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你这种年纪的感情当不了真,只可惜尊上不信,坚定的认为你对他是真心真意。哼,不过是一首曲子就暴露了本心。”
“明瑾,你若是爱着玉清,又为何与尊上纠缠?那般虚情假意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父君离世,孤苦无依,又深怕尊上抢了你的帝位,所以不惜出卖身体?迷惑住那人,这天下就还是你们炎族的?”
“多么精妙的一盘棋,父子齐心,你们可真是不遗余力的……”
“任海!住口!”喑哑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任海未完的话语。
我僵直的身子,不敢回身,只眼睁睁看着任海半跪行礼,垂首恭谨:“尊上。”
气流浮动,那人走向前来,越过任海,站在我的对面。
不敢抬头,我垂首看着他紫色衣衫的袍锯,死死盯着那繁复精致的绣纹,沉默不语。
半响,自上方传来的声音轻描淡写:“我原是想你幸福安康,私以为能护你周全,还你一个太平盛世……”声音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小瑾,你不需要骗我,若是心有所属,我必不会强求。”
一番话说的缓慢温柔,低沉悦耳,却带着淡淡的疏离。他这般说话,我听过很多次,每每遇上无关紧要的人,无所谓的事,他都会无意中拖长音调,说的缓慢沉静,优雅动听。
与此同时,那精致的容颜上必然也是相对应的微笑,恰到好处滴水不露,不会泄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你看,当你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你就会在不经意间,将他所有的细节习惯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
所以说,我已经是这般无关紧要的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说些假惺惺的话?我从来都做不来他们这般样子,装也装不像,干脆就直来直去:“尊上多心了,那些都无关紧要,我不过是想夺回属于父君的九重天而已。”
“终于说出你的心声了!”在一旁的任海愤愤开口。
我瞥了他一眼,笑笑说:“原来最了解我的竟然是广德帝君。”
任海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却在收到重黎的目光之后住了口。
“小瑾……”
“尊上,明瑾已然成年,这幼时的称呼还是不要再提了。”
“……好。”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明瑾就先行一步。”
“……”
短暂的沉默,我心中烦闷,转身就要离开,却在下一刻被他拥入怀中。
“一会儿,就一会儿……”喑哑的模糊不清的声音。
一瞬间,身体崩的紧紧的,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熟悉的触感上,透过衣服传过来的不只是温热的体温,更多的是难堪的情绪,穿过胸腔,直达心底。
任海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不想反驳他,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他不懂重黎。他所了解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表象。
就像我从未喜欢过玉清,他也从没真心对过我。
我从未求过帝位,而他也从未想过放弃追求权势。
57.悔恨
回到火神殿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不知不觉竟然晃过去一天,虽然什么都没干,但却感到异常疲惫,无精打采的踏进殿门的时候,发现玉清早早回来了。
说不清跟玉清的相处模式,他最近连日住在火神殿,还夜夜和我挤在一起。
虽然云床很大,八九个人睡上去也不成问题。但每次早上醒来,我都被他挤在床边上,恨不得扒着床沿才能稳住身体,不至于清早就来个狗吃屎。
我委婉的表达了关于他睡姿的问题,他应的干脆,保证的诚恳,但第二天,我又扒着床沿欲哭无泪。
睡眠是人生大事,总是这般挤来挤去,饶是神仙也受不住啊!
可是,却又不敢说的太过,生怕玉清一个别扭,转头就走,我就真是白费功夫了。
生命共享的作用,若是离的远了,效果就差得多。万一牵系断了,玉清被害,而我又不能及时赶到,那就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玉清正坐在殿中的宽椅,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我前脚踏进去,后脚就听到清冷的声音:“一整天,你去哪儿了?”
有些反常,我退下外衣,故作轻松的说:“随便看了看,好久没回来,九重天倒也没什么变化。”
“你自己?”
我愣了一下,走的近一些,终于在阴影中看清了他,也不知是光线的问题,还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的眼神有些晦暗,映照下,面容苍白,难掩的不安。
我问道:“这是怎么了?”
玉清抬眼看我,怔了半响,突然一把拽住我,紧紧相贴的身体传来阵阵凉意,这人,到底坐了多久?!
还不等我说话,就听到他低哑的声音:“我……以为你离开了。”
瞬间,我就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僵硬了片刻,立马缓过来,干笑两声,说道:“凡间有句俗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火神殿就是我的庙,我还能去哪儿?”
闷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你懂我的意思。”
我默不作声。静了半响,他又说道:“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你忘不了他……我以为……你会跟他走。”
果然——我长叹了口气,安抚他:“不可能的,都是过去了,忘不了他不是因为其他无用的东西,只是彻骨的恨而已。”
说完这话,玉清松开了手,依旧不和我对视,只用极轻的几乎让我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若是……若是他并没有……”
声音越来越小,我听得模糊,追问道:“什么?”
玉清猛然回神,突然就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声音淡漠:“没什么,早点休息吧。”
我抱着疑惑,想要追问,但玉清却什么都不肯再说。一直以来,都是玉清在外奔波,政治上的事,我自认没有那种敏感度,所以也就全部交托给他。
一想到他那迟疑的语气,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用晚膳的时候,我几次欲开口,都被他沉默的挡了回去。
一开始,我只以为他是看到我和重黎相见,心里不舒服,但现在却觉得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沐浴之后,我躺在床上,看看睡得老远的玉清,长叹了口气,最终也没再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蒙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就感觉到身边有人靠了过来。迷迷糊糊的,我想着玉清又要来挤我……但实在有些乏了,一动都不想动。
然而,只是略微靠近,又停了下来,接着响起了轻飘飘的声音:
“因为父亲的叛变,我受尽了侮辱耻笑,哪怕是天生仙胎,哪怕是刻苦修习……也得不到丝毫认可。我知道,任海他恨我……恨不得我魂飞湮灭,却又因为承诺而不能杀了我。小的时候,我恨父亲恨任海恨所有侮辱我的人。可是我却遇到了你……”
“我一直觉得他是在利用你,我一直认为,只有我能给你幸福。因为绝对没有谁比我更珍惜你。”
“不过,没关系,明天一切都结束了,他是作茧自缚,哪怕并没有……也已经晚了。”
“若是,若是我早一些表明心意……你会选择我吗?”
“……睡吧。”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说来给我听,但是这一番话却顺利让我睡意全无。
闭着眼睛,精神极度绷紧,时间漫长的犹如望不尽边际的天河,星星点点,全是亮光却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是我想要的。
终于,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我猛地睁开眼,轻手轻脚的走下云床,刚出殿门就换来祥云,冲着天宫的方向急速飞了过去!
眨眼间,天宫就近在眼前,我躲过守卫,寻着记忆中的小径一路走了过去。
前天,任海离开的时候,曾在我耳边轻声说:“去找赵坤。”
赵坤——凌烟阁的阁主,掌握着天界古史,久居在天宫深处。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上一次来拜访他,还是来查看重黎的往事……
原本,我并不想来打扰他,因为任海的话不可信。但是今晚看到玉清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其中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而赵坤,是一个线索。
踏进凌烟阁的一瞬间,恍若回到了千百年前,所有的景象都没有任何变化。时间的利刃似乎在这里静止下来,满目藏书,空寂冷清。
我绕着转了几圈,轻声喊道:“赵伯?赵伯?”
哪怕是很小的音量落在这寂静的空间中也显得额外刺耳,我喊了几声,就停了下来,因为一个蹒跚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赵坤依旧是一副衰老的样子,我赶忙迎了上去,就听到他苍老的声音:“殿下来啦?老赵可是等了好些时候。”
我扶他坐下,有些急切的喊道:“赵伯……”然而正对上他的视线,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赵伯瞥了我一眼,抬起拐杖凌空指了指,一本厚重的古书就从书架中飞出来,落在我眼前的书桌子上。
我疑惑的看他,他指了指,问:“殿下,您可知火神的来历?”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只回答道:
“远古神职,操纵世间业火,掌控审判之力,是九重天的战神。”
“那殿下可知,第一任火神是谁?”
我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一位上古神只,应该早已仙逝。
赵伯将那本古书翻开,指在其中一页上说:“天父开天辟地以来,世间氏族林立,火神一职正是九黎族的族长——火神祝融。”
九黎族?那不是重黎的氏族?怎么会是祝融?
赵伯继续说道:“火神祝融,又名重黎。”
这,这怎么可能!我惊讶的看向赵伯,重黎的称谓,众人皆知。再说,若他是火神,那我又是什么?
“老朽知道殿下疑惑,不过,火神一职,只有流淌着九黎族的血脉之人才能继承。这也是火神的职位空荡了这么多年的根本原因。”
越来越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揭露出来,我忍不住说道:“不可能,我确实接任了火神,但父君是炎族的族长,我,我怎么可能是九黎族?”
赵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轻声说:“天帝是炎族的族长,但他娶了九黎族的公主。也就是殿下的母后——九天玄女。”
犹如被一道天雷击中,我浑身僵硬,大脑都停止运转,只麻木的听着赵坤苍老但却清晰明了的声音:
“火神所代表的是破坏之力,掌控得当就是战神,稍有偏差会沦为魔神。您一出生,天后便发现了殿下的异样,因为您传承了九黎族的血脉——纯正的火神之力。强横霸道的力量,哪怕是生来仙胎,也有可能爆体而亡,天后为了护您长大,以生命为祭,施放了上古禁术,将您体内的火神之力彻底封印。”
所以说,母后是为了我……
“殿下,天后不仅仅是为了您,更多是为了黎明苍生,因为火神之力的蛮横,想要掌控,只有血祭,只有万千敌人的鲜血才能压抑,是战乱中才存在的神只。而您出生的年代,正是妖魔封印,太平盛世,天后是牺牲了自己,平定了战乱。”
赵坤长叹了口气,又说道:“随着您年龄的增长,天后施放的封印也已经压抑不住,如果在您成年前,这股力量爆发,那您还是……”
赵坤没有再说下去,反倒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我手上,说:“这是天帝最后留下的,说是若您来到这便交给您,若是从未来过,就作罢。”
我努力保持镇静,但颤抖的手出卖了我的情绪,低头看着熟悉的字迹,终于压抑不住,眼泪疯狂的流下来,滴滴答答落在纸张上,化成一个个深色水印。
我抬手擦干眼泪,竭力使眼睛聚焦,努力辨认着上面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的非常认真,生怕错过什么……
然而,越是往下看,心底越是冰凉,前所未有的悔恨情绪铺天盖地的袭来。
直到全部看完的,我整个人如置万丈冰窟,彻骨的寒凉,漫天的悔恨,我突然想起任海说的那句话:
“真是没见过你这般狠心的人!”
我到底做了什么!双膝一软,忍不住跪倒在地,捂住脸,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赵伯的声音有些怜悯:“殿下,天尊待您,真的是用心良苦。”
可我却那样对他……
沉闷的钟声响起,我猛然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天色已然大亮,万丈光芒铺洒开来……这时辰,凌霄殿上必然已经开始朝会。
顾不上跟赵伯道别,我踉跄的爬起来,将信揣入怀中,疯了一般的向着凌霄殿的方向奔了过去!
只希望……只希望还来得及!
58.最终章
天宫之中,禁制腾云,哪怕是历任天帝,也只能像个人类一样,落在地上,用双腿行走。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怨恨这个法令,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明拥有转眼就到达的能力……却只能用软弱的双腿像个凡人一样疯狂的奔跑。
顾不上守卫的怪异的眼光,也管不了衣衫被枝叶划破,疯魔了一般,不能思考的狂奔。然而等到真正看到凌霄殿的时候,我又胆怯了。
安静的犹如千百年来的每一天,金碧辉煌,威严恢弘,是天界最华贵的建筑,更是神权屹立于巅峰的象征。
我不能确定已经发生了什么,只能企盼着没有来晚。只能希望玉清的动作没有那么快,重黎的势力没有那么容易被掰倒。
而我,也还有个说声对不起的机会。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登上了白玉金石的阶梯,一步步靠近,大殿中的景象也一点一点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迅速的扫视一周,我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紫袍长衫,一如往常。
刹那间,喜悦盈满了心间,他没事,都还来得及。
我要告诉玉清,告诉他重黎没有杀害父君,没有背叛天界,更没有……不,我得先对重黎说,我要告诉他我全都知道了,我想让他原谅我。也许他会生气,会微笑的疏离我,但没关系的,我会不厌其烦的说对不起,我会死缠烂打,只要他别不理我,什么都可以的!
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急急的奔到他身边,得先带他离开这里。人太多,他又好面子,只会一本正经的跟我客套。要到没人的地方,我才能细细和他说。
我得告诉他,不能什么事都一个人解决,我已经成人了,应该和他一起分担。
对,什么都可以解释清楚——
包括被伏羲琴控制的年月,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迷恋玉清,但是我自己的心,自己看的分明。只要我对他说,他一定会相信我。
越想越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但临的近了还是有些紧张,我克制住手的颤抖,轻轻碰触他衣袖上的绣纹,烙在手心的繁琐纹路,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万千话语,错综复杂,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了张嘴,最终只用压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重黎……”
不是天尊不是师父只是重黎。
他一定懂我的意思,怀着忐忑的心情抬起头,正正落尽他的眸中,满含着笑意,让人迷醉的温柔。
他果然没有生我的气,果然还是在乎我,被心中的甜蜜冲荡,我赶紧又喊道:“重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