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闹——玉九狸
玉九狸  发于:2012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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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砚方没有告知九思,九思找不到砚方,忧思成疾。你看看他现下成什么样的?再者,如你所说,砚方离去是为了九思好,他若看到九思这般模样,心里又是怎么一番滋味?”

阿琐闻言偷偷去看王九思,真真是行销骨毁,只剩了一双眼睛尚有些神采,此刻正殷殷地望住自己,心下亦生出些不忍来。别别扭扭地道:“你刚才不是已猜出来了?”

王九思忙上前来:“此事当真与四郞有关?四郞又在何处?”

“四郎住的地方你可上不去。”

王九思见阿琐松口,喜出望外:“你只管告诉我便是,哪怕叨山火海我也要闯上一闯!”

阿琐嗤道:“哪里来的刀山火海要你去闯!”

王九思也不着恼,连声道:“是是,既不是刀山火海,那便更去得了!”

阿琐听他嘴舌油滑,白他一眼,没好地道:“你只管等在这儿,过不几日四郞自然会来。”

董绍卿问道:“你怎知他必定会来?”

阿琐还没消气,斜他一眼,才道:“他答应了砚方要时常来探你,自然会来。”却是对着王九思说的。

王九思喜道:“我就知砚方心里必定是有我的。”

他喜了,董绍卿可苦了。阿琐怒气未消,整日里都不再同他说话,晚上更是根本不让他近身,董绍卿无趣,只得悻悻然作坝。幸而阿琐小孩心性,脾气来得急,去得也快,隔天两人便又热乎起来。

这几日王九思日日守在董绍卿店里,盼着四郎快些儿来。董绍卿见苦闷,有意打趣道:“你王大公子日日来我铺里,别人还以为你要给我作徒弟、打下手来了。”王九思看他一眼,道:“若是能将砚方找回来,便是给你做徒弟又有什么打紧。”董绍卿见他如此,也只能由他去。

五六日过去,四郎却还未来,王九思不敢怀疑阿琐的话,便疑心砚方被四郎诓了,这四郎话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看探自己,只把好话来哄砚方呢。砚方性子单纯,别人说什么他也是信的。这会子倒有些后悔日日逗着他玩,从没想过要教他如何分辨人之好坏、话之真假。阿琐讥他乱想,撇嘴道:“若他真能分辨好人坏人、真话假话,第一个要防的就是你。四郎同砚方从小一块长大,才不会诓他。”这话王九思听来倒不觉有异,他捡到砚方时,砚方已十一二的光景,之前有亲朋兄弟一块长大也不稀奇,因只道:“是么,怎么砚方竟没告诉我?”

董绍卿在一边却听得心头大骇。他已知四郎是狐精,已活了几百年,砚方怎么同他一块长大?难道……

待得晚间房中只有他和阿琐,董绍卿便拉了阿琐细细询问。阿琐学了个乖,硬要他起个誓,又打开门往外探看了一番,才窝进他怀里低声说与他知。董绍卿见他如此,心中着实无奈,暗道以后可再不能诓这只小狐狸了。

“砚方也是我们这一族的。”

虽心中已有此种猜测,董绍卿还是狠狠吃了一惊:“他也是?”

“嗯,我幼时就常听族里的人提起他,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和我想象中差得远了,若不是四郎,便是到此时我也认不他出来。”

“这砚方还是狐族里的大人物不成?怎么这么些年一点端倪也没瞧出来?况且,自九思将他捡回来,我眼见他如常人般一岁岁增长,怎么也不像只狐精啊。”

“你当然看不出来了,我都没看出来。”阿琐哼哼的两声,似是不满自己也会看走眼。“那是因为他封了自己的狐丹,忘了前缘。”

“这又是为何?”董绍卿奇道。

“砚方与其他族人不同,他生下来就是人形,且有内丹。一般来说,半妖生下来时才具人形,内丹却是没有的。砚方的父母都是修行者,宥于资质,且无其他际遇,修得三四百年才小有所成,之后却不再有进境。修行者最忌修为无进,那便是离大限不远了。且一旦内丹小成便入不了轮回,大限一到,只能魂飞魄散。他父母倒想得开,活了几百年也知足,原想逍遥山间静待大限,不意后来竟得了砚方。”

“怎么之前几百年间都无子嗣么?”

阿琐摇头道:“那可不知了,大约是有的,只是不具慧根,如普通狐狸般十几年而殁了。我们这类生灵,一旦练丹成妖便难得子嗣。”

他父母得了砚方自是欣喜万分,更兼观方生下来便有内丹,可幻化为人类婴儿模样,狐族几百年也出不得这么个资质上乘的人物。砚方父母自知修仙无望,便把殷殷期望都放在砚方身上,又怕自己身后砚方无人照料,便寻了故人之子四郎,将砚方托付于他,竟双双吐出内丹给了砚方,以狐形伴了他几年后就殁了。

彼时四郎修为尚浅,还幻不得人形,砚方也便现出原形与他一同修炼。砚方天赋好、资质高,兼得父母两人几百年修行,五六百年大丹将成,只须再历一回天劫便可飞升成仙。

那夜,砚方同往常般对月吐出内丹以汲取月之精哗,若是四郎在此,必会嘱他布阵以防小人趁机来犯,此时只有他孤身一人,又是日日熟悉的地界,竟然就那样旁若无人地将内丹吐了出来。那内丹晶莹剔透,外围隐隐泛着一圈金黄的光晕,显是将化金丹之兆。

“不料旁边一人俟伏已久,早就等着这一刻,一把蹿出来将内丹夺了去!”阿琐讲至此处,咬牙切齿,仿佛被夺了大丹的是自己。

董绍卿在他手上捏了两下,问道:“那又是谁?”

“哼,是谁?阎王底下的小鬼!”

董绍卿奇道:“那小鬼夺他内丹作甚,也想升天不成?”

“哼,就算给他吃了,他也成不了仙!作了地府的人,还想着上天么?”

“那又是为何?”

砚方瞥他一眼,愤愤道:“那小鬼错勾了生魂,阎王责令他将魂送回去。那魂主是个穷书生,一死便被关府烧了斯,哪里还还得回去?”

董绍卿听得惊奇万分,忙追问:“那怎么是好?”

其时,正值天上神关来考阎王朕绩,阎王怕那鬼魂往神关面前告他一状,小鬼也怕阎王怪自己办事不力,眼珠一转,偷偷给阎王出了个鬼主意说,这人变鬼是肯定谁都不乐意的,若是鬼变仙,那魂高兴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向神关告状。

“这都只剩魂了,还怎么变得仙?”

那阎王也这般问小鬼。小鬼日日在人间行走,早先见一狐妖已炼得大丹,此刻怕是将成了,便动了心思,想压了丹与那死鬼。那鬼魂得此金丹,自然成仙。那倒了血霉的狐妖便是砚方了。那死鬼吞了砚方的金丹做了散仙,砚方却在一夕间修为尽失,比刚出生时还不如,只得以狐身重新修炼。

董绍卿听到此处,心下有几分明了:“九思便是吞了砚方金丹的散仙?”

阿琐点点头:“嗯。砚方被夺了内丹,自然忍不下这口气,时时想着要夺回来。等了二百年才终于等到王九思披上凡胎入轮回。”

“王九思做散仙做得好好的,为何要入轮回,可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他那么油滑,能得罪谁!”阿琐还陷在砚方与王九思的前尘中,说话间也没个好语气,“王九思前几世欠了一个人情,那人这世命中注定无子嗣送终。王九思为了了却这桩尘缘,便投身做了他儿子来给他养老送终。”

“哦,那便是王世伯了。”王九思的父亲几年前就去世了,家中只余了老母。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瓜葛。

“此时砚方才修了不到三百年,只能幻作垂髫小童,怕自己藏不住事,露出马脚,干脆封了狐丹同记忆,只如人类小孩一般伴在王九思身边。”

“原来是这样。”董绍卿叹道,“这些都是四郎说与你知的?”

“才不是!四郎那只骚狐狸才不会说与我知,是我磨着砚方同我说的。”阿琐脸上颇有几分得意。董绍卿暗道他真是孩子心性,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

“他怎么就记起来了?”

“他与四郎约好了,等自己到得十五六,四郎便去寻他,与他解封。只是现下他与王九思已有情,又岂忍让他失了金丹魂飞魄散,便只好离去。”

董绍卿听得此间曲折,连连感叹,突然想到一事,惊道:“那四郎岂不是有近千岁了?”

“当然,他可是一只老妖精了!”

董绍卿暗叹惊奇,喃喃道:“怎么看来只廿一二模样?”

阿琐在被子下踢他:“就知你对他容貌念念不忘!”

董绍卿迭声喊冤:“他虽好看,却也不及你好看,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阿琐红了脸,轻轻斥道:“胡说!”董绍卿见他羞涩模样,心下一动,低头覆上他的唇。一吻下来,二人俱是喘息不已。阿琐环住他的腰,好半晌才平复过来,道:“狐族修行分为清修和采补两派。采补流者,样貌会随狐龄增长而变,直至炼得大丹;清修流者,样貌到一定时候便不再变化。四郎修的是清修流,样貌自然停在最好的时候。”

董绍卿笑道:“那你修的又是什么流派?”

“自然也是清修流。”

董绍卿伸手在被底捏了捏阿琐半挺的阳物,调笑道:“你这也算清修?”

阿琐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我又未使采补之术!”

董绍卿闷笑着将人压在身下,又是一夜缱绻。

第九章

又过得三日,四郎果然到来。王九思抓着他便问:“砚方在哪?”四郎一愣,把眼睛去看阿琐。

阿琐扭了脑袋去看壁上的风筝:“他日日央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王九思幽幽道:“四郎,你莫要怪阿琐,他是可怜我。没了砚方,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便拿袖子遮在脸上作拭泪状,一双眼却趁人不注意偷偷打量四郎神色。见四郎沉吟不语,又道:“四郎,你也可怜可怜我吧!至少让我与砚方见上一面,他若对我无意,便当面让我死了这条心!我也好决心去庙里当和尚,念一世经,保佑他一生顺遂……”这话原本说得真真假假,只为打动四郎。说到后来,想到若他铁了心不让自己见砚方,真真是无望了,不由悲从中来。

“四郎,有话让砚方同九思当面说清罢,九思这样,真叫人……”董绍卿在一旁帮腔,说到最后亦是叹息。

半晌,四郎长叹一声,道:“也罢,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插手,须得你们二人当面分解。”

王九思喜出望外,迭声道:“是是!还请四郎助我!”

四郎点点头,又道:“不论如何,还请王公子看在往日情分上,勿与砚方见怪,如有所需,还望能出手相助于他。”

几句话听来颇为怪异,王九思也顾不得思量,连连点头应是。四郎便着他明日再来,携他一同去寻砚方。王九思自是欢欢喜喜地去了。

见人已走远,四郎转身对董绍卿一拱手:“董兄,我与阿琐有几句话要嘱咐,还请行个方便。”瞟了阿琐一眼,便率先进了里屋。阿琐面上虽不甚乐意,也跟了进去。

一到房内,阿琐便道:“你真要携王九思去找砚方?”

四郎道:“我本不欲他们过多纠缠,只是如今不得不如此。王九思好歹是一散仙,这些日子下来,确实对砚方有情。若他愿自损修为予以庇护,砚方定能平安渡劫。”说着又拧眉对阿琐道,“我此来亦是提醒你,天劫将至,你且好自为知,早作打算,切勿再胡闹。”

阿琐不耐烦他,摆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还有没别的事要说?没有我便出去了!”不待四郎说话,转身跑了出去。

四郎看他消失在门边,叹了叹气,又扬声道:“董兄可有什么有问的?”

门外董绍卿果然面色凝重地跨进屋来。刚才在外间,董绍卿听得四郎说“有话有嘱咐”,即知是大事。恐阿琐迷糊不当回事,几番思量还是跟了进来隐在门外。开头几句,他只当砚方有难,等听得“渡劫”二字,心头不禁大骇。早先他看些志怪小说,常见历劫一说,那是九死一生凶险至极。当下问道:“方才四郎所说历劫是?”

四郎道:“想必董兄也有所风闻,妖族修行须得历劫才行。外界谣传乃是五百年一天劫,依自身修为而定,其实不然。虽五百年不错,却是整个妖族一并承受,只一次例外,便是飞升之时。若说与修为完全无关,也不妥当。修为越高,所应劫便越厉害。”

“那四郎你……”

四郎微微一笑:“我已历过两次天劫。我虽修行了近九百年,却因资质不高,每每在天劫中又损耗颇巨,迟迟不得飞升。想我初历天劫,彼时我修为尚浅,亦是差点魂飞魄散,好在最后只折了几百年道行,勉强保得性命。”

董绍卿听得心惊肉跳,暗道:“阿琐统共不过三四百年道行,内丹小有所成,哪来几百年修为可失以保命?”

又听四郎道:“我辈修行有成者本就不多,天劫一至,十去其九,自有天地神明以来,至今位列仙班者可一一数得过来。”

董绍卿不由拧眉,忧心道:“这天劫当真无脱困之法?”

四郎略一沉吟,半晌才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困难之极。”

董绍卿忙道:“有何法,四郎快快教我!”

“这其一,是找一位仙人,自损修为庇护于己。”四郎微微一笑,“说来惭愧,这也是我答应带王公子去找砚方的原因。我辈修行者,向来为天人不容,又哪得机会与仙人结缘?纵使有,缘浅了,仙人又何肯自损修为来庇护这等妖物?王公子也算砚方的造化。唉,这因缘之事,说不得,难理清。”

董绍卿自认凡人一个,此法显是不通,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则可在算得天劫将来时,到冥府托生为人。如此一来,至多不过损了尘世躯壳,于元神却无大碍。”

董绍卿奇道:“妖……我是说修行者也能入轮回?”

四郎一笑:“董兄不必介意,世人谓妖定是贬义,之于我妖族人,便只是一个族谓罢了。妖入轮回实与仙神相类,是历劫修行的一种方式,等脱了躯壳便回归本形。只是妖要入轮回修炼却颇为不易,须得冥府有相识之人代为说情——便是徇个私情了,非得是位高者,阎罗才肯略施薄面,放行通过。”

董绍卿越听越无望,沉默了半晌,才道:“便没有其他法子了?”

四郎略略垂眸,道:“还有最后一法。”

董绍卿眼前一亮,忙上前一步捉住他衣袖:“何法?”

“可寻得命盘相合之人,若对方甘心情愿以身代刑,或可平安渡过此劫。只是那代为受劫之人却要立毙于当下,魂归九泉。生灵皆惜其性命,人尢为甚,岂有肯以身相代的?”

董绍卿不以为然:“不过再历一道轮回,有何可吝惜?”

四郎叹道:“董兄果然旷达之人,只是世人并不都如董兄所想。况且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又上哪去找那命盘相合之人?”

董绍卿不禁惶然:“四郎修行已近于仙,以四郎的本事,也算不出来么?”

“我又不是上仙,这等事情怎么算得到?便是阎王,也要翻了司命星君给的籍簿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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