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苟听了摇头。
初九以为他会笑,可他没有。
张欢华死的事,现在只有他跟黑老三知道。
事实上,这事本来只有黑老三知道的……可那天黑老三跟在钟苟说电话的时候,他正巧窝在老三办公室的一个储藏柜的空底下偷老三买的凤爪吃,不巧就偏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后来在他的誓死发誓不告诉别人的誓言下,当时的钟老大才没从电话里爬出来把他灭门。
不过虽然不能告诉别的合伙人张欢华出了什么事,但老三跟他都挺担心钟苟现在的状况——他们又不是没见识过他对那个叫张欢华的人的感情有多变态!
所以,在与老三的通力合作下,在其它众多合伙人表示一定要知道钟苟请这么长的假在美国呆着到底是在过什么“好日子”的强烈要求下,初九取得了来探望的权利,带着两只黑老三从他从乡下的家中捉来的两保老母鸡,背着一堆给钟苟吃的补身体的东西来到了美帝国主义。
而如他跟黑老所担心的那样,钟苟过得并不好。
一点也不好。
那么高大的男人,现在瘦得就只剩一具臭皮囊了。
那如死水般的眼睛如果不是长在跟以前的钟苟大部分相似的脸上,初九都觉得眼前的钟苟都不是钟苟。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就算活着,但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以前那就算隔着距离也带着强烈勃勃生机感觉的人好像全没了,在现在的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一丝影踪。
“钟苟……”初九就站在那,看着钟苟又给了个大大的笑容。
而钟苟朝他勾勾嘴角,露了个不算笑容的笑容,对他说了句:“来了……”
然后他就疲倦地坐到了沙发了,朝着初九露出了一个苦涩到了极点的笑容,“对不起没去接你,我有点忙。”
“咱们还管那份客套干嘛,我是你小弟,哪用得着你去接我,其实你都不用派人接我,你这房子目标太大,随便给我一个坐标我都能摸过来,对了,我给你炖了鸡汤,你喝点呗……”那压抑的气息让初九不禁眼睛一红,心里莫名地难受了起来,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被老三派来逗钟苟开心的,于是故意用欢快的语调说:“这是老三回去逮了他老娘那两只当心肝宝贝养的母鸡让我送来的,他是没经过他老娘擅自抓的,老太太要打他,硬是拿着扫帚追他的车追到村口都没撒手,还好老三跑得快,要不然这么大年纪都要被他那剽悍的老娘抓着打一顿……”
初九笑得自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钟苟听着,嘴角又微扬起了点……
只是笑不成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看得初九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还是大大咧咧地挠了下他的头发,说:“不跟你扯皮了,我去给你把碗给端上来,老三说了,这是给你吃的,得你全吃完,我要是敢贪一口,他回去肯定会把我整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就连蹦带跳地欢快地往厨房里跑去了……
钟苟面前扬过一阵风,他发了下愣,然后揉了揉脸,把疲倦揉走,又掏出IPAD看起在公司没看完的资料来了……
除了苦笑,他也不知道该用何面目来面对故人——他也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他,终是骗不了自己。
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不能亲吻,不能拥抱,不能言语,什么都不能,也,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连悲伤,他都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跟人表达——心已经麻木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031
初九被扔给了某金发碧眼的英俊帅哥,自那天钟苟回了趟住所后,初九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人生地不熟的,初九也不好乱闯,跟着金发碧眼的帅哥侧面打听着钟苟办公的地点,哪想,帅哥硬是装听不懂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语,只顾着带着他在城市里观光。
有时初九问得急了,他干脆招来他的墨西哥司机跟着初九牛头不对马嘴地扯,自己坐在一旁喝着咖啡看着报儿,把初九当空气。
丹尼尔受了叮嘱,在他们新老板被强化训练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时候,这个中国来的不靠谱的人,就可以拉出来给他们新老板打打强心针,至于其它时候,他的作用是等于零的。
尽管在他等于零的时候,他的任务还是需要他伺候着他好吃好睡着,不得已,丹尼尔只好拉了他那也是一口英语也极烂的墨西哥司机来作陪,从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寥之量拉开门,正好律师团的三个律师从门里走出,他们相互对视点了下头,然后律师出了门,他进去见钟苟。
寥之量进去把手上的食盒放到了桌上,对着正皱眉看着文件的钟苟淡淡地说:“这是你那个朋友给你做的,你先吃了,十分钟之后我们谈事。”
他边说边看了表,然后坐在钟苟的面前,面容冷淡严苛。
钟苟知道他说到做到,他只有十分钟吃初九送过来的东西。
而就算没胃口,他也不会浪费初九千里迢迢背过来的食材做的食物,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浪费别人心意的人。
更不会浪费食物。
他拿过食盒,里面有鸡汤面,还有三十个肉馅饺子。
钟苟一口一个,就着一口面汤,迅速吃了起来。
不到十分钟,就把一堆吃的塞进了口里。
是什么味道,他也没尝出来,只好收好盒子,用面纸随意擦了下手跟纸,就看向了寥之量。
寥之量朝他点头,拿过一份他带来的文件给钟苟,然后翻开他手中的,用着公事公办的淡漠口气说:“今天要跟你说的是国内一些产业的转化问题……”
他的声音开始,钟苟按下录音笔录着打算听完回头的时候再听一遍,寥之量的话他能把它们塞进脑袋里,但要全部理解,他必须再三琢磨。
他毕竟不是这个集团的真正的主人,不是自一开始就清楚它的来龙去脉。
他需要学习的太多。
要把张欢华的钱全部都挣回来,他一刻都缓不得。
待到十月,张欢华必须回国一趟。
所幸,国外这边,有着目前能勉强当半个助手用的钟苟的主持,还有着廖之量在帮着,他除了必要时在暗地掌控一下全局,做一下调度之外,并不需要操很太多的心。
尤其钟苟在科技这块投资上的掌控力与细致比他当初认为的还要出色——当初如果硬是把他留在美国上学,可能他会成为一个相当出色的人才吧?哪怕没有他,他也会过得更好,爬得更高。
对此,张欢华不无惋惜,当初要是强硬一点,留下钟苟在美国,两人就算无干无系,也好过如今跟了他的情景。
至少,不会在他身上受到这么多伤害。
对于钟苟,如今的张欢华对他的疼爱之情比爱情更深,有时他是真把钟苟当孩子疼,而现在,也像教养自己孩子一样地毫不留情。
而这也是他对钟苟最好的好法了,他总得为两个人的命运着想,以后的路还远,如果钟苟学不会放手,那么就得学会成为一个能好好站在他身边不倒的人。
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让他坚强到无坚不摧。
十月回到国内,张欢华忙到十一月,在待到某要人终于死在病床的时候,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位要人是与他合作的大人物最后一个大对头,他死后,他活着时掌控的权力明确地由新上位的大人物接手,而在这此,大人物对政敌的打压与扫荡也开始了起来。
如果说张欢华是放得开手,狠得下心的人,那么那位大人物就是真真正正的冷血帝王,时局一接到手,暗地里就是一片腥风血雨。
时局一时激荡,让本来十一月就打算去国外避风头的张欢华都不得不留下来,暗地里帮着给大人物处理一些问题。
总归是一条船上的人,张欢华别无选择,只能帮着船主尽量把这条船弄得坚固无比,不可动摇。
于是,也就一时顾不得回去,在寥之量与之商量要不要告诉钟苟实情的时候,张欢华也就回答他说:“等他能回来处理公事的时候,我会与他见面。”
意思就是等钟苟差不多掌控全局的一半后,有能力能处理国内的一些错根盘节的事务时,他们就可以见面了。
而现在,钟苟虽然不需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摆着一张脸给某些别人用心的人看了,但,还是需要那股支撑着他的力气继续变强。
张欢华的狠心,瘳之量是绝对明白,于是也就没再问下去,换了另一个话题,“那内贼呢?”
当初故意放进来任其生存的内贼现在也应该到了可以处理的时候了,毕竟该让他看的戏都让他看了,而他的主子也解决得差不多了,他们没必要再养着这个人了。
“你私下解决。”张欢华放了话。
“好。”
寥之量知道,这事,张欢华是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了。
而最终,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时时刻刻把一分钟当成一个小时在用的钟苟那边终于在来年一月底的时候回国办事。
此时,离张欢华“逝世”近十个月。
机坪里,从机梯上下来的男人高大冷酷,面无表情。
他身边一个皮肤白得接近病态的华人走在他前方,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在这个男人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朝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让他上那辆停在前面不远的黑色林肯车。
那男人看他一眼,点了下头,改变了方向往车走去。
他走近,车门后座的门从里被打开,男人没有迟疑什么,拉开了门就坐了下去。
只是,在坐定的时候也看到了身边的人,他看到一个有着张熟悉的脸的脸孔在对他微微笑着——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加了件灰色的低圆领浅灰色的羊皮衫,人很削瘦,但目光如星光一般烁烁。
样子不是有着非常完美五官模样的样子,略微有点过于削瘦分明的脸孔甚至让他看起来都有些冷漠,如果不是他嘴边好像总是微微含着的微笑,那恰与其分有些矜贵却不会让人感觉高高在上的气质,他是那种可以一眼看过去不会让人心生接近之感的男人。
可惜,就算身形略显单薄的男人现在的笑容让他显得很是迷人亲切,但刚上车的男人还是完全呆住了,在车子前面有人坐入之后,车开动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僵硬得像座石雕,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完全没有一丝转动。
这样,一直到了车停下,他身边的人下了车,那个人打开了车门拉他下车,他也依旧木然得像个没有灵魂的高大娃娃。
“吓着了?”走在身边的寥之量轻声在张欢华身边问。
张欢华则微微侧头看了看那被位着他走,但却僵硬无比的钟苟,浅笑了一下,对瘳之量淡淡地说:“让他缓一下……”
瘳之量点头。
“你去休息,我让他们过两个小时再开餐。”寥之量这两年身体也不是太好,张欢华让他先去泡个澡,休息一会,吃点药再出来吃饭。
“好。”廖之量点头,又看了算是他强制教出来的半个徒弟一眼,在进入张欢华的住所,习惯性要往右边,是他的客房的所在地的方向走的时候还是停了下脚步,转头对张欢华说:“我没跟他讲过你的事,他这几个月过得很不好……”
在“很不好”三字上他加重了语气,完了他继续轻声轻语地说:“你就让他多缓缓。”
说完他往他的客房走去了,瘳之量有点强迫症,房间从来只爱住一楼右边的第一间房,这点张欢华是知道的,除了这个位置,不会给他安排别处的房间住。
瘳之量走后,张欢华朝跟着的手下作了手势让他们各自散开,拉着钟苟上了楼。
这人也实在听话,动作僵硬无比,脸色也是僵的,眼睛都是木的,但张欢华让他一个动作他就一个动作,其就也没什么反应了,连反抗的意思也无。
就这么把人带在了卧室,张欢华放进了他的手,他就那么木木地站在那,看着面对着他站着的张欢华。
张欢华先是淡然,见钟苟还是没反应,就皱了眉。
脸色也冷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苟的脸色慢慢地变动了起来,不过,变得更面无表情起来,眼睛也不再木然,里面是深深的愤怒跟难以言欲的痛苦。
“怎么,跟我生气?”张欢华见了,脸色不是很好地问了句。
“你……”钟苟开了口,喉咙嘎哑,此时的他弯下了腰,佝偻得像是被断了腰一样痛苦,“你没死?你瞒着我?”
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无力粗嘎,说完,他瘫坐到了地上,长腿无力地倒在地毯上,头部也像无力地搭在地毯上似的,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那样无助……
张欢华看着眼前低着头坐在地上像痛苦不堪的青年,微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的头抱到怀里,亲了下他的头发,淡淡地说:“恨我是吧?”
头埋在他怀里的钟苟没有回答他,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弯曲成一种奇怪的姿势靠近着张欢华,然后慢慢地把手圈上了他的腰,紧紧地死死地抱着张欢华的腰。
而他的背,隔着衣服,竟好像在有节奏地一跳一跳着——那是一种痛苦的节奏,不用什么语言,也无需什么感应,竟能看得让人呼吸窒息。
032
一夜,钟苟都没有说话,蜷成一团就在那睡着。
张欢华没力气,随了他,也不叫他起来,长手把椅子上挂着的大衣拉下,盖到他身上,他往后一仰,就这么睡着了。
清晨钟苟起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于是也不跟人说话。
起来洗澡,半途张欢华也进了浴室,他也未语,洗好穿好衣服,把张欢华的衣服找出来放进浴室,然后沉默不语地出去找厨房做饭。
之后吃饭时也没说话,跟着寥之量出去谈公事。
寥之量问他什么话,如果是公事他会简略反应,事关张欢华,他就闭紧了嘴,一句话都不会再说。
他还没想好,要对张欢华怎么办。
他确实拿张欢华没办法。
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但他,累。
这次是真累了。
他疼得太厉害了。
张欢华跟钟苟也没太多时间沟通,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大人物那边一团乱,给他主管的事一桩比一桩棘手。
如果要脱身,培养好下手,也得一年半载的。
这近十年张欢华过得基本接近殚精竭虑,不想在感情上,也再筋疲力尽。
从一开始,他把主导权就交给了钟苟。
这次亦然。
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的人,相差多少,感情上,他们都是平等的。
在与不在一起,从来没有勉不勉强。
张欢华接近不闻不问,钟苟也不言不语,只是还是处理着张欢华访集团里的公事,一丝不苟着。
他工厂的股份本来打算全部转手给了其他合伙人,但合伙人不干,于是股份保留了下来,只是把经营权交了出去。
集团交到他手里的事他谈好之后,廖之量就带了国内的主事来见他,让他接手管一些产业,他也没问什么,让他接手的,他全接到了手里负责。
很快到了过年,张欢华带了钟苟回他母亲那边吃年夜饭。
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张欢华有假死这么一遭的女人见到钟苟倒是和蔼可亲,钟苟也是跟她客气,也没跟她显得多亲近。
总归是亲近不了多少的人,钟苟没想着跟着张欢华了,也得在她面前装孙子。
从始至终,他也就只能在张欢华面前装孙子。
不过他也是没办法,疼得狠了都得装孙子,不敢愤怒,不敢发泄,不敢要求,什么都不敢——谁叫他连命都是张欢华的,真要去质问张欢华他妈的怎么这么对他,凭什么这么对他,也挺没什么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