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 上——阿葱葱
阿葱葱  发于:2013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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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像是从头上被浇了一桶冰水,失去的理智一下子全部流回脑中。

像失手杀了人般束手无措,心神全紊乱。

我低下脑袋看着白晓乐,他着紧闭双眼,还有那和死人一样惨白的脸,血从他被咬破的嘴唇溢下来,在看看自己掌心的那片鲜红,被刺痛双眼。

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对方的狼狈,我的脑袋糊成一团,全身被烈火焚烧一般痛楚。

我问他,你还好么?声音挣扎而痛楚。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睁开一条缝看我,我凑过去,他害怕,用竭尽所剩不多的力气吼我,惊弓之鸟的样子,“滚!”

我手抖起来,痉挛地用拳头护住心脏,左胸膛里痛不可当啊痛不可当,情绪快要绷不出,死死咬住嘴唇看了他好一会儿,犹豫之后,碰到他上身。

他躲避不及,也没有力气再避开我,只好瞥开脑袋,眼神彻底冷下来,水般清澈的眼眸里蒙上一层叫万念俱灰的东西,他开口,一个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娄以涛,我说什么你没听见么,别碰我,你要是不听,等我有了力气,揍得你手断脚断也绝不留情。”说完他转过脑袋,阴霾的瞪着我,一字一顿,暗哑的沙着一副嗓子,“你别以为我做不出。”

我哄他,唉,好,做得出做得出,我知道你做得出,我没想干嘛,我帮你把衣服穿好。说着帮他把一件件都穿好,擦拭干净下身,裤子也套上。

帮他绑鞋带的手支撑不住的在发抖,抖到系了七八次,一个结都系不好。

眼眶发酸眼眶发酸。

白晓乐弯下身,打破沉默,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说。

“我来!”我轻推开他脑袋,声音带着几近绝望的哭腔,自己都意识不到。

我有什么立场在这里猫哭耗子,明明受伤的是他?

可眼前还是渐渐模糊了,连几根鞋带儿都看不清楚。

室内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的梗咽声在作乱,像是另一个人根本不存在。

那个很安静很安静的人是谁啊?

他是白晓乐儿啊。

是那个喜欢用天蓝色粉笔在墙上画小太阳的白晓乐儿,是那个会陪我罚跑陪我在办公室门口罚站半个上午,一块晒日光的白晓乐儿,是那个喜欢吃隆福寺奶油炸糕儿的白晓乐儿,是那个永远比我矮几公分的白晓乐儿……

他啊,是在吃饭的时候专门儿夹青菜给自己吃,把好吃的都留给我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吃青菜的。是会对别人态度都凉薄爱理不理对我却刻骨温柔的人。是会只敢在梦里对一个人说出喜欢都要小心翼翼的人,被逼迫说出,就说到最明白,鼻青脸肿也要重申,我喜欢你。

反反复复说着这样的话,是不想你忘记,是想让你知道,年少喜欢的心态该有多认真。

这个人啊这个人,我为他打过多少架,每次的理由都是美曰其名的不许别人欺负他伤他,可是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年是谁伤他最多,总在欺负老实巴交的屁孩子呀?

不许不承认。

娄以涛低下骄傲的脑袋,点点头承认,是我,我总欺负他,让他现在都害怕起我。

怎么办?

眼泪夺眶而出,我一抹脸湿漉漉,心疼的已经快没有知觉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响起,我说:“是我对不起你。”声音里全是梗咽,我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系好一边鞋带,“来,乐乐,另一边儿脚。”

他不答我,伸出左脚给我继续系。

我蹲着,姿态像一个等待判刑的罪犯一样,等他给我宣判,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混乱的呼吸一起一伏。

怎么会哭?靠,怎么又哭了。

我心说,娄以涛半生都是腰杆儿笔直的男子汉,走哪儿闯哪儿都是志气风发的疯模样,怎么跟你这儿每每都会露出刺猬的肚皮,给人戳到痛处,除了婴儿时期的啼哭,估计半辈子的眼泪全废你一人身上。

白晓乐你简直是妖怪,存心祸害死我。

医务室里压抑着的流动着的空气暧昧不清,弥漫著疼痛感。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的沉默,他说,我不怪你。

我怔怔的抬头,你不怪我?眼里出现一抹惊喜的情绪。

他苦笑,“谁让我以前犯傻,非要喜欢你。”叹口气,开玩笑一般的自嘲口吻,“自作孽,也就该认栽。”

喜欢我,算是犯傻?

似委屈非委屈,我胸腔里好像是空了,一下蔫了吧唧的,乱了无主六神。

涩涩的感觉在心里反复流淌真难过,失落感觉赤裸裸。

我有点儿心灰意冷,反着身蹲到他跟前儿,“腿不抽了吧?”

“嗯。”

“那上来。”

他乖乖的爬上我背,我背着他走出去。

没走几步,白晓乐跟我说,涛涛,下雨了。

雨打在我脸上,白晓乐伸出凉凉的掌心帮我抹去,一路无声沉默,我找话题,“冬天的雨真冷啊。”

“哥,你说今年会不会下雪?”白晓乐呆呆低语,这样问我。

我听到那个字,把口腔咬出血,满口腥甜弥漫至喉咙深处,世界不留色彩,忍着疼痛乐一声儿,“会吧,下雪了我带你去打雪仗。”

“跟以前一样?”他开口淡淡的,没有期待,像是只为敷衍才和我说这话。

我笑起来,在雨里也要阳光灿烂,“跟以前一样。”

在大雨里背他前行,每一步溅起地上的水花。

他隔了好久说,我好像还是不会滑冰。

我脑子里闪过那年我拉着他,在什刹海一圈儿一圈儿的遛弯儿,他始终学不会,自己溜的时候啊,一下一下的摔,小动物眼神最倔强,每每摔倒再爬起来,嗯,嗯,还年轻,不怕受伤。

我眼睛酸疼,一眨眼,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我豪气冲天的答他,在大雨里喊出声来,“我教你!这次一定教会!”

“……三年前你就这么说。”

“那是你不刻苦!怪不得我!”

他又安静下来,安静到我以为他慢慢睡着了。

这人还是这样,大雨里也能睡得安稳。

过了好久,我听见他乖乖趴在背上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们是好兄弟吧?”

我用了三秒判断这是不是他的梦话。

然后我愿意相信这不是梦话,我不想他在梦里都想着逃开我。

我点头,“是,从今以后,永远的好兄弟。”

我妥协,然后没有理由的痛哭出声,雨声太大,他应该听不清。

那天之后我跟白晓乐之间像是已经做好了一个协定,不再用暧昧万分的关系去干扰对方。

既然有了协定,我也就只能接受,说得好听我们做兄弟,其实不过成了同住一个寝室的陌生人。偶尔在狭小空间里视线交缠在一起,眼神里也都有复杂的光在青春里闪烁,也每每只允许对方在视线里缤纷几秒就要转开脑袋,嗯,嗯,生涩又挣扎,别再看。

每次看到白晓乐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恐惧,甚至厌恶,都只觉得胃里的苦液在翻腾。

心神萎靡不振,感情错综复杂。

时间带来一切,带走一切,翻过时间,扔下一本厚重日历进垃圾筐里,大一的上学期就要结束。

期末考考完,人民百姓盼到了解放区的一片晴朗,天嗷嗷亮堂,一片红光闪耀至海角天边,时间推到离校前的最后一天。

回屋后在寝室里插科打屁跟几个小老爷们儿对着答案,瞎说八道着我哪科绝对不挂,亏心话说得不带半分心虚。或是拿着谁谁的火车票作沉痛状仰天大嚎,“你惨啦!这绝对是假票!打哪儿买的!”对方眨着不确定的眼睛,颤颤巍巍的接过火车票仔细盯着,“黄……黄刘!”四川普通话多么标准,语文老师要躺下满脸热泪,李钧泪光闪闪,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真,真是假的?嗷~~伤心了,一颗心碎成渣渣。”

我哼哼唧唧几声扫着地,满地灰都扫到他们脸上,看见白晓乐一手捂着嘴挡灰,还不忘忙活着收拾行李,“你看我像是会唬弄你的那种人么?”

他要离开了啊,短暂分别也让心口被扎个小口子,多不舒服。

“娄以涛你就长了一张偷蒙拐骗的脸!”

我拉长一张脸,“这样说就伤哥哥自尊了吧,自尊掉一地,捡都捡不起。”

李钧跳起脚往地上踩两下,“灭哈哈,自尊被我踩碎了。”

身边齐喻一把拉李钧回怀里搂住,下巴驾到肩上磕着,捏起对方脸蛋呼呼笑,开口满嘴宠溺意味,意气少年意识不到,“别瞎蹦跶,这地儿刚才我弄泼一盆水,滑着,摔死不偿命。”

“你知道我今儿打扫卫生你就弄一盆水跟这儿洒是吧?”

齐喻眼睛一眨一眨,贼光亮闪闪,“您瞅瞅,娄哥这冤枉小的了吧,我心地如此善良,怎么忍心这样折磨你。”说着心地善良的人就要伸出脚在湿漉漉那一块地砖上蹭上几脚,脏兮兮黑乎乎一大片。

我扭过脸作悲痛状,看见白晓乐收拾好行李,拿着一张火车票仔细看着,北京西至昆明,一路向南,我心脏被人揪住,疼啊疼,憋屈情绪止不住。

然后过了十一点,熄灯,小世界黑暗下来。

谁说的,黑暗适合舔伤口。

我探出脑袋看一眼下铺,白晓乐睡得很安稳,一呼一吸间很均匀。

我小心翼翼爬下床,坐在他床边,月光透着窗户打在他脸上,白亮的一张脸蛋,细密睫毛不停颤动,我生怕他下一秒就张开眼睛,看见坐在一边的我,啊,自尊心就该翻江倒海,那该有多丢份。

嘴角一憋,手掌伸出去,轻轻磨着他的脸蛋,心里问自己娄以涛你在干嘛,断了就是断了,你这种煽情又恶心的动作要演给谁看,他一定都不屑看。

从背脊开始,疼痛一路顺着走,心口钝痛,双眼通红,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我看见他脑袋动了动,我一咬牙,眼神阴郁的转过脑袋佯装出一幅沉思模样,不想他看见我一脸憋屈,等回过神来再看他,枕头边上湿了晕晕的一个圆,我笑,伸出粗糙的手掌呼噜他脑袋,头发柔顺得很。

知道你醒来了,就给你机会装睡。当作枕边这一片湿润是屁孩子在睡梦间馋嘴,流了口水,还年轻,还年轻,我们都不提伤痛,装傻充愣日子就流过去,安安稳稳。

年少时情意奔涌,都是小动物,手脚都在长,浑身的冲劲儿,想为一个自己在意的人昏了头脑一般不顾一切奋勇向前,给他和自己一片天地,可最终他的勇气被我埋起来,他和我都找不见。

其实啊其实啊,那些年月间,谁又不是刻骨的爱着谁,掏出心肺的在意着谁,只是太懵懂,不会传达不敢传达,未来如何都不敢期望,凑活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最是煎熬。

407里呼噜声响连天,谁说着梦话喃喃“齐喻齐喻我最喜欢你,辣么辣么喜欢!”搂着身旁人,滚在一起蹭蹭,语气倔强又坚定,我笑,路人甲乙丙只听得一个乐呵,日后别人多艰辛与我无关,推开门走出去,没有暖气,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摸裤兜儿,在月亮下掏出一包中南海,拿出一根点上,烟雾在眼前缭绕弥散,天地间那么寂静,一个人在走廊骺起背脊,暗自揉心口,心脏火疼,想起屁孩子的眼泪一抽一抽,要被折磨死。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抽烟了?”

他站在我身边,打着哈欠。

我把烟随手扔在地上,他一脚踩灭,似笑非笑一张脸,“起了火灾你要不要负责?”

一辈子里终有这么一个人,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天地间万物飘摇,我相信,我心口砰砰直跳,沉默好久,没头没脑说一句,“乐儿,我想你。”

42

白晓乐像是没听到一样,没有吭声。

空气就跟被冻住了似的。

我被压的有点发闷,好一会儿跟他说,“要不要出去转转?”

白晓乐表情显然有些诧异,“天儿那么冷?现在出去?”

我试图想拉他的手,可不敢,怕他推开我,只得先走一步,知道他会跟上,“怕冷啊,没事儿,冻死不是还有我陪你。”低头看着鞋子走路,身后没有脚步声跟谁,我紧张的心脏直跳,脑袋里数一二三,生怕他真的就这么回宿舍,可幸好他跟了上来。

白晓乐走到我旁边,并肩而行,他问我,“上哪儿转?”

“护城河?估计这会儿河面快要结冰了。”

白晓乐步子一顿,“走着去?怕是天亮了都走不到。”

“咱骑车去,我那老二八不还跟学校单车棚候着么?”

说着我跟他一前一后走到单车棚里,取了单车,我笑笑打量白晓乐,“干嘛还愣着?不上车啊?”

他呆在那儿不动,看着车后座儿,摸了一摸,突然一句傻乎乎的,“……你说我坐上去会不会塌?”

我扑哧一声乐出来,“吹吧你就,吹出破大天儿了都,以前我用这车搭我爸都不见塌过。放心吧您嘞,上车。”说着我就腿一跨,坐稳了,见他仍不动换,歪着脑袋盯着车,仿佛要看出一朵花儿来,“怎么那么磨蹭呢,上车?不跟你在这儿挨冻啊。”

于是白晓乐老老实实上车,“出发咯,扶好啊你。”他死死抓着后座儿边儿的杆,单薄的身子跟后座儿上晃晃悠悠,死倔,不知道跟谁较劲儿,就是不肯搂住我。

车拐出新街口,骑到大马路上,夜晚的大街很安静,没了堵车没了人流,整条街就我一架破破烂烂的二八老式自行车歪歪扭扭的前进着,很冷,呼出一口气都是白雾。

这车还没烂啊?白晓乐说。

我听他问这问题,心口莫名一颤,皱皱巴巴一张脸,“烂了好几回了,我爸都让换了,我没舍得,就隔三差五送去修。”

他沉默的时间很长,“……为什么不舍得?”

是啊,为什么不舍得。

‘因为这车载过你’?脑子里突然闪现这样一个理由,把我吓得不轻,这煽情劲儿,自己都要被恶心着。

我苦笑,“嗐,心知肚明的事儿,咱谁都甭提。”

他就真的一路没有再说话,长长久久的缄默。

到了护城河边,我把锈迹斑斑的二八车随手扔到一边。

看见白晓乐在河边找了个口儿坐下,我也跟着坐到一边,不敢离他太近,怕他又跟平时似的躲我远远儿的。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咱俩头回见面?

胡同里?

是,我是想说头回见面我好像把你踹下河了。

白晓乐干净的一张侧脸显得很郁闷,回忆起往事已经耿耿于怀,鼓起圆圆腮帮子。

记得啊,你非要我陪你游泳。

你不干,我就踹你下去了。

他转脑袋望向我,眼神黑碌碌的,好像在说,你那时怎么那么狠心?

我有些局促不安,想起年少干时啊,恶向胆边生,有点儿脸红。

我不知道你真不会水,我当你唬弄我来着。

他不说话。

我继续回忆,一个人也自得其乐。

那会儿好像你回家你就发烧了,我那时就特怕,怕你跟我爸把我冲你做那些个坏事儿全给抖落出来,我准得挨一顿胖揍,不断手断脚不痛快。可你没有,你白晓乐多善良,多懂事,多高洁啊,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想游泳……唉,说真的乐儿,那会儿你特恨我吧。

他抬头看月亮,想了一下,摇头晃脑的否定。

那会儿你给我买北冰洋汽水儿喝。

所以就不恨了?

他不说话。

聪明如臭流氓,要懂得在生活中多多应用举一反三。

那我现在还给你买北冰洋汽水儿,你会不会讨厌我少一点儿?一丁点儿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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