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墨当然不敢说开始是因为不能讲话,后来能讲话了,电话又不来了,况且他也知道电话来者不善,干脆就当不知道。
迟远叼起第二根烟,斜睨了时墨一眼:“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压低声音,“他打了你嘛,你想怎么教训他?只要不要他的命都好办。”
迟远徐徐地喷出一口烟,手指对着时墨指指点点的,颇有点指点江山的味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是要他的胳膊呢还是要他的腿呢?”
时墨定定看着迟远,他确实和这些人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他们好像总是能呼风唤雨,指尖带电,但是他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舍不得?”迟远冷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你要是舍不得教训他,那那个小男生总是能教训的吧?苏博不就喜欢他么,让他小情人吃点苦也好。”
“你管他们那么多干什么?”时墨皱起眉头,纠缠起来没完没了的,分了就不能干脆地再不相见吗,跟仇人似的,打来打去干什么。
迟远狠狠地敲了他一下:“我是管他们吗?我是在为你好,靠,你怎么会是我兄弟?你不软会死啊?像个男人那样行不行啊?”
像个男人难道就是这样?时墨不说话,但是也不承认,迟远气的要命:“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真以为有什么真爱啊?你跟苏博这么多年,下场是什么?”
时墨笑笑,他想迟远一定没这么喜欢过,因为有些爱,挫骨扬灰也不后悔啊。
“好了,不跟你扯那么多了。”迟远正色,把车停在一个小路上,这里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他舒了一口气,“钱你拿着,早点离开吧,这是为你好。”
“我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也没有妨碍到你们,你们干什么追着我不放啊?”时墨又纳闷又愤怒。
“因为你曾经答应过我们,你们分手了,你就要听家里话。是个男人就要遵守承诺。”迟远也很愤怒,“让你走就这么困难吗?你真觉得你没妨碍到别人吗?爸以前是觉得对不起你,才让你跟一个男人走的,现在你还想怎样啊?”
“我们不想因为你一直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懂吗?”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从你们那里得到,我为什么要为你们家付出?”时墨气的脸都发青了,“我丢人也是丢我的。”
“我挨饿的时候,少爷你在哪?”时墨轻声问,“你有没有试过同学吃饭的时候,你在桌子面前发呆;有没有经历过老师反反复复地在班里提醒你要按时缴费;你知道一个人都不理你的感受吗?”
时墨的声音太轻了,轻的像叹息,但是这条小路是如此的安静,安静的迟远清晰地听到了时墨的话,并且从里面嗅出了点点滴滴的怨恨。
迟远有些狼狈,这很少见,虽然他的脸色没变,但是心里已经不爽起来了:“你没人理难道不是你别扭的性格吗?你从真正回家过后,我每次带着你出去,都像能要了你的命似的,那些不过是正常社交,你为什么都不能好好参加?”
时墨点点头,声音还是轻轻的:“我知道我性格很糟糕,可是……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跟你生活在一个环境下的,你觉得你那个正常的社交对我真的正常吗?你认识的那些朋友,也是像看你那样看我的吗?”
“我不迟钝。”时墨最后下结论,“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是你们既然不喜欢我,能不能就不用再伪装成为我好的上帝样子?你知道么,我觉得你们比苏博都恶心。”
“那是妈妈要离婚的,你跟着他,只能算运气不好。”迟远更加的狼狈,“可是后来爸不是来找你了吗?你明明是自己不想当少爷。”
“是么?”时墨微微一笑,“比如当我是空气,从不正眼看我?”
他记得他当时局促的要命,在那个华丽的家里他像个外人,所有人看他都怪怪的,好像他是个怪物,那种眼神看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插进去。
他知道的,他从来都比不上迟远,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开迟远,他也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他从不在父亲面前出现,可是尽管如此,他的人生还是要被他们这样那样的管辖与扭曲。
“好吧。”时墨点点头,“我愿意离开,只是请你转达给你爸爸一句话,我姓时,他姓迟,他当时不愿意给我改名,那么以后我也不会让他再有资格行使父亲的权利了。”
“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时墨扔下卡,拉开车门下车。
13.小城之春
时墨走的急,连他的手机都忘在座位上了,迟远隔着窗户看着时墨渐渐走远才伸手把那个手机捞来。
“时墨,你去哪了?发生什么事了?”迟远慢吞吞地开机,电话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响了起来,迟远接了电话等那边的焦急的声音停了才慢慢腾腾地开口。
“人在我这。”
那边静了静,然后嗤地笑起来:“你不能先跟我说一下啊,我还以为出事了,回头没法子给你交代。”
“那样子他会怀疑你的嘛。”迟远懒洋洋的,“目前他还是相信你章浩白的嘛,好好先生你回去再照顾他两天,他估计就会离开了。”
章浩白那边也懒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你弟弟跟你差真远啊,真是双胞胎么,除了样子有那么点味道,别的一点都不像啊。”
“他吃过点苦。”迟远含混地带过,“不像就不像,他又不是我影子,要像干嘛,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章浩白打了个哈欠,“我这边差不多散场了,苏博早就走了,你还有事?”
便宜那个杂种了。迟远低低地骂了一句,章浩白在那边笑起来:“你还真维护你弟弟啊,听说他挺给你们家丢脸的,你倒是挺疼他的,花了这么大工夫逼他们分开。”
迟远喷出一口烟,不耐烦地回答:“那是我弟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为他花点功夫没什么不值得的,说来说去迟家以后就是我俩的,就是有泼天的富贵我一个人享受又有什么意思!”
章浩白那边只是在笑。
“对了。”迟远叼着烟吊儿郎当地翘起腿,“你回头悄悄在他包里放点现金,那白痴一分钱也没带,饿死了都说不定,我有空再派个人跟着去看看。”
时墨到达H城的时候,天气特别的好,出了车站,他就觉得他爱上了这个碧空如洗的城市。
因为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四月的阳光灿烂地落下,车站广场上的人寥寥无几,即使有一些小贩卖报的,也都是安静地懒洋洋的, 没有一个人吆喝。
时墨喜欢安静的地方,因为他本是就不擅交流,所以热闹的地方会让他恐慌,安静的地方才能让他安慰地呆着,并且很高兴。
大概类似黑暗中呆久了就不能见光吧,时墨以前也想努力改变自己的习惯,可是他就是不知道怎么能像迟远苏博那样讲出八面玲珑的话来,笨手笨脚的,以至于他不得不沉默下去,起码少说少错。
他带的东西很少,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证件,因为工作还没到月底,突然辞职的,工资也就只拿了一半,所以他身上还有少量的现金。
他来的时候,章浩白劝说了几天,见时墨毫无转圜的余地就不再说了,帮着时墨把东西收拾好了,并且塞给了时墨一笔钱。
“我还欠你钱呢。”时墨干脆地拒绝,他从头到尾都没弄明白章浩白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不过他觉得他也不能再欠章浩白的了。
他出去了,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时墨想,他是个懒得挪窝的人,选择在哪就会一直在哪,要不是这次迟远逼迫,他怎么也不会愿意离开的。
章浩白笑眯眯的:“也没有多少钱,以后你再还给我好了。”
时墨还是不肯收,章浩白就不再劝,只是叮嘱时墨路上注意安全,出事了可是会有人心疼的。
时墨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谁会关心他呢?哪怕他客死异乡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车站的边缘有一些店,时墨挑了一家面馆叫了一碗面,H城的口味和他原来城市S城的差很多,这边的口味偏辣,白色的面条上浇着红色的高汤,时墨吃了一口,辣的眼睛都流汗了。
他以前口味特别淡,吃菜连姜葱都不喜欢多放,所以很喜欢吃素斋,出去吃饭几乎都是素斋馆,最后弄得连苏博都烧得一手好素斋菜。
苏博啊……时墨木木地想,这次是终于断干净了,估计以后老死都不会往来了,他们像两条交叉的线条一样,交叉过后就这么渐行渐远擦肩而过了。
时间是爱情的墓碑啊。
面条实在太辣,时墨拉了一张餐巾纸擦鼻涕,一边擦一边努力吃,他已经没有挑剔资格了,他以后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下去,很好很好地生活下去。
大概是时墨吃的太痛苦了,面馆老板都不好意思起来了,问他要不要换一碗,还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时墨加醋,结果一加就是半瓶,时墨再次吃的时候,酸的眼泪都下来了。
“我给你换一碗吧。”老板不好意思地说,笑起来憨憨的。
时墨发现他越发喜欢这个城市了,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向老板打听这个城市的情况,为自己的工作和居所想办法。
城市太小,只有一家4S店,并且在极远的郊区,时墨拎着包到那边的时候,已经七拐八绕了无数条小路,天都快黑了。
他带了一堆的技工证、技师证、安检证什么的,老板看都没看,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他:“我们目前还没有招聘的打算。”
时墨相信老板没有撒谎,因为这家店里的客人真的很少,寥寥地停着几辆车,看起来就是门可罗雀的样子。
他所预想的最糟糕的事情出现了,他无法找到工作,而他这些年做的都是汽车相关,除了汽车修理厂他还能去哪呢?
时墨有一瞬极其悔恨,他的青春在的时候,即使苏博学习,他也只是看着苏博学习,从未想过好好读书,上个大学什么的,就那么懵懂而弱智地活着。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后悔了,他现在要为他的挥霍的青春付出代价,昂贵地可能要他的尊严。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处,比如房租便宜,时墨租下一间背阳房间的同时也在包里发现了一笔钱。
他原本计算了很久的房屋和吃饭费用问题得到了暂时的缓解,时墨知道,大概是章浩白塞进来的,他在感激的同时,心里又泛起了奇异的感觉。
时墨是个十分甘于平凡的人,当然他不甘于估计也是平凡的,但是起码他的自尊心从来都是不高的,但是他手上拿着章浩白的那笔钱时,却奇异地想到他哥哥的笑容。
迟远笑起来永远懒洋洋的,不能说高高在上,但是总让人心生畏惧,时墨每次跟他讲话,都不自觉地要低三分。
他弄不懂自己怎么会把章浩白和他哥哥联系起来,大概可能是因为性格差太多了,章浩白笑起来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迟远笑起来就溢满残忍。
不过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生存下去,就是小城的花费不高,他这么不找工作坐下山空下去也没几天花的。
就像电视中放的,这时候当然去找一些苦力活先干着,他运气还不错,就在租屋不远就有一家工厂需要废渣搬运工。
时墨的力气大,搬起来并不费事,但是让他难受的是这样子靠体力活赚钱,他干不了两年的,身体总会垮掉,而他一旦生病,这种工作也没有什么保险。
应该去报名上个夜校什么的,再学一个技能,时墨回家的时候想着,他现在累的要命,已经没有心思像以前那样东想西想了,风花雪月爱恨情仇是有钱人的勾当,现在他每天回家就想睡觉,连吃饭都懒了。
时墨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边想边慢吞吞地盘算,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
14.两地微尘
灼热的呼吸喷洒到脖子上,时墨愣了有三秒,然后趁着对方死命抱着他的功夫,一个用力的过肩摔将对方甩到了地上,脚踏上了对方的胸膛。
“你是打拳击的不成?”被打的人哀嚎一声,慌忙求饶,把手机举了起来,“是我,是我。”
借着手机微弱的蓝光,时墨才勉强认出这个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是那天的那个花花公子尤文,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脚上毫不因为认出对方而松力,而是更加用力的踩了下去。
“喂喂,快让我起来。”尤文痛叫了一声,胸膛起伏地抱怨,“要出人命了。”
时墨不说话,审视了他好一会儿功夫才阴沉沈地:“有事?”
小城市的夜晚总是黑漆漆的,即使有路灯,也是隔了很远朦朦胧胧的,而时墨住在郊区,连路灯都没有,只有一点点月色的朦胧微光与尤文手机微弱的蓝光,这两色光打在时墨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有种阴森可怖之感。
尤文却像没神经似的,自顾自地欢快起来:“诶,原来你会讲话啊。”
“我还没听过你讲话呢。声音低低的,很好听啊,干什么不多说点。整天沉默多不利于身心发展啊。”尤文油嘴滑舌的很。
时墨脚上微微用了力,尤文又呻吟起来,声音里带了点哭腔:“你要杀人吗?我告诉你,我死了,你也跑不掉的!”
处理这种无赖总是很棘手,时墨歪头想了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就是看到你了,想抱一下啊。”尤文很委屈,看看时墨的腰线,“我觉得很流畅啊,手感确实不错,你经常锻炼吧,条理很结实啊。”
时墨没讲话,尤文又解释了一句:“我就抱了你一下,你犯不着这么生气吧,难道真要杀了我不成?”
“我没说你抱我就要杀你。”这句话时墨说的顿了顿,然后才慢慢地接下去,“我奇怪的是你居然也在这个城市,你打算告诉我巧合吗?”
“不是啊。”尤文笑起来,“我找了你很久啊,不辞千里来找你……啊!”
他短促地叫了一声,这次是真恼怒起来了:“把脚拿开,你真想踩死我啊?”花花公子恼怒起来的时候,脸上恶狠狠的,凶恶地盯着时墨,“快点。”
时墨不理睬他,只是定定看着尤文,直到尤文败下阵来:“好吧,我就是喜欢你这款嘛,追了过来呗,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的,你有没有被我打动啊?啊……”
脚下的惨叫时墨无动于衷的很。
“我哥让你来的吧?”时墨面无表情,他坚决不相信尤文说的什么来追他的,他是笨了点,可是又不是三岁!
“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啊?”时墨愤怒的很,“我已经按照他的要求离开了,他还想如何?找个人监视我?”他的视线从尤文身上刮过,隐隐的怨恨让他栗色的眼睛雪亮,看的尤文没由来的心里一跳。
“是啦,是啦。”尤文承认,“你哥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本本份份地在生活,满意了吗?”
时墨收回脚,果然如此啊,就算已经离开了,迟远也不会放心他。
果然男男相爱就这么丢人么?即使自己跑到这么个偏远的城市,家里人还是会嫌他丢人,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回去了啊。
“你回去告诉他。”时墨淡淡地,“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去了,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尤文啊了一声,居然没立刻爬起来,在地上看了时墨很久,眼神很是奇异。
“已经看到我了,你还不走?”时墨有点奇怪,“难不成还要拍点照片给你做证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