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 下——阿葱葱
阿葱葱  发于:2013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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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很年少的时候,街口小树满片绿色,十六岁的娄以涛对于爱情这么想道,爱一个人是本能,压根儿不需要学。

日后我才发现,那些年我对白晓乐所有的举动,包括伤害,都能袒露真心大言不惭的说,是爱一个人的本能在发作,只是爱的方式太过拙劣,不会爱,不懂爱,所以过程中身上的利刺早就扎伤身边人。

那一年,平日里野性惯了的小禽兽暗自理顺自己的毛发,不要再伤害那个生命里最重要的屁孩子。在一个二锅头陪伴的夜里,醉醺醺的回忆,然后如梦初醒,终于明白,原来我爱他。

一个恍然清醒的念头,思绪不再夹缠不清,在一瞬之间,足可点亮世界。

原来在浑然不觉间,就迷茫的爱了那么多年。

一时间就一颗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我肚子里,摔碎手里的酒瓶,抬头看一眼天空,满脸认真,傲气逼人,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一旦确定,刀山火海也得去闯,地老天荒也要去耗,去磨,把那个人拐带进自己身边。

只要爱了就到底。

我朝着白晓乐大声喊完那句话后,眼皮突然沉重又酸涩,一揉眼角,定定的看着胡同口,那个人影并不动弹,仿佛也是在看着我,一动不动。

心脏跃动声大得骇人,我壮烈的一脸,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烟花没放完,屁孩子走到我跟前儿。

我一咧嘴笑了,你听到我说的了么?一只手背到身后哆嗦,额头上出一层细粒汗珠,心里满怀期待与紧张,不要表露出来丢份。

“我记得我们这片儿不许放这个,社区片儿警会来巡查的。”他细细的声音从齿缝蹦出,我差点就心灰意冷,心口插进一把刀,利着咧。

鼓起勇气向一个男人表白,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充斥着善意的提醒,哪门子事儿啊!我几乎要愤怒得嗷嗷嚎啕大哭起来,可转念又想到一个字,该。

是我先对白晓乐不好,让他伤心了,悔之莫及,想起来巴不得一刀捅死自己。既然欠了,就得用什么去赔,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那就不如赔上自己一个心倒贴给眼前的屁孩子,真真儿的闪着亮光,这颗心该多爱你,任你拿去,咱就该怎么伤就怎么伤,一切都随你乐意。

我再重复问他,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我的声音居然是抖的。

白晓乐点头,听到了。情绪看不出,全数深藏在乌黑的眼睛里。

我嘴角慢慢往上拉,坚定的看他,我说白晓乐我喜欢你。

他垂下脑袋,像是试图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我伸出手把他脑袋捧起来,逼他看向我,只见他在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在嘲讽我,那表情像一把火一样,烫得我心里火烧火燎的疼,无尽的悲痛,像被谁遗弃的宠物,跟街边儿颠沛啊那个流离。

我慌了,我跟他说,我没逗你,你别不信我。

他只看着我一个劲儿的摇脑袋。

我凑近他脑袋吻他,扯住他舌头轻轻的舔,酥麻粘腻,最温暖的触觉,他不躲,闷不吭声,任我吻着,我感觉到他身体都僵硬。

没一会儿我在他嘴里尝到苦涩的味道,我伸手一抹他湿湿的脸,在唇舌交缠间开口,“别哭,乐儿,真别哭。”我离开他嘴唇,额头蹭着他凉凉的脑门儿,两手揉着他发梢,“我喜欢你啊,认真喜欢你。”

他眼睛雾蒙蒙的看着我,我像很多年前的哪家好学生一样,反复冲他说着我喜欢他,一声比一声干哑。

我不要了……他突然出声。

我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时口腔被自己咬到,红着眼,血腥味充斥一张嘴。

他说他不要了。

感情是不是也需要拿准时期,过期不再候,谁守了许多年终于守到自己心意明了,一路上步履匆匆啊,捧着自己怦怦跳的一颗真心就要送给谁,花枝招展模样说,白晓乐白晓乐我喜欢你。

可是白晓乐说,我不要了。

耍赖皮啊耍赖皮,情感从不是能控制压抑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又是要玩儿谁,我愤怒委屈情绪一起上头。

喉口梗咽,我说白晓乐你不能这么说。千万条虫子咬着我的心脏一般。

“真不要?”我顶起苦笑看着白晓乐,脸孔想必早就扭曲成吓人模样,“我一颗心那么珍贵,白送你你都不要,你傻啊?”

傻的那个人怔怔看着我,嗯,我真不要。认真语气要刺痛谁?

为什么?

晚了。

我一下脑袋炸开了,有什么晚不晚的!咱俩才认识多少年,日子长着呢!白晓乐你不能凭这个就拒绝我!

白晓乐摇摇脑袋,不是这个,娄以涛,你这人我摸不透。

我忿忿,觉得他这话很让人上火,我直说你我才摸不透,打小儿就什么情绪都藏着,这会儿还讨伐起我来。亏不亏心。

白晓乐说,你看吧,前天我和你争执一顿,你妥协,答应我不再纠缠不清,第二天就打了于烁一顿,也说了男人和男人搅在一块儿是变态,今天却又来对我说这个。他顿了顿,叹一口气,自嘲的表情在苍白脸上挂着,有时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结结巴巴又惊惶无措,你总得给我时间想明白啊!!

想多久?

我鼻头有些酸。

我急道,我现在就想明白了啊!

他笑笑,要是你明天又不明白了呢?我是不是还该等在原地,等你某天心血来潮说爱我,把我捡起来当宝捧着,回过头去再和别人谈情说爱把我摔在地上?

我内心有什么在发出极其痛苦的哀鸣,我几乎想吼出来让他别说了,别再瞎说八道一味的否定我,我是当真的想去喜欢一个人,可被那个人不屑,就心如刀割。

难受,头疼,还要窒息。

白晓乐继续说着,眼神丝毫不闪躲的看着我,黑眸一眨不眨,冷静得近乎残忍。

“还记得那会儿姜宇跟我说那话的时候么?你冲进去揍他,然后吻我,我说喜欢你也不再生气,不再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那时我多高兴,我以为这样就是你已经接受我的喜欢了……你不回应,我当你需要时间,那我就给你时间,傻乎乎的以为这样儿就算是和你在一块儿了……可后来你和阳晴在一起了,也没有告诉我。我才明白我八成是想错了。”他停顿一下,眼神彻底黯淡下来,疲倦的一张脸露出苦苦的笑容,随即说,你这人不厚道,一开始连规则都不说清,让我白白自作多情。

我意识到,他在说,他给过我一次机会。

可我错过了,在他给我留下的机会里狠狠伤他,我心下一痛!

我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像个狂躁症患者一样不安又狼狈的,我说,真不能有第二次机会了?

妈的声儿都颤抖了。

他闭起眼睛,声音艰涩,娄以涛,我俩真算了吧。

他这么说,我一下觉得万分的恐慌,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下一秒这个人就蒸发。

我失去得怕了。

抹一把脸,吸了吸鼻子,不可抑制的疼,我用力一把劲把他按到一边的墙上,揪着他衣领,低头吻下去。

白晓乐瞪大了双眼,几乎用尽全力在我怀里挣扎,眼里写满了恐慌。

我按住他手脚,从他下巴开始一路吻到下唇,含住吮吸,力道很大,他痛得呜咽。

他仍旧是很害怕的样子,几乎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的侵害,猛力推着我,我俩就这么一路推搡的亲吻着。

他用力踹了我一脚,我被踢中小腿,一下子没了力气,踉跄退后几步。

然后看见白晓乐在并不亮的灯光下,瞳眸深得看不出情绪,只是肩膀一直抖动着,我走近一步,他就抖得更厉害,对我深深的恐惧表露无遗,我痛得四肢都动弹不得,就站在原地注视着他。

他退后一步,沿着墙角蹲下身去,抱着毛茸茸的脑袋。

“……乐儿?”我喊他,跟他一样的害怕,怕再惊动他的神经。

他不应声,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就看见他背过身去,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我一下慌了神,走近一步看他怎么了。

血液一下被冻住,脑仁像要裂开了。

白晓乐在呕吐,起初是一个劲儿的扶着墙干呕,后来真的吐出了秽物。

我看着他清瘦的身体不停的挨着墙颤动着,呕吐的声音像锋刀,一刀一刀血粼粼,扎进谁皮肤里痛不可挡,一寸一寸裂开,我感觉有什么从我的眼眶长驱直下,眼前很模糊,我哑着声音张嘴说我刚才没想怎么你。顿了顿又说,我只是突然很怕,所以想亲亲你。

他继续呕着,似乎要把心肺都呕出来,呕吐声中夹杂着发颤的哭声,“滚!!”他冲我这么吼。

伤疤没有好,绕不开,每次都踩上去,伤着他。

我说,我先带你回家。

他重复刚才的话,滚。

我看着一地烧完的烟花,自嘲的笑容湮没在冬夜的北风呼啸里。转过身去,我冲墙角安格背对着我的身影喃喃细语,“天冷,你早点回去。”然后往一个方向离开,那儿的尽头不是家。

那时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意识到,我在过往时光里,伤他身心俱裂。

看着模糊的路,我目光空洞,伸手想扶鼻梁上的眼镜才想起昨天已经把他摔碎了,抿起嘴按捺情绪,不敢再回头看他是不是离开了,又或者仍旧蜷缩在墙角为伤口惶惶不安。

是我让他害怕。

我乐起来,想明白了有什么用,那个人已经不要了。

第四十九章

那天白晓乐叫我滚,我就真的老实听起他的话,一整个春假都没再回去。

窝在阿裴家里一日挨一日,难过漫出心窍,我想起白晓乐那个屁孩子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想念,可难免心头酸楚。

我也常在梦里见到白晓乐,眨巴眼的喝汽水儿的,好梦噩梦春梦,我想他,想到我觉得我的血大概都快干掉了。

阿裴家离红线胡同儿很近,白晓乐每天五点下班儿,从椿树街到红线搭车的话需要四十多分钟,我会准时在那个点儿跟胡同岔口儿候着他,隔着远远的空气,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过我,我也不知道他要是看见了会不会笑话我,或是继续不屑。

我知道我这样大概显得特耸,可我也是真的害怕起来,我害怕白晓乐他难过,我怕他一看见我就回忆起不好的东西然后折磨自己的神经。每每想起他眼里化不开的恐惧和悲伤,还有他扶着墙抠着喉咙干呕的样子,心就给被人揪起来一样痛。

这些都在反复提醒着我,是我造成的,是我在年少时把白晓乐从孤单角落拉到阳光下给他美丽灿烂,也是我把他推入无限痛苦里。

一皱眉头,用力吞咽下所有自我厌恶,满心苦楚,我突然觉得,我连一点儿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

可也不想放弃啊,时至今日,所有感情所有心肺都掏出来,还有豁出命去的坚持,都想要给他,想奋力扔到他身上,死死挂住,最虔诚的喜欢割舍不掉。

我一味认为他不过需要时间,伤疤总会好,那么就耐心等待,好吧,好吧,等你痊愈,我来爱你。

翻看日历,假期还长,半月有余,我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隔着大半个城找份寒假临时工,每天骑着二八车,裹着厚厚一层大棉衣,路程迢迢,穿过半座北京城去中关村给人卖电脑,在灰尘飞扬的岁月里独自想念。

那时的娄以涛仍旧一颗天真心脏愚昧到家,总以为谁的伤口都会自行痊愈,于是就一人缩到一边,留谁家大眼睛的屁孩子一人在四合院里孤单单包饺子。

嗯,那些年月里,彼此折磨,彼此蹉跎,谁也都寂寞,日后自己回想也要看不下去,何必啊何必。

寒假的生活,在朝九晚五茫茫碌碌中奔走的飞快。

我再见到白晓乐的时候已经是二月末,开学报道的第一天。

那天我先回了躺家,进门时满怀忐忑不安,推开门却听到我爸跟我说白晓乐已经提前几天去了学校,微微放心下来,却也感到隐隐的失落。

拉着行李走到西北男生宿舍区前,就远远看见白晓乐清瘦身影站在宿舍门口的□□布告栏那儿,身边围着很多人都在看布告栏,我喊了他了他一声,他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旧一动不动的跟布告栏前发着呆。

我想向前走,突然发现到哪儿不对劲,步子重重顿住。

那些人目光的焦点都是一致的从布告栏上移到白晓乐身上,像是白晓乐是什么异类一般,白晓乐却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都很沉静的样子。

我走到白晓乐身边,瞥过脑袋看了一眼布告栏上贴着的那张东西,眼睛里闪过激烈的光,冷哼一声扫视围着白晓乐的那些人,他们这时也正注视着我,再看几眼布告栏上贴着的那张薄薄的东西。

“是不是他啊?”

“是吧……?这发型挺像的啊,虽然看不清脸。”

“不大像啊……”

“我靠……真变态。”

扎堆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不怪他们,怪爹妈给错了染色体,都是娘们儿样。

那是一张我和白晓乐在图书馆角落猫着接吻的照片,从拍摄角度看,是某个傻逼把书架上的书拿空了,相机架那儿给偷拍的。照片的角度很古怪,给了白晓乐半张脸,很容易就可以让人辨认出他,可是只给了我一个后脑勺加侧面的半只眼睛。

像是冲着白晓乐来的。

我看见站在我身边的白晓乐只是脸上更苍白了几分,细密的睫毛抖动,仍旧没什么表情,前提是如果我忽略掉他微微攥起的拳头和快要咬出血的下唇,我看他这副忍着的模样,脑子像给锤子毫不留情的砸了一下,生疼。

我把布告栏上那张照片扯了下来,在手里撕成四分五裂,全数洒在地上,默不作声的笑着,玻璃中看见自己的脸,散发着扭曲和冰冷。

空气一下子凝结住,散发冰冰的冷,气氛阴郁不已,四周都是窒息一般的沉默,眼前的这些做看客的都被我的表情吓怔住了。

我问他们,没看够啊?磨了磨牙口,发出咯咯的声音。

有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有几个人冲我摇着头。

“意思就是看够了?”我伸出手指关节一揉鼻尖,眉眼间笑得灿烂,“没看够也没事儿,我亲你一下你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那些人愣了一下,落荒而散,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我看见白晓乐已经把自己下唇咬出了血,冻得发白的嘴唇溢出点点血丝,我背脊一下烧得火疼,来不及捂住心口止下痛苦,就拖住他胳膊进宿舍楼底,一把揽住他肩膀,不管不顾拉进怀里安抚小动物的情绪。

他脑袋在我怀里颤动着,眼泪鼻涕都蹭上我衣服上去,情绪有些失控的样子,我心脏血迹斑斑,血液流的一条一条的,亲亲的头顶毛茸茸,头发散着最熟悉的皂角味道,脸埋在他脑袋里说话,“别怕,我不在这儿呢嘛。”

他抖了好一会儿,从我胸膛处抬起一颗脑袋,慢慢睁开眼睛盯着我看,目光有些涣散,“……怎么会这样?”

我揉乱他发梢,心痛的同时笑意不由满足,笑得眼睛都疼,多久没有这样儿抱过他了。

没事儿,以前一起罚站都不怕,就算有处分,不还有我陪着你一块儿领赏嘛。

他想笑笑不出来,惨惨的发呆样子,意识清醒过来,推开我的怀抱,“你不怕?”

我鼻子又酸又涩,我说,有什么可怕的,我不怕。

他噢了一声,缓缓说,你之前说这是变态。

你也说了之前。

他不说话,拉箱子上楼。

我跟上去,在他身边说,我想通一件事儿的时候,别说变态,杀人放火都可以。转脑袋紧紧的盯着他干净的侧脸看着,“也就是你,我认了,再变态也认了。我不怕别人知道,越多人知道才越好,你就躲不开我了。”有些东西,认定了就誓死坚定,一条路到黑不放手。在我很小的时候,胡同里的大爷说,北京爷们儿就该这个样,能有一样东西,死守就过一辈子。

他仍旧没有回我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刚才的失控全然不见,我突然愿意他不是一个能将情绪收放自如的人,最好他刚才再失控久一些,能让我再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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