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了几次，勉强化出个狐耳狐尾的半人状，阿琐赶紧把董绍卿身上的断梁瓦砾清了，将人翻了个身，只见董绍卿衣衫褴褛，身上裸露出的部分青青紫紫，清俊有脸上也有几道划痕，只刻血色尽褪，双唇紧闭。阿琐双唇抖个不停，半晌，不死心地又伸手去探他鼻息。打着颤的手怎么也放不到董绍卿鼻下，在鼻子和唇上磕磕碰碰了几次才终于到了人中。眼泪唰地一下又涌了出来，开始只是哑着唇小声呜咽，到后来越来越大声，竟至嚎啕。两手无措地在董绍卿身上一阵乱摸，微微的暖顺着掌心传到心底，原本堕入冰窖的心似乎也有了些暖意。阿琐睁大了眼，哽咽着止了哭，惊喜地想起曾听其他修行的妖类提过，妖之内丹有治疗内伤、聚人魂魄之效，也不多作考虑，口中一颗白色珠子就吐了出来悬在空中，几道光晕绕着晶莹的珠子缓缓流动。阿琐费力将董绍卿下颌掰开，以气息催动内丹在空中盘旋几回，缓缓落进董绍卿口中。阿琐将嘴凑上去，呼吸吐纳，将内丹驱至丹田。

初时，董绍卿眼前一黑，便堕入了虚空，整个陷入混沌当中。不一会便觉意识飘乎、涣散，难以聚合，几要随风散去。只是他心中着实记挂着阿琐，不知其是否已安危渡劫，说什么也想再瞧他一眼，挣扎着不肯散去。正渐渐脱力，一道柔光罩了下来，明明未睁眼，却觉眼中看到了那温暖色彩，没来由得感到亲近。意识渐渐又聚作一处，念想也愈发清晰起来。

“阿琐……”明晃晃的白光刺痛了双眼，闭了一闭复又缓缓睁开，入眼是白茫茫的天空，几朵浮云随风悠悠闲闲地飘落。董绍卿忽地生出种不知此身何处的茫然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过来，一低眸，对上那双圆圆亮亮的眼睛，尖尖长长的吻几乎抵在自己脸上，呼吸交错。董绍卿咧开嘴，唤道：“阿琐。”沙哑的声音惹得那小狐狸眼中霎时泪汪汪一片。

董绍卿揽住狐狸，有些不适地坐起身，四下一顾，虽房屋被劈得七零八落，确是自己的院子没错。将怀中阿琐仔仔细细摸索一遍，上下并无损伤，想来是平安渡了天劫，心中不由欢喜，与狐狸厮磨一番，道：“你没事就好。”阿琐难得温驯地伏在他怀里，脑袋在他胸膛上亲昵地磨蹭。

第十一章

一人一狐回到城中，过得几日，董绍卿方觉出不对劲。自历天劫归来，阿琐竟一次也未现过人形。一开始还以为他因天劫伤了元气，董绍卿每天不是鸡就是鸽的伺候着，吃得阿琐抱着圆圆的肚子直打嗝，就算不能补到根本上，好歹也能有点力气和自己说说话。董绍卿急得团团转，看看抱着鸡腿一边流口水一边酣睡的阿琐，显然是指望不上了，四郎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日日里去王九思府上探问，盼王九思与砚方能早些儿回来。

这一日午间，董绍卿正摸着阿琐滚圆的肚皮叹气，门外一人朗声道：“董兄，可还安好？”董绍卿一抬头，只见一人自门外疾趋而来，艳红绸衣，白面含笑，正是四郎。董绍卿激动起身，抱起阿琐迎了上支。到了跟前，四郎却对着他俯着长揖：“董兄，四郎今日向你告罪来了。得见董兄风采一如往日，四郎这颗心也就安稳许多。”

董绍卿顿感莫名：“四郎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有何事要告罪于我？”四郎不言语，只笑着去摸他怀中的阿琐，阿琐伸出爪子去拍他，四郎顺势就握住阿琐懒懒挥动的前肢，阿琐一挣，四郎也就由他脱了开去。

“董兄可还记得当日你问我避天劫之法，我说与你知的最后一法？”

董绍卿点点头：“记得。找一命盘相合之人以身相代。”

四郎笑了笑：“当日我说这相代之人经天劫后将命归黄泉，并不属实。”

董绍卿不知四郎为何又提到此事，心中有些疑惑。他本想等四郎一来就让他帮阿琐看看，只是眼下四郎似乎有其他事情，也只得等他说完这一茬，应道：“那便如何？”

四郎敛了笑，肃然道：“魂飞魄散，飞灰湮灭。”

“啊！”董绍卿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四郎又对着自己长长一揖，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心下顿时有些明了。果然，四郎又道：“那日我说找不到同阿琐命盘相合之人，也是诓的董兄。其实，我早已算过，那人便是董兄。”

董绍卿发了一会愣，实是未料四郎竟会诓骗自己。怀中阿琐奋力扭着身子，龇着牙就要向四郎扑过去。董绍卿忙把他按住，阿琐兀自扭个不停。“阿琐，阿琐！我愿意的，我自己甘心情愿，和四郎无关！”阿琐身子僵了僵，又大力扭了起来，爪子和牙都往董绍卿身上招呼。董绍卿知他是在闹别扭，一下一下抚着他，过了一会才安静下来。

“董兄说得也没错，若不是你真心想代阿琐受劫，阿琐怕是扛不住的。只是我一念之差，怀了私心，诓骗了董兄，心中确实不安。今日董兄虽然无恙，四郎这份情总归是欠下了。以后董兄有何差遣，只管说便是，便是刀山火海，四郎也义不容辞。”四郎说完又是一揖。

这话听在董绍卿耳中真是说不出的别扭，淡淡笑道：“四郎此言差矣，就算当日实言相告，绍卿也必不会离阿琐半步，如此，何来诓骗之罪？再者，四郎也是爱护阿琐，阿琐处事懵懂，得四郎如此厚待，是他的福分。绍卿感念于心，请四郎受我一拜。”说着便抱着阿琐对四郎深深折腰。四郎不动声色，生生受了这一拜。

董绍卿又道：“四郎指点我助阿琐历劫之法，又告知我阿琐所在，令我俩得以厮守一处，这份情，当是绍卿和阿琐欠四郎的才对，怎么四郎反倒欠了我们？四郎仁厚至此，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日后等阿琐好些了，我俩必要好好拜谢，听候差遣才是。只是现如今不知为何我竟无事，阿琐自那日回来却一直萎靡……”阿琐抗议地咬了他一口，想他能吃能睡，神气活现的，哪里萎靡了？看了看他圆了一圈的身子，董绍卿一顿，接着道，“总归是伤了元气。这些日子连话也没同我说，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好？”

四郎微微一笑：“方才是我唐突了，还望董兄海涵。原本代妖受劫，必是要魂飞魄散的。董兄今日尚存人间，定是阿琐用自己的内丹为董兄重又聚拢了魂魄。董兄原本在受劫之时便应随风散去，想是一心记挂阿琐安危，乃以一执念勉力将魂魄系了住，才得以借阿琐内丹还生。现在，董兄魂魄已脱了生死簿，跳出三界之外，实在可喜可贺。”

董绍卿听得惊奇，忙问：“那阿琐呢？”

“阿琐失了内丹，自然不能维持人形，只得重修修行。”这说话的却是正施施然走来的砚方。脸还是那张脸，身子也还是那个身子，感觉却与以前的砚方大为不同。董绍卿有几分不确定：“砚方？”砚方点点头，自他怀中抱过阿琐。阿琐亲昵地在他怀中扭动，一会伸爪子摸摸他的脸，一会咬咬他的袖子。

王九思跟在其后，知他想起过往，也伸手和他一起去逗弄小狐狸，被一人一狐狠狠瞪了一眼，摸摸鼻子，讪笑道：“这个，我俩一道助阿琐修行，待他修了人形，让绍卿把周身精气都渡给他，便如你我一般，阿琐必能早日圆满。”

“呸！”砚方面上一红，嗔怒地瞪他一眼，王九思尴尬陪笑。

“王公子所言极是。”四郎转而对董绍卿道，“阿琐虽不能同砚方比，资质亦是极好的，用心修行，再辅以采补之法，必然事半功倍。莫说还有砚方和王公子相助，董兄现下亦非凡人，定能助阿琐突飞猛进。”

董绍卿将阿琐抱入怀中，叹道：“这回真是欠了你了！”阿琐一口咬在他手臂上，气乎乎地瞪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