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这么简单？重黎唇角勾起，无声的微笑。

“玉清，三天时间，不要再让我失望。”

这话一出，玉清暗地松了一口气，应声退下的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全是冷汗。虽然惊险，但他没有猜错，现在只要获得伏羲琴，就可以……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只盼望那天快些到来。

为了明瑾能够尽快恢复，苏焕用了些药物，一来在睡眠状态更有利于神力融合，二来，也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万一他一醒过来，没准魔宫又要重蹈九黎宫的覆辙。

重黎休养片刻，看起来已如往常一般，脚步淡然，身形优雅。

他来到明瑾床边，伸手细细抚摸着少年的眉眼，柔声说道：“等以后，我定然解释给你听，只是现在，还是把这些都忘了吧。”他垂首在明瑾额间轻轻印上一个吻，耳语道：“小瑾，我相信你。”

51.伏羲琴

短短三天，玉清竟然真的将伏羲琴送到重黎面前。

白玉石造的琴身，天蚕丝结的琴弦，通体泛着淡粉色的光芒，没有过多的坠饰，淡雅之中透露着夺人眼目的柔和之美。

没有奢华张扬，更不需要妖冶艳丽，真正能够惑人心智的美反而是平淡素雅，这种美丽足以让人在毫无防备中慢慢沦陷，不可自拔。

上古神器中，伏羲琴的力量最为诡异，可以说是无法估量的。支配万物心灵的神秘之力，足以在所有僵局中转败为胜。

然而，这种特殊的力量在它的主人逝去之后，就差不多已经失传。

无上之力，却无人能用，原本位居神器之首的伏羲琴，反而沦落到末位。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操纵伏羲琴，那就只有重黎。

可惜，即便是重黎，也仅仅是略懂些皮毛。

他唯一会的一首曲子，就是忘川。当初伏羲曾说过，这曲子的确能让人忘掉一段记忆，但却是依靠激发被施术人心中所爱，来混淆心灵，从而达到目的。

忘掉记忆的同时，会无法控制心底所爱，原本可以压抑住的感情反而会变得直白起来。

不过，这些无所谓，明瑾的心思太好懂了，在这一点上，重黎有绝对的信心。

明瑾仍然在昏迷，趁着这会儿，正是最好的机会。

伏羲琴安然落下，重黎随手拨弄，清亮绵远的琴声瞬间响遍大殿。

他席地而坐，长发垂在身后散落在白玉之上，微微侧颜，神态专注，修长洁白的手指抚上琴弦。

光明之下笼罩着淡淡的粉色，梦幻柔和的色泽。

手指尖跳动的声音，空灵飘渺，仿若一条有如实质的丝线，一点点向外蔓延，盘旋上升，随着音调起伏跳跃，勾勒出一副清远洒脱的绝美意境。

不需要用耳朵倾听，更不需要神思清明，因为这琴声是直达心底，无法言语的乐章，直逼人心的深刻感触。

仿佛手指间拨弄的不是琴弦，而是藏在深处的心弦。

一曲终了，早过忘川。

不属于自己的神器，贸然操纵，需要的不仅仅是双重的神力，更要承受双倍的反噬。

饶是重黎，也很是恍惚了一阵子。

尤其……他淡淡瞥了眼手心，几不可查的微微泛红……

收回目光，神情不变，重黎起身走向床边，衣摆流转间并没看到身后一闪即逝的玉色身影。

明瑾虽然昏迷了许久，但是其实身体并无大碍。

继承火神，释放火之禁术，并且身处法术中央……

听起来，似乎哪一条都足够让明瑾死上几回。

但是，实际上明瑾只不过是神力枯竭外加遭到反噬，最致命的两点因为某些原因都没有构成威胁。再加上有苏焕在，如果还会有生命危险，那苏焕就该以死谢罪了。

所以说，他持续昏迷，一来是重黎过度担心他的身体，想让他彻底恢复；二来也是挪出时间让凌叶在九重天上将这事遮掩过去，毕竟现在不能让明瑾知道他身处妖魔界正中央。

待得凌叶把九黎宫收拾妥当，重黎带明瑾回到九重天，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人都模模糊糊，自己倒像是个完全的旁观者。可是明明都没有参与其中，却会跟着着急，一起担心，甚至心底还微微犯苦，一揪一揪的莫名的疼痛。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还有些模糊，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梦境还是真实。

待得眼神不再涣散，他才看清坐在床边的身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那人似乎正认真看着手上的卷轴，只是个侧颜，但线条极其优雅，就连微微扬起下颚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定定看了半响，那人似乎有所觉察，转头看过来，紫色的眸子里是一闪而过的惊喜，随之而来的嗓音低沉悦耳：“小瑾，醒了？”

这声音更是十分的熟悉，这话似乎也听过多次，明瑾本能的点点头，脑袋里乱轰轰的有些迷糊。

那人放下卷轴，将明瑾扶起来让他靠在床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细致温和。

明瑾闭上眼睛，细细梳理，原本慢上半拍的思维渐渐清楚，这人的容颜也终于和脑海中的人对上号，确定无误后，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轻声喊道：“师……父。”

许是好久没有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两个字说的含糊不清。

重黎微微一怔，虽然说的含糊，但是没错，不是重黎，而是师父。

他又认真打量了一番明瑾的神情，平静的样子不似作假，若是还记得那事必然不会如此淡然，所以说伏羲琴的确是起了作用。

但是，为什么，明瑾的眼神变了……

可以和他直视而不会下意识的躲闪，更没有那种极力掩饰却无意中总会透露出的痴迷。

黑亮的眸子，清澈见底，甚至是有礼的疏离。

心中千思百转，但面上丝毫不显，重黎淡淡的微笑，温和的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被他一问，脑袋似乎更疼了些，明瑾揉了揉额头，皱眉说：“头还有些痛，不过没那么厉害了。”说完，他自己似乎有些惊讶，旋即又补充道：“多谢师父关心。”

这话一说，重黎几乎立马确定了心中所想，极力压住情绪，说道：“再睡会儿吧。”

头疼减轻，明瑾才看清周围的环境，陌生的装饰，并不是火翎殿，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明瑾已无大碍，这些日子打扰师父了。”客气疏远，是明瑾对待外人才会端起来的礼貌态度。

眼睛危险的眯起，重黎半天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诡异，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和重黎对视，明瑾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回火翎殿，还是自己家里自在。

想到这里就要下床，掀开被子的一瞬，他有些尴尬，睡在比人床上也就罢了，居然还穿成这样……领口直直开到小腹，大半的胸膛都露在外面。

而且，这衣服的大小明显不是自己的尺寸……难道是师父的？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赶紧将敞开的衣服合拢，没有觉察到重黎注视他的目光越发炽热，只感觉有些丢脸，自顾自的想要穿衣回家，折腾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事，赶忙抬头说道：“师父，我先换下衣服，能不能请您回避一下？”

“好。”重黎挪开目光，神情难辨，转身离开，衣摆撩起的弧度带起淡淡的凉意。

怔怔的看着他出去，明瑾有些恍惚，为什么会觉得师父生气了？为什么看到他的背影会有些难受……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莫非自己还魇在梦中？那种心一揪一揪的莫名感觉。

殿门合上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这会儿空无一人，他得赶紧换好衣服走人才是。

伸手脱下寝衣的一瞬，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再次袭来，耳边好像还响起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

“喂，你的衣服太大了，我才不要穿。”

“没事，小瑾穿什么都好看。”

“你不要得意，等我成年了，一准比你还要高！”

“想要长得高可得多多运动。”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那，为师就勉为其难带你运动运动？”

“唔……”

……淡淡的暖意涌上心头，还不等细细品味，强烈的翻滚而来的痛楚就冲上脑门。明瑾紧紧捂住头，一片片空白闪过，几乎要尖叫出声的痛苦，一波比一波汹涌，在他真要压抑不住的时候又猛然退散。

然而，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被一团黑雾包裹住的东西却彻底成为不可触碰的禁忌所在。

重黎并没有走远，只是他不敢再待在那里哪怕一刻钟。

自从第一次见到明瑾，他就习惯了被这个少年单纯的注视，以及那笨拙的想要掩饰但却总是在无意中流露出的真实感情……

明瑾的心思，他一直以为是十分清楚压根不需要质疑的。

但就在刚才，在那双意外清明的眸子的正视下，他平生头一次，被一股强烈的怒意侵占了思绪！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首曲子的意义。

明瑾的确是忘了在昆仑镜看到的景象，不再仇视他。

但是，却直接漠视他！

这种滋味，反而比当初明瑾狠狠刺他的那一下还要难捱。

也许，只是因为明瑾刚刚清醒，思绪还有些迷糊。

毕竟昏迷了这么多天，一连串的事故，他会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

那疏离淡漠的表情再次闪过，重黎直视前方，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就算明瑾真的忘了！他也会让他重新想起来！

虽然头疼欲裂，但是身体却充满了力量，没有丝毫的不适。而且只要不去深想，头疼也就慢慢的淡了，明瑾自认为摸到了规律，总算浑身舒畅的顺利回到火翎殿。

踏进殿门，精怪们纷纷迎了出来，似乎是好长时间没见他回来，一个个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琐事。明瑾听的心不在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起来听的认真，其实就只点头应是。

如此这般的说了半响，就有人通报，说是玉清来访。

乍听到这名字，明瑾莫名的有些高兴，赶忙迎到殿外。

52.错过

明瑾记得自己杀了幽天，终于为父君报仇，心灵上得以放松，警惕性也降下来了，似乎被狂怒的妖魔重创，然后就失去意识……至于之后为什么会醒在九黎宫，他自己猜测了一番，大体是被师父救了。

他怀疑，那妖魔八成是一棒槌敲在他脑袋上，虽然没能敲死他，但却成功给他留下后遗症了。

时不时的头疼也就罢了……

为什么，这会儿竟起了这种古怪的心思？

玉清就坐在他对面，白皙的手指端着青色的玉杯，微微颔首，押了一口水，原本浅色的唇凭添了一分水润……明瑾飞快的别开目光，这后遗症又发作了！头脑发热，乱轰轰的，简直就像在脑袋里烧了一锅热水，滚烫的一路都要烧到脸上了。

以前似乎从没细细打量过玉清，两人相识好多年，他的记忆似乎一直停留在那个蹲在黑屋中的幼童身上。明明很漂亮很可爱的孩子，却瘦的让人心疼，绿色的眼睛一片空白，满是不知世事的茫然。

所以一直以来，明瑾都下意识的想要保护玉清，虽然一直都知道玉清很努力，在修行上面也许早就超过了自己，但是却本能的想将他挡在身后，只是因为最初的一句承诺。

可是现在……玉清大概早就忘了吧。

“真……不甘心……”压抑着咬牙吐出的声音，似乎是忍了许久。

明瑾一愣，旋即抬起看过去，就见玉清垂下眼帘，手指紧紧握住水杯，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面目，但因为强忍着情绪，肩膀都有些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明瑾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知该怎么问。

玉清依旧没有抬头，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无论怎样都是白费功夫……”

不知道为什么，明瑾竟然从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听到了浓重的绝望的味道，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他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玉清，怎么了？”

良久，没有人回应。

气氛很是尴尬，明瑾有些坐立不安。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玉清忽然起身，低声说了句：“告辞了。”然后就要离开。

明瑾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但总感觉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玉清终于抬眼看他，脸色苍白，碧绿的眸子里盈满了水汽，薄唇紧抿……

明瑾怔怔的看着，一瞬间，心底深处的情绪破茧而出，瞬间覆盖全身，直逼大脑，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明朗……

他……喜欢这人。

莫名其妙的冲动，但是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无法言语的感觉，突如其来的，甚至都无法控制，快要脱口而出的话……

“喜欢……你。”

玉清睁大了眼看他，惊讶的表情展露无遗。

明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前的人一挑眉一勾唇都牵动着他的心弦，这种清晰的无法忽视的情绪，从未体会过，但却意外的感到有些熟悉。

仿佛很久以前就这样看着一个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把他的一言一语都放在心上……

默默注视的失落，得到回应的喜悦，以及……频临崩溃的……

好痛！

头要炸开了！思绪被彻底打乱，明瑾踉跄的坐倒在地，紧紧的捂住头，痛苦的呻吟。

突如其来的变故，玉清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焦急的喊道：“明瑾！”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清清楚楚的能听到玉清的声音，但是却做不了回答，被痛楚淹没，越是想要思考，这无边的疼痛就越发的强烈。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再清醒之后，明瑾已经摸到了规律，只要不去深想，就不会头疼，不头疼就万事大吉。

那天口无遮掩的话，也不知道玉清是否还放在心上。明瑾想起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却并不后悔，再有一次，他还是会说出来。

虽然他们都是男的，而这种事情又于世不容，但是只要能知道玉清的心思，所有一切他全不在乎。

而玉清似乎也并不排斥他……虽然并没回应什么，但只要不反感，就很有希望。

更何况，他和玉清认识这么久，对于他的性情喜好不说一清二楚也是知道了七八成。

越想越是，这天下，就他和玉清最是般配！

战乱结束，九重天上百废待兴。

玉清因为赫赫功绩，被委以重任。虽然势头大好，前途也光明，但是紧随而来的公事缠身，真是半点时间都没有。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明瑾闲得很，只恨不得时时跟在他身边，上朝一起，下朝同归。就差晚上留宿在广德宫。

自那日之后，玉清待他一直淡淡的，不冷不热，却从没嫌他烦。哪怕埋身于一堆公务之中，偶尔也会抬头对着明瑾微微一笑。

那清浅的容颜，直逗的明瑾心跳加速，傻兮兮的乐上半天。

只要看着玉清，心里就十分的平静。虽然还是渴望更加亲近一些，但是明瑾隐隐能感觉到，玉清肯定有心事，因为他哪怕是在微笑的时候也总有几分勉强。

而且……总感觉玉清似乎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这个认知让明瑾很是慌乱，却又无可奈何，一直是自己一厢情愿，玉清从没有表态。

从广德宫回去，路途并不远，明瑾一路上胡思乱想，心事重重，倒是眨眼间就到了火翎殿。

临近殿门了，他远远看到一个身影。

云雾缭绕，一袭紫袍风姿绰绰，长发工整的垂在腰际，不需要看清容颜，就已经挪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