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宇向来是心软的,又极为怜惜女子,这样一个清傲的女人跪在他脚下哀声请求,让他如何不难过。
只是心中为了清华的死而耿耿于怀罢了。
他俯下身扶起月风,轻轻叹息:“傻姑娘,你的崖主是何等人物,这冰封的了他的人,哪能将他经脉头脑全部封住?一年时间他早将脉息调节好了,说不定他的大若心法还会更加进步,根本就不存在走火入魔的危险。”
月风一听,傻愣住,她呆了半晌才不可思议的大声问:“公子,您的意思是,是……?”
“唉,清华的冰封术至多能让他身体停止一个月,之后便会开始苏醒,内息若没调节好,他早就死了,哪可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我刚才碰那冰块,明明感觉到脉动明显切平稳,根本没有性命之忧。”铭宇苦笑着说,无奈的想着自己怎总是要来当安慰人的角色。
月风好似重获新生,大喜过望,身子就要跪下再给铭宇磕上三个响头,铭宇急忙说:“我的姑奶奶,您可悠着点,别折我阳寿啊!”
好说歹说将月风扶起来,擦了擦她脸上泪水:“毋须担心,这冰虽是清华所化,但要融了也不是难事,你且退后些。”
月风连连点头,退后几步。
铭宇正对藏锋,深呼吸,气沉丹田,双掌运力推出,抵上冰块。
那冰块立刻嗞嗞作响,曾经任雪山派弟子怎么用锤子敲打都一动不动的冰块竟缓缓融化!
但下一刻,夏铭宇双眼一凛,立刻松开手,快速向后滑去!
他动作奇快,顺手将月风拉上,直直退到里冰块十来米的地方!
月风回过神,急忙问:“公子怎突然退开了?!”
夏铭宇没时间回答他问题,全神戒备的注视着冰块。
只见那刚才被他融掉一些的冰块突然传出刺耳声音:嘎啦——嘎啦嘎拉——!
下一秒那冰块便从里面迅速裂开!
裂缝迅速蔓延,直至整块冰猛然崩裂!
轰——!
巨响过,激起峰顶万年积雪!顿时这天地都被白色覆盖!
烈风吹过,铭宇以袖遮眼,她听见月风惊讶的叫声,连忙拿开袖子向那里看去。
只见那高挑的身影正背对他们,手中乌黑长剑嗡嗡鸣响,那头黑发随风飞舞,一身酷烈气息,直逼而来!
第十章:君子赠剑
运气于周身,隔开那铺天盖地袭来的白雪,阻断那冰中男子冲击而来的劲气。
当白雪落地,视线重又清晰,月风惊喜唤道:“藏锋崖主?”
男人未有回应,只微仰头看着苍茫天空,从铭宇和月风的角度仅能窥见他轻抿的唇角。
蹙起眉头,一个照面就有如此惊人气势,铭宇心中没有把握,这江湖后辈会否强得连自己都无法应付。
毕竟此人与清华武斗,清华又因他而丧命,恐怕自己难以在此人面前保持冷静。
就在他思索着该不该直接转身走人时,男人终于动了。
周围凝滞的空气突然被他带动,缓缓转身,黑发因此改变舞动方向,丝丝缕缕扫上男人脸庞脖颈,那闪烁着流光的发该是极为冰冷的,让人连它们扫在皮肤上时的刺骨都能想象到。
男人冷情无波的冰蓝眸子定定望住夏铭宇。
天地苍茫,古雪飞扬,天下至高点的无名锋上,因清华之死,藏锋和夏铭宇相遇了。
呜呜吹袭的烈风,似沧桑长箫吹奏出的旷远之曲,属于这片天地,属于这天地下立于巅峰之人。
淡色的薄唇微微翕动,藏锋吐出两个冰冷无波的字:“凤歌。”
夏铭宇听得一头雾水,脱口而问:“什么?”
手腕一翻,他将剑锋背在身后,跨步来到夏铭宇面前,沉默着低头注视他。
夏铭宇心中不爽,他身量极高,本是鹤立鸡群者,却不想这藏锋竟还比他高上半头距离,令他近距离注视不得不微微抬起脖子。
他靠近时一股带着寒冷的淡香飘来,气味极似绿茶与茉莉的混合,又冰冷冷的极为醒神。
藏锋语气依旧冰冷,却不回答夏铭宇疑问,而是说:“名字。”
又是两个字,但显然这次是询问,虽然夏铭宇对这人极为惜言的行为有些不满,却还是回答了:“夏铭宇。”
人家不愿废话,那他也不说其他。
藏锋点头,嘴唇翕动,又是两字吐出:“藏锋。”
这么一来一往,铭宇有些受不了,他天生能言善辩,话最是多,与一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人互动太过痛苦,更何况还是这不喜言语的男人主动搭讪。
脸色有些黑,他带些嘲讽地说:“逝竹崖崖主大名谁人不知?藏锋崖主就是不介绍铭宇也知您是谁,一年前与雪山派掌门一战大获全胜,若是江湖中人知晓,恐怕崖主大名更是会震动江湖吧。”
听他如此说,藏锋就连眼角都未变丝毫,对他话中所有隐含意思无动于衷,只又说:“清华何在。”
见他问清华,铭宇眉间蹙得更紧,面露些微怨愤之色,看藏锋无表情的脸就觉怒气上涌,他一甩长袖:“清华早在当年为崖主封冰时便香消玉殒,此刻在从小长大的院里长眠呢!”
藏锋脸上依然没有改变,只又点点头,口中冷淡:“如此,顺路祭拜。”
这话一出,气得铭宇胸口窒闷,他狠狠瞪了一眼藏锋,身形一转,火发飞舞,纵身跃下那万丈雪峰,脚踏凛冽罡风,向着雪山宫殿方向,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月风见他干脆离去,甚是尴尬,刚张口要与藏锋解释,回头望去,哪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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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极为温柔,铭宇又来到清华墓前,垂手而立,凝目而望。
他总能感受到清华清傲却柔软的目光,似乎他与她并未隔着无法跨越的阴阳,而是面对面,相望不语。
耳边恍惚能听见她清亮如莺的话:“傻瓜,我在这里。”
清华的身影,不论是侧首,转身,旋转,还是面对他直直站立的,都不停在眼中出现,脑海里盘旋。
泪已不再流下,铭宇只淡淡笑着,与她玩笑般说:“清华,你如烟般消失了,却将最深的印记盖在我脑中,纵我今后饮下孟婆汤,也难消除你的身影。”
他苦笑着侧了头,叹息着说:“也罢,也罢,我负你的,当用这无法忘怀来偿还。”
正当他独自心伤时,藏锋悄无声息的与他比肩而立,微垂头看着阳光下晶莹的冰墓,默不作声。
铭宇也不曾转头望他,只冷冽地问:“你来此作甚?”
无人应答。
铭宇也懒得等他回答,伸手解下腰间青玉酒葫芦,踏前两步,手腕一横,清香酒液倾洒在墓地上。
他一手扣住腰带,一手举起葫芦仰头饮下!
清风拂来,吹乱他火红长发,将他好看的眉眼遮住,酒液顺着唇角滑落,竟让人产生那是泪的错觉。
但他眉眼已被遮盖,无人能分得清是泪是酒,抑或泪与酒早已融在一起。
他肩头微颤,抬袖擦过脸庞,手顺势将发抓向脑后,顺着风向梳过,竟有着莫名的潇洒与苍凉。
酒葫芦再没回到他腰间,铭宇蹲下身,将葫芦小心靠在那冰碑旁,微笑着说:“清华,你最喜欢这葫芦,我将它留下与你做伴儿,你可开心?”
说完,他又看了清华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站起,转身越过藏锋,向雪山宫殿的正门方向而去。
藏锋依旧沉默的看着他,身形随着他的离去而转动,却在下一刻听见他运功传音:“碧落黄泉在扬州张铁匠铺中,程宇恒聂凤已死,托我将消息传与你。”
他依旧不语,见夏铭宇身影消失,动了动,手中黑剑横于面前仔细端详。
左手握住剑柄,右手在剑柄处抹过,将手拿开时乌黑的剑上已然多出两个字:“凤歌。”
语调无波,却带着莫名的轻松,他对这把气势逼人的乌黑长剑说:“此刻起,你便是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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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铭宇没有想到,这藏锋竟会如此难缠。
没有声息,没有无礼举动,只是远远的跟着他,他停他也停,他走他也走,他快他也跟着快。
本还急着要去京城八王府接宋挽月,但现在被藏锋跟着走,他要如何去?
总不能带着个陌生人就去老八府上吧,若如此也太危险了。
考虑许久,他试着甩掉藏锋,却次次都不成功。
铭宇躲入一片茂密树林中,见远处藏锋还未进入林内,立刻运起逍遥步狂奔起来!
却不想他奔了一个多时辰晕头转向钻出树林时,就见藏锋在前方,手里拎着那把乌黑长剑,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他狼狈已极,火红的头发上乱七八糟挂着几片绿幽幽的叶子,滑稽的张嘴瞪着藏锋,咬牙切齿的想吞了他。
见藏锋依然不说话,他冷哼一声转身又想进入林子倒回去,却听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林中有阵,此路不通。”
听到这话,他气得差点厥过去,搞了半天林中有迷魂阵,他只是原地绕了一个时辰又回到原位而已!
再也没忍住,他破口大骂:“你怎么不早说!?”
“你未问我。”藏锋回答的理所当然。
被咽得说不出话,铭宇死死瞪住他,心想:我没问你就不说,还在这等了一个时辰,就为了看我笑话的吧!
心中憋屈,他紧紧闭上嘴,决定再不跟这混蛋说上一句话,甩头就向另一方向而走。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便见江水滔滔,澎湃之势极为壮观,轰隆隆的惊涛声似能震撼人心。
身为九霄宫弟子,承袭道学思想,此刻伫立江边,倾听浪声滚滚,竟似有顿悟。
微闭双眼,思绪放空,内力随心而转,经脉竟隐有扩大趋势。
他五岁习武,自小练得就是正统道家内功,加上心善人慈,总能在花草鸟虫中得到体悟,所以九霄宫里两百年来都未出过比他更天资聪颖的。
到如今习武三十余载,经脉强度早已不是寻常武林高手可比。
虽如此,其实铭宇已经二十年未有大的进步,他功力基本在年少闯荡时突飞猛进,与各式人物相交,遇上各种江湖风云事,感悟自是特别多,因此思想上与功力上都得到强横锻炼。
也正是那少年时期,他的样貌突然之间不再变化,臻境一入,一世驻颜。
没想到这次出来,遇上惨遭家变的宋挽月,且与她倾心相交,之后看望了老友八王爷,再入雪山得知清华殒命,无名锋上初遇藏锋,到了这滔滔江水边,所有心中感悟一涌而上。
那轰隆隆的涛声宛如明顶之钟,敲响他沉寂许久的思维。
豪迈之情顿生,心中空明,有所顿悟。
看向岸边浮木,伸掌一击,浮木根根飞起,呈竖直方向落于水面,竟因内劲而未被凶猛江水冲走!
他长啸一声,纵身跃起,脚点浮木,如腾空之鹤,飞驰而去!
可吞城灭镇的怒涛丝毫无法阻挠这潇洒的鹤,远远望去,只见他满头红发招摇着飘飞!
藏锋注视着他跃过江面,默默不语,冰蓝眼中却闪烁着异样光芒。
这江本以湍急为特点,过江都是靠的连接两岸的绳索,船夫拉动绳索,将船划过江边。
此时,生长于这里的船夫正拉着一船客人经过。
就见对岸有浮木极快的飞射而过,接着一声长啸传来,有一头火红长发的少年便与他们擦身而过!
一群人惊呼,连忙回头看去,却见少年稳稳当当立上了岸,拍拍身上不曾染上的灰尘,回头就冲这边灿烂一笑。
众人顿时傻了。
那少年边笑边得意,哈哈的声音穿过江水,少年遥遥看向对面,恶狠狠竖起中指!
而且还是两只手同时竖起……
众人傻愣愣的向着他比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男子白衣翻飞,手持黑剑,面如冰霜的凝望对面。
那男子有一双极美又极冷的冰蓝眸子。
男子冰冷的脸孔上突然绽开一抹笑。
犹如昙花乍现,惊呆了一众人,包括那少年。
男子手腕翻转,长剑带着刺耳嗡鸣声横指对岸!
他右手将剑抛起,隐于袖中的左手一抚,长剑破空而出!犹如潜龙出渊,龙鸣震耳!
那把漆黑长剑擦着江边飞驰!男子纵身跳起,身姿飘渺的踩上黑剑,脚尖轻点翻空跃起!
那黑剑剑势一缓,却依然势如破竹!
男子飞出极远,黑剑跟上,竟准确来到他脚下,再次借力!腾空!
三两下便轻松跃上岸,立在那红发少年面前。
黑剑轰然插入一旁巨石中,只余剑柄!
那少年还维持着双手竖起中指的姿势,张着嘴傻乎乎望着男人。
面无表情的男子嘴角似有似无的笑不曾隐去,他未说话,走几步来到巨石边,修长的右手握上剑柄。
好似是从豆腐中抽刀子,一下便将黑剑拔出。
他重又走回来,拉过少年还竖着中指的手,将他掌心摊开,把剑放进少年手里。
铭宇怔怔望了望手里的剑,又抬头看藏锋。
藏锋微侧头,漆黑的发拂过冰蓝双眸,唇角若有似无的笑很美。
他说:“此乃凤歌,给你。”
铭宇低头看那剑身上深深刻入的“凤歌”两字,心中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双手一推,将剑又放回藏锋手中,嘴里拒绝:“我不要。”
藏锋疑惑,冰蓝的眸子里没有失望和愤怒,只是微微疑惑,他开口吐出两字:“为何?”
“这是你的剑,我无缘无故为何要收?”铭宇转身就要走,不想与他多说。
却不想手被突然抓住,力量很大,将他猛地拉回。
藏锋眼里光芒坚定,将剑重又放回他手里:“给你。”
第十一章:就是杂碎
藏锋眼里光芒坚定,将剑重又放回他手里:“给你。”
“说了不要了!”他竖起眉毛,心里极为气愤,这男人怎么说都没情绪就够让他心烦的,本想一走了之,哪料到他武功极高,不但甩不掉,就连走都被重新拉回来。
“取名凤歌,便属于你。”藏锋双手隐于袖中,负手而立,不容置疑。
铭宇算是服了他了,见拒绝不了只好找借口:“这剑如此引人注目,又没剑鞘,不但会遭贪婪之人暗算,还容易自伤,你给我如此麻烦的东西是何用意?”
他沉下脸严肃地说话,倒也挺像回事。
藏锋依然负手站在那里,表情也很严肃,其实他一直都很严肃,沉默半晌,竟突然开始脱起衣服!
铭宇瞠目结舌,结结巴巴质问:“你……你要干什么!大……大庭广众的……!”
藏锋不语,继续脱。
铭宇嗓子发抖:“还……还脱!再脱我喊人了~~!”最后的那个尾音颤的,吓得着实不轻。
当他以为藏锋脱了软甲脱了外衣还要继续的时候却见他又将软甲穿上了。
当下松了气,才感到腿有些发软。
气得瞪着眼大骂:“你耍流氓也不要在这里啊!”那边的船上可还有好多人看着啊!
藏锋不理,双手一撕,撕拉一声便将那白色丝绸扯开,看得铭宇一怔一怔的。
他接过铭宇手里黑剑,仔细的用丝绸一圈圈裹起来。
又将剑递还,低声说:“如此便可,丝绸柔韧,不易割伤。”
铭宇觉得自己就似遇上了克星,在这叫藏锋的男人面前,总是傻乎乎疯颠颠,没一刻如从前那般风流潇洒。
见铭宇望着自己发呆,藏锋抿抿唇,面无表情地靠前,将剑放在铭宇背上,然后用丝绸在他胸前打了个结。
他负手迈步,昂然前行,嘴里说:“走。”
越过铭宇便向前走,才反应过来的铭宇气急败坏的追上去:“明明刚才是我在前你在后,为什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