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嘉这才忆起方才与司徒宇纠缠之时落下了痕迹,抬起手捂住伤口,敷衍道,“不碍的,我自己不小心被刮伤的。”
“……”那分明是被指甲划伤的痕迹,袁少磊对他的敷衍有些气闷。罢了,他既有意隐瞒又何苦戳穿。
陆仁嘉望着好似母鸡护雏的袁少磊,胸膛温暖,被在意疼惜的感觉真是致命的毒药。
袁少磊走后,陆仁嘉瞒着他。动身前往京城最大信誉最佳的镖局,将手上的财物保存安置妥当。又赶去集市挑选车夫。谈妥价钱,付了定金,约好今晚戌时出发,离开京都。
日暮西辞,袁少磊已经带上小厮离开。落大的官员驿站,偶尔见奴仆打扮的下人行走,倍显寂寥。陆仁嘉的影子在清冷的夕阳下拉得老长。犹豫思考再三,还是觉得留下字据,告知他自己前往江都比较妥当。留好的字据用杯子压了放在袁少磊内室,入眼可见的桌上。临行之前不舍的回头望着那空荡的床铺,心里自嘲,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儿女情长了。
京都干燥寒冷,夜间的冷风刮来,仿佛迎面的刀子。陆仁嘉畏寒,身上裹了狐裘手里还抱了个火炉,让下人与车夫帮忙将行囊填塞进马车,打赏了些碎银给这个伺候自己多日的小厮,看着他喜乐的样子,陆仁嘉仿佛受了感染一般,也跟着笑起来。
马车顺利的出了城,在还算平整铺着地砖的官道上慢悠悠的前进着,木车轮转动的声音咿咿呀呀的传进陆仁嘉的耳里,他疲惫的靠在垫了薄被褥的马车里,身子随着马车的轻微的震动一抖一抖。闲来无事,半坐起来伸手去够他的包裹,记得自己还带了一整只的片皮鸭子,原本就是打算在车上无聊时享用的。陆仁嘉美滋滋的掀开那包裹鸭子的荷叶,顿时小小的车厢里,生香四溢。还不待他张嘴吞食,马车突然猛地一个颠簸,陆仁嘉猝不及防一头磕在车壁上,“哎哟”一声。手上的食物全做“天女散花”落了满地,来不及心疼,只在着一刹那间,有簌簌的风声吹刮着衣袂之声,陆仁嘉对于这突来的变故好奇的掀开车帘,寒光一闪,眼前兀的喷发出一阵温热的红雨,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袭上陆仁嘉不明所以的门面。
陆仁嘉惊骇的整个眼珠都要掉下眼眶,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实巴交的车夫,歪了脖子死在脚边。变戏法一般身边迅速围上一群黑衣扮作的蒙面人,齐刷刷的对着他亮出的家伙。
陆仁嘉吓得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整理好恐慌的表情,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各,各位英…雄壮士,大侠,在在下初来乍到路经宝地,并,并不懂得道上的规矩,在下这厢赔罪了。车上的财物全当在下孝敬你们的,还望各位大侠笑纳,饶了我一条小命啊……”
陆仁嘉的话还未说完,黑衣人中轻轻嗤笑一声,开口却是个女人的声音,是似曾相识。陆仁嘉猛地醒悟,此人不就是赠送他龙泉饮的贺晚清吗!听她不屑道,“堂堂血盟三席刺客陆寒声,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语,真叫人好生意外呢!”
陆仁嘉这会儿算是彻底的明白了,尼玛!原来是陆寒声的仇家。我艹!陆仁嘉有种吐血三升的冲动,对着那一群黑衣人,无辜的哭丧起来,“什么血盟,什么陆寒声!大侠,英雄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你看这我凄苦的脸,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呸!陆寒声少给我装傻!”语毕,那高大的男人一脚踹上陆仁嘉的左肋,只将他踢飞狠狠的撞在马车壁上,咬牙切齿道,“三妹莫要再和他废话,直接结果了他。”
“呜……”陆仁嘉重重的撞在车壁上,后背像裂开了一般疼。看着那明晃晃的寒刀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陆仁嘉有种灭顶的恐惧,抓了把地上的黄土,挣扎的站起身。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黑衣人,突然发狂的大笑起来。
包围住他的黑衣人被他反常的笑声一震,对手毕竟是曾经一夜血洗王家庄的血盟三席,心里多少存有忌惮。只见陆仁嘉收敛了笑容,一副坦然无惧无畏的模样正色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是陆寒声?”
“哼,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易容装还想要蒙混过老娘的眼睛!”说着提剑,迅疾的攻了上来,陆仁嘉堪堪夺过那一剑,身后竟然又缠上来一条鞭子,偏生打都是屁股,陆仁嘉疼得龇牙咧嘴。
“催命粉!”陆仁嘉大吼一声,将手里的黄土,对着攻上来几人眼睛散了出去。
“糟了!我的眼睛。”
“哈哈……”陆仁嘉故意大声笑起来,“你们中的催命粉,此毒药奇毒无比且蔓延速度极快。如果不在一刻钟之内洗去沾上皮肤的催命粉,皮肤便会奇痒无比,红肿难堪,且周身散发奇臭,慢慢流脓,脓水流经之处皮肤便被腐蚀,让你们全身溃烂而死。哈哈哈……”
“陆寒声!老子结果了你!”那蒙面汉子恼羞成怒,飞身对着陆仁嘉的门面狠劈下去。陆仁嘉整个跳起来,哪里闪得过那钢刀,闭眼只待死亡。身体却被卷进一个怀抱,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耳边听“叮”的一声。再次睁开眼,便见那门面大汉双目圆睁,面上带有一丝血痕,竟笔直的倒了下去……
“司、司徒……”陆仁嘉惊魂未定,缩在他怀里瑟瑟的抖着。
司徒宇还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姓名,再看他这幅狼狈的样子,早将他用毒酒泼自己时生的闷气一扫而空。伸手用力的搂住他单薄的身体,感受着他的恐惧。自从在京都发现那群伪装的探子,他便暗中筹划好了今晚的行动,他潜伏暗中不动,无非就是要怀里的人清楚自己的处境,给他一个血的教训,让他知难而退,依赖自己不能离开。可真的看见那一刀要落在他的肩上,他的心脏差点停止,果然舍不得……
“二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
“抓活的!”
黑暗中突然杀出一队身着甲衣的侍卫,火光之下,黑衣人与侍卫拼杀在一处。兵刃相击,火光四溅,金属敲击的声音犹为刺耳。哪里知道这群黑衣人极其烈性,在被生擒的前一刻便果断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司徒宇望着横七竖八的死尸,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让人拔了他们的面巾,对着其中一个侍卫统领道,“将这些人的尸首运回去,我自有打算。”
“是。”
陆仁嘉看着火光之下满地的血红,触目惊心的恐怖。
司徒宇立在他身边,望着呆傻一脸血迹的陆仁嘉,咧着嘴轻笑一声,伸手撕扯下他的那层人皮伪装。望着仿佛小动物一般无辜可怜的陆仁嘉,冷笑道,“你还想逃哪去?”
第四十六章
寒冬深夜薄雾笼罩,荒郊野径,一簇人马。道路在步兵点亮的火光之下,迷迷蒙蒙的闪烁着一片不真实的橙黄。
司徒宇毫不忌讳,抱起陆仁嘉让他骑上自己的坐骑冲凌,两人同骑一骑,陆仁嘉不自在的被司徒宇拥在怀里,耳鬓感受着男人均匀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有些痒,陆仁嘉伸手去挠。手腕却让对方握住,司徒宇将头枕在陆仁嘉的肩上,两人这般亲昵,让陆仁嘉惊起一层鸡皮疙瘩,却听他幽幽往耳朵吹气道,“我们回宣州吧。”
陆仁嘉闻之一怔,两眼望着幽幽的暗处,果然还是要做回笼中鸟。
司徒宇不见他回应,伸手掐了他一下,却偏巧碰到陆仁嘉被踢伤的左肋,疼得他一缩,司徒宇瞧了个准,不禁脱口而出问道,“怎么了?”
“被踢了一脚,皮肉伤。”
司徒宇听他这样说来,心里原有的紧张担忧化去不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伸手毫不留情的又往那处伤口戳了一下,听着陆仁嘉吃疼的闷哼,铁着心寒声道,“就是要你记得今日的疼!给我长点记性!”
陆仁嘉咬牙,狠命的抓着马鞍下的流苏拼命的戳,发泄心中的不满怨恨。
司徒宇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不由好笑,“何苦将闷气泄在这么个死物身上。如若不是我今夜出手,你早就成为刀下亡魂了。还有这闲工夫赌气!”
“……”陆仁嘉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着脖子,固执的不吭声。
司徒宇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执拗的他,有些气闷,冷哼一声,“你那臭脸摆给谁看!”
“小的自当紧记将军今日的救命大恩!愿做牛马相报答。”陆仁嘉赌气的顶撞他,埋地下入黄泉了,还能给你挖出来,你可真是眼能通天啊!我又能逃到哪去?
“你要是真的能安分的待在我身边,我又岂会让你去做牛马!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身边的行走的步兵听着两人言语来往,全当是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身边行走的步兵想不听见也难。早就听闻长信侯好南风,他初始还不信,那般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一方战神,却喜好玩兔子。今日一见,不由他不信。好奇心作祟,不禁偷偷拿眼去看那黑马背上的男人,见那人肤若凝脂,眉眼如画,乌发披肩,果真是难得一见的清丽人儿,比之柔美的女人有过而不及。那步兵看着不由痴了,却听上头一声轻咳,回过神心肝吓得一颤,司徒宇那两道阴寒的眼神似利剑一般将他射杀。小步兵吓得慌忙低垂下头,再不敢抬起来。
到底是朝廷重臣,位高权重。连在京都的临时驿站,都是顶顶的富丽堂皇。
陆仁嘉一路跟着司徒宇进了行苑的内室,灯火通明的屋子,婢女垂首而立。司徒宇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伸手要来解陆仁嘉衣带,陆仁嘉惊吓连连后退,双手护住胸口,一脸的戒备。瞪他,“你要干什么!”
司徒宇不屑的睨了他那没出息的脸一眼,从柜子上掏出一瓶白瓷的药瓶掷给他,“上药,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上你吗?一身的血腥臭味,给我洗干净吧。”
陆仁嘉望着他一脸的嫌弃,真解下狐裘,见上头果然点点红梅般的血迹,用力嗅了嗅果真有腥味,老脸有些尴尬。望着某人颀长的背影,但心里又不爽他傲慢的态度,腹诽道,知道我臭还碰我干什么,犯贱呐!
陆仁嘉跟随婢女去了浴池,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真怕了司徒宇会突然袭击,草草的泡在池子里胡乱随意的乱摸一把,便让婢女拿了干净的衣物穿戴起来。
司徒宇不急不缓的将擦拭干净的宝剑合入剑鞘。扬起脸,视线落在刚进屋子的陆仁嘉身上。陆仁嘉身上穿的是司徒宇的衣物,司徒宇比他高半头,衣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反倒给人娇小孱弱的错觉,沐浴过后发梢沾水有些湿漉,他便索性解开束发,紧致清丽的脸孔掩映在鸦羽般的墨发中,那双水灵灵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司徒宇望着这样的陆仁嘉顿时心情大好,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却见他站立不前,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前进的意思,意识到此仿佛是给人凭空淋了一盆冰水,司徒宇原本晴朗的心情顿时阴云密布,微蹙了眉宇。摆手撤下婢女,对着木讷的陆仁嘉不悦道,“杵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
陆仁嘉长长叹一口气,仿佛上断头台的死囚,用尽全身力气迈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的挪动起来。
司徒宇看着他那死气沉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出,几步上前便抓了他的手臂,拎起甩在床上。还未待陆仁嘉翻过身体,司徒宇高大的身体便整个压了上来,两指捏住他尖细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陆仁嘉看着他冷峻结霜的面容有些后怕,干巴巴的挤出个谄媚的笑容,有些畏缩的伸手拿开捏自己的手掌,心虚地拍拍他的肩膀,体贴道,“将、将军,今日一番打斗下来,您一定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话毕也不管司徒宇的应答,自己麻利的踢了鞋子,一猫身钻进了被子,裹得结实。只露出两个黑漆漆的眼珠上下打量着司徒宇的表情变化。
司徒宇望着他这幅躲闪害怕的样子。心里无端又膨胀起一团怒火。眼前这个满嘴虚情假意的狡诈骗子!当初说什么感激,爱慕,全是狗屁!!三番两次从自己身边逃离,无法言语的挫败感像把尖锐的刀子直戳向他那颗高傲的心脏。居然敢戏弄于他,这个杀千刀的骗子!一定要他付出代价!想到此处,司徒宇不由的攥紧拳头,额上青筋突突的跳着,越发的冷了俊容。
陆仁嘉望着司徒宇阴沉恐怖的脸,心如擂鼓,惧怕着他的震怒。翕着长而浓密的眼睫,无辜可怜的望着他。
司徒宇望着他没出息的孬样!越发的碍眼,低哼一声,愤然甩袖离去。
陆仁嘉望着他满面愠色离去的背影,云里雾里根本不能明白。不过好歹那人是走了,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夜间陆仁嘉受梦里黑衣人袭击,吓得惊醒过来。无力的拭着额上的虚汗,黑暗中手肘与司徒宇强健的臂膀相碰,耳边听着那人沉稳绵长的呼吸声。陆仁嘉有些好奇的侧过脸,望着司徒宇睡梦中的容颜,散乱的黑发覆盖在额间,柔化了平实凌厉冷漠的线条,闭合的双目,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挺拔的鼻梁下,紧闭的唇拉出一条好看的线段。陆仁嘉望着毫无防备,像只慵懒小豹子般的司徒宇,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被施了蛊惑般,慢慢的伸出了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却在快要触摸到脸颊时,被男人快速的擒下。
陆仁嘉有些迷糊的望着司徒宇锐利明亮的眼睛,身体感觉到被圈住,慢慢被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却听司徒宇缓慢而温和的开口道,“其实你没必要惧怕我,我又能把你怎么样……”
第四十七章
京都接连几天的阴寒,这日稍有转暖,冬日朦胧的阳光懒洋洋的散播着几丝差强人意的温暖敷衍大地。司徒宇与当朝三皇子皇甫伯贤最为交好,这日约好时间,皇甫伯贤便在半月湖停泊一艘皇家画舫,候着久别不见的好友。
大清早,陆仁嘉一脸凄苦的被司徒宇从被窝里挖出来,半睁着惺忪的睡眼,任由婢女将他裹成粽子送到司徒宇面前。
华丽的画舫,停泊在湖滨码头上,湖面波光粼粼。靠岸的红梅开得正艳,寒风拂过,落英缤纷,幽香沁人心脾。皇甫伯贤身着便服,身边仅带着两名侍女,微笑着望着不远处向自己走来的司徒宇,见他身边还带了个面目清丽的男子,却不是自己识得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立马又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
久别相见,两人相互寒暄,问候。进了船舱,避去外头的寒风,内里虽生了火炉,也不见到就温暖多少。陆仁嘉原本还幻想着喝口鲜热的鱼汤,见着满桌油腻辛辣的食物,顿时全无胃口,只蹙着眉头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口,化为一尊泥像。司徒宇与皇甫伯贤本就意气相投,两人凑在一处,所聊话题少不了“齐家治国,平天下。”素来对政治全无感觉的陆仁嘉,卡在这样的氛围当中,真真郁闷到极点。
司徒宇拿着眼角的余光一扫陆仁嘉平静的侧脸,见他面前的筷子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望了眼桌上的佳肴,顿时招手唤来小厮,附耳交待了几句。
不多时,果见小厮端了一盅鲜香四溢的鲜鱼汤,陆仁嘉有些受宠若惊,望着司徒宇不露神色的俊颜,有些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喝鱼汤?不过他也没闲工夫想着些,美食当前,陆仁嘉不待丫鬟伺候,自己已经将碗筷摆弄开来。
皇甫伯贤望着司徒宇不加掩饰的宠溺,眼底的笑意加深不少,亲自为司徒斟满酒,揶揄道,“百炼金刚,竟就这般化为了绕指柔。”
“……”司徒宇望着陆仁嘉清丽的侧脸,冷漠的脸上不见任何动静。
皇甫伯贤不由正眼望了近在咫尺的陆仁嘉,人道是面有心生,见他相貌清丽中带有一股慵懒,眉目看似情深却暗藏几丝狡黠,作态淡漠偏偏小肚鸡肠,精于计较。这种人生性多疑,最是记仇。他上下打量一通已将陆仁嘉摸个八九,再与司徒宇对视,目中已有几丝同情。拍手唤来了伶人,陆仁嘉隔着透明的薄纱,望见镂空屏风后头,端坐着几名身着华服的女子,个自操作着乐器,顿时船舱之内飘满管弦丝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