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嘉懒懒散散打着哈欠,不想睡倒。便只得站起身起身走到船舱外头的甲板上吹冷风。虽是冬日的阳光迎面而来还是刺眼,陆仁嘉扶着栏杆,乌发、衣袂随风飘飞。
陆仁嘉感觉到身后似有什么靠近,敏感的一个转身果见司徒宇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山脸。
司徒宇望着他的戒备不信任,真如眼中芒刺。高傲如他,从来只有别人恳求企望他的份,何时像今日这般拉下身段哄一个人开心,偏偏那人还不领情,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冲上了脸颊,一片燥热。
陆仁嘉看着他瞬间拉长了脸,心下惴惴,赶紧打起检讨。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惹怒他的事情啊?俗话说伸拳不打笑脸人,陆仁嘉赶忙挤出个笑容,乖顺的走到他身边,低声笑问,“我见你与三皇子殿下聊得欢喜,怎么又出来了?”
司徒宇瞥了眼他虚假讨好的笑容,有种出拳打在棉花上的轻飘感。冷笑一声,“你便盼着我离你远一点才好。”
“我可没这样说。”不过你知道就好。
“哼。”司徒宇伸手捏住他尖细的下巴,阴沉道,“你就想吧,只要我活着你休想摆脱我。”
陆仁嘉失笑,“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诈死?”
“你死后我去过你房间,你的被褥有水仙的气息……”
“仅是水仙的气息,你便……”陆仁嘉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竟是败在了曾经错手打翻的一碗药汁上。
“不敢相信对吧。”司徒宇笑得高傲而自负,狭长的凤眸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逼视着陆仁嘉,“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我面前耍弄,不觉得班门弄斧吗?我且不去计较水仙的毒性如何,你病情如何。单说你视钱如命,偏生这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竟在你死后全部不翼而飞,你当真以为我不懂你在个大钱庄偷偷私存的银两财物?!再者一向与你亲厚的婢女知秋,不待留在府中为你清明扫墓,却凭空人间蒸发。就凭借这两点,我如何能不怀疑,你诈死!于是我开棺了!”
陆仁嘉惊讶的张大嘴,难以理解面前这个男人的偏执,视乎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在那瞬间被撕裂开来,却让害怕答案的陆仁嘉立刻伸手掩盖。呐呐问道,“为什么?”
司徒宇原本冷睿犀利的黑眸顿时蒙上一层迷雾,望着陆仁嘉不解的面庞,扯着嘴角笑得有几分苦涩的味道,喃喃自语般小声道,“为什么?我若亲口说出来你定不信。可我的确是这样的,我对你……我对你……”霎那之间无数的烦躁像细线一般缠绕司徒宇的心脏,喉头像是卡了什么,竟是再不能言语。只再望着陆仁嘉那琉璃般清透的眼,他的魂都让他吸了。情动难以自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俯身吻上那冰凉的薄唇。
陆仁嘉一惊已被他拥入怀中,只感觉一阵酒香,被撬开的牙关,木讷不知处境的舌头被温柔擒拿,被动的接受着来人的给予,柔情。舌头被肆意的舔舐,吮吸。陆仁嘉一颗心瞬间绷紧,本能的想要闪躲挣扎,却激发了司徒宇更激烈的纠缠,咬破的舌尖溢出淡淡的腥气,身体被制着不能挪动分毫,原本温柔深情,瞬间转为激烈的占有撕咬……
“唔……”陆仁嘉不舒服的皱眉,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却让手腕陷进男人的桎梏。
陆仁嘉气急,却无可奈何。只待司徒宇终于大发慈悲的放开他,缺氧快要窒息的陆仁嘉无力的靠在栏杆上,不待他休息,却见船舱内里的棉帘有轻微晃动的痕迹,刚才可是有人站在那里。陆仁嘉心下没来由的一紧,几步上前,大力掀开棉帘,却见舱内只留有几名整理酒桌的婢女。
陆仁嘉眉间一紧,狐疑道,“莫非是我太多疑?”望着雕木窗外,船已停靠在岸,湖水拍着光裸的整洁的码头砌石,陆仁嘉望着那码头之上,矗立着两抹灰色的身影。只觉得心口猛地一沉,视线竟然再也不能挪开。
随之而来的司徒宇望着陆仁嘉反常的态度,顺着他的视线,入眼的是皇甫伯贤与袁少磊两人伫立湖边,视乎正在谈论这什么,你来我往,相当热络。
“你在看什么?”司徒宇冷冰冰的话语寒得陆仁嘉一个哆嗦,司徒宇将手搭在陆仁嘉的肩上,轻松道,“我忘了告诉你,伯贤还约了一人,那人便是袁少磊。”
陆仁嘉仿佛被蝎子蜇了般跳起来,瞪着司徒宇冷漠的脸,“叫他来干什么?”
“他来不好吗?你出府,随他一路征讨。在军营当中定没少受他照顾,我更应当亲自答谢他,不是吗?我的七公子!”
陆仁嘉听着司徒宇阴阳怪气的话语当真如同针扎,攥紧的拳头泄露着主人的怒气“咯咯”的发出声响,“你想怎样?”
“你喜欢他……”司徒宇冷嗤一声,玩味的看着陆仁嘉变色的脸面,心里一阵酸楚,“我原以为你会和那小丫鬟私奔,离我而去。这也的确合乎情理,短袖龙阳的癖好也不是三两日能成。我花费心里一路南下追踪,那小丫鬟也对你痴情一片,当真的用心良苦,不惜重金雇人打扮成你的模样,我险些上了她的当了。”
“你!你把知秋怎么样了?”难以掩饰的着急担忧,却是为了一个贱婢。
司徒宇胸膛里猛地窜出一股妒火,冷了声音讥讽道,“我还真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这般重情义!”
陆仁嘉对上他寒冰似的眸,不死心的抱着一丝微小的侥幸,司徒宇性情冷酷暴戾但从不为难忠义、廉洁之士。知秋……应该不会……
“我没杀她。”
陆仁嘉有种心头巨石落地的轻松,唇边微微泛起笑容,展现在司徒宇的眼里竟是那样的刺眼。
从甲板上传来一阵节奏的脚步声,棉帘被掀开一角,皇甫伯贤身后站立的袁少磊一见陆仁嘉,显然吃惊不小,一声“青弟”脱口而出。他不是留信告诉自己已近前往江都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肩膀感觉到手掌的力量,陆仁嘉猛地扭过脸,望着司徒宇那张温柔带笑的脸,一种灭顶的恐惧将他包围。无能为力任由他将自己一点一点的收进怀里,陆仁嘉全身的神经为之颤栗,低声道,“将军……”
第四十八章
“见过长信侯。”袁少磊对着司徒宇恭敬的作揖。
司徒宇微颔首。
明明相距不过咫尺,两人这般相望立在船舱之内,中间几步的距离竟产生种千里之遥,鞭长莫及的错觉。陆仁嘉真想大笑一场,望着袁少磊刚毅的脸,不知打哪来的苦涩肆无忌惮的堵在他的胸膛隐隐揪痛起来。勉强的对着他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便乖顺的站在司徒宇身侧。压抑着胸膛里的酸楚,攥紧拳头。他已经清楚,肥皂泡终究抵挡不住阳光的炽烈,曾经有过的色彩,终将逃不出破碎的命运。自己与袁少磊这段薄弱的感情,注定要在今日画上句号。可为什么,心里竟会这样,这样的不甘心!
司徒宇垂眸望着陆仁嘉隐忍的样子,心里冷笑,开口却不甚温和问道,“今日是怎么了,气色不大好?身体可有不舒服?”
“没有。”陆仁嘉回避这袁少磊的目光,将身体微微侧开。
袁少磊望着司徒宇垂眸望向陆仁嘉的眼神,温柔而深沉,根本不是上级看待下属的眼神。可这眼神是冲着他的青弟,他看在眼里,只觉得胸膛堵着一口闷气,不能发泄。越发注意两人的举动。
司徒宇仿佛不放心一般细心的将手掌贴着陆仁嘉的额头,测试着他的体温。
陆仁嘉哪里会不懂司徒宇的意思,越发乖顺,任由他体贴的掖着自己的衣领,整理衣袍。心里不由讥诮,这番做法也不嫌幼稚。
面对司徒宇的暗示,袁少磊再是不解风情,望着眼前的一切,也明白透彻了。只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疼,自己意气相投,机灵古怪的青弟,原来竟是,竟是……他却一直蒙在鼓里。
一旁的皇甫伯贤处在这样微妙的环境下,机敏如他,就算是隔了层薄薄的窗户纸,还是让他隐隐约约看明了几分。只拿眼角的余光快速的瞟了眼陆仁嘉,见他低着头身体微侧,眼神闪躲,双腿摆放端正,脚尖却向着船舱口。整个神态紧绷不自然,分明有逃避心虚的嫌疑。皇甫伯贤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唇边的笑意愈加明显。
陆仁嘉无意间扬起脸,见皇甫伯贤正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那种仿佛能洞穿他人心思的笑容,让陆仁嘉顿生警戒。
四人聚在一处,三人各怀心思。司徒宇本就不是多言之人,自然而然的充当了石雕的角色。气氛沉闷可想而知。好在皇甫伯贤资性聪颖,博学多闻。为人风趣,善于察言观色,不管多尴尬沉闷的气氛他总能轻松应对,游刃有余。
聚在一处也不过是一顿饭的时间,司徒宇让小厮领着陆仁嘉先回到岸上,他与皇甫伯贤还有几句话要交待,随后就来。
陆仁嘉随着小厮下了船,脚一着陆,便甩脱小厮。小步跑到袁少磊身前,拦住他的去路,面有急色,唤道,“大哥。”
仆人牵着马匹已恭候多时,见袁少磊摆手,便知趣的牵着马,回避。
“你有什么话便说吧。”袁少磊的开口话语不冷不热,一向温柔和煦的脸已不见了往日的微笑。
“其实我不叫穆大青,我真名唤陆仁嘉……我……我从来没有欺骗你的意思。我是……我……”陆仁嘉顿时觉得言语无力,喉咙里像卡了刺一般难受。委屈的望着袁少磊,期盼着那一丝的谅解安抚。
然而没有,袁少磊只是冷淡的望着他,一声“嗯。”便是所有的应答。
陆仁嘉难以置信,望着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袁少磊,他怎么也找不到理由相信,这个人是一向待自己宽厚、和煦的大哥。不死心的开口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不是……我……”
“你是将军的第几个公子?”
陆仁嘉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那么尖锐、刺耳,“我……我……”
“……”袁少磊不忍见他惨白失色的面容,微微一笑,“那日你说的仇家便是将军吧。可…他待你很好啊……”再不愿多说,背过身,抬手唤来小厮。
“等一下,大哥……”陆仁嘉慌急的跑上前,伸手想要拉他。
却见他态度决绝,跨马坐正,扬起手中的马鞭,甩在马背上。骏马扬起四蹄的那一刹,尘土飞扬。
袁少磊面向望不见尽头的去路,身后是自己真心相待的知己,然而他却不能回头……
陆仁嘉呆滞在原处,空洞无神的眼,深深地望着白马上的男人,渐行渐远。
……
皇甫伯贤满目的戏谑,欣赏着不远处刚刚落幕的离别,懒洋洋的望着身边高大俊美的男人,疑惑道,“他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让你与袁少磊两难。”
“……”司徒宇沉默半饷,略有几丝无奈道,“他有什么好,我至今也不能道明。这颗心却非要他不可。”
皇甫伯贤几时见他这般认真坚定,不由伸手拍拍这个情路注定坎坷的好友,“我看他对袁少磊……”
“他没有机会,且袁少磊会让他死了这条心。”司徒宇斜着嘴笑得有几分邪气,胸有成竹道,“我深知袁少磊为人,此人待人端厚,品行刚正不阿,却生性迂腐,满腹的礼义廉耻。他已二十有九,却还尚未娶妻,我就不信他母亲不为他张罗婚事。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孝顺,怎能弗了母亲的意愿。与陆仁嘉厮守,便是不仁。我对他有恩,陆仁嘉是我的人,他横刀夺爱,便是不义。如此他只能舍弃。”
“呵。”皇甫伯贤本就知道此人精于算计,没想到他竟然连感情也掺杂了阴谋计较,真真可悲。不无同情的望着司徒宇道,“我看那陆仁嘉也是聪慧狡诈之人,你若真怜爱他,切莫将他逼得太紧,他为自保恐会使出非常手段。”
逼得太紧,恐会使出非常手段……司徒宇薄唇一抿,不无苦涩。陆仁嘉饮下水仙之毒,不惜重伤自己逃离他身边,算不算?可自己从没苛待他分毫,他为什么要……他有什么不满为何不开口告诉自己呢?为什么?无数的疑问盘结在他心间,一向聪睿冷静的司徒宇顿感暴躁,原来自己竟然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他,他要什么,他不要什么,他一无所知。想到此处不禁妒忌起与陆仁嘉朝夕相处,谈笑风生的袁少磊。
皇甫伯贤望着他困惑苦恼的样子,不禁摇头感叹,“情之一字,真真是孽。”沉默良久,他望着天边堆积成团的云朵,低声道,“你有空便进宫看看慧娇,年过便满二八了。她从小与你亲厚,只把你当战神侍奉,你且去开导开导她。一个女儿家打小舞刀弄剑,寝宫四壁高挂各种利器,冷剑,满脑子大侠英雄思想。可愁死了母妃,照此下去,满朝文武又有哪个敢招惹她,哪个敢娶她。”
“慧娇……呵呵。”司徒宇忍俊不禁,忆起她那张冷艳英气的鹅蛋脸,脸上难免露出宠溺,“她喜好舞刀弄剑,让她嫁与一位将军便好了。”
“你说的倒轻巧,慧娇的脾性你还不懂,送来的将军画像,全被她撕毁焚烧。骠骑将军杨震,征战沙场二十宰,有万夫不当之勇,慧娇嫌弃她年数太大。镇南候齐昌林,能文能武,却让慧娇一句长相不雅,尖嘴猴腮看了心生厌烦,打发。再者,又送上卫将军霍文飞画像,此人生得如珠似玉、唇红齿白,却让慧娇说身上脂粉味太重,她要嫁的是英武盖世的真男儿。我思来想去,她要找的莫非是你这种,可你又……”你又偏生喜好分桃断袖。
司徒宇不悦瞥了眼皇甫伯贤,他的喜好满朝文武哪个不知,皇帝尚且由着他去,还有哪个敢说他。勾起一丝笑意,安慰道,“放心吧,缘分来了,自然什么都有了。我且去探个虚实,没准那小蹄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嗯?”皇甫伯贤望着司徒宇的笑容,心里无端发毛,有种不祥的预感。警告道,“慧娇可是我亲妹妹,你可别给她灌输什么有的没的。”
“放心吧。”司徒宇毫无诚意的保证着,扬长而去。
皇甫伯贤突然有些后悔了。
第四十九章
司徒宇掀开马车的帘布,见陆仁嘉蜷在一角,他身上裹着一条银色的狐裘,整张瓜子脸埋在银白的茸毛当中,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瞟了眼司徒宇便又半瞌着,一副慵懒疲惫的样子。司徒宇也不在意他的怠慢,与他坐在一处,伸手将他往怀里带。
陆仁嘉有些微的抗拒,见对方拢了眉毛,到底忌惮他的威慑。便不敢再动,任由他抱着。司徒宇伸出手掌包裹着陆仁嘉的,手心里顿感冰凉,低头细看他的手掌,十指白皙如玉、纤细修长、透明的肌肤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却冰冷异常,“很冷吗?”
“有一点。”
“怎么这样畏寒。”
“我自幼便畏寒。”陆仁嘉将手指灵巧的滑开他的掌控,面上是淡淡的疏远。
司徒宇心下不悦,冷笑一声,“你哪里是畏寒,畏寒又怎会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要去柔然。”
陆仁嘉也没料到他竟然这样耿耿于怀,他心里本就有气,这会儿也不顾忌了。嗤笑一声,顶撞道,“我为什么要去,你那样聪明怎会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