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将军心情稍稍舒畅了些许,此刻也站起身来。他个子很高,挺直了似乎比陆雪征还要高出一点,然而单薄,而
且皮肤苍白,血色不足。
陆雪征不提何将军赌气绝食的话,也没劝他回房吃饭,权作无知的向外走去,何将军跟在后方,送他出门。两人
一团和气的走到了院门前,陆雪征向下一望,就见李世尧已然不知所踪,自己那辆汽车倒是车门大开,金小丰在
车后向前一扑,随即直起身来,原来是在捉猫。
把那只小猫扔到后排座位上,金小丰立刻关上车门,绕过汽车为陆雪征打开了前排车门——小猫刚在后面撒了尿
,车内的气味就甭提多么臊臭了!
陆雪征正要向下走去,不想何将军忽然问道:“那个光头,是你的汽车夫?”
陆雪征随口答了一句:“干儿子。”
何将军一愣:“你是他的干儿子?”
陆雪征一挑眉毛:“你这眼神——他是我的干儿子!”
金小丰看着是三十多岁,陆雪征看着也是三十多岁,何将军觉得自己眼神没有问题,是这一对干父子两个有问题
。盯着金小丰又看了两眼,他低声叹道:“你这干儿子,有点像我一位老友。我那老友是个喇嘛,比你这干儿子
还要高大一点,可惜前几年离开香港,至今再无音信。”
陆雪征听他说金小丰像个喇嘛,心里有些不高兴,认为自家儿子富有都市气息,怎会和喇嘛有共同之处?随口支
吾了两句,他迈步向下走去;而金小丰待他上车之后,便用力关上车门。察觉到何将军正在上方审视自己,他面
无表情的向对方扫视一眼,随即转身回到驾驶位上,发动汽车离去了。
陆雪征上午出门,晚上回家。怀中两只小猫一起变成太监,底气全无,果然安静下来。陆雪征小心翼翼的把小猫
放进篮子里,然后又出门喊道:“小丰,别擦车了!开着车门先晾一夜吧!”
片刻之后,金小丰走了进来,一脸哭笑不得的嫌恶:“干爹,这也太臭了。”
陆云端捏着鼻子从旁边经过,头也不回的说道:“您二位也很臭。”
陆雪征一路抱猫,嗅觉麻痹,觉不出臭来,这时听了儿子的话,连忙对着金小丰挥手:“走走走,洗澡去!”
陆雪征和金小丰挤到浴室内,光着屁股大洗特洗。打过两遍香皂之后,陆雪征坐在水中,自认为是香喷喷了,可
是回头一看金小丰,就见此人站在花洒之下,还在满脸疑惑的东嗅西嗅。
于是陆雪征把金小丰叫到浴缸里来,亲自为他擦洗。洗着洗着,两个人就洗成了一个人。陆雪征跪在水中,就听
后方的金小丰气息紊乱:“干爹,您还是……还是……太紧了。”
陆雪征侧过脸来,闭着眼睛轻声笑道:“紧还不好?我就喜欢玩紧的!”
话音落下,他突然仰头吸了一口凉气,是金小丰使出一股子猛劲,狠捅进去了。
抓过金小丰的一只手捂到自己下身,陆雪征兴致勃勃的享受着这一场前后夹击。一时事毕之后,他意犹未尽,坐
在浴缸边沿上拉过金小丰,他让对方手嘴并用,伺候自己又舒服了一场。
良久之后,两人回房。陆雪征倚靠床头半躺半坐,让金小丰趴到自己胸前。一手摸着对方的光头,一手夹着烟卷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闲话,感觉十分惬意。而金小丰心安理得的放松身体,就这么沉甸甸的压在了干爹身上
。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顺势吮住了对方胸前一点;陆雪征在他那头上凿了一个爆栗:“哎,干什么呢?”
金小丰闭上眼睛,笑着侧过脸去贴上他的胸膛。
陆雪征继续抚摸他的大脑袋:“臭小子,也不会说句话——丁朋五那个哑巴还会哇啦哇啦喊几嗓子呢,你可好,
声都不出。”
金小丰闷声闷气的出了声:“嗯。”
陆雪征探过头去,张嘴在他那光头上啃出了一个浅浅的牙印:“又他妈‘嗯’上了!”
第七章:迷魂阵
陆家目前共有两辆汽车,其中一辆被发情公猫撒了尿,臊臭不堪;金小丰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来进行清洁,然而在
车门关闭一夜之后,翌日清晨他上车要走,险些又被熏的闭过了气去。
没有因为一泡猫尿而丢掉一辆汽车的道理,金小丰知难而退,将另一辆汽车霸占下来,把臭车丢给丁朋五处理。
丁朋五要把麻烦推给俞振鹏,然而俞振鹏看穿他的把戏,并不接招。丁朋五无可奈何,心生一计,给李纯打去电
话,叙叙寒暖聊聊闲话,又邀请李纯前来看望干爹。李纯不知是计,高高兴兴的就上山来了。
陆雪征没想到李纯会来,倒是很高兴的和他谈了几句。丁朋五抓准时机溜进房内,状若无意的笑道:“干爹,这
汽车可真是的——怎么擦都是臭!”
李纯最会伺候汽车,听闻此言,便要问个究竟,于是丁朋五三言两语的,就把差事推出去了。
汽车房内的水管子坏了,放不出净水;丁朋五生怕李纯嫌烦,提前沿着楼后一条曲折山路盘旋上行,千辛万苦的
把汽车开进了前院,又将胶皮管子接在楼内水龙头上,长长的引出去预备洗车。李纯见状,还以为这活十分好干
,挽起衬衫袖子就上阵去了。
丁朋五蹲在一边旁观,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企图用烟草气息盖住臊臭。他那哑巴拎着一桶水走过去,要给李纯帮
忙——哑巴真是好,高挑英俊,不争不抢不偷懒,又聪明又厚道。丁朋五以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哑巴,正是得
意,不想此时,忽然有客到访。
何将军来了。
何将军乘坐一辆一九四八年的凯迪拉克汽车,汽车乌黑锃亮,是最新式的双尾鳍设计,开在街上,很出风头。汽
车稳稳停在陆宅门前,副驾驶位车门一开,一名卫士率先跨下车来,随即转身打开后排车门。
何将军探身而出,穿着雪白衬衫、黑色长裤;因为阳光强烈,所以他那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墨镜。昂首挺胸的站直
身体,他向上仰视了陆宅大门,而旁边卫士这时就从车中拿出一根手杖,双手送到他的面前。
何将军向来是不大讲究人情礼貌的,他接过手杖点在地上,然后也不派人通报,自顾自的就登上石阶,往上走去
。旁边两名卫士一言不发,立刻跟上。
陆家院门大开,守门的仆人跑到院内,正在帮哑巴拎水擦车;何将军如入无人之境,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在院门口停住脚步,他把手杖向后递回到卫士手中,然后再次放出目光,打量了陆宅全貌。而丁朋五这时站了
起来,迎着这群不速之客走了上去:“我说……你们是谁啊?”
何将军这时也迈步向内走入,双方在院子中央会了面。何将军非常冷淡的告诉丁朋五:“我找陆先生的干儿子。
”
丁朋五眼看对方气势不凡,几乎快被唬住:“我、我就是啊!”
何将军仔细看了丁朋五一眼,然后一挥手:“不是你。”
这时俞振鹏也溜达过来了;丁朋五顺手向他一指:“他也是!”
何将军的两道眉毛在墨镜上方皱了一下:“这个也不对。”
丁朋五回头扫了一眼,正好看到李纯从汽车里面钻了出来,便试试探探的侧过身来,亮出李纯身影:“那……你
是找他?”
何将军缓缓摇头:“我找一个光头!”
丁朋五哑然失笑:“你找金哥啊?金哥早上出门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何将军仰面朝天的想了想,然后问道:“陆先生在吗?”
陆雪征出面招待了何将军。何将军走入客厅坐下来,抬手摘下墨镜,向后递到卫士手中,然后开诚布公的说道:
“上次看到了你那个光头儿子,我这心里一直记着,越想越觉得他像我那老友,所以今天专程过来,想要再看他
一次。”
陆雪征听后,哭笑不得,没想到金小丰竟有如此魅力,居然把个何将军生生引了过来:“那请留下等一等吧,他
大概再过一阵也就能回来了。”
他是随口客气一句,没想到何将军稳如磐石的坐住了,当真开始静等。陆雪征不肯陪他枯坐,就把自己那一篮子
猫拎过来,逐个检查伤口。两只小猫大概是害疼,有气无力的不安分;陆雪征就把篮子放到腿上,饶有耐心的抚
摸它们。
如此过了片刻,金小丰果然是回来了。
金小丰一进院门,便得知何将军专程前来看望自己。莫名其妙的走进客厅,他望着陆雪征唤道:“干爹,我回来
了。”
陆雪征一手提篮,一手摸猫,起身让出位置:“来,坐这儿,让何将军好好看看你!”
金小丰懵里懵懂的依言走过去坐下了,又向对面的何将军一点头:“何将军,您好。”
何将军凝视着他,忽然微笑了。
何将军认为金小丰这个膀大腰圆的身坯,和自己那位喇嘛老友是非常相像的;不过喇嘛老友虽然身壮如山,本质
上却是位文人,气质十分儒雅;而面前这位光头虽然也是相貌周正,不过目露精光、一脸凶相,西装下面显然是
一身腱子肉,和自己那位老友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人物。
何将军非常思念老友,这时眼中看着金小丰,心中就是一阵难过。金小丰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面前,心中只觉匪夷
所思。斜着眼睛瞥了干爹一眼,他看见干爹一手挎着篮子,正在含笑低头,爱抚小猫。
他把目光调回前方,和何将军对视了一瞬,发现何将军其实容貌俊美,目光冷森森的带着忧伤。
这让他感到了一阵凉意,但是并没有畏缩。坦然的又看了何将军一眼,他垂下眼帘,端起陆雪征留下的半杯温茶
,无声的喝了一口。
何将军轻轻的喟叹了一声——有其形、无其神,连个赝品都算不上,不过毕竟还是像。
他向金小丰发出了无礼的询问:“你今年多大了?”
金小丰不看他,把茶杯放回了茶几上:“三十六。”
何将军点了点头:“小兄弟。”
金小丰无言以对,忽然想起一件事,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小纸包递给陆雪征:“干爹,给猫买的止痛药。”
陆雪征接过纸包,看了看上面印刷的文字:“是在兽医院里买的?”
金小丰坐回原位,仰头答道:“是。”
这时,何将军又问陆雪征:“你多大了?”
陆雪征满不在乎的答道:“四十二!”
何将军短暂的思索了一番,随即蹙起眉头,十分不平的发出疑问:“那他怎么会是你的干儿子?”
陆雪征笑着反问:“那他怎么就不会是我的干儿子?”
何将军万分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怎么有这么多干儿子?”
陆雪征拎着篮子一耸肩膀:“我可以有这么多干儿子!”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
何将军张了张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养猫的!”
“胡说八道,这叫什么话!”
“那你看呢?”
“我看不出来!”
陆雪征拎着篮子绕到沙发后方,弯腰在何将军耳畔笑道:“何将军,大人物,就不要关心我们穷家小户里这些琐
事了。中午不要走,留下吃顿便饭。家里厨子手艺一般,菜肴一定不如贵府精美,不过我让小丰坐你对面,你看
他下饭也是一样的。”
金小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实在忍不住,低头抿着嘴笑。而何将军看看金小丰,又转头看看陆雪征,不知为何
,忽然有一种掉进迷魂阵的感觉。
第八章:浮花浪蕊
陆家午饭一共开了三处,陆雪征和金小丰作为主人,陪着何将军在餐厅用餐;丁朋五等人把汽车擦到一半,这时
就在厨房对付了一顿。陆云端正在画室泼墨,泼的都不知道饿了,苏家栋给他端来饭菜,一口一口的要喂他吃;
他不肯吃,还嫌苏家栋添乱。
金小丰虽然落进了何将军的眼中,但是坦然自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起早出门奔波了小半天,他也饿了,用
一只大勺子舀起米饭,接二连三的往嘴里送,低着头全神贯注只是吃,嘴里塞的太满了,腮帮子都一鼓一鼓的。
陆家的饭菜不算坏,起码是很合陆家人的口味。陆雪征坐在一旁,正要对何将军客气两句,哪知何将军端起茶杯
,往饭碗中到了半杯温茶,然后用筷子搅了搅,端起就吃,也不要菜。陆雪征就听一阵稀里呼噜,何将军瞬间便
是吃饱喝足。
放下碗筷抬起头,何将军望向了对面的金小丰。
何将军的眼神有些忧伤,虽然眼前只有一个金小丰,但是他却看到了沙场金戈、铁马冰河。曾经伴他度过无数难
关的喇嘛老友如今音信皆无,他盯着眼前这个形似的赝品,心中感情激荡,一时间竟是快要落下泪来。
然而金小丰像个不通人情的动物一眼,一边咀嚼一边抬眼看他,看过之后垂下眼帘,又挖了一勺子米饭送进嘴里
。
何将军发现金小丰是个寡言少语的家伙,于是主动想要找些话说;可惜他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性格,所以思来
想去的,他开口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不会用筷子吗?”
金小丰捏着勺子一愣——他在家里时常是用勺子吃饭,因为吃的更痛快。莫名其妙的看了何将军一眼,他低下头
去,闷声答出一个字:“会。”
何将军居高临下的又问:“有家庭吗?”
金小丰摇头:“没有。”
何将军也摇头,因为觉得这样不合情理:“应该有了。”
金小丰咽下一口米饭,言简意赅的答道:“我跟干爹。”
何将军想了想,转向一旁的陆雪征:“你耽误人家成家立业了!”
陆雪征放下筷子端起温茶,好脾气的喝了一口,然后微笑,心里颇想把何将军踢出去:“他从小跟着我,我们这
就算是一家了。”
何将军傲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了金小丰身边,毫不客气的在他那光头上摸了一把:“你这脑袋是怎么了?为什
么不长头发?”
金小丰皱着眉头躲了一下——男人头、女人脚,素来是能看不能摸的。金小丰知道自己这个脑袋与众不同,故而
对它格外关照,除了陆雪征,不许别人碰。
但他此刻也不好和何将军翻脸,只得是低声答道:“小时候生瘌痢,长不出。”
何将军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金小丰的肩膀。肩膀宽厚结实的像一堵墙。
赝品就是赝品,何将军想,问一句答一句,是个没有头脑的闷葫芦,哪像自己那位老友?聪明睿智、温和慈悲。
陆雪征含笑旁观,觉得眼前情景十分有趣。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倒要看看何将军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浮想联翩的何将军并未作出更多举动,他心里难过,这就要告辞离去了。
陆雪征送他走到了院门前,一路都是沉默无言。何将军从卫士手中接过手杖,这时转身问他:“我走了,你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