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皇甫訾手脚发酸,却仍倔强的站起来,也不掸灰尘,两道怒光笔直地射向仍噙着浅笑的公输月。
技不如人,只有挨打摔跤的份。虽然犯上是大罪,不过就皇兄对公输月的态度而言,就这么凭一个理由要治公输
月的罪,皇兄大概又要说他胡闹了。
69.
和亲王爷眼波一动。神色突然柔和了几分。
没有好事。
公输月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绝对没有好事。
果然……
“公输大人见笑了。本王的那几个师傅本事不大,也教不了本王什么。既然公输大人功夫过人不如指教两招?”
“和亲王爷过谦了。我看你方才虽是摔跤,不过姿势特别,倒也算得上优美。在下武功平平,不过是借着运气躲
过王爷两招,怎么敢说什么指教?”
公输月!
皇甫訾的怒火又蹿上来。摔跤也有什么姿势优美么!竟敢嘲笑他!
“公输大人这话便不在理了。大宓人人皆知,皇上得了个百年难遇的文武状元,容貌倾城,武功盖世。今天你不
收下本王这个徒弟,却说什么武功平平,难道是在指责皇上耳不聪目不明,万里挑一才挑了个庸才?”
“不敢。只是王爷天赋异禀,我教不了。”
公输月仍是尊称王爷,可言辞中却毫无尊重的样子。
皇甫訾也不再与他动气,而是好声好气地“商量”着:“都学了这么多年功夫,现在竭尽所学却仍不能伤你半分
。这是什么天赋异禀?公输大人是嫌弃小王天资愚钝么?”
……
“若大人不嫌弃,那我便奏明皇上,从今天起你便要教我功夫!”趁着公输月没回答的当儿,皇甫訾忙添了一句
。
“这样也好。”公输月突然不再退却,而是应承下来。他的态度转变之快让皇甫訾吃了一惊。
皇甫翰如今也算是身处垂堂,皇甫訾常伴他左右,多个武功上乘人就多分安全。这样想来,这个任性的小王爷愿
意向他学功夫也算件好事。
“那便这样说定了!”早对公输月一身的武功暗自倾慕了好久,皇甫訾雀跃地让开路:“那你先去见皇上,我在
外面等你。”
御书房里。皇甫翰一个人正坐着批阅早朝呈上的奏折。
入鬓的眉梢颦蹙,看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坐吧。”听到门口有声响,皇甫翰从折子中抬头。今日公输月一身祥云图案的蓝衣,与去江南时的打扮无异。
这让皇甫翰顿时眼前一亮,烦闷的心情也消退几分。
“我还在想你今天会不会来。昨夜一宿没睡,累了吧。”
公输月进屋关上门,坐在皇帝面前笑着说:“我不累,倒是你也一晚上没合眼。今天朝上又有烦心的事了?”
皇甫翰想起萧鸿章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肝火顿旺:“萧鸿章越来越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今日居然联合了
几个大臣公然上书要我改收税赋!”
税赋乃国库之源,民生之本,怎能说改就改。
秀致的眉毛不由得掀了一下:“皇上怎么说?”
“哼,我无心和他周旋,自然直截了当地回绝了。”皇甫翰又低下头去看礼部尚书程谦平呈上的折子。
“那萧鸿章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朝堂上他还敢和我斗气不成?”用朱笔在“冬至祭天”下批了个“准”字。头也不抬道:“
不过,暗地里可就说不准了。那个皇后,简直就是放在枕边的活火药,指不定什么时候要炸。”
“你准备怎么应对?”
“皇后不靠谱,淑妃又靠不住,当然一个人睡……”声音顿了顿。目光从奏折上移开,落在公输月脸上,眼中闪
着玩味的神色:“要不然,月陪我睡?”
公输月没想到皇甫翰会突然这样讲,又联想到早晨公输璇的一番明示暗示,眼神一紧:“陪你睡……不大好吧。
”
皇甫翰闻言乐了。顿时朗声大笑:“我和你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了?你要真和我睡,还不得被御史台的那些老古
董弹劾死!”
70.
“都扯到哪去了。”嘀咕了一下,又联想起那日在牢里那番动人的景色来。看眼前的皇甫翰一脸英气,盛眉如剑
,双目如星,鼻若悬胆,唇若施脂。心绪不禁三动:“说正经的,萧鸿章迟早有动静,倒时候怎么应对?守京的
赵舆清可信得过?”
皇帝听了只是笑,不作答。
公输月知他一定早有部署,不过还是提醒道:“萧鸿章既然能够持权这么多年,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有些人即
使现在是站在你这边,以后也说不定。”
“你的意思是,你也有可能老狐狸被收买?”
“我?谁会收买我?”换做别人早该被皇帝的这番猜忌弄得冷汗涔涔了,可公输月一点也不急:“萧鸿章不会走
没把握的棋。收买我,就现在这局势他不敢……”
“你真是一点都不有趣。”皇甫翰从椅子上站起来,截断他的下文,望着矮他半头的公输月抱怨道:“你就不会
说你忠于我,不会被人收买么?光分析别人不会收买你,要是真有人收买你呢?你会背叛我么?”
“翰……”见皇帝大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公输月只觉得头疼。
天子之家,最是无情,却也最是惜情。
“我不会背叛你,满意了吧?”
“满意。”皇帝的脸也是秋日云说变就变:“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送个东西你。”
“什么?”上回的回礼是多年音讯全无的公输璇,这次会是什么?
皇甫翰转过身,神秘兮兮地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递给公输月:“打开看看。”
公输月接过,打开。
是一条浅蓝色的缎带。虽然看似简单,但做工精致,缎子也是上等的。
“这是?”
“发带。”皇甫翰指了指公输月的衣服:“南蛮进贡的,我看和你的衣服挺配就留下了。”
绝对不能让月知道,这是他特地找了料子,亲自做的……对,对!要轻描淡写……不然就太丢脸了!
公输月抬头见皇甫翰十分紧张地盯着他,猜想是在等他说些什么,合上盖子清咳一声:“还不错。”
“我也不是在等你说好……”
轰。
越描越黑的皇甫翰,脸一下子通红,拿了本奏折佯装查阅,藉此掩饰窘态。
公输月心中越发觉得奇怪,见皇甫翰手忙脚乱“好心”提醒道:“翰。”
“啊?”
“折子拿反了。”
……
这日,秋高气爽,秋阳杲杲,风和景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亲王爷开始正式拜师学艺。
“出剑如落笔,行若流云,矫若惊龙,要快狠准,拖沓一刻,就危险一分。”公输月拔出随身的配剑,那金龙花
纹熠熠闪光尤为显眼。
皇甫訾不服地撇了撇嘴。本想着趁学艺时分借身份“欺压”一下公输月,谁知他那个“重色轻义”的皇兄闻此,
竟立刻赐了把尚方宝剑给公输月。
见宝剑如见君主,出鞘之剑,上斩王公,下斩奸佞,就是皇甫訾也要对此忌惮三分。
“你不做一遍我看,我光听怎么会懂?”皇甫訾不乐意地抱怨。
公输月知道小王爷对他有所不满。浅浅一笑。
重达数斤的剑在他手里竟像是活了。
剑身在日下折射出炫目的丽光。公输月的动作柔中带刚,一气呵成,剑出,便成一片寒光,剑势搅得落英都改变
了飘落的方向,在他周身形成一卷花海。
皇甫訾不觉看呆了。他自问见过的丽人无数,只是在这样旖旎景致中,仍不显媚俗的确实是少。
落花虽美,却比不上澈如秋潭的双眸,一身蓝衣,随剑起剑落衣袂翩跹,腕带飘然,那浅蓝色的发带在金色光辉
的映衬下,似散发着一团雾气,如若仙家之物。
71.
剑剑凌厉而优美,宛若流雪回风,让人为之心神一荡,不觉忘了防守。
不过皇甫訾可不是俗人。从惊艳中缓过神来,却仍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拔出身畔的玉色墨剑,攻上去。
公输月的剑阵本是为了示范,毫无杀气。被皇甫訾这么一闹,下意识地转换了气流,偏偏柔软的落花顿时化作无
数利刃,齐向皇甫訾射去。
皇甫訾身手矫捷地闪开,却没来得及撤回剑锋,眼看着那上好精钢制成的剑刃被裂得粉碎。一时间惊愕得难以言
语。
“混帐!”公输月稳住身形,撤回剑气,皇甫訾才免受波及。
皇甫訾惊魂甫定,便被迎面而来的掌风刮得偏过半边脸,抬眼望上方之人,见他目色冷然明澈,面上颜色若落薄
霜却更艳了几分。知道是自己的稚子心性差点酿成大祸,皇甫訾难得没有辩嘴。
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锵”地丢下剑锋已灭的玉剑:“不愧是圣上钦点的状元。”
公输月本以为这个小王爷除了过人的的任性便再无长人之处,眼下说出这样的话,也多少有些出人意料。目中的
冷色闪动了数下,终浮上依稀的笑意:“若要学偷袭,早跟我说,刀剑无眼伤了王爷倾国之貌,臣可担待不起。
”
皇甫訾被公输月轻而易举击败,本是雄心壮志要从他处学一身武功,岂料对方竟这样戳他的痛处,便毫不示弱地
回敬道:“和公输大人相比,又有谁敢称容貌倾城?就是唐荣再生恐怕也是相形见绌。”
又是唐荣么?
百花节上,皇甫訾早借唐荣辱笑过他,只是当时以为自己与皇甫家有血海深仇,一心只想着血债血偿,如今真相
大白,对皇甫翰的怨恨也随之烟消云散。谈起唐荣,又联想起皇帝动人的表情,心中不禁一阵战栗。
“把刚刚的动作重复一百遍。”抽出腰间的软剑抛给皇甫訾。
“什么!一百遍!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不是诚心想教我!”皇甫訾接过紫铜剑柄,鎏金剑镡的软剑,心中直赞
“好剑”,面上却流露出万分不满。
“当年我师傅就是这么教我的。一百遍,少了一遍,就不能出师。”
“公输月!!!”
将皇甫訾拔高了声音的抱怨抛诸脑后,公输月收起剑,往公输璇处去了。
和公输璇约好,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去谈朝事。
进了门,才发现皇甫翰早他一步。君臣二人对膝而坐,谈兴正浓。
“月!”皇甫翰对着门,见他来了兴奋的神色更增一分。
好久没见皇帝这样的神色,知道是有好事。公输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在谈什么,这样高兴?”
皇甫翰的兴奋难掩,顿时提高了声音:“苏旭此次又打了胜仗,即日便班师回朝。”
“那确实是好事。”皇甫翰前阵子虽痛下决心要除萧家势力,不过,忌于萧鸿章手握的巨大兵权,也不敢打草惊
蛇。现在苏旭回来了,王党实力大增,真是可喜可贺。
“现在朝中王党逐增,只要苏将军一回来,那么忠于皇上的军队便又多了三成,任那个萧鸿章怎么闹也折腾不出
大波澜了。”公输璇也转过身子,那与公输月神似的脸上亦浮着悦色:“真是天庇大宓。此去本胜算不大,能大
败西戎真是天神庇佑!如此,四隅安了两面,南蛮,东夷的几个大国又早向大宓称臣。日后定能边疆安稳,百姓
也能安居了。”
公输月听完公输璇的话,转脸去看皇甫翰:“萧鸿章可知道苏将军要回来了?”
“这会儿估计知道了。”皇甫翰悦色未褪,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戏谑:“我特地派了人,命他置办洗尘的酒宴。也
让他尝尝被逼无奈的滋味。”
公输月浅浅一笑,眼里满是温柔。
公输璇顿时心惊,转眼看皇帝的表情,竟也温柔得如出一辙。
这两个孩子……难道真的……
“翰,你要留心皇后。”虽知人家的夫妻之事他不好置喙。但那个皇后让皇甫翰如坐垂堂,不防范是不行的。
“嗯,我知道。”皇甫翰似乎不愿意把话题扯到那个形同虚设的皇后身上:“今天訾学得怎么样?”
想到那个好胜的小王爷,公输月不觉笑出声来,声音更是柔下几分:“大概现在还在练剑。王爷天资聪颖底子也
不错,不出半年定能学出些名堂。”
“这样就好。我还在担心他会给你惹什么麻烦。”
“怎么会。”笑着回答,发觉皇甫翰深如墨海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顺着视线望去,落在系着的发带上。
明白皇甫翰的心思,但碍于公输璇在场也不点明只是浅笑。
自从与公输璇重逢后,他发觉自己更爱笑了。
皇甫翰的一举一动落在眼里,尽是无暇的景致。
72.
饱满的天庭,深刻的轮廓,英挺的剑眉,金色发冠中的青丝,亮如星子的眼,隆准丹唇,无一不是动人。他甚至
有些不了解自己的心思,不了解为什么见到皇甫翰就会有种特别的战栗感。像是旧人相逢,又像是初见情动。
“在想什么?”从小轩里走出来,皇甫翰与公输月并肩,觉得对方心不在焉。
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思绪,回眸便是浮在脑里的俊脸:“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刚刚在屋里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胡乱扯了个理由。
“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便系上了。”皇甫翰的声音又轻下去,看到自己亲手制的的发带与那衣服相
配相得益彰,心中腾起一种比攻下十座城池更大的满足感,但想到自己动手做了这样的活,又有些挂不住。
“翰的'赏赐'自然要拿出来炫耀。”不知道皇甫翰为什么对这条普通的发带这样在意,公输月打着趣。
皇帝的脸更臊了:“系了就好。”
公输月见皇甫翰如此,本就不安分的心更是“咚咚”跳得厉害。
二人相顾,终是无言。
时间如水,转眼便入了冬。细细算来,公输月入朝也已三年。
每逢冬至,必要祭天,以示天子对神明的尊重。百官斋沐,省视牺牲祭器,叩拜日晷,天子为首,侧立皇后、贵
妃,祭拜天神。
冬至这日,皇宫里比往年都要热闹。只因前一年中皇帝不仅册立了淑妃,更是立下了皇后。以往数年皆是天子独
行,如今要携两位女眷要准备的东西自然更多更繁。
日出将近,三顶华顶软轿才悠悠从正宫门出来。
明黄色的皇轿之后跟着禁军首领公输月。右侧为皇后萧子瑕,左侧为淑妃盈盈。
随后的是以和秦王爷皇甫訾为首的满朝文武百官,声势浩大。
祭天迎日是冬至节这天最重大的事。天坛的主坛是个圆形广场,下置千级阶梯,皇帝立于顶坛,皇后妃嫔随其后
。
萧子瑕虽出生名门,但这样的阵势场面却还是第一次见,难免紧张,穿着繁复的祭祀礼服,跟在皇帝身后,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