安然似乎不认识他了一样,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睁大眼睛看着小二,不敢相信这一切。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却要杀了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经历了太多骤变。一瞬间他失去了家,失去了朋友,从江湖豪杰变成了魔教妖人,每一个人都靓觎着那传说在他体内的开阳之元。他本以为就算失去这么多也没有关系,只要小二还在,只要哥哥还在,就没有关系。
可是原来,他的哥哥竟是如此恨他,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他二十多年的一腔深情,换来的就是这一碗毒药。
“呵呵呵呵……”
倏然的,一阵笑声从安然的喉咙深处析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心碎的癫狂。
他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他追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越是努力地想要抓回小二,小二就离他越远,如今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为了外人,小二一次一次地选择抛开他。如今在他失去一切众叛亲离的时刻,小二却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真的再也无法故作轻松。
小二看着安然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诡异,有点害怕。但他却没有逃,而是倔强地站着,瞪着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人。
安然笑得弯下腰,站不稳了一样,一手扶住桌檐,一手擦去笑出眼眶的泪珠。他抬起眼来,那里面的目光都碎成了一片一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让人看着,都会觉得疼痛。
“你竟然恨我?”他喃喃地说着,“我一直追着你……你竟然恨我……
“你难道看不出,这世上最在乎你的,是我么?……”
小二瞪视着他,手死死攥紧,随时准备着打一架一样。
“也罢……”安然忽然轻笑一声,尾音带着些魔魅的轻盈,“既然要恨……就恨到底吧……”
话音落,白影一挥,小二感觉一瞬间安然就到了他面前,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那一瞬,安然的面容变得陌生,没了往日暖暖的笑,没了那股清冷若仙的感觉,清澈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狂乱的决绝。
细瘦的手腕却蕴含着无尽力道,小二被那力量摄住,一把被按倒在木桌上,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安然的压制。
“放开我!!你干什么!!!”小二害怕了,拼命挣动,奈何没有武功的人怎么可能是武林高手的对手。
安然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你知道么?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得控制不了自己……可是……你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
“安然!!!你疯了!!!快他爹的放开老子!!!”
“嘘……”颤抖的声音中,恍惚有着几分哭泣般的痛楚,“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就想这样……抱住你……压住你……让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永远也不会为了别的人丢下我……我一直等你……一直等你……”
小二忽然不挣扎了,喘着粗气,恨声说,“等我?你等我的方式就是抢走所有我爱的人?!!!”
“你爱的人?哈……他们都不是真的爱你……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对你的……你却弃之如蔽履……”
小二仿佛感觉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掉到了他脖子后面,滑进了衣衫之中。
安然用力地吸了口气,声音再次轻松起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自忍耐?反正你我并非血亲,你又恨我……
“能当你最恨的人……也不错……”
话音落,是衣衫破裂的声音。
小二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冻结了起来。他不敢相信安然要做什么,他不敢相信安然会这么做。
“放开我!!!!你这个王八蛋!!!!你敢!!!!”
“呵……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啊……那就杀了我吧……”
被撕扯开一般的痛楚从最脆弱的地方袭来,小二惨叫一声,挺起上身,狂乱地摇着头,安然却看不见了似的,只是报复一般,一点一点把他打开。
“不要……别……停下来……”小二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停下来……停下来……”
“停不下来了……”安然的声音好像很遥远,又好像在耳边,“恨我吧……”
小二早在疼痛袭来的一瞬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能控制不住地流着眼泪,趴在桌子上,凄惨地任人摆布。嘴里徒劳地说着,“我恨你……我恨你……杀了你……”,但就连这份骨气也渐渐被疼痛消磨殆尽,变成了哀求。
“救命……救救我……闵然……”
听到那两个字,安然顿了一下,随即动作幅度越发大了起来,好像是愤怒,好像是惩罚。小二眼前泛黑,最后昏了过去。
第 27 章
小二醒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一个人躺在飘渺殿的床上,身上盖着锦被。清风从窗外灌进来,在地面上打着旋。
小二默默坐起来,下身传来的裂痛另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空空旷旷的,华丽的屋栋,重叠的紫纱,延伸向遥远的空洞之中,四下寂静,好像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小二的脑子里还木木的。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是一场噩梦?】他很想这么骗自个儿,但是阵阵的疼痛清晰鲜明得像用刀刻出的一样。
此刻小二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两句谚语:偷鸡不成啄把米、赔了伴人又折兵。
他只觉得,世界上最可笑最失败的报复,可能就数他这一次了。
想着想着,忽然对自身产生某种深刻的厌恶。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耻,是怨恨还是自卑,这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不是安常,这样就不会成为安然的哥哥,就不会认识这些不该认识的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或者……成为一个比安然还要出色的人,这样就不会永远输给他,永远当被抛弃、被忽视的那个,最后还要被最恨的人如此欺侮。
心里酸酸疼疼的,是无穷无尽的耻辱和委屈。他原本的愿望如此简单,只是想找一个相伴之人,白头偕老,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会发生呢?
在床上发了会儿愣,他才稍稍转动麻木的思绪,想起为什么原本在惊蛰殿的自己会跑到飘渺殿来。
拉过床边摆放的一套衣服,套在身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忍着股间鲜明的裂痛,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见谁,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
穿过纱帐,却见到长乐坐在琴边,手放在弦上,并未拨动。
在见到那到熟悉的紫色身影的霎那,小二忽然感觉鼻间发酸,原本被压抑沉淀的伤心委屈忽然都一个劲儿往上涌,怎么压都压不住。
然后,眼泪突然就这么扑簌簌地流下来了。
小二不经常哭,更不经常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哭。
长乐抬起头看着他,面上一片平静,就像以往一样。
“明早你就离开吧。”长乐说。
小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长乐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
“你要赶我走了?”了字说得有点抖,是抽噎时不由自主的震颤。
长乐点点头。
小二觉得整个身体都冷了下来。
不是他带他回来的么?他难道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开口竟是如此一句?
“你不该利用我的玉佩去偷药,更不该用那药去伤害安然。本以为就算留你在岛上也不会出什么事,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你了。”长乐静静地说,声线里听不出起伏。
但小二还是听出了话语中的谴责与冰冷。
他感觉胸腔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疼痛起来。
“你……你就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小二颤着声问,明知对于这句话的答案,只会在他心上再捅一刀,却仍然不甘心,想要听长乐亲口回答。
“闵合已经都告诉我了。”长乐说。
小二定定地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只知道他整颗心都被冻结住了。
“你怪我?”
“……”
“你怪我伤了你最重视的安然?”
“若是换成别人胆敢如此,早已死掉许多次了。小二,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仁慈。”
小二没想到,即使被欺侮的是他,长乐还要站在安然那一边,而那个丑陋的,卑鄙的,善妒的小人,永远是他。
可笑,他在看到他的一霎那,竟然还有种想要发泄委屈的冲动。早该想到,闵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闵然。现在的长乐,他早就不认识了。
没有人会为他难过,没有人会为他心疼。
小二低下头,吞下所有眼泪,然后再不看长乐一眼,向着大门的方向走远。
三年前,他为了韩之相争过一次,结果赔掉了本就不高明的一点武功,还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三年后,他为了闵然而争,却只落下一身的伤痕。
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他太自不量力。
长乐并不是第一时间得知惊蛰殿中发生的事的。当时他正在修炼化冥神功,全身心入静之后,任何一点打扰都可能使得他走火入魔,所以他早已下令,在他入洞期间,不允许任何人因为任何事打扰。
闵合一直等到他从洞中出来才把小二企图毒杀安然的事告诉他。他立时便赶往惊蛰殿,心里有点慌慌的感觉。
其实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担心安然,因为闵合已经阻止了一切,凭着小二根本不能伤安然分毫。可他却想着安然会如何对小二反应,若是安然愤怒之下做了什么,小二是全无反抗之力的。
而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为担心。
当他赶到惊蛰殿,看到得竟是小二衣冠不整昏倒在桌上,安然坐在一边,同样衣衫凌乱,神情中一片空茫。
他只觉脑中嗡然一声,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霎那,一股陌生的绞痛缠上长乐的心口,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恨不得毁灭一切一般。
只是有一点不对,这愤怒的对象,似乎是安然。
想到安然碰了小二,碰了只属于他的小二,便想要一掌击碎那看起来分外脆弱的白衣人。
但这有些奇怪,他是喜欢安然的,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觉得愤怒,也不应该是如此强烈,强烈到想要杀人的地步。
长乐控制住自己的心绪,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怎么变。他走上前抱起小二,并未对安然说什么,只吩咐闵合留下来,便自己回了飘渺殿。
复原后已经跟在他身边的闵忠看起来十分担心,想要留下来照看小二。他却觉得烦躁非常,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不想再让任何人看见小二这个样子。
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长乐亲自给小二擦洗身体。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的工作,动作有些笨拙,可即便如此,小二还是没有醒,只是死死闭着眼睛,像是害怕醒过来一样。
一点点洗去那些浊物,长乐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屏了起来。
擦洗完毕后,他给小二盖好被子,又拿来一套衣物放在床边,随即就走出帘幕,在自己的琴边坐下来。
此时他脑子里很乱,有很多他想不清楚的东西在转来转去。低头看着流动的冷光的琴弦,根根分明,却弹不出任何答案。
为什么见到小二这样,他会这么难受?
对他来说,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的,就像每天要吃的饭一样。如果是他以前的情人如此,他恐怕并不会有太多感觉。
退一万步讲,他喜欢的是安然,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对小二感到愤怒才对。
仔细想了想,他对小二确实是感到生气的,但原因却是这个傻蛋为什么会做这么蠢的事,竟敢骗他,竟敢把自己送到如今的境地。
对安然的强烈的愤怒是最奇怪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喜欢安然了一样。
然后更多的,还有对自己的愤怒。
明知小二已经经历过一次如此的背叛,这一次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安心?这个小民,刁蛮又任性,脑子一根筋,他怎么可能安安生生地留在他身边?
而且,这件事发生在他的飘渺宫内,而他竟然无力阻止此事。
若是今天没有去练功就好了……他抬起头,望着穹顶上的紫水晶,静静地想着。
小二醒了之后,长乐忽然有点不想见到他。用更准确的形容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这件事的发展,脱出他控制太多,连带着自己也要失控了一样。
生平第一次,他想要逃避。
于是他告诉小二,要小二离开。
小二很伤心,一双眼睛里亮闪闪的不是泪,而是碎成一片片的希望。
长乐转过了头,不想再与他对视。
他脑子里太乱了,需要时间想清楚。
小二离开后,当天晚上,他叫来了闵忠。消瘦沉默的刺客跪在他脚下,卑微如蝼蚁,他却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小二在你那里吧。”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闵忠回答。
不出所料,却又令他有些不爽。
“他怎么样?”
“他告诉属下,明天要回纪城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没有哭?”
“没有。”
长乐很久很久没有做声。
闵忠偷偷抬了下头,看了眼长乐。
长乐转着手指上的扳指,半晌,说了句,“你以后的任务,主要就接纪城附近的吧,多看着点他。”
闵忠垂头,“遵命。”
“嗯……”
闵忠觉得今天的主人今天有些不一样,但从表情和动作上看不出什么,仍是如以往一般冷漠疏远,虽然华美无瑕,却无情得不像个人。
但今天,在这些冷漠中多出了几分其它的东西,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牵绊住了,另得他更有人味了一些。
“闵忠……”
“是。”
“以后,可以把他的消息回报给我。”
闵忠有些忍不住了,抬起头来,“主人,可以问您一个问题么?”
长乐抬了抬眼,点了点头。
“您是在担心小二么?”
长乐微微皱了下眉,似是有点困惑,迟疑着回答,“也许吧……”
闵忠进一步问道,“那么……您是否已经对小二动了心?”
长乐反射性地想要否认,毕竟他一直想要的人是安然。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个总是戴着麻布小帽,搭着白手巾,谄媚地笑着的小二,对他造成的影响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多一些似的。有很多甚至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还记得他师父是怎么被他杀死的。
当时他师父闵千秋爱上一个人,很爱很爱,即使那个人在长乐眼中一无是处,只是个有先天疾病的残废,根本活不过三十岁的。可是师父每次见到那个人,就像变了个样子,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冰冷无情,也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毫无破绽的飘渺宫主。
刺客杀人的方法并不一定光明正大,只要能达到目的,不论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这是他师父教给他的,而他也一直是如此做的。他杀掉闵千秋的方法,其实是在两人动手的关键时刻,把致命一击扭转了方向,转向了在一边的闵千秋的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