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啊!”少年高傲的声音隐隐夹杂着不屑与鄙弃。
陆仁嘉转过身,见车战,感叹京都竟然如此之小,对车战他多少带着几分不清楚的敌意与不屑,揶揄道,“见过车将军了。喝酒伤身的,您的伤全好啦?”
车战一直视那日喳莽坠马惨遭狼袭为耻辱,而如今被眼前的人这样不加掩饰的刺激着,心头火气,怒极反笑道,“你来这干什么?莫非是来耍无赖,蒙混君子头衔?”
陆仁嘉大笑,“我喻某人从来不自喻什么君子,自然也不稀罕什么君子头衔。”眯起的凤眼闪过一丝讥笑,“莫非车将军来此就是为了证明自己铮铮的君子傲骨?”
车战给陆仁嘉一句堵,面上黑了七八层,咬牙切齿道,“要你管!”
……
“对战”正热的两人却不知对面高楼上,端坐着一名华袍男子,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望着自己,冷漠问道,“正扬,那白衣少年可是车明君之子车战?”
“正是。此次征战柔然,那小将还生擒下郁久闾。假以时日,定为疆场上的一员虎将啊。”魏正扬由衷的赞叹着,不禁为远在守湘州的车明君而欣慰。
岂料司徒宇摇头否定,“那车战生性好胜鲁莽,岂是郁久闾的对手,他能得胜,必是身边有高人相助。”
“当日的确是身后有人混淆视听,斩下一名死尸的首级号称是郁久闾,大军人心慌乱,才让车战有机可乘,不过那孩子生性勇猛好胜,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欠缺火候。”
“哦。”司徒宇冷冷清清的应了一声。
魏正扬望着对面楼下的两人,视线里是那张三角眼、山羊胡的猥琐脸,好奇道,“咦,怎么是他?”
“谁?”
“那个三角眼、山羊胡的男人名唤喻惜怀,便是那日帮助车战混淆视听,让他有机可乘生擒郁久闾。看这阵势,两人视乎在发生口角。我原以为这两人很要好。”
司徒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见唇枪舌剑互相攻击的两人,那车战不敌对方。一脸似变戏法般变了好几种颜色,可谓生动之极。最后只气得甩袖离开。
陆仁嘉挑了一下眉,望着车战气得发抖的身体,顿时心情大好,摇摇摆摆的进了内室。见一干文人打扮的男人,个个面有困色,抓耳挠腮正俯身在小桌上书写着什么。
原是店家要出题对诗,题目是酒庄庄主千金出所出。陆仁嘉突然有所醒悟,看来老庄主卖酒是假,为女儿挑选夫婿才是真。陆仁嘉释怀一笑,他就是冲着酒来的,既然人家卖得不是酒,也就没他什么事了。抬脚正要走,却听身后一声娇弱的轻柔的呼唤,“官人既然来了,又何故就这样走了。”
陆仁嘉转过脸,视线里婷婷站立一位样貌端庄秀丽的小姐,高盘起的发髻上,插着金步摇,随着她迈着小碎步,一晃一晃,甚是优美。
陆仁嘉伸手摸了下下巴上少得可怜的胡子,一耸肩膀,“在下原以为酒家要卖酒,哪里知道要一瓶酒,还要行那风雅对诗抚琴的事情。在下鄙薄的很自然做不来。”
小姐莞尔一笑,“庄主只出了一道题目,你若答出他自然双手献给你。官人不烦去看看。”
陆仁嘉不好意思退却美人的意愿,便凑近人群,看那题目简简单单,斗大的墨迹:什么才是最你认为最重要的。
陆仁嘉咧着嘴嘻嘻一笑,道,“我最喜欢钱了,钱对我最重要。”
此话一出顿时满座哗然,车战更是指着陆仁嘉笑岔了气。
那文人当中走出一个身着锦缎的公子,对着陆仁嘉不屑道,“君子忧道不忧贫,君子谋道不谋食。仁兄如此低俗鄙薄,真真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陆仁嘉双手抱胸一副泰然,讥讽道,“君子是吧,君子不用赚钱养家糊口,君子不食人间稻栗。如此何止君子,简直是吸风饮露的神人了。”转而面对着满座面色铁青的文人。陆仁嘉笑得有些得瑟,幽幽道,“人就是这样,越缺什么越喜欢什么。我就特别缺钱。”
那锦缎公子给陆仁嘉一句抢白,差点气得吐血三升,指着陆仁嘉,干瞪着眼睛道,“你你你!!!”
陆仁嘉笑得优雅的紧,对着那小姐问道,“这答案,可配得上你的龙泉饮?”
小姐转而对着掌柜的附耳几句,不一会儿过见那瓶龙泉饮已经被打包整齐,外加一封白银,那小姐落落大方道,“在下贺晚清,素来敬仰光明磊落之士,今愿赠酒赠银,换豪侠姓名。”
“豪侠不敢当。在下喻惜怀。”陆仁嘉望着那闪亮亮的白银,心里早乐开花,居然有这样好的运气。
贺晚清望着陆仁嘉走远的身影,狭长的凤眸迅速划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喻惜怀。
第四十四章
陆仁嘉拎着银两与美酒走在街道上,只觉得寒冬的天气瞬间温暖复苏了,心里乐滋滋的。哪里料到迎面冲来一个黑衣男人根本不看路面,狠狠的撞了自己一下,险些砸了那一壶的好酒。
陆仁嘉火起,开口正要斥责,对方却麻利的往自己手心里塞了一枚铜制四角飞镖,低声道,“陆爷酒水有毒。”便头也不回的扎进人群,再难以找寻。
陆仁嘉满头雾水,“陆爷”他怎么知道自己姓陆,低头望着手里做工甚是精巧的飞镖,电光火石之间心中的疑问被大力撕开,脚底下嗖嗖窜出一股凉气,下意识的伸手摸上自己略显冰凉的脸。自己这张脸的身份是陆寒声,血盟高级刺客……
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将他包围,望着手里包装精美的“龙泉饮”却是被告知是拥有剧毒的蜜液。陆仁嘉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警戒的向四周快速的扫视一周,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人物在暗中注意自己。【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要看穿暗地里的探子,痴人说梦!】再不管其他,低下头弓起身子,将自己隐藏在人群,快速的撤退。
酒楼之上的司徒宇早将陆仁嘉与那黑衣男人相撞的一幕尽收眼底,微微眯起的眼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从袖中拿出一枚银子安放在客桌上。唇边勾起一抹邪气的玩味,对着魏正扬道,“我们不烦跟去看看。”
“是。”魏正扬虽然不明白,司徒宇为何会对那个样貌不堪的中年男子兴致盎然,但做属下的又怎么敢妄自猜测揣摩。恭敬的跟着他,出了酒楼一路跟随着那名唤喻惜怀的男子。
司徒宇望着路边走在自己前头一个将斗笠压得极低,挑着担子朗声叫卖的樵夫,见对方面色虽不算白皙却也绝称不上黝黑,脚底下穿的还是干净的棉布鞋,半点泥土不见,这哪里像一个常年风吹雨打的樵夫?又瞥了眼街角一个衣裳破烂的拿着裂碗的乞丐,这个错漏之处就更加明显了,天寒地冻乞丐们多是糜颓不振、蜷缩一团,闭目修养。偏偏他精神抖擞绿豆大的眼睛不断的左右张望,全不在意手里的破碗……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刻,对着身边的魏正扬低声道,“看来感兴趣的远不止我一个,这个喻惜怀身份着实是个迷。”
“听袁少磊提起过,喻惜怀是他多年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魏正扬如实说来,接着问道,“将军那些秘密的探子可要暗中拿下?”
司徒宇摆手,高深莫测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情感波纹,袁少磊么?淡淡说道,“急什么,切莫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这演得是哪出,先去会会那个喻惜怀。再做定夺。”
“是。”
……
陆仁嘉自以为聪明灵活的摆脱了所有的眼线,回到了行苑,还未来得及倒杯热茶给自己压惊。却听门外传来守卫士兵恭敬的给长信侯威武将军请安的声音。
陆仁嘉惊吓过度,拿不住手中的杯子从手中滑落“啪”的碎了一地。拨弄炭火的小厮连忙拿来工具清扫,陆仁嘉警戒地望着门外那背光站立的男人,头皮不断发麻。
来人一步一步靠近,陆仁嘉故作镇定笔直的站立着,弯腰恭敬的行礼道,“属下见过长信侯威武将军。”
司徒宇摆手撤下左右佣人,端坐在垫了厚毛毡的太师椅上,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思想的眼睛不断的上下打量着陆仁嘉,良久,才开口道,“你便是喻惜怀喻侍郎,便是你使计谋生擒郁久闾。”
“雕虫小技耳,怎敢在将军面前买弄。”陆仁嘉哈着腰,站立一旁为司徒宇倒上一杯热茶,双手恭敬的献上,“将军请用。”
司徒宇睨了眼陆仁嘉修长白皙的手指,并不作声。接过热茶,放在鼻尖轻轻嗅着,却不喝。
陆仁嘉垂首站在一遍,望着镂空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听耳边飘来低沉磁性的声音,“我听闻喻侍郎与少磊是故交。”
“是啊。有些交情。”陆仁嘉老实承认。
“少磊乃尚阳人士,听喻侍郎口音并不是尚阳口音。”
陆仁嘉头上一滴冷汗,干笑道,“属下本不是尚阳人。只是少时四处云游,曾停留尚阳,在那处做过点买卖。机缘凑巧便认识了袁将军。”
“哦。原是如此。”司徒宇放下茶盏,站起身抬头望着门外灰蒙的天空,转而又问陆仁嘉道,“那你一定听闻过尚阳有位隐士名唤蔡甄。”
陆仁嘉转了一圈眼珠,自己身处尚阳不过短短数月,但尚阳蔡甄的名号岂会不懂。盯着司徒宇高深莫测的侧脸,他突然提起蔡甄,用意何在?莫非是试探自己,怀疑自己根本不曾到过尚阳,于是微笑道,“尚阳名流蔡甄姬,虽不曾谋面,但略有耳闻。传闻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爱植种茶花,生性闲懒。”
司徒宇点点头,冥黑深邃的眼瞳凝望着他,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迈开步子一点一点的接近,陆仁嘉被这压抑的气氛搞的快不能呼吸,只听他压低嗓子,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一点不错,看来相当了解蔡甄。那你可知此人也擅长奇门遁甲之术,最是喜好制作一些另类奇特的东西,江湖上有一种称为易容面具,他便是开山鼻祖。”
陆仁嘉根本没料到司徒宇竟然会说这个,易容面具!莫非他已看穿自己。陆仁嘉思及此处,一颗心脏像被捏住一般,全身颤栗。望着司徒宇近在咫尺的脸,更觉得恐怖惊悚,牵强的笑着,“莫非将军有需要?”
司徒宇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喻惜怀你可真有意思。”鹰隼一般的眼睛死死的逼视着陆仁嘉皮笑肉不笑的脸,“你可真是个怪人啊,长了一张四五十岁的老脸,却拥有一双白皙年轻的手掌。我很好奇呢!”说着发狠的抓住陆仁嘉欲挣扎的双手,将他摁在桌上,伸手在他的脖颈间摸索找寻那面具与皮肉的接口。
陆仁嘉骇极惧极,心下早已慌乱一团。只要他撕下这张薄皮,那么之前一切的努力不都付之东流,自己难道又要回归以前任他摆布,做他禁脔的时光。怎么可以!情急之下陆仁嘉用尽全利挣扎,抬起脚发狠的朝司徒宇小腹踹去,司徒宇灵敏一闪,陆仁嘉岂有能力伤他。耻笑着他的不自量力,伸手想要将滑开的他抓回来。冷不防他已经拿了桌上的龙泉饮,拔去塞子,嘴里大叫一声,“千毒万腐水!”劈头盖脸朝自己泼了过来。
司徒宇本能的抬手遮住门面,却还是让几滴酒水溅到了眼睫上,火辣辣的烧灼感刺激着他,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眼睛被刺激这不断的流出眼泪,却得不到丝毫缓解。
“将军!”一直守在门外的魏正扬闻声冲了进来,立马抓住欲逃窜的陆仁嘉,将他反手双剪在背。
哪知用手捂着眼睛一脸痛楚的司徒宇却摇头,冷声道,“放他走!”
“可是,他伤了您!”
“放他走!”司徒宇厉声下了命令。
“哼!”魏正扬气愤已极,却不能违背司徒宇,只发狠的用力的将陆仁嘉甩出了屋子,重重摔在地上,“嘭”的一声。
陆仁嘉疼得龇牙咧嘴,却也没心思想这些,立马爬起来,生怕对方后悔,只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一溜烟便消失无踪。
“将军。”魏正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司徒宇跟前,见那双眼睛周围一片红肿,眼白部位布满猩红的血丝,甚是恐怖,“将军你的眼睛。”
“中毒了,快拿清水与我清洗!”仅是如此,司徒宇面上依旧不见慌乱之色,镇定的坐在太师椅上,攥紧拳头,抑制着体内汹涌咆哮的怒火,脑子里回想起某人泼毒酒时决绝的眼神,整个胸膛像被刀子绞了一般疼痛。那个眼神,那该死的眼神!
竟敢伤我!
第四十五章
陆仁嘉躲在暗处,偷偷望着门外。直到看见魏正扬扶着双目紧闭的司徒宇离开行苑。一颗饱受惊吓的心脏不待放松反而愈加焦急难安,毕竟伤了司徒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那一壶龙泉饮是有毒的偏偏还伤了眼睛,思及此,整个身体像是触电了般一阵哆嗦,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慌。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不得被他抽筋扒皮,没准还要给他杀了泄恨。这可不行,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还等着他去制造更多的财富。怎么可以!陆仁嘉惶急的跑回厢房,神神秘秘左右查看一通,立马锁了门窗。翻箱倒柜收拾财物,远走高飞才是上上策。
陆仁嘉将财物收拾妥当才发现,自己的东西竟然这样多,当初攻下莎朗,到镇守将军府只不过随便拿上一点;柔然使节送求和书时,自己不好退却理所当然的收下一点;进了京都因为袁少磊的关系,也有不少地方小官员贿赂了点。如今收拾下来,众多财物宝贝满满当当堆了一床,望在眼里说不出的美丽动人,陆仁嘉的老脸不由有些发烫,当初随军运来,也不见的多少。这会儿全聚集在一起,好像还挺多。一时半会儿要带走真不容易,光那一箱白灿灿的银子,就够他折腾的。但要他就这样舍去直接逃命,那感觉就是拿刀子狠狠割自己的心肝,他怎么舍得。
正在他艰难的做着思想斗争难以取舍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接着是如期而至的敲门声。陆仁嘉条件反射一般立马将宝贝用棉被包裹,手忙脚乱的放下床帘。深呼吸一口气,整理下自己的衣服,方去开门,果见袁少磊那张刚毅俊朗的面容。
“大哥。”陆仁嘉有些诧异。
“青弟,今晚本约好与你一同去饮酒。谁知三皇子设宴款待,我亦在受邀之列,脱不开身,故而特来告知,抱歉了。”袁少磊温和双目尽是诚恳。
陆仁嘉点头表示理解,故作轻松的拍拍袁少磊的肩膀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且去。我正好有事。”
“嗯。”袁少磊仿佛想起什么,低声询问道,“青弟,可喜欢泛舟垂钓?”
“垂钓?”陆仁嘉重复着,脑子里想的却是,不是说要领兵去江都上任,为什么迟迟不见动静,而且司徒宇也在京都,叫他如何能安稳的待下去。心里的焦急脱口而出,不答反问,“大哥,不是说皇上册封你为都江兵马大都督,为何迟迟不见动身前往?”
袁少磊笑陆仁嘉的心急,耐心解释道,“新官上任,哪有那样简单的,凡事都得按照规章程序不是。现眼下马上就要闹新春了,各州府官员委派便统一安排在明年春季。且不日我便要起身回宣州打点家务还要花些时日,不知青弟有何打算?”
陆仁嘉有些无奈,“我自然不会回宣州,我在都江等你。”
“嗯。”袁少磊安静的望着站立在眼前人儿,心里出奇的安宁。眼睛不小心瞥见陆仁嘉脖颈上几道颜色不算深的划痕,关切道,“青弟,你的脖子上怎么会有划痕?谁竟敢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