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路 上——万俟海
万俟海  发于:2012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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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笏揪着小张上来,只听医生说“一二三,马上就好。”

甄离眦着牙冲他们大叫,口水喷了戚维扬一脸。

数分钟后挣扎的力量慢慢弱下来,甄离盯着戚维扬,“我没有卖淫。我没有的。”

戚维扬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

甄离的双眼慢慢失去焦点,还是迷迷糊糊的说,“博客我不想抄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写一个爱我的爸爸,我写不出来……”

第十九章:自责

看见那辆载着甄离的车呼啸而去,戚维扬转身就走,无视苏笏在背后的一连串叫声。

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他被苏笏一把抓住。

戚维扬回身看着他,“请问您还有事,苏警官?是还需要我做笔录么?”

苏笏松开手,“不,我只是……”

“那恕我不奉陪了。”

他扭头要走,竟然又被拉住。

“你去哪儿?”

戚维扬没好气,“回家。洗澡。睡觉。今天的生活如此充实,内容无比丰富,我要回去好好反刍一下。”

可怜苏警官是个单纯的人,与人应对的方式只有对和蔼善意的自以为温和的硬邦邦的回复和对充满恶意的嘲笑讥讽的强硬反击两种,混杂了善意与不爽的迂回抱怨他便不知该作何答复,硬生生僵在那里半天才说,“你脸上有伤。”

戚维扬伸手摸摸脸,手指抚过的地方有微微的刺痛,“谢谢你,我是大夫,这点儿小事我会处理。”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苏警官,恕我直言,如果你再不改善你的沟通方式,会对你的工作造成很大的阻碍。”

他甩手而去,大步流星的直走了快两站路才发现路上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猫抓脸,这才伸手拦了一辆车。

坐在后座上,刚才的情景还是不依不饶的在他脑中浮现。他记得自己冷冷的看着那个赵姓男子的脸,那张狼狈不堪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羞愧或是内疚,只有恼怒不堪,好像是竟然被这样的女人碰到有多么污秽一般,忙不迭的拍打衣服上的灰尘。这个男人,如果有孩子的话,不会比甄离小太多的吧?

赵姓男子看向甄离的鄙薄的眼神,他猛然觉得一股火气从胸口直窜脑门,然而最终激动不已的叫出声来的还是小张:“你是那个姓陈的警察的头儿吧?你以为你很正义?很高尚?以为你说的就是真相?别自以为是了!真相不过是你们拿来埋汰人的东西罢了。每个人眼睛里都有自己看到的真相。而我看到的真相就是:你觉得自己是这里的老大,于是一切都要你说了算,除了你的人,别人都是狗屎!你维护自己人的利益,把她当泥一样的使劲儿踩在脚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小张的话很质朴,但也很悲哀的点出了实质:姓赵的维护自己的兵,不惜把与之涉及的危害者——哪怕是褪去了獠牙的危害者——如尘土般狠狠碾过,或者更直接的说,姓赵的不在乎是不是践踏了其他人的尊严人格,只要维护了自己的人。他也许是个好领导,但不是什么好人。

蛤蟆男的表情很震惊,也许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评价。

令他惊异的是,小张竟又转向他,“你也许是想帮她,但绝不是真的为她着想,如果是,你为什么不在挖开她伤疤之前让我们离开呢?这种事情不是越少人知道对她越好么?”

后来小张和他被带到不同的房间做笔录。但他始终忘不了那双不大眼睛中隐隐的指控。

戚维扬没有私心吗?他当然有私心,他想解决这个案例,想牛刀小试,想证明自己,但害怕重蹈陈警官的覆辙,虽然那个时候甄离已经隐约的脱离了表演型人格,在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不冒险。

两者相权,取其弊小者。他错了吗?从理智的角度上,他没觉得自己错,可是看到甄离昏睡的身影和小张那紧绷的背影蕴含的指责,一瞬间他觉得如此自责内疚。

他本来可以做的更好的。

方台台看见他的时候吃了一惊。

“我对你的敬仰简直又上升到新的高度。你是自不量力的跟猫对打了吗?不对呀,狗才一直在屋里的。”

戚维扬摆摆手,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我把事情搞砸了。”

方台台端了用绿色马克杯泡好的三七花茶给他。戚维扬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他痛苦的捂住脸。

甄离无法再变成郑小楠了,要想改变她的表演症和分裂型人格会比以前更难。

而送到医院后,也是他无权置喙的地方了。他无能为力。

那个年轻的女孩子,那么信任他,他却搞砸了。

第二十章:酒精依赖症

一直到太阳下山戚维扬也没离开沙发。他就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呆呆的坐着,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考虑,只是坐着。遗憾的是他的肉体无视精神的惫懒,竟然在灵魂出窍期间喝下三大杯,上了五次厕所,给狗才添了一次猫粮,现在更是有个部位咕噜噜叫了起来。

好强悍的胃。

幸亏这些天没什么事,方台台早早走了,不然非被她嘲笑至死。这个女人一定会碎碎念,感慨着肉体的反射弧远远比精神的长之类的。

自己今天对女士的态度一定是很恶劣的吧,爱搭不理,只是简单复述了去警局的过程便像是用去了所有精力,缩在那里拒绝回答一切问题,连护士小姐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太强的意识。

仿佛听到轻轻的一声叹息。是在同情自己罢,好容易碰到可以一展身手的时候,却失控到一团糟。

是自己的错吗?大概是吧,一定是吧,至少是自己不够尽力。愧疚,遗憾,自责,这些负面的情绪或早或晚都会过去,可对那个女孩子,是影响一生呢。

还是忘掉吧,忘掉会好一点。为了让自己好承受一点,必须要忘掉一些事情。

然而还是没有心思吃。

吃什么?去哪里吃?这都是问题。更何况自己现在脑仁麻木,活像只愚蠢的鸵鸟,恨不能把头钻到沙地里去,以为这样就能逃避。

门铃响了起来。这个时候,想不到还会有来拜访自己的人。

门外站的是苏警官。他神情严肃,又有几分落寞。

苏笏见到戚维扬的时候,愣了一下。

心理医生左手一扬,“请进。”

听了戚维扬的话,苏警官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一语不发的走了进来,看看桌子,又看看医生,“你没有处理伤口。”

戚维扬摸摸脸,笑了,“一点小伤,舔舔就好。”

“你没有换衣服。”

戚维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套已经皱皱巴巴的西服,咧咧嘴,“不妨事,我可以自己熨。”

“你也没有吃饭。”

戚维扬揉揉鼻子,“嗯,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要没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隔壁街的大排档。”

苏笏摇了摇头,“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宜出去。”

戚维扬眨眨眼,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汩汩的声音,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这股奇怪的声音晃出去,摆摆手,“放心放心,这才刚刚起笔。”

只是太久没有练习了而已。

苏笏看着他,“你喝了九听?”

戚维扬看看自己的烧杯,嗯,一烧杯是1000ml,一听是355ml,“唔,不到。差不多八听,多160ml。”他晃晃桌上的易拉罐,“还有点儿,你要吗?”

警官先生摇摇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横幅“改变我们能改变的,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分清这二者的区别”,那是戚维扬拜托胥黎的父亲胥院长写的,老爷子是个书法爱好者。

苏笏轻轻的说,“嗜酒者互诫协会的安宁祷辞。”

戚维扬看向他,后者无奈的笑笑,“我生父……最后在世的十年里一直和酒精依赖症作斗争。”

心理医生又坐了下来,“这么说你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酒鬼?这样你还放心让你侄女来这里治疗?不怕我是庸医吗?”

“我姐姐告诉我的,父亲的痛苦影响到我们全家的生活,她本来是有些想法的,但小茶愿意和你说话,而且,她也承认,你身上……没有酒味儿。”

“但我仍然是个严重的酒精依赖症患者,一直需要严格的控制,而且你也看到了,很容易再犯。”

“你是因为这个离开了医院外科吗?”

戚维扬疑惑的看向他,苏警官微微一笑,“小茶告诉我的,大概是从你的护士那里听来。”

大嘴女人。

“算是吧。”

“那又是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

戚维扬站起来,“你要吃饭吗?”

苏笏一怔,还是点了点头,“你这里有什么?”

心理医生笑起来,“你不会是想要自己动手做吧,我这里只有方便面和鸡蛋,方便晚上随饿随吃。”

苏警官没有回答他的疑惑,自力更生的走进里屋打开冰箱的门,沉默,戚维扬咕咕的笑。

不对劲,一定有哪里不对劲,难道真是太久没有喝了?才八听啤酒就让他不能控制面部肌肉?

“西红柿和鸡蛋可以作卤,就用方便面好了。一人两包。”

“呃——”见苏笏伸手拿锅,戚维扬忍不住说,“那个锅好久没洗了。”

第二十一章:止渴的盐开水

苏警官的卤做的不错。

西红柿恰到好处的保持原味又不至过酸,金黄色的鸡蛋增一份火候则木减一分火候嫌稀。

戚维扬把一碗面吃得精光,连西红柿皮都吞下去了。

难得,实在太难得了。他咂巴咂巴嘴,轻轻地晃晃头,脑袋里那股如雾霾一样荡来荡去的白色体不见了,汩汩声慢慢消去。他挑眉眨眼瘪嘴眦牙,好像又能控制面部表情了,抬起头来却发现苏笏一脸困惑。

戚维扬干笑,“不知不觉就八听下肚了,”他又看看桌上的易拉罐,暗忖真是太久没有喝了,居然喝了这些就有感觉,细想想又不免有些后悔,真的很难从精神上完全断了这种念想。

苏笏看着他,不禁想到,这个人心中的挫败感和内疚感也许远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

“甄离——”

戚维扬抬头看着他。

“甄离送到四院那边去了,情况不算很好,但也不至于太坏,醒过来以后就很安静——我听周锦说的——不闹但也不说话,现在是葶苑的保安小张在照顾她。”

“你们没有通知她的家人吗?”

“通知了。但是她父母好像不太愿意过来看她,她母亲还答应过两天去医院看看,她父亲没抻茬,提都没提要接回去照顾的事情。”

戚维扬想起甄离说的为了要母亲陪她而装病的事情,不幸的家庭自有其各自的不幸,“她有个弟弟吧。”

苏笏点点头,“弟弟学习成绩好像还不错,但是对姐姐的事情漠不关心,凉薄的让人寒心。”

苏警官难得会带有感情色彩的表述,戚维扬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和姐姐关系好所以更难接受竟有这样关系兄妹的缘故吧。

“恐吓信那边——”

“是甄离自己发的吧。”

苏笏睁大了眼睛,“姓梁的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没有证据。这小子很不禁吓,我去讯问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滔滔不绝……”他看着戚维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戚维扬点点头,朝夕相处的同伴被牵扯,任谁都不相信,阿梁先生吃点儿小苦头是难免的。

“他说甄离脑子有问题,有时候很黏人,有时候又不言不语,在演唱会的地区经常会消失几个小时不知道去哪里,他偷偷跟过一次发现是去了离酒店最近的邮局。我还没问完,赵启亮就来了,听说甄离也是属于马凤杰公司下面负责接待‘客户’的一员,兴冲冲就走了。我猜他可能要坏事,赶紧去找张局,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

“那个……我得说,抱歉,我……”

戚维扬摇摇头,道歉的对象选错了,不是自己,而是受到伤害的郑小楠。

但是这件事里,苏笏的错误在导致结果里面又占百分之几呢?他的初衷,他的行动,都受到他的性格影响,这些偏离造成了失控,而这是预先无法掌握的。那么,受到谴责的应该是他吗?还是自以为是的自己?或是官僚作风的赵启亮?还是这所有一切的天时、地利、人和加上原有的诱因?

“……”

“嗯?”戚维扬抬起头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推测。甄离有着表演型人格。最显而易见的特征就是所有的行为语言有表演欲,感情表露外向,而且是有意识的,不用专家也能分辨出来。这种症状常发生在15-25岁,女性患者居多,有些患者在异性面前还会有肤浅的……性挑逗,患者对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自身吸引力有不正确的认知,往往沉溺其中不自知,生活在自己编造的幻想里。”

“这些甄离都符合。”

“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但到了后来有了名为自我抽离的分支,就出现了两条线。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你追问甄离既然梁晖如她说的那般在乎她却延后许久才报案时她的反应吗?”

苏笏怎么会不记得,甄离放声大哭,吓得自己连忙脚底抹油溜掉,唯恐逃得不够快。

“甄离能够意识到‘阿梁’并非如她所说的那样爱她,尽管她仍然采取了表演味浓厚的表达方式,但这一点令我疑惑。再来就是在警局的部分了。在我点破她有意识的在语言行动中显露感情后,她的反应很奇特。她告诉我,有时候会觉得与周围格格不入,这时候就好像从自己内部抽离出另一个自己来观察自己。”

“就是所谓的精神分裂症?”

“不,不,还没有到达那个层面,只是浅层的解离型人格,与精神分裂症有很大的区别。患者的人格障碍是同发性的,以一种人格为主,其中萌生第二或第三或第n种人格。一般来说拥有这种抽离型类观察者的人格特点的人在现实中很难掌控自己的生活,容易为他人左右,”戚维扬想起甄离说的‘有我能控制的东西’,有些唏嘘,联想起她的人生,令人心酸。

“你的意思是说,甄离在自己的内部竖起一面墙,墙外她以自己原有的方式应对,墙内她将自己的一部分抽离出来,观察自己与他人的反应,以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为荣?”

戚维扬点点头,“现在只能推测,我们无法确认到底是她的表演型人格形成在先还是分离型人格形成在先,两者皆有可能。她有表演欲,从小这种行为就受到家里的默许甚至鼓励,同时她得不到家人的重视,于是创造出另一个高高在上的自己来平衡,借此得到内心的平和。”

“那和恐吓信有什么关系?她分离了的另一个人格写了那些信而自己不自知?”

“我恐怕她是自知的,只不过这份自知被她埋藏在深层意识之下。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是表演型人格在先还是分离型人格在先,被炫海公司组织……都加重了这些症状。郑小楠想要获得认可,不幸被这家公司控制,这其中梁晖起了什么样的作用现在已经无法从郑小楠处得到解释,他自己肯定不会承认有感情方面的控制。总之,甄离,或是郑小楠,不得已做那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越想获得认可就陷的越深,被抽离出的那个自我不希望本我被拖到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于是告诫自己,通过写信的方式。她越挣扎,就陷落的越快,就越想抽离,于是更加挣扎,就这么反反复复呈螺旋形上升……”后面那句“最终被我们一行人逼到崩溃混乱”戚维扬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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