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 下——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12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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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认为像小二这样的人,会真的做出杀人这种决定。

小二却说,“一个月太久了。”

“如果你真想杀他,一个月还等不了么?”

小二看了闵忠一会儿,忽然走过他身边,径自抱起桌上的陶罐往外走。

“一个月就一个月。”临出门的时候,小二留下这么一句话。

闵忠稍稍放下了心。至少在这一个月之内,他有时间想办法劝小二放弃主人,送他离开。

但他不知道的是,小二根本没打算等一个月。

他回到飘渺殿,却听到脉脉琴声婉转而出,声声调调,写尽幽幽思情,细细离恨。小二一直很喜欢听闵然弹琴,但现在听起来,却是全身发冷。

走入寝殿,便见到一袭素色单衣的长乐坐在琴台前,双眸微合,入情地拨弄银弦,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小二的到来。

小二就这么遥遥地看着他,越看,就觉得他越陌生。

这个人太美了,美到离他太遥远了。

“我想听水仙操。”小二突然说了句。

琴声骤断。修长的美目并未睁开,只是隔了片刻,手指再次挑起,丝弦震颤,如水的音律掀起漫天浪潮,中间松涛阵阵,忧思绵绵,悲苦之意能催人泪下。

听着熟悉的曲调,却已是人事全非。

小二顺着身后的大门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个团。

寂静的大殿中,两个人就这个遥遥相对着,一个抚琴,一个无言。

“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小二跟着曲子低声唱着。接下来,另一阵缠绵的歌声加进来,“移形素兮蓬莱山,歍钦伤宫仙不还——”是长乐在轻声和着。

一曲毕,小二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了,熠熠的水光连眼眶都圈不住了一般。他看着长乐,扯出一个痞气的笑,问道,“咱俩睡了那么久,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么?”

长乐并没有回答。

到了此刻,小二自然无法再把沉默理解为“有情”。他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当你喜欢的人喜欢的不是你,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还记得采薇节那天,我送过你一个万花筒么?”小二问。

长乐点点头,“当然记得。”

“你还欠我一个礼物。”

“你想要什么?”

小二想说,我想要安然的命。但他知道长乐一定不会给他的。

所以他仔细地往四处看了看,又打量了长乐全身,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他腰间时常挂着的一块鸡血红玉佩上,伸手指了指,“我要那个。”

长乐低头看了看,爽快地取下玉佩。小二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他就把玉佩轻轻放到他手心。

微凉的触感,上面还带着他最熟悉的体香。

紧紧攥着那块玉佩,小二低下头,“我可以再在这里住几天么?”

长乐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他越发瘦小单薄,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把他压垮了。

“去留都随你。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长乐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很少这么仁慈,对于决定抛弃的情人,他从来不会在乎他们的悲喜死活。

不过,反正他只是个小二而已,什么都不会,人又笨笨傻傻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再说,他长乐已经为了这个小二破例多次,多破一次又有何妨?

第二天一大清早,小二便拿上长乐给他的玉佩,摸索着寻找谷雨殿的位置。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早已知道谷雨殿是专司丹药炼制的,殿中藏着成千上万种毒药。他们说安然有开阳之元,寻常毒药伤不了他,但若是天下至毒,比如寒情花,还是可以杀死他的,上次他中毒差点死掉就是一个例子。

虽然……那次中毒是为了救他。

小二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前行。

不论如何,这次不能再心软。安然为他带来的痛苦还不够多么?

花了一个上午,他终于找到谷雨殿的位置。那是一座建在湖上的宫殿,典雅而优美,长长的殿身从陆上一直延伸到湖心,明镜般的湖面倒影着湛蓝的天空,云影缓缓路过。

小二壮起胆子,走向大门。门口两个黑衣刺客冷冷地盯着他。

他拿出玉佩,“是你们宫主让我来拿药的,这是他的玉佩,作为凭证!”

一个刺客伸手拿过玉佩仔细查看,抬起眼皮瞧了瞧他,然后把玉佩放回他手里,“跟我来。”

刺客带着他走过幽长而光线昏暗的走廊,进入一个中殿,跟殿中一个似乎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说了几句,那个人看了他几眼,让他拿出玉佩。小二自然照做。此时他其实已经很害怕了,周围的人一个个的都阴沉得盯着他,好像自己成了陷入狼群中的小绵羊。

那个人查看了他的玉佩,然后对那个刺客说,“带他去炼药房吧。”

炼药房是在一个密封的大厅中,无数盏长明灯被挂在大堂四周。房中一口硕大的铜鼎,盖着厚重的盖子,有袅袅蒸汽从中飘散而出,一股药香味缓缓弥散。

墙边有一长排顶天踏地的药柜,一直绕了整个药房一圈,有木梯子零零星星搭着,供人上下取药。

刺客问他,“你要什么药?”

小二说,“我要最毒的。”

刺客想了想,拿起梯子爬上去,从一个药箱中取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然后下来交给小二,“这是七蟾丸,无色无味,服下后一炷香之内毒发身亡。”

小二接过来,“这是最毒的了么?”

“如果是在一炷香之内毒发的,这确实是最毒的。”

“能解么?”

“无药可解。”

小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快小方巾,把药丸仔细包好,“谢谢,我走了。”语毕便一溜烟跑出谷雨殿,手使劲儿按着胸口那粒小小的圆球。

紧接着小二跑到膳房煮了一碗莲子羹,把七蟾丸下了进去。然后他把这一碗催命的莲子羹放入食盒,去了惊蛰殿。

他走得很快,因为担心长乐会发现,所以他一定要做得很快很快才可以。

幸运地,长乐不在惊蛰殿,而是在瀑布后那个寒洞中练功,不到晚上是不能被打扰的。小二自是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只道自己运气不错,但还是要提防着长乐随时会回来的可能。

而安然在见到小二的一刻,则是惊喜万分。

第 26 章

小二提着食盒来到惊蛰殿,刚要踏入门槛,眼前一道黑影一闪,霎时多了一人。

闵合挑眉看着他,问,“什么事。”

小二说,“我要见安然。”

闵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等一下。”随即便向殿中走去。

不多时,便见安然衣带都没有完全系好便匆匆走了出来,白衣随着步伐张展开来。摇摇地见到小二站在门口,嘴角便自然而然地向上翘起,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而小二,看着那渐渐接近的白衣人,那夺去了自己一切的人,用力扯动脸上的肌肉,竟然就这样笑出来了。

“哥!”安然跑到小二面前,只叫了一声,忽然又有些胆怯了,稍稍敛了喜悦,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哥,我早上就去找你,可是你不在……我想告诉你,我跟长乐真的没有什么,昨天那只是……”

“行了,你不用说了。”小二打断他的话。一瞬间安然露出些慌张,仿佛害怕小二就这样误会他似的,但小二继续说道,“我们今天不说他了。不管你们两个人好不好,其实我都管不着,他又不是我的伴人,你喜欢他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每说一个字,小二就觉得有把刀在心口上刻了一道。因为这些话,都是正确的。

安然连连摇头,“不是的!哥,我真的没有爱上长乐,我……我最在乎的一直都是你啊!”

【在乎的是我么?】小二听着这样近似告白的话,却只觉得好笑。【如果你在乎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小二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知道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恨意,尽快把事情了结,便放柔神色,说道,“昨天打你一拳是我不对。不论如何你是我弟弟,我不应该为了个外人伤你。”

安然一愣,似是没想到小二会这么说,“哥……”

小二弯起眼角,看起来灿烂而单纯,“不论你是不是爹的亲生儿子,我都当你是我的弟弟,所以……”说着,提了提手中食盒,“我就做了碗莲子羹给你赔罪来了。”

安然惊讶地看着小二,没想到他完全没有生自己的气,而且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直以来,小二对他都是冷冷淡淡的,而今天,他笑着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小时候,小二带着他漫山遍野玩耍的日子。

没有韩之相,没有长乐,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彼此。

一阵暖意蒸腾上来,把整颗心都包裹住了。他连忙接过食盒,拉起小二,“哥,我们进屋去吧。”

惊蛰殿的里面同外表一样华丽,朱纱暗垂,幽馨袅袅,墙角一株火红的珊瑚似能散出烈烈的光芒。安然把食盒放在红木桌上,拉着小二坐下来。

小二转着脑袋环视四周,装出轻松而自然的样子。而他的手却暗暗在桌下攥起,汗津津的是因为紧张而出的冷汗。

安然暖暖的眼神对他来说,不是安慰,而是煎熬。

“哥,我真的没想到你回来。”安然说。

小二看了他一眼,“是吗……”

“我以为你这次一定恨死我了。”

小二很想说:你还真猜对了。但是出口的却是,“怎么会……”

安然静静看着他,目光轻柔,忽然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感觉与闵然的冰凉完全不同。他心中颤了一下,想要挣开,又不敢。

“哥,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能来,能原谅我……”

“……”

“我知道其实你还是生气的。但昨天真的只是个意外。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发生的。”

小二很想问他,连接吻也可以是意外么?但是他只是沉默着,淡淡摇了摇头。

“哥,自从我离开天权城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你了。你这些日子怎么样?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我是来找长乐的。”

“啊……”安然点点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现在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小二抬起头,看向他带着几分忧伤的脸。

安然回视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映出小二的脸,笑得好像一江荡漾的湘波,“就算他们都说我是魔教妖人也没关系,只要有哥哥在就行了。”

看着这样的安然,小二心里有点钝钝的疼。

为什么他总要这样?在带给他无尽痛苦后,还能这样无辜地笑着看着他,用温暖的手握住他,好像很爱他一样。如果爱他,为什么要折磨他?

小二状似不经意地挣开被握住的手,伸向食盒的盖子,打开,“给你做的莲子羹,再放就凉了,快喝了吧。”

安然看到食盒中的瓷碗,笑得更美了,“好,我这就吃。”说着捧起瓷碗,凑到鼻间闻了一下,“嗯~好香啊~”

小二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安然拿起瓷勺,是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前尘往事的画面。

比如小时候,那个弱弱的,拉着他衣角,张着缺牙的小嘴,笨拙地叫着“哥哥”的小弟弟。

比如那个跟在他身后跑着,摔了跟头,便哇哇哭泣,但只要他帮他吹一吹摔破的膝盖,便会努力地忍住眼泪的笨小孩。

比如当他在核桃树下打盹,那个乖乖地搬着凳子坐在他旁边等他醒来的阿呆。

比如他练武不用功,爹爹罚他扎马步不准吃饭的晚上,那个偷偷拿着自己藏下的包子来给他的小然。

那个说着,要永远与哥哥在一起的安然。

那个为他挡毒针的安然。

那个为了他在床上昏迷不醒,苍白得仿佛透明人一般的安然。

他们怎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你死我活的境地?

小二看着安然把调羹送到嘴边的时候,忽然后悔了。他蓦地站起来,此时却听一声,“慢着!”随即闵合倏然从门外走进来。

安然停下动作,看向来人,“有事么?”

闵合看了看小二,又看了看安然手里的瓷碗,“主人吩咐过,送来的饭菜一律要验过才能食用。”

小二心里慌了一下。

安然皱起眉,“不必验了,他是我哥哥。”

闵合却上前一步,抱拳道,“这是主人的命令,在下必须执行,请见谅。”

小二看着安然,“他怎么在你这儿窜来窜去的?”

“他是长乐宫主暂时派来的……”

小二转过头来,挑衅地看着闵合,“合着你是怀疑我要害我弟弟还是怎么的?”

闵合看都不看他,只对安然说,“请公子莫要为难在下。”

安然有些为难,半晌,对小二说,“哥,要不,就让他查一下。”

小二自然不敢让闵合查,便佯装愤怒拍案而起,“你不信我?那你别吃了!”说着便要去抢那瓷碗。安然一见小二生气,连忙说,“好了好了,我这就喝,这就喝。”

然而眼前人影一闪,闵合已靠着绝顶的速度抢过了瓷碗。小二一下子就僵住了,半点反应也做不出。

安然面现薄怒,喝道,“你做什么!”

“职责所在,还请见谅。”闵合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根长针,和一只瓷瓶。瓷瓶中装的是试毒剂,可以试出千百种毒药。他将银针放入瓶中沾了沾,又拿出来,然后又将针放入莲子羹中。

只听哗然一声,一缕白色的烟雾从碗中升起,挨着针的一圈浮起一层白色的泡沫。

安然顿时僵住了。

小二脑中早已空白一片。

闵合收起针,哼笑一声,“果然有毒……安公子,亲人有时候也不得不防啊……”说完,他将瓷碗放回食盒,拎起来,“请二位继续谈吧,属下告退了。”

一霎那间,人便没了踪影,屋子里恢复成两个人独自相对的局面。

安然似乎傻掉了一样,呆呆望着前方的某处,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却空洞得能听到幽幽回声。

小二却渐渐缓回了神。

终于还是失败了。

很是失望,却也有几分莫名的轻松。

半晌,安然忽然全身一震,似是回过了些神。他慢慢将视线扫过来,对到小二的脸上,“你……要杀我?”

反正现在脸皮已经彻底撕破了,小二也就不用再伪装下去了。他狠狠地看着安然,忽然扭曲地笑了一下,“没错,我就是要杀你。”

安然脸上浮现出某种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梦呓一般问着,“……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小二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因为我恨你!”

安然似是不明白他的话,费力地皱起眉,慢慢地摇摇头,“你……恨我?”

“都是因为你!”小二终于有机会吧埋藏在心中多少年的怨气委屈嫉妒都发泄出来,连声音都显得有些歇斯底里,“都是因为你,爹才会不待见我,韩之相才会离开我!现在你又要来抢闵然!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的一切都夺走才甘心?!!我就是要杀了你丫的!有你一天,我就没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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