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有些心虚，懦懦的喊了声：“师父。”

正是孚黎元始天尊——重黎。

没想到师父竟然等在火翎殿外。明瑾的忐忑是有理由的——这些日子只顾着玉清，把修行的事早就抛之脑后，九黎宫那边曾传唤过他几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过去。

说起来，明瑾躲着重黎也是有原因的，重黎是他们的师父，地地道道的长辈。

他和玉清那种情分，虽然早晚是瞒不住的，但终究还是不想早早的被人知道。

尤其对于重黎，明瑾总有些愧疚的情绪，师父待他不错，可他和玉清这样真真是给师门抹黑了。

可是，感情这种事，最是说不清楚……

想了又想，他还是鼓了鼓勇气，低头闷声说道：“师父，徒儿对不起您。”

没有人回应。

明瑾抬起头，正好撞上重黎的目光，心里蓦然一紧，他不懂，一点都看不明白那双紫眸中流转的复杂情绪。可是……只这样和他对视，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心酸……

重黎终于开口：“小瑾……”沙哑的声音，竟然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不！这不是重黎，他的冷然，他的骄傲……痛……好久未曾袭来的头痛再度活跃起来，明瑾立马停止思考，脑海里闪过玉清的容颜，疼痛缓解，慢慢平静下来。

明瑾深吸了口气，纸包不住火，有些事还不如早早说出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说的干脆利落：“师父！徒儿不肖，只能给您抹黑。但是，我对玉清是真心的，希望您能成全！”

伏羲琴的作用在慢慢显露出来……激发心底所爱，然后无法控制的想要所有人认可。

再也没有人比重黎更清楚了，明瑾的这一连串的举动……不过是因为他正面直视了自己的心……

活了千万年，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岁月。

重黎头一次产生了后悔这种情绪……这个结果，还不如明瑾依然恨着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重黎无声的笑了笑，何必自欺欺人。

最可笑的，也不过是……从没爱过。

定定的看着半跪在地的明瑾，他低声说：“青梅竹马，两厢情愿，好，很好。”

虽然语调有些古怪，但却没有反对……明瑾心中一喜，赶忙说道：“谢谢师父！”

“不必！”

明瑾一愣，刚要说话就猛然顿住。

重黎的眼神……浓郁的接近纯黑的瞳孔，深邃幽远，酝酿着滔天的怒火……莫名的恐惧自后背升起，冷然如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瑾，从今以后，离我远点！”

周围早已空无一人，明瑾依然跪在那里。

直到精怪发现，一叠声的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凉风吹过，他才发现脸上一片湿润，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傻兮兮的掉了这么多眼泪……

新任火神对玉清上神的穷追不舍，瞬间响遍了整个九重天。

堂堂天帝之子，在神魔之战中大出风头的明瑾殿下，竟然痴恋着同为男儿身的玉清……这段算不上秘辛的秘辛已经是众人皆知。只是碍于两人的身份，不敢大肆议论。

与此同时，玉清的养父广德帝君竟然为其订了一门亲事，绝对算得上郎才女貌的一段上好姻缘。

然而，还不等双方有所动静，刚刚继任火神的明瑾竟然横刀夺爱，利用权势将其强抢回宫。

这般劣迹斑斑的行为，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上一句话。

毕竟，此时非彼时，火翎殿已是火神宫。

少年早已成人，已经是掌控审判之力的火神，九重天上唯一的战神！

【因果】

53.你思念过一个人吗？

你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吗？那感觉就像是喝了一大杯冰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流成热泪……

安逸日子过多了，这神仙们真是不遗余力的将矫情发扬光大，写出这种酸掉牙的话！还思念？冰水？热泪？

一个个的懂个毛！

被莫名奇妙的烦躁萦绕，我没好气的合上书，真是半点都看不下去。

回到九重天上，这已经是第五天。

那天，握住昆仑镜的一刻，前尘往事一滴不漏的全部塞进大脑，荒唐的少年时光，根本是完全被那人一手摆弄。

瞬间的清醒只换来更加漫长的屈辱。

不过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就被彻底洗脑，不仅忘记了仇恨，还脑袋抽了一样纠缠玉清？

想到那自成年后接二连三做的蠢事，我就忍不住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那时候，九重天上对于断袖一事，态度还是很微妙的，虽然隐隐都明白什么意思，但那种禁忌的，说出来就要遭天谴的心情……

不过，再怎么微妙，都彻底被疯魔的我捅的一干二净。

没有理智的追求一个男人，招摇到恨不得全天下都认可。

明晃晃的嫉妒之心，红果果的独占之情。

玉清的未婚妻不过是一切的导火索，若说之前我尚能保持理智，那之后，真是彻底的变了一个人，眼中心底，只有这一个人，只有这个温文如玉，安静淡然的少年。

夺妻只是开始，直到最后发展成囚禁玉清……

真是连想都不敢继续想……要是做这事的是第二个人，我真就直接审判了他，省的污染视听，饶人耳目，没脸没皮也该有个度！

可是，做这事的是我自己，长吁了口气，瞬间没了力气，软倒在椅子里。

静了半响，那烦躁又要升上来，我才扯着嗓子喊道：“小英小英，我快渴死了！”

“来了来了。”小英一路小跑过来。

我瞥了眼他端着东西，摆摆手：“别糊弄我！”

“殿下，渴了就喝水，您不能一直喝酒！”

小英瞪我，我回瞪他，他不为所动……

最后我投降：“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拿。”

“殿下！就算您千杯不醉，也不能如此暴殄天物，火神殿存了上千年的仙酿已经快要空了。”

这话让我一阵心疼，不疼不行啊，哪怕是我疯魔那阵子，对这些酒也是宝贝万分，绝对是玉清第一，它们第二，这会儿怎么就空了？

可是……不喝酒？难道要我去喝冰水？然后也体验下流成热泪的感觉？

“哈哈。”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越想越好笑，忽然觉得，话本子里的这句话真是一句幽默诙谐纯属搞笑的话。

“殿下……殿下……”小英一叠声的唤我。

我总算收住了笑声，揉揉他脑袋，捏捏他脸颊，最后又拍了拍，说道：“都给我搬来，没了酒我还有瑶姬，这辈子都够我喝的。”

“感情我就是专门给你酿酒的？”柔美的声线说出的话语却让我后背一凉。

转头一看，果然，仙衣飘飘，身姿曼妙，真是说瑶姬瑶姬就到。

在我打量的空挡，瑶姬已经走进来，并且低声吩咐小英。最后才抬头看我，容颜俏丽，只是眉目间略有凝重，看过来的目光隐隐也有些担忧。

我别过眼神，勉强笑笑，唤道：“姐姐。”

瑶姬没有回应，径直坐在我对面，就这样直直的看着我。

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我僵直了身子，坐的端正许多。

良久，她长叹一口气，问道：“都想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

她还没说话，刚刚出去的小英又走了回来，怀里躺着几个细长圆润的酒瓶。

瑶姬示意他放在桌上，然后对小英说：“出去玩吧，外面有给你的礼物。”

小英欢呼一声，赶忙跑出去。

我怔怔的看着瑶姬倒酒，然后听到她说：“来，我陪你喝几杯。”

话刚说完，她就一饮而尽。

我端着酒杯，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瑶姬酿的一手好酒，却很少喝酒。但今天却一副一醉方休的架势。

“怎么不喝？刚才不还讨酒喝？”

我盯着玉杯中清澈的酒水，熟悉的香气蔓延，却意外的勾不起半点兴趣，忍了半天，终于泄气，不自觉的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不喝了，怎样都不醉。”

头一次怨恨自己从小到大上千年的时光练就的酒量，怎样都不醉，怎样都清醒，只能努力想别的事情才能压下心底的烦躁。可是，这种东西，越是压抑，越是难捱，越是将它藏到最隐蔽的地方，反而更加痛苦。

瑶姬放下酒杯，低声说：“跟我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的，瑶姬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告诉她，不知道怎么说，也没时间让我说。

我犹豫着，哪怕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瑶姬似乎看出我的异样，安抚的看着我，眸子里晕染着淡淡的温柔。

这种心情其实很奇怪，就像在外面受了莫大委屈但仍强忍着的孩子，回到家后看到家人的那一瞬间……一倍的委屈变成双倍，一个人能忍下的痛苦反而无法忍受。

我不敢低下头，眼眶里热乎乎的，生怕一低头就丢死人，只得略微仰起，然后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述说着。

语无伦次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会儿是对玉清的愧疚，一会儿是懊恼自己做的傻事，然后说到为什么会去人间，最后还说了在凡间的生活……

瑶姬认真的听着，我一股脑的把脑海里闪现的东西全部都说出来，却本能的避免了某些自己都不敢回想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了下来，就着杯子押了口酒。

瑶姬定定的看着我，忽然问道：“你对玉清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顿了顿，挪过眼光，说道：“朋友，重要的朋友。”

“所以，那段时间你只是被人控制？”

我点点头。

瑶姬沉吟一会儿，又问道：“控制你的人是重黎？”

我麻木的继续点头。

“明瑾，你有什么瞒着我！”瑶姬忽然提高音量。

我愕然，惊讶于她的敏锐。

的确，不是有意要瞒着她，而是根本无法说出口。

“如你所说，重黎为什么要控制你？你痴恋玉清对他有什么好处？”瑶姬看了我一眼，又说道：“更何况，重黎对你……”

“别说了！”我猛然打断她。

瑶姬抿紧了嘴，看向我的目光越发的担忧。

我知道她担心我，也知道这世上还能有谁真正的关心我的话，大概就是瑶姬了。

可是……

要我怎么说？重黎杀了父君……我不仅不能报仇，还被他洗脑，玩弄于鼓掌之中。

最后，虽然再次冲破了禁术，想起了所有，我却又对他下不了手？

自己想想，都无法原谅，我又怎么有脸面再说出来？

瑶姬起身，给我们的酒杯倒满，然后笑了笑，说道：“不说了，喝酒吧！”

我怔了怔，看她笑的向平常一样，灿若骄阳，明媚照人。

似乎……真的不再追问。

莫名的松了口气，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从妖魔界回来，就一直窝在火神殿里，闲了翻些话本子看看，然后就是喝酒。

也许是一直保持着理智，心中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所以喝得越多反而越是清醒。

直到今天，和瑶姬一起，才慢慢升起些久违的迷蒙的感觉。

饮酒就像天性一样，幼年时期，父君逗弄，倒了一小杯引我去喝，闻起来清香凛冽，喝下去却是火烧火燎的辛辣无比。我被呛的直打喷嚏，父君反而乐的开怀大笑。

等到略微懂事，反倒有了这贪杯之好。

是个什么感觉呢，一口喝下去，香气逼人，却也刺激味觉，一路燃烧到底，最后暖在整个身体。然而，最舒坦的却是那种彻底放松的滋味，好像什么都不怕，想起什么都能解决的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

足足喝了五天，火神殿的藏酒全部清空，我终于萌起了醉意。

因为，那些不想碰触的记忆终于全部破出，一遍一遍的萦绕在脑海里。

……为了救玉清，我释放了昆仑镜的禁术——生命共享。将其一分为二，镜把化作一根玉簪永远护在他的身边。只要我的生命不息，玉清就是不死之身。

然而，元神撕裂的痛苦，也扯断了伏羲琴的禁制。被重黎封印的记忆也尽数归还，长达千年的闹剧，所有付出都是玩笑。难怪玉清从没正眼看我，难怪玉清会越来越厌恶我。

我对玉清，从没有真正的感情，只是将对另一个人的执念一股脑的安在他身上，并且越演越烈，无法挽回。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为什么我不能杀了你？

这次是真的醉了，瑶姬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扔在书桌上的那个话本子随风翻开，落在那页上——

你有思念过一个人吗？那感觉就像喝了一大杯冰水，然后用很长很长时间化成热泪……

怔怔的看了半响，我将那页撕下来，燃气一簇火焰，将它化作灰烬。

我不需要思念，因为那个人早已经刻在生命里，侵入血脉，深入骨髓，生生死死都无法忘怀。

而我需要的是将热泪化作冰水！

54.振作

自从那日之后，瑶姬就再没来过，但却命人接二连三的送来一批又一批的百花酿。

瞧着架势，瑶姬真真是下了血本，我怀疑敖凌然得在龙宫里心痛的捶胸顿足。

小英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直喊道：“殿下，等您清醒了，姑姑一准得抽死您……”

我一听，皮肉忍不住一阵抽蓄，刚刚幻想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被得过且过的心思掩盖过去。

醉生梦死的滋味格外曼妙，来来回回的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可是又想不起什么，恍恍惚惚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喝的香，睡的好。瑶姬果然是我的好姐姐。

可惜，这天底下究竟不是只有我自己，玉清推门而入，秀气的眉毛皱起，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刀子一般，让我半点不敢直视。

屋里乱七八糟，唯独百花酿的香气久久不能散去。

玉清走过来，拎起倒在桌上的玉瓶，随口说道：“这日子果然安逸。”

“还好，还好。”我干笑两声，迷糊糊的脑袋渐渐清醒起来。

似是看不惯这屋子的杂乱，玉清一挥手，所过之处立马恢复整齐，他随手召来一个椅子，安然坐下，然后悠然看着我。

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一时间也摸不准他的意图。

看起来玉清也不是来卖关子的，他直接开门见山道：“说说吧，拿到昆仑镜后，你看到了什么？”

我一愣，反到被他的直接弄的不知所谓。

玉清又逼问道：“重黎到底做了什么？”

碧色的眼睛直直的看过来，似乎完全被他看透的感觉，醉酒的迷蒙彻底清醒，有些躲不过的现实总得面对。

父君之死，除了我再也没人知道，哪怕是玉清，估计他也只是猜到些眉目。

不过，这事并不是我想隐瞒，似乎只是没有说的机会。

“他杀了父君。”脱口而出，意外的容易，我平静的抬头看他。

玉清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看起来毫不意外。

他问道：“看你这副样子，是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不！”被他不屑的口吻刺激到，我猛然否认。

玉清瞥了眼周围的玉瓶，意有所指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