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 下——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12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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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从空白一片的头颅里找出一点思绪,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场景,看了看长乐,又看了看安然,蓦地打了个冷战。

是真的么?

这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

小二把视线移回长乐身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可以如此从容坦然。

“哥……”是安然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分明。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小二没有再看安然,而是对着长乐问道。

长乐说,“他在缥缈宫暂住。”

“暂住?”小二问,“你带他来的?”

“不错。”

小二不懂了,为什么他弟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被带回来,他却要偷偷摸摸,千求万求,甚至还要为此处罚闵忠。

但其实心里深处某个地方他自己是明白原因的。因为长乐要带安然回来,不想他碍事。

“你们俩……”小二迟疑而费力地说道,却迟迟也无法完成这一句,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述一样。

“哥,不是的!”安然连忙说道。

小二深深吸一口气,用手抚上额头,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样。他并没有看安然,但却是对着安然说,“你不要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我要听他说。”

长乐将剑收回剑鞘,对安然说,“我先带他离开,你身体不好,先去休息会儿吧。”

说完他便走向小二,要带他走,“你跟我来。”

小二却一把挣开那只拉住他的手,瞪着长乐,“你先给我说清楚了!这都是你大爷的怎么回事儿!”

长乐皱了一下眉,“跟我来,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小二却偏偏较上劲了,“遮遮掩掩干什么,要说现在说!你刚才是不是亲他了?”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为什么?你喜欢他?”

“不错。”

小二眼睛一下睁大了,是因为原本只是怀疑的事成了真。

而安然也愣住了。

“你……喜欢他?”小二又问了一遍。

长乐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答案,“不错。”

小二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理解不过来似的,“怎么会……你们根本就不怎么认识的啊……你不是一直跟我在一块儿么……你怎么可能也喜欢上他?”

长乐说,“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要久。”说完,他看向安然,“你还记得一个名叫阿乐的哑巴仆人么?”

安然点了一下头,随即面现惊色,“难道你……”

“我就是阿乐,当初我易容后混入天权城寻找一样东西,后来东西并没有找到,却确定了一件事。”长乐婉转的眉眼中眼波澄澈,宛若情真意切。

小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大概听明白,好像长乐跟他弟弟在长乐与他相识之前就认识了。

长乐看向小二,“当初接近你,是因为安然一直挂念你,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接近你。”

小二愣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说你遇见我,是故意的,都是为了他?”

“对。”

“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他?”

“嗯。”

“我不信。”

“是真的。除了我的名字之外,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与你相见时说得话么。”

小二朦朦胧胧隐约忆起两人初见不久,夜半同酌时,闵然曾对他说过他有一个心上人。心上人一直在寻找一个不肖哥哥,可是一直找不到。

闵然……闵然……原来然,竟然是安然的意思……

小二如遭雷噬。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误,眼前这个长得好看却如毒蛇般残忍冷酷的人一定不是他温柔的闵然。

闵然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只是个普通的刺客,会对他笑,抱着他说好暖,会陪他回家,陪他见父亲,会安慰他,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很特别。

难道说,那些生动的记忆,都是假的?闵然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为了安然而纡尊降贵接近他的长乐宫主?

就连闵然中的然字,也带着安然的影子。闵然如果存在,也只是为了安然。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对我温柔?】小二怎么想,也想不出个答案。

想着想着,他开始对这一切产生怀疑。也许这只是闵然在骗他,在逗他玩。

但如此的自我安慰,连一瞬都持续不了。现实太过清晰冰冷,让人一下就醒了。

小二木讷的,慢慢把视线移到安然身上。后者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怔忡中有着惊惶,带着几分无辜的茫然。

小二从未觉得这个人是如此可恨。

爹爹,韩之相,闵然。这个人一个一个地把他爱的人抢走了。

小二上前两步,忽然抡起手臂,重重一拳挥上安然面颊。安然没有躲,这一拳结结实实撞到他脸颊上,即使对方没有武功,但凝聚了全身的力量,还是令他摔倒在地,白皙的面庞立时红肿起来。

脸很疼,心里也很疼。

小二此时再也不掩饰滔天的恨意,一双眼睛目眦欲裂,狠狠瞪着地上的人,正要上去再补一拳,手腕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抓住。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长乐,但他不管不顾地拼命挣扎着,冲着地上的安然叫嚷着,“都是你!你这个王八蛋!我杀了你!!”

激愤之中,小二就跟疯子一样,又踢又抓,好像真的要把他弟弟杀了似的。而安然坐在地上,怔怔看着他哥哥,看着他最在意的人用刻骨般憎恨的目光看着他,全身动弹不得。

“够了!”长乐低喝一声,手指点中小二身上某处,小二立时便觉得全身酸麻,力气都被卸走了一样,长乐一松手,他就瘫软下来,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长乐走过去,轻柔地把安然扶起。

安然要过来,却被长乐拉住,“你先回去吧,今天你已经很累了。”说着,轻轻用袖口拭去安然唇边的血色。

小二看着长乐柔情万千的动作,心中疼痛难当,也愤恨万分,恨不得把那看起来分外和谐的一对拆筋扒皮。

安然仍然要过来,神色凄凄,嘴里说着,“哥,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长乐干脆点了他的昏穴,然后一把将白衣人抱起。躺在长乐怀里失去知觉的安然美丽而脆弱,眉间依然纠结着不肯放开。

冲突就这样被长乐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中间拦断,一个昏死,一个动弹不得,弥散在其中的只有不甘和恨意。

长乐抱着安然往惊蛰殿中走去,徒留小二一个人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步步远离,连伸出手都做不到。那一抹飘摇的白色衣袂好像是挑衅,好像是叫嚣。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小二低声说着,努力地挣动,等着麻木的感觉慢慢散去。灰尘沾了一脸,让他觉得自己很狼狈,很失败,很不值一提。

终于能动了以后,他只是坐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四周怒放的蔷薇掩不去笼罩周身的孤独阴冷。他茫茫然地看向前方,闵然离开的方向,指甲渐渐陷入掌心。

【要是安然不存在就好了。】他想着。

要是安然不存在,他就是爹最宠爱的孩子,韩之相不会离开他,闵然这种大人物也不会注意到他,他就不用像现在这么难受。

他是真的爱着闵然的,爱到会反射性地为他挡剑,连小命会不会丢都顾不上了。闵然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他,但那绵绵的温柔,含情的眼神,总让他相信闵然对自己也并非无情。

他本来以为闵然是不一样的,他本来以为或许他终于有机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相伴之人。

却原来,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选择了安然放弃了他。

【要是安然死掉就好了……】

他满头满脑都是同一个念头,念得久了,就好像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着,“杀了他,杀了他,都是因为他,你才会沦落到如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紫霞衣角映入眼帘,长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小二不出声,也不抬头。

长乐蹲下身来,静静看着他。

“如果你喜欢安然,为什么要和我上床?”小二木木张张的,自言自语一般地问。

长乐轻轻叹了一声,“你忘了么,我需要你的阳气压制寒气。”

小二听了,嗤笑一声,“是啊,我都差点忘了……”

一个暖炉而已,竟然因为对方的一点温柔,便晕头转向,痴心妄想。

有安然在,他怎么可能幸福呢?

长乐看着小二笑得有点扭曲的面容,不知怎么的,心里哪处酸酸麻麻的。

小二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为什么你们都喜欢那个贱人?”

对于“贱人”这个词,长乐有些不满,“不要这样叫他。”

“不然怎么着?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长乐也不与小二争辩,“你若是想走,我会派人护送你。”

小二心中一颤。

竟然马上就要赶人了。嫌他在这里碍事么?

原来闵然绝情起来,真的可以如此无情。

不过也是,堂堂一宫之主,相貌可媲天人,武功盖世,家财无数,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把他这个店小二当回事呢?

他这种店小二的心会不会疼,会不会碎,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反正就算碎了,再粘粘就行了,或许用不了很多年,便能完好如初。

而有些人,则生来就令人怜惜,心地善良,清雅出尘,脆弱得跟琉璃盏似的,哪怕缺了个小角,也会令所有人为之心疼遗憾。

相比于他这个心眼不怎么好,胆小怕事,贪财忘义的市井小民,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如果这事发生在安然身上,他一定会修眉微蹙,面容凄楚,带着无尽哀伤决绝离去,另伤他的人愧疚心疼不已。

而小二则绝不可能是这种风格。

小二收拾起自怜的心情,也丢掉骨气自尊什么的,冲长乐无耻一笑,“怎么着,刚找着新欢就要赶我走了?老子偏不走,你他爹的睡了老子那么多次,老子就在这儿吃你的住你的。你想跟安然好?老子偏就搅合得你们成不了!”

说完,小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想要走得大气凛然。可惜还没走两步就因为腿麻打了个趔趄,灰溜溜地现出原形。

长乐没追他,就站在原地,看着瘦小的一点也不挺拔出众的背影消失在苑门之后。

他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和安然轻吻的一下,并没有和小二接吻时那种火热得能燃尽一切的感觉。

这让他有点迷惑。

憧憧树影,簌簌凄风,碧叶被夕阳染红,一切都静静的,就连归巢的鸟儿唱出的歌都带着股寂寥的味道。

小二一个人走在狭窄的小路上,四下无人,只有草叶发出的沙沙声。

他脑子里还恍恍惚惚的,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后悔了,不应该在那个时候去找长乐,如果他没有去,就不会失去他心中的那个闵然。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他幻想了千百次的相知相守,到头来被一个残酷的真相击打得粉碎。

他的幸福,再一次被安然夺走了。

脚步一顿,他忽然跪下来,双手撑着地面,狠狠地抓住手下的草叶。发红的双眼中是令人心悸的恨,本就平凡的面目,一时显得有些阴戾了。

他回想着小时候,爹爹摸着刚刚练完剑的安然的头慈爱地笑,而他却一个人拿着木剑站在一边,像个多余的影子。行冠礼的时候,爹爹亲自为安然束冠,而他的冠礼却是苏伯为他行的。七城会的时候,爹只允许安然露面,于是天下只知道安盟主有个惊采绝艳的儿子名叫安然,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偷偷躲在后门往里看的安常,羡慕着弟弟,嫉妒着弟弟。七城剑派里的弟子都说师父的大儿子不务正业,胸无大志,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却没人知道他有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安然一样,当爹最得意的儿子。

可事实上,安然根本就不是爹的儿子。

连他的亲爹也会选择安然,就连血缘也不能让他胜出半分。

这一刻,小二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杀了安然。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不论他如今有家不能回,没有去处,形单影只的情境是不是安然造成的,如果没有安然他是不是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有一点他十分确定:只要安然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幸福。

但是安然武功那么高,而他却是一个什么本事也没有的小二,要想成功,实在是很难。

“该怎么办呢?”小二抬起头,看着头顶一片金色的叶子,轻轻地问。

闵忠刚刚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看样子明日就可以觐见主人。

此时敲门声响起,拉开门,却见小二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他。

“是你?”闵忠有些惊讶,看了看天色,“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小二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问你件事儿。”

闵忠觉得小二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他轻轻关上门,拴上门栓,转过身来,“什么事?”

“你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为什么问这个?”

“你就说吧,多少钱?”

闵忠微一蹙眉,但还是回答,“得看是什么人了。”

“住在惊蛰殿的那个安然呢?”

闵忠一惊,猛地抬头,“你想做什么。”

小二从身后背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瓦罐,塞到闵忠怀里,一脸决绝,“这是我这辈子所有积蓄了,我要买那个安然的命!”

闵忠愣了,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黑乎乎的罐子。这一坛钱恐怕连半条人命也买不了,更遑论是武功高强的安然。但是,跟着小二的时间也不短了,他知道小二有多么宝贝这一笔即使对于他来说也分外微薄的财产。

而小二现在要用他全部家当,来求他杀了他自己的弟弟。

闵忠先小心地把罐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低下头,认真看着小二,“出什么事了?”

小二大睁着一双眼睛瞪着他,半晌,说,“我知道我钱不够,但我以后会慢慢还给你的。”

“不是钱的问题。但你为什么要杀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

“……你为什么要杀他?”

“你只说你做不做?”

小二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是坚如磐石的执着,闵忠看着,就知道事情大条了,多半是小二撞见了什么。

也难怪他要恨他弟弟。爱得那么认真,最后却得到一个谎言,是个人都受不了。

他皱起眉,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客,根本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插手此事。但此时这个倔强的小二站在他面前,燃烧的恨意之后掩藏的是深深的心伤,他无法视而不见。

好像自从跟这个小人物接触得多了,他就越来越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小二,你真想让我杀了安然么?”闵忠尽量放柔声音,问他。

小二说,“是!”

“他是主人的客人,我没有权力动他。”闵忠顿了顿,但终于还是说,“但如果一月后你仍然如此决定,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但你要答应我,这一个月内不要擅自妄为。”

闵忠当然不敢杀了主人看上的人。他认为小二现在的想法只是因为正在气头上,等到气消了,冷静下来之后,就会打消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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