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乘风而行,虽境界不如逍遥游最高要旨,但也得了其中要领,逍遥步便是以此得名。
真正的御风飞行,一步十米。
行了不到两天,这天夜里已靠近了雪山山脚。
铭宇脚点树干,轻松跃起,在几棵树间辗转跳跃,轻飘飘立上一棵参天大树顶端。
雪山附近风貌奇特,山顶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可山下却常年青绿,森林中树木茂密。
铭宇头上布巾早已拿下,一头火红长发随着狂风恣意飞舞。
负手立在柔软树枝上,仰头望着山顶处,隐约可见山顶上零散矗立着白色的宫殿群。
远处看,那宫殿群小巧精致,想起曾经近距离所见的巍峨壮观,铭宇不由一笑。
这宫殿群确实精美绝伦,但这宫殿群的主人更是倾国倾城,想起那美丽女子的一颦一笑,心中柔软。
他考虑着要不要顺路看望佳人,但又想起二十年不曾与她联系,若是见了恐会被扫地出门啊。
叹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被拒门外,他更怕女子的眼泪,当下决定直接绕过去逝竹崖。
就在这时,十里外忽有刺耳响动!
夏铭宇武功高深,二十年前的江湖上可与之为敌者至多五人,虽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世间能入得他眼的也寥寥无几,十里外的响动对他来说就如耳边蚊鸣,清晰至极。
他直觉这声音熟悉,像是刀剑短接,兵器入肉之神交杂在一起。
纵身向声音传出方向而去,这里已是雪山派地界,敢在此闹事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有恃无恐。
既然他已经来到此处,当然要为美人解忧除难。
无声无息的落在事发地点,血腥场面立刻印入眼帘。
只见十来名黑衣人围着四个白衣女子,看地上倒着的尸体,那群黑衣人显然没讨到好,横七竖八的竟一个白衣都没有。
这四名白衣女子想必一路杀了不少黑衣人,却还是被紧紧追着。
眼见又有几个黑衣人倒下,但这四名女子也快到极限,手上动作明显迟钝,本来凌厉的剑法拖拉许多。
铭宇心念只一转,身形隐入树叶中,气沉丹田,长啸一声!
这啸声由深厚内力所发,竟四面回荡,寻不到出处,且针对战团中黑衣人,黑衣人听到这啸声,无不头疼欲裂,双眼模糊,而四名白衣女子却毫发无伤。
十几个黑衣人转瞬晕倒在地,白衣女子互相看了看,眼中露出惊喜,其中一名看似做主的踏前一步对着天空拱手,娇声说:“多谢恩公相助,吾等乃是雪山派弟子,可否请恩公现身一见,好让小女子来日相报。”
铭宇压低声音用内里将话传出:“姑娘无需在意,在下与贵派掌门相识,路过相帮而已。”
那女子听他说与掌门相识,满脸惊讶:“可否请问恩公是何时与掌门相识?恕小女子无礼,掌门从不与江湖中人结识。”
“二十年前旧识而已,在下还有要事,告辞。”说完便欲离开。
却听那女子大声阻止:“恩公请等一等!既然是掌门多年前旧识,那还请恩公再帮帮我们!”
铭宇回头,蹙眉盯着下面女子,觉得事情不大简单,雪山派女子个个清傲,极少求人帮忙,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只见那名女子镇定地说:“虽不清恩公身份,但您刚才啸声清亮悠远,潇洒中带着正直,内功是最纯正的道派,且二十年前与掌门相识,您定是最近重出江湖的鬼泣子鬼公子对吗?”
夏铭宇一愣,这女子竟如此厉害,只从他的啸声就听得出内功来历。
他温声说:“正是在下,请姑娘见谅,在下不便现身。”
可那女子竟下一刻就面露悲色:“您可知,您可知……我们掌门,一年前便香消玉殒了……”
听到此话,当真如五雷轰顶,铭宇眼前一片空白!
这怎可能?!怎可能?!!
那个如雪山般清傲的女子,那如雪莲般清艳的女子,竟,竟不在了?!!
他纵身跳下,瞬间来到白衣女子眼前,顾不得礼节,抓住她肩膀就急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的,怎的就不在了?”
那女子初见这一头火发的英俊少年,当下愣住,见他焦急询问,眉眼间尽是悲伤,不由得心里酸痛,落下泪来:“掌门与那逝竹崖崖主决斗,力尽而亡……”
他听了,怔怔的松开女子肩膀,连着后退两步,满眼茫然。
二十年前,他正是恣意妄为之时,听闻雪山派掌门绝艳倾城,却从不将任何男人放在眼里。
于是他一人亲往雪山,偷偷摸摸进入了巍峨壮观的白色宫殿群。
当真是破五关斩六将的来到掌门住所,他爬在墙头,就见那纤细婀娜的身影立在一棵腊梅之下。
女子侧头,柔润的黑发滑过,她脸庞晶莹如玉,比那枝头的雪更白皙。
他看得呆住,脚下一滑,石子滚落惊动女子。
她惊讶回头,那双黑亮的凤眸顿时夺了铭宇全副神魂。
女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儿——清华。
他这辈子都很少见名字与人这般匹配的,就如那清月之华,傲于世间顶端,倾国倾城。
从那时起,他便整日缠着清华,给她讲笑话,陪她玩耍,清华是高傲的,却也是寂寞的,在他费了一番力气后,终于与他成了知心好友。
他们去那雪峰饮酒赏花,看千年雪莲瞬间绽放,舞剑弄箫,吟诗颂词,活得极为快活。
清华对他说:你真是我见过最傻也最聪明的人,明明觉我好看,却一心只单纯相交,让我连那拒绝的话都无法出口。
清华还对他说:铭宇,你是天空的鹰,看到雪莲的美丽,驻足盘旋,却终将再次飞去,回你的蔚蓝天空。
他如她所言,毫不犹豫的走了。
却再也见不到那清丽身影。
夏铭宇就这么当着四个陌生女子的面,泪湿了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白衣女子轻叹口气:“公子还请节哀,掌门虽去了,却并未后悔,她毕生追求至高武学,最后在比试中去了也是她的心愿,只未能再与公子见上一面,令她很是遗憾。”
铭宇转身,将脸上的泪擦去,再转回时已经带上轻柔微笑,他对那女子说:“在下夏铭宇,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月风,这三位是我师妹,月明,月痕,月晴。”她将四人一一介绍。
铭宇与其他三名女子见礼后对月风说:“可否带我去清华墓上看看?”
月风点头:“夏公子能来,掌门定会非常高兴,公子,这边请。”
几人引了方向,铭宇跟上。
月风边走边说:“实不相瞒,其实我与三位师妹正是要去江湖上寻找公子。”
铭宇先是惊讶,再想却知道她们定是为了要自己去清华墓上看看。
“寻公子是为了告知公子掌门逝去的消息,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求助公子。”月风一脸严肃。
铭宇心中疑惑,便问:“雪山派是出了什么事吗?这群黑衣人是何身份?”
“公子,您有所不知,一年前掌门刚去世,便有一股暗中力量窥探着雪山派,雪山派远离武林,本不会有复杂纷争,但月风向来敏感,派中事宜经常有不对劲的地方,我虽焦急万分,却丝毫办法也无。”
“就在大约两月之前,派中竟有弟子莫名其妙的失踪,我知这事越发严重,就在这时听闻您重出江湖的消息,说来可笑,雪山派向来秉着不与江湖牵扯的原则,但如今掌门去世,弟子无故失踪,我丝毫办法也没有,想求助江湖上的人却没一个可全心信任的,若不是公子你又有了消息,恐怕雪山派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风月感叹地说:“掌门说过,这江湖上的人谁都不可信,唯独公子您,是可以让人全心信任的。”
铭宇默然,想起清华那双美丽的凤眸,里面幽黑明亮的光芒,全然的信任与喜爱。
他的心隐隐作痛。
若他早日出来,若他一年前来找清华,清华是不是就不会去世了?
他与四名雪山弟子运功而行,没多久便来到雪山山顶。
一眼望去,这巍峨壮观的宫殿群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白色的大门缓缓洞开,里面立刻涌出一群雪山弟子。
均是白衣的女性,快速在门两侧站好,对着风月恭敬行礼:“大师姐!”
月风转头对铭宇解释:“我的师父是掌门的师姐,掌门去了后这里就我辈分最大,所以暂代掌门处理事情。”
夏铭宇对她微微一笑:“真是辛苦了,清华本就不喜欢处理派中事物,想必一直都是你在帮衬着吧?”
月风一听,微微红了脸。
这出来的弟子中立刻有地位较高的上来问:“大师姐,这位公子莫非是?”
看他一头火红长发,长相俊秀绝伦,定是那传说中的鬼泣子了,但如今该有四十上下的鬼泣子,怎的却才十七八模样?
“这位便是鬼泣子夏铭宇夏公子,他是掌门好友,大家需以掌门之礼对待。”月风严肃地吩咐。
“不用那么拘谨,在下草莽一个,随意点才好。”铭宇对着她们微笑,心里却有些无奈,当初来雪山派都是偷偷摸摸的,极少遇上这许多女子一起出现,如今让他一个男人对着众多女子,可怎生是好?
虽心中纠结,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第九章:冰封俊容
铭宇靠在腊梅下,手里提着他的青绿酒葫芦,一身暗红书生衫,身姿风流,却隐含悲戚。
身侧是清华的墓,用万年不化的冰块雕琢的墓碑上字迹清秀:“清华之墓,自留”
笔锋到了最后,停滞不下,乃是力竭造成。
这墓碑,竟是清华弥留之际自己所刻。
月风告诉他,掌门当时这样说:想来想去,真正会为我留碑的人,不在身边。
他想到这里,苦笑一声,葫芦倾倒,散着清香的酒液洒在墓的土壤中。
他轻声说:“清华,本有许多话与你说,但真见了,却应了那句‘无语凝咽’,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你,有千万句对不住,可如今又如何说的出口。”
恍惚中似见了那美丽的女子还在这腊梅下,回首浅笑,顾盼倾城。
心中猝然绞痛,他再也忍耐不住,潸然泪下。
起身,抚摸着清华的墓碑,他又说:“前世,我定负你良多,才在今世突然失去,蓦然回首,只余心中伤痛。”
他与清华呆了许久,月风才悄悄来到身后。
铭宇稍稍收拾了心情,转身对月风一笑,柔声唤:“月风姑娘。”
“公子安好。”月风微笑着点头。
“月风姑娘可是有要事?”铭宇说过要与清华对饮,不要太早来打扰,既然现在出现定是有要事。
月风点点头:“有一样东西,需公子去看看。”
“哦?是什么东西?”铭宇随着月风向雪山顶走去。
“其实,若说是东西,又不太合适,准确的说应该是个人。”月风有些为难,蹙眉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铭宇纳闷:“人?人怎会说是东西呢?”
“唉,我也说不清楚,公子您看到就都清楚了。”月风说着便施展身法,铭宇点头跟上。
两人很快便到了雪山最高峰,这锋虽是最高的,却没有任何名字,清华以前与他来此处,都只称其为无名锋。
月风快步走向峰顶的中央,铭宇记得,那里曾是雪莲所在的地方。
他跟上一看,立刻明白月风刚才模棱两可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确实是个人,但这人现在不能动不能说话,而且被厚厚的冰层冻住,跟东西没什么两样……
他吃惊的望着,小心走到近前,仔细观察。
这是一个高挑的男人。
一张刀削的冷酷俊脸,下颌尖尖的,嘴唇削薄紧抿,显示出他铁血的性格。
鼻梁高挺,轮廓深邃。
双眼狭长,冰蓝色的双眼好似琉璃,没有感情。
一头漆黑长发虽被冻结在冰块中,却保持着迎风飞舞的模样,让铭宇不由自主便想到极北冷冽的罡风。
这男人着一袭白衣,软甲附身,脚踏金丝黑靴。
手中握一把极长黑剑,那剑身乌黑,竟丝毫不反射光芒,与那主人酷烈的气息极为相配。
铭宇吃惊的张大嘴,这犹如天神艺术品的冰中男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月风叹气说:“公子会如此惊讶也难免,这男子实乃人中龙凤,不论相貌气质品性都是百年难有。”
铭宇茫然地问她:“这人确实出众,但我从未见过,到底是谁?”
月风了然:“您未见过是正常的,您二十年前便退出江湖,这人却是十年前才出现在江湖的。”
铭宇又仔细瞧了瞧,才严肃地问:“这莫不是逝竹崖崖主藏锋?!”
月风点头:“正是。”
“难道是清华?世上能将藏锋冻在冰块里的,我想不出清华以外还有谁。”
“确实是掌门所为,这件事说来复杂。”月风叹口气,缓缓讲道:“一年前,掌门与逝竹崖崖主约定在无名锋切磋,说是切磋,其实逝竹崖崖主从不在生死决斗之外用武,掌门一生追求武学,怎肯放过与逝竹崖崖主比试的机会?”
“所以,清华就以决斗为由,向藏锋挑战?”铭宇苦涩地接话。
“没错,那天无名锋上的决斗如何激烈,月风形容不出,只觉得风云变色,再没比当时更恐怖的了,逝竹崖崖主确实了得,与掌门过了四五百招后,掌门便再无了后发之力,最后结果很显然,掌门输了,逝竹崖崖主以非常大的差距战胜了她。”月风说着看向那冰封中的男人,眼神里有着不明的感情。
铭宇沉默。
月风继续:“其实,逝竹崖崖主当时打破了之前的规矩,他并没有杀掌门。”
心中诧异,他望向月风,等她下面的话。
“崖主说:‘并非不敬你武功人品,但藏某一生未想过杀女人。’”月风说着藏锋的话,眼神柔软,显然芳心已经暗许了那逝竹崖崖主。
“那为何,为何清华会去世?”铭宇蹙眉问,这事情说不通。
月风面露悲色:“世事难料,掌门没想到逝竹崖崖主虽功力深厚,但他独门的‘大若心法’练到第八层便会在每月十五出现紊乱,而他与掌门决斗之日便是这月半之时,崖主虽赢了却突然走火入魔,眼见着快没救了,掌门心怀愧疚,觉得若不是自己邀他决斗,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于是用尽内里化冰封住了崖主,冰中数年如瞬间,虽然一年过去,里面的压住该还是当时的他。”
铭宇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月风是想让铭宇将冰化开,然后救藏锋脱离走火入魔的险境?”
月风脸上都是泪水,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铭宇脚下,连声央求:“公子,公子,求求您救救崖主吧!掌门也是这个心愿,望来日有功力高深者可以救崖主脱离险境,当时若不是掌门力竭,断断不会放下崖主不管的。”
铭宇看着她满脸的泪水,不由叹息一声:“当初,你也是这般央求清华的吧?”
月风一僵,无声的哭泣着。
“你当时可知道,清华化冰封了藏锋,便会力竭而死?”他心中有些不忿,为了自己的爱情,就将他的清华当成牺牲品吗?!
“公子,公子!月风也是没有办法,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月风若见崖主就这样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就只有跳下这雪峰一条路可走了!”她哭的梨花带雨,声音断断续续,却说得凄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