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肉丸子躺在被子里，看着我瓮声瓮气的说道：“那爹以前为什么不自己睡，要和娘睡在一起？”
我很有种想将小肉丸子闷死在被子里的冲动，咬着牙，面色不善的说道：“你爹和你娘成亲了才能睡在一起。叔父和你都没有成亲，所以要自己睡。”
小肉丸子估计是看我脸色不好，将被子向上提了提，只露出两个眼睛缝说道：“叔父，那你和娘成亲，我也和娘成亲，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好了。”
我终于崩溃了。
将小肉丸子一把从被子里揪出来，拎着他的领口怒吼道：“你赶快给我睡觉，不要再提你娘了，不然我把你扔去喂狼。”
终于，小肉丸子安静了。
他看着我，皱了皱眼睛缝，又抽了抽碗豆鼻，再撇了撇肥肠嘴，然后以我想都没有想到的，出奇不异的，极其惊人的哭声震碎了一地花瓶。
这种惩罚是极其惨烈的。
整整一个半时辰，小肉丸子都在用他无可比拟，无比恶毒的男童高音报复着我。
直到二更天过后，他才在我无比后悔的忏悔声和几近痛哭流涕的求饶声中睡去，让我倍受荼毒的耳朵得到宽恕。
我青灰着一张脸走出翠园，忠叔在我身边无比忧心和惊恐的说道：“少爷，我看这样下去不行，您还是把老夫人请回来吧。我们这些男人照顾一个孩子总是不大好。”
我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对啊，我怎么忘了我还有一个娘啊，让她来带这个小肉丸子再好不过了。
于是我迅速的说道：“忠叔，你知道老夫人在哪个庙里斋戒么？我们这就去接她回来。”
“知道。”忠叔应道，“我这就去备车。”
……
又是一个半时辰。
我和忠叔终于到了我娘斋戒的‘云海寺’。此时天已接近泛亮。
进了寺门，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我和忠叔一路来到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僧人们正在做早课，一众信徒也坐在殿内一旁的垫子上冥心静听。
我站在门口向内看了看，低声向忠叔问道：“你看见老夫人在哪儿了吗？”
忠叔伸手指着一个穿紫衣服的妇人说道：“老夫人在那儿，少爷。”
我又向内看了看，我那穿紫衣服的娘正侧过身用手拍着她身旁一个穿蜜色衣服妇人的后背。而蜜色妇人抽动着肩膀似乎正在哭泣。
我抽回身子对忠叔说道：“我们先在寺中走走吧，等早课结束了再接老夫人回去。”
……
我和忠叔一前一后的走在空旷的寺院中，黎明的雾和僧人的经文缭绕在寺庙的上空，清冷的风吹着我的脸，我看到启明星微弱的在天际若隐若现。
忽然我又想到了那双被长睫遮住的眼。在僧人喃喃的颂经声中，我仿佛听到那个人说——‘恒一，别怕，星星我来帮你够。’
甩了甩头，再听，却发现僧人的颂经声已经结束。
回身，我带着忠叔快速的向大雄宝殿走去。
刚走到殿门口便看到我紫衣服的娘扶着那位哭泣的妇人已经走出来了。
我上前一步喊道：“娘。”
我紫衣服的娘抬头四处看了看，当看到我时终于也忍不住喜极而泣了，“如是，你，你醒了，真是菩萨保佑。”
说实话，我的娘长的很美，哭起来的时候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美。只是她这一哭，却惹的旁边的那位妇人哭的更凶，一抽一抽的几欲昏死过去。
我的娘不得不停下了自己的哭声去扶着她，然后对我说道：“恒一，还不快过来给李夫人见礼。”
李夫人？又是谁？
这时，忠叔凑到我身旁悄声的对我说道：“少爷，那位夫人便是李玉明的娘，您小时候见过她的。”
这个世界真是小啊，这世上的事真是巧啊，昨晚我才送走了李玉明，今早便又碰到了他的娘。
于是我上前拱手施礼道：“李夫人，柳如是有礼了。”
李夫人看着我，哇的一声伏在我娘的肩上哭的更凶了。搞的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她。于是只好询问的瞧向我娘。
我娘拍了拍李夫人的后背说道：“李夫人，玉明会好的，您不要太担心，您瞧，我们家如是昏了那么多天不也是醒了么。所以玉明他也一定会好的。”
李玉明，他怎么了？出了什么意外？昨天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于是我急声问我娘：“娘，出了何事？温亮，不，李玉明他怎么了？”
我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具体如何娘也不太清楚，只听李夫人说玉明他昨晚回到家中后便面色青白，只说了声愿找位姑娘成亲便昏死过去了，后来请来的大夫说是郁结于心已久，汤药只能收一时之效，若是不能尽快打开心结，恐怕不保。李夫人听了这话便急了，连夜乘车赶来这寺里，求菩萨保佑。这真是，哎——”
说着，我娘又拍了拍李夫人的后背劝道：“李夫人，莫要哭了，小心伤了身子。”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上火，口干舌燥且心烦意乱。拉住我娘，我说道：“娘，我们快些回府吧，我，富贵他，他要人照顾。”
回去的路上我娘拉着我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可是我却一句也没听清。脑中木木的，好像想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
我娘回府后小肉丸子果然好多了，虽然依旧每晚都有些哭闹，但声音却越来越小，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可是我失眠的毛病却没有因此而好起来。
尽管如此，我却变的日益忙碌起来，每天一大早我便早早的和忠叔一起去总号理事，晚上直到接近掌灯时分才会回来。产业收缩之事在我的监督下进行的十分顺利，我看到忠叔高兴的又偷偷的祭了好几回的祖。
我娘看到我的勤奋既欣慰又心疼，终于有一天忍不住把我叫到她房里，摸着我的脸说道：“如是啊，你如此用心的打理你爹留下来的生意，娘看着真是高兴，娘知道你年纪轻轻便接了如此重担心里着急，但生意上的事慢慢来就好，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不要像玉明那孩子，这样年轻便病的下不了床。”
我的脑中又有些木讷，皱了皱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娘，李玉明他的病还没好么？”
我娘叹了口气说道：“没有。昨日我派人上门探望，听说到现在还没能下床，还落下了咳血的毛病，真真是可怜啊。”
听完我娘的话，我一声没吭的就出了屋，然后又一个人没带的出了府门。
当我站在街口，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于是我就漫无目的的一个人在街上晃荡，直到有人追上了我。
小忠气喘吁吁的说道：“少爷，总算是找到您了。老夫人说您上李玉明家了，可是我跟我爹驾车找了您半天都没能找到，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上车吧，车上还有老夫人让您捎给李玉明的东西呢。”
我回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茫然的说道：“少爷我没想要去看李玉明啊。”
小忠看了看我，疑惑的问道：“少爷，那您这些日子以来不吃不睡的是为了什么啊？”
“我……”
我张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于是小忠又说道：“少爷，我们都知道您这次是真的要和李玉明了断啦。可是您总这样憋着憋出病来可怎么好啊。老夫人和我爹背地里都急的不得了。所以我看您还是去看看李玉明吧。”
说着，不由分说的将我拉向马车。
……
一柱香后，我站在了李玉明家的大门口。
抬头望着那门上挂着的大大的‘李府’两个字，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些天来缠在我脑子里的雾终于散开了。
理了理衣袍，我笑道：
没错，李玉明，我果然是想见见你！
……
第十章：柔肠百结
一抬手，小忠立刻会意的上前叫门。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极其忠厚的老门丁将门打开了，看了看我们，未等接拜帖，便开口对我说道：“噢，是柳家二少爷到访，里面请。”
说着将我们让进了门。
我点着头进了门，问道：“老人家，您认得我？”
老门丁甚是认真的瞧着我，“认得，您小时候跟柳老爷一起来过。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么漂亮的小少爷大了不知道要俊成什么样。所以刚才一看见您我就认出来了，天底下俊的像您这样的少爷没几个。”
老门丁的一番话说的我十分满足。至少他没说，‘小样的，你爬我们家墙头爬了那么多次，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看来我在李府的印象还不算太坏。这也许是李玉明功夫做的足。
走到前厅坐下，泡了茶，老门丁向我问道：“柳少爷，不知您是来找我们家老爷还是少爷？”
我笑了笑答道：“我今日是来探望你们家少爷的，听闻他偶染小恙，所以家母托我带了些补品于他，还请老人家通报一声。”
老门丁听完，一点头，“正好，我们家老爷出门未归，您这找少爷到是好办了。我这就去禀报管家，您先稍坐。”
说罢转身进内院禀报去了。
我坐在前厅里喝茶等候，这时一个小厮抱着几个长盒路过前厅出来，走到离我不远处，手中的一个盒子滑落下来，里面的东西翻滚而出，滚到我面前竟慢慢的半展开来，我一看原来是一幅画。
画中莹光点点，一个少年站在那莹光中仰望着，笔触甚是惟妙惟肖，让认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画中的那个少年就是本少爷我。
我立刻上前一步将那画捡起，向小厮问道：“这些画是谁的？你拿着它们去做什么？”
那小厮看了看我，放下手中其他的盒子，跑过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画几下卷好再塞进盒子，“这是我们家少爷的，少爷命我不许给任何人看，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烧掉。”
烧掉？
我皱了皱眉。向小厮问道：“那现在我看到了，又该如何？”
小厮听了我的话，甚是苦恼，皱着一张脸看着我，犹豫了半晌才说道：“我，我，我想还是应该烧掉。”
我笑了一下，退回到椅子上坐下，边喝茶边对他说道：“你们少爷让你烧了这些东西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看见，现在我已经看到了，那你烧掉还有什么意义？”
小厮看着我飞快的说道：“你不说少爷就不会知道。那我也就……”声音越说越小。
我又喝了一口茶，斜睨着他，“不巧，我正好是来找你们少爷的。”
小厮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于是我笑着向他提意到，“这样，这些东西你给我，我拿着去找你们少爷问他还要不要烧掉，他要是问罪你，你就说是我抢走的，我帮你担着，如何？”
小厮迷茫的眨着眼睛看我，仿佛正在考虑我的建议。
正巧，这时老门丁带着管家来了。
我便不再等他回答，堂而皇之的让小忠抱起那堆画，在小厮迷蒙的眼神中大摇大摆的走进内院。
穿过了一个长长的回廊，再走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李玉明的卧房。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的哭声。
仔细再一听，李夫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玉明啊，你愿意成亲这是娘多年的心愿，可是你也不能娶洛家的那个傻女儿啊，她可是连人都认不清的……”
听到这里，李府的管家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李夫人出来了，抹着眼泪对我说道：“如是啊，帮我去劝劝玉明吧，这孩子，哎……快进去吧，他在里面等着。”
我向李夫人一施礼，“是，李夫人，如是这便进去看望温亮兄。”
说完我向小忠一挥手，“小忠去把老夫人带来的那些补品交与李夫人。”
小忠答了声‘是’转身去取东西。李夫人也随着离开了。
于是我抬身独自进了李玉明的卧房。绕过百鸟檀木屏，便看到了半躺在床上，面目枯槁的李玉明。
看到我进来，李玉明挥着手让身边的侍仆出去了。
于是整个卧房内便只剩我和李玉明两个面对面的看着。
我们俩两两相望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我没忍住，走上前站到他的床边，问道：“温亮兄，你这个样子值得吗？”
他在我的注视下半闭起眼睛，“一场病而已，有何值不值得之说。”
我笑了一下，上前执住他的手。
他一颤，抬起眼睛来吃惊的望着我。
我看着他，再问道，“怎么，这便开始发抖了么？难道这不是你心里一直所想？”
“你，你……”他连说了两个你，却没了下文。
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猜中你的心思么？”
他看了看我没有回答。
叹了一口气，我松开他的手，说道：“如若你不是喜欢我，就不会病倒。可如若你是真的喜欢我，那便是不应该病倒。你都不曾亲自来问问我的心意到底如何，就这样病倒了，不觉得这病的有些不值么？”
我说完，李玉明大睁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极久，终是憋出一句话来，“那日你的心意不是已经全说明了么，还有何可问。”
我点了一下头，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他面前，“你说的极是。但你不觉得那是缘因你苦苦隐藏自己心意而得么？”
说完，我望着李玉明等了一会儿，可他一点要回答的意思也没有，于是我只好又接着说下去。
“既然你不愿与我敞开心意来谈，那我便与你敞开心意来说。我本认为你对我毫无喜慕之心，加之家兄已故，嫂嫂已可以送回娘家不再对我多有烦扰，所以我便有了那日与你之谈。我本以为如此一来，你我二人便可全然解脱。可没想到你却因此而病倒了，将我原本以为的所有必然之事全都推翻。由此，这几日以来我的脑中便一直木木然然，许多事都想不透了……”
说到这里，李玉明的身体向上动了动，像是想要坐起来，于是我便停下话头，上去扶他，结果这一动一扶，他的头便撞上了我的下巴。
‘砰’的一声后，李玉明惊慌失措的用双手不断的拽着我捂在下巴上的手。
“恒一，怎么样？伤到了没有？”
急切的想查看我伤的怎么样。
而我则站着不动，也不松手，一直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忙活。
不一会儿他似乎查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抬起头看向我，然后在我戏谑的眼神中，苍白的脸上泛出一片红色。
我看着他尴尬的退回去坐好，又尴尬的理了理被子。于是放开下巴上的手，退回到椅边坐下，说道：“这就是我这第一件想不透的事，你是不是喜欢我。不过，现在我已知道答案了。”
李玉明的脸又红了红，半低着头，“那又如何？”
“没什么。”我答道。“只不过这个问题关系到第二件我想不透的事。”
说着我将眼睛看向李玉明，“那就是我是否应该来看你。”
李玉明抬眼看了看我，“那你既已来，这第二件事又当何讲？”
“这第二件事如何讲，那就要将第三件事理顺。”我没有正面回答李玉明的问题，而是又打了个哑迷。
果然，李玉明看向了我，“那第三件事又是何事？”
“这第三件事……”我说着，停了停，对上李玉明的眼睛，“就是我对你的心意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