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伤了?”白重霏心中觉得蹊跷,“昨日分别之时,不是还好好的么?而且以他的身手,怎么会摔伤呢?”
再转眼一想,他心中也有了计较。只见他微微运气,手掌一翻,手中茶壶顿时高高抛起。然后轻盈的落在课室角落里,未发出定点声响。随后出了课室,见四下无人,便施展起轻功。只见一道青色闪电在游廊的穿梭,弹指之间便来到后门。
一路抄小道来到龙府,正好看见龙在野气匆匆的摔门而进。身后跟了一大堆下人,见龙在野那个摸样,诚惶诚恐的生怕自家少爷受了委屈。联想到龙在渊平时身边连个随从小厮也没有,白重霏忽然意识到这个龙家大少爷的日子,并不似自己所想一般舒坦。
他翻墙而入,跟在龙在野身后,七拐八拐的便来到后堂一不起眼的小院中。院中有房舍三间。龙在野径直走到中间那间房,推门而进。他也翻下墙,躲在沿着墙角躲在屋后窗下。
“大哥怎么样了?”他听到龙在野在问。
“回二少爷,大少爷已经醒了。吃过早饭,大夫也来看过了,刚才睡着。”
龙在野答应了一声,便进了里间。白重霏躲在窗下,仅露出一双眼睛,静悄悄的看着屋中的一切。只见龙在野径直走到龙在渊的床前坐下,拉起床幔,双眼一颗不错的看着床上陷入沉睡中的青年。那眼神中的执着和热度,看得白重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怎么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白重霏正在嘲笑自己无聊,就看见龙在野缓缓伸出手,照着龙在渊沉睡的脸庞伸了过去。
“不……不会吧……”白重霏张大了嘴巴,满心讶异。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龙在渊闷哼一身,翻了个身,指尖就这样从他的脸颊上滑过。龙在野的手忽然颤抖一下,缩了回去。
“大哥……大哥?”他压低声音唤了几声,床上的青年仅仅嘟囔了几句,却没有反应。
“大哥你放心……”龙在野露出一个不知该说是轻松还是失望的表情,“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我一定……”
“请问二少爷在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人的说话声,惊醒了陷入自己情绪中的龙在野。他猛的站起来,用低头看着龙在渊。
“请问,二少爷在么?”
“何事?”他问道,脸颊还微微有些发红。
“二爷叫你过去一下!”
“知道了……”
龙在野跟着来人走了,而白重霏猫着腰躲在窗外,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难道说……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而屋内呢?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双眼低垂看不出情绪。半晌,才见他忽而咧嘴一笑,肩膀微微抖动,说了一句:“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窗外的白重霏沉默片刻,默默翻窗进去。
“你是怎么发现的?”
“若是连他人气息也不能分辨,我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龙在渊抬头,笑着说道。那些原本晦暗不明的压抑的气氛,也随着他这一笑烟消云散。
“你怎么会来?”
“你怎么样?”
二人不约而同。龙在渊笑笑,微抬下巴,示意对方先说话。
“你的二弟为了你的事,跟书院里的学生打了一架。听说你摔伤了,我觉得好奇,就溜过来看看。你呢?到底怎么回事?以你的身手怎么会摔伤?”
龙在渊笑而不答,但那笑容中,却隐含这几份苦涩。
“难道真是你二叔……”白重霏问道。
“你在担心我?”龙在渊不答反问。
白重霏愣了愣,然而笑着说道:“惦记着欠你两次人情,早还早了不是么?”
龙在渊笑着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头摇晃着说道:“那是之前,昨日将玉佩还给你,你已经欠我三次了。不过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就算你还了一次吧。”
“……”白重霏感觉好像有人迎面给了自己一闷棍,噎了良久,才蹦出两次字。
“奸商!”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嘎吱一声响,有人径直推门走了进来。白重霏脸色微变,想要翻窗出去已是来不及。就在此时,龙在渊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上来。”他压低声音说道。
白重霏会意,翻身上床,躲在被褥之中。龙在渊放下蚊帐,重新躺在好。白重霏挤在里面,空间狭小,觉得颇不自在的动了动。
“嗯……”忽然听到龙在渊闷哼一声。他抬眼望去,只见对方额头隐隐有汗滑落。想到龙在渊身上有伤,便不再乱动,安静的将自己隐藏在被褥中。
“嘎吱”一声,门开了。隔着蚊帐看得见进来一个丫鬟,那女子伸手掀开蚊帐,见龙在渊面色如常的沉睡着,又退了出去。
“少爷怎样?”
“还在睡呢?”
“那就别打扰他了……”
说话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白重霏才慢慢从床上坐起。他扭头看着躺在一边的龙在渊,抬手猛的掀开被子,再伸手刷的拉开龙在渊的衣襟。只看了一眼,脸色便蓦地沉了下来。
“这就是你的摔伤?”他问道,隐含这怒气。
只见眼前的躯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擦伤,伤口微微发红,有些还在渗血。还有一些陈旧伤口。龙在渊坐起来,慢慢拉好衣襟。
“昨晚不小心摔伤的。”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道。
白重霏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有多长时间了?”
问得没头没脑,龙在渊却听懂了。
“自两年前开始。”
“从你坠马后?你一直装疯卖傻,可为什么还会由这样?”白重霏伸手指了指他身上的那些伤痕,“是了,龙笑海也是江湖上闯荡过的人,怎么会轻易就相信别人。那你就这么硬生生受着?”
“在彻底扳倒二叔之前,别无他法。”龙在渊面色平静得,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
“你……”白重霏刚说了一个字,又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刹那间,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
来。良久,白重霏才有动作,他慢慢从床上坐起下床。就在他准备跳窗离开的那一瞬间,龙在渊忽然伸手拉住他。
“谢谢你来看我。”他说。
白重霏扭头看着眼前这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青年,对方眼底微露的情绪,让他有些怔忪。他猛地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觉得脸皮有些发红。
“你们这一家子,都挺奇怪的。”他说,然后离开。
见白重霏走得看不见人影了,坐在床上的龙在渊才又缓缓躺了下去。
“谁让我们都姓龙,都是一家人呢。有些怪毛病,都是一样的。”他这么说着,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接下来的几天,龙在渊留在家中养伤。而白重霏却时常不自觉的想起那天的情景。他无意中撞破龙在野的感情,原来他竟然对自己的堂兄怀有如此复杂而忌讳的感情。但是没过多久,他却又在龙在渊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只是那情绪指代的人,好像正是自己?
白重霏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
几日过后,终于听到龙在渊伤好的消息。不知为何,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莫名烦躁的情绪,却随着龙在渊的出现,而消失了。
龙在渊回到书院上学。那一天,白重霏像往常一样站在院门口,只一眼,便在拥挤人群中看到龙在渊的身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依然跟着龙在野。他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路蹦跶着。在路过自己身边时,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仿佛脚步一顿,然后从自己身边缓缓走过。
一缕淡淡的草香从他身上传过来,白重霏心口猛然一悸。
“这感觉不对……”白重霏隐隐感到,有些事就快要不一样了。然而随之而来的,确是一股寒意沿着背脊骨一路向上窜到脑子里。毛孔张开,血脉倒流,全身寒冷如冰。
那是在浪迹江湖这么多年来,身体对极端危险情况的直觉反应。
“不能再留下了。”白重霏在心里说,“必须要离开!”
10.相助
白重霏曾经有一位师傅。时光若倒回二十年前,他师傅的大名几乎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贯九州的第一侠盗濮阳熙,至今江湖上仍然有他的传说。濮阳熙是大盗,也是大侠。传说二十年前卫国国君进贡的三件宝物,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墙上只留下濮阳熙的专属印记,一夜成名。然而就是这位侠盗,成名后却又突然从世人眼前消失,再也见不到踪影。时间一久,人们便淡忘了关于他的故事,直到十年后白重霏出道。三进三出,从塞北匪帮飞鹰堡堡主手中盗走传家秘宝,人们才有逐渐唤醒了对于侠盗的记忆。
世人都说濮阳熙还活着,不知躲在哪座深山里隐居享福。然而没有人直到的是,濮阳熙早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白剑山庄三小姐白晨衣。
白晨衣是濮阳熙用生命去爱的女子,也曾为了濮阳熙判出白剑山庄,两人躲在山中村落里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白重霏八岁那年被濮阳熙收养,
十岁那年,白晨衣消失了。
濮阳熙一生逍遥,却在白晨衣消失后,落魄潦倒,带着白重霏浪迹江湖,四处寻找白晨衣的踪迹。白重霏还记得和师傅濮阳熙在一起的最后时光,那时他不过十七八岁,濮阳熙也还不到四十。然而多年辛劳和内心痛苦,让濮阳熙迅速老去。当死去时,竟如七旬老翁一般。
消失八年后,白晨衣出现了,带着白剑山庄世代相传的宝剑锦云。那把剑最终插入了濮阳熙的胸膛,换来白晨衣庄主的地位。白重霏至今仍清楚记得,师傅临死前,口里还喃喃叫着白晨衣的名字,却唤不回那个女人决绝的脚步。
“白小子,你要记住,不要轻易让人走进你的内心。因为那样的话,你的命便牢牢攥在别人手里,不在属于你自己。他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要你快乐你便快乐,要你痛苦你便痛苦。”
最后的那段时光,师傅常常对白重霏这样说,然后仰头喝一大口酒。最后醉倒昏睡时,口里呢喃的,还是那个一辈子都不曾忘记的名字。
“至少我不会重走师傅的路,决不让任何人,控制我的人生!”
埋葬了濮阳熙,在他的墓前,年仅十八岁的白重霏这样发誓。三个月后,江湖上便多了一支飞檐走壁劫富济贫的狐狸。从此以后,他行走江湖,朋友遍天下,也曾流连红粉温柔乡,却从不曾听说他为那位女子停留过。这么多年,唯一能走进他内心成为至交好友的,也不过欧阳筱和焦石二人。
白重霏一夜辗转难眠,翌日凌晨,天还蒙蒙亮,他便收好包袱,准备离开。
借着月光细细帖了面具,最后看一眼这间落脚不过半月的小屋,起身离开。跃上墙头,躲在阴影里一路弯弯拐拐,不多时便来到后院。翻过院墙,便是后街,向西行不多远便是西城门。出了城门,便是广阔自由天地。
他站在墙头上,隐约看见不远处伙房里有星火点点,那应该是茗月烧的火。那是个恬静爽朗又心地善良的女孩,白重霏心里想着。最后看书院一眼,转身跳下院墙。
一路向西行,然而除了忽明忽暗的月光和青石板路,龙在渊的脸也一次次浮现在白重霏的眼前。白重霏终于停下来,转身看下龙府所在的方向。他所在的地方自然是看不见龙府,一思及此,心中便浮现一丝怅然。呆立许久,终是长叹一口气,转身独自离去。
“这样未尝不好,广阔天地,有缘再见。”他这样说着,然而心中却打定主意,不再见龙在渊。嘴角仍然带着熟悉的笑,心里却不知为何默默发苦。
来到城门前,隔得远仍然能看见十数军士列队站在城墙上,手持枪戟,肃穆而立。白重霏打量片刻,转身拐进小巷。沿着小巷走了片刻,终于来到城墙下头。他动动手脚,提一口气,脚尖点地,拔地而起。
从百宝囊中摸出缚仙索,右臂一扬,那绳索便如活物一般,径直向墙头飞去。索头在墙头绕了一圈,紧紧缚住。白重霏用力拉了拉,便借着绳索施展轻功向城头飞去。几个起落,便纵身飞上墙头。收了缚仙索,白重霏回望城下一眼,扭头正准备离开。
忽然听得金石破空之声而来,他心中一凛,纵声向后跃起。刚起跳起,但见一支羽箭落在刚才站立的地方。躲过这一箭,只听得“嗖嗖嗖”几声响。来不及心想,连续几个空翻,落在地上。再起身时,却见不远处一队人马手持火把枪戟而来,将自己团团围住。
“哈哈哈哈哈哈……”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身披甲胄,定睛一看,正是捕头娄世安。
“白重霏,我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白重霏大惊,不过瞬息之间,娄世安已来到跟前,缓缓抽出宝剑。
“白重霏,还不束手就擒!”
“你我相斗多年,你觉得我会束手就擒么?”白重霏笑笑。众人还未及反应,只见一道青色闪电掠过,再一看时,白重霏已经落在包围圈外。
“想走?代问过我手中长剑再说!”与此同时,娄世安身形跟着动起来。长剑挽出多多剑花,掠出道道剑气,如行云流水一般,向白重霏卷了过来。
白重霏见状,凝神静气,双目牢牢盯着娄世安手中长剑走势,双拳翻飞,见招拆招。仅只片刻,二人已经过了三十多招。
“快围起来,别让贼人跑了!”众衙役复又将二人团团围住。
时间久了,白重霏心中暗暗气急。常言说猛虎难敌群猴,就算自己功夫再高,十几人将他一围,也是难敌,更何况中间还有一个娄世安。娄世安的功夫虽不算顶尖,可短时间内也很难将他打败。时间拖得越久,与他越是不利。
“必须速战速决!”
这样想着,白重霏右手虚晃一掌,软绵绵拍向娄世安的前胸。娄世安见了,立刻撤剑回防,剑锋重重磕在白重霏手腕上的,却走了一个空。
“不好!”他瞬间反应过来。那一掌乃是虚招,白重霏见娄世安撤剑,便立刻撤掌,手腕几乎是擦着剑锋而过,然后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别让他跑了!”娄世安大喊一声,众衙役纷纷围上来。
“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白重霏嘴角扯出一个笑,略带邪魅。他衣袂翻飞,黑发飞扬,站在
人群中,浑身上下气势轩昂,竟将众人压制住。此时竟无一人敢动弹。
“那么后会有期了。”他轻声说,纵身一跃,向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扑了过去。
“不可退后!”娄世安的警告还是迟了。那人见白重霏向自己扑过来,几乎同时向后一退,同时将手中长枪猛地向前一送。
“多谢好汉送我一程。”白重霏微微一笑,半空之中身体竟然一转,脚尖轻轻踏上那人的枪尖,借力一跃,便踩着众人的肩膀冲出包围圈。再一看时,几个起落,已在十步开外。
“贼人休走!”娄世安大喝一声,转头对身边军士喊道,“撒网!”
一张大网在身后追上来。白重霏抬眼一看,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一扭,便向左边冲去。谁知那里突然出现一名持枪的军士,眼看枪尖就要撞上胸膛。他右掌一翻,一掌撂翻长枪,再要走时,大网已经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