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须烦忧?即使心已不同,却并非只有坏处,人活于世,若一直不变,岂不无趣,您说是吗?”
荆落花眉宇间那份精明智慧,便是铭宇一直很喜欢她的原因之一,从前落花便常常开导他,每次都恰恰点到,让他豁然开朗。
铭宇微笑盯着杯中酒:“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吗?”
“落花,你说的极是。”
那天,茂密的树林里,绿叶飘飞,他与藏锋对立而站,自己慌张的解释着为何总喜欢和女子相处。
窘迫之极,语无伦次,正思绪纷乱,就听对方爆出那句将他震在当场的话。
今后,只注视我。
只注视我,只注视我,只注视我,只注视我……
这话在脑中盘旋,久久不散……
别说要怎么回答,当时就连此话的意思,一时间竟也不大明白。
当他终于清醒,所能做的只有慌忙推开拥住自己的清凉怀抱,转身拔腿便跑!
说来狼狈,当他停歇下来,人都已经赶到武昌,竟是身体直觉得直奔黄鹤楼而来。
面对无数美人佳丽羞涩、大胆抑或深情的示爱,他从来都游刃有余,镇定的拒绝或回应。
从未这般转头落荒而逃,难道就因对方是男人,所以自己接受不了?
心知并非如此,钟情于他的男子也不是没有,当年的示爱里,时不时也有清秀少年,他也都是应对自如,不曾丢脸到这般田地。
想到这便觉脸色极烫,恨不能有条缝隙就此钻进去。
突然,熟悉的声音响起:“铭宇?”其中惊讶和欣喜可想而知。
夏铭宇和荆落花抬头一看,先是听见衣袂鼓动声,下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也是个举世少见的风流人物,凤眸邪肆,唇边微微轻佻的笑一看便知是个坏到骨子里的男人。
江湖第一大魔头,聂不求。
铭宇见他,立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怎到哪里都看得到你?阴魂不散!”
聂不求嗤笑:“这该是我说的吧,你小子,金陵的大美人满足不了你吗?还特地跑武昌来?”
说完,看着一旁荆落花风流一笑,手上不知从哪变出一朵娇艳的白百合,递到她手里:“落花夫人,多年不见,您真是越发惊艳动人了。”
荆落花接过百合,放在鼻间轻嗅,调笑道:“看到你们我就明白为何古人总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谓蛇鼠一窝,形容天下第一魔头和那红粉遍天下的鬼泣子,再合适不过。”
铭宇听了立刻叫屈:“我夏铭宇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怎可与此罪大恶极的魔头相提并论?落花,你可伤透我的心啦!”
荆落花忍俊不禁,瞧他哀怨模样,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吻吻他白玉般的脸颊。
铭宇立刻得意的昂起头,挑眉看看一旁聂不求。
聂不求不屑轻哼,大剌剌坐在两人对桌,招了小二再上酒杯,很不客气的喝着那葡萄酿。
看不求坐在对面,旧友相聚,不由得想起当年趣事。
他微微一笑,露出细白牙齿:“不求,可还记得当年你我和老八一同在此饮酒吗?”
不求听他提问,也眉开眼笑:“当然记得,咱们三个赌酒,谁最后喝完便脱光了从这楼头跳下去。”
荆落花噗哧一笑:“看你们这般开心,那输掉的肯定是八王爷了,他跳了吗?”
聂不求淡笑:“当然得跳,我们三个武功数他最差,逃也逃不掉,最后是咱俩将他剥了个干净,一脚踹下去的。”
铭宇哈哈大笑:“那时候鬼哭狼嚎的,老八真是丢脸至极!”
荆落花有些同情,摇着头说:“八王爷真可怜,遇上你们这等魔星。”
聂不求不满:“落花夫人,你是不了解,之前我和铭宇被他整得多惨,就为了看热闹,将我俩拉上去那除魔大会,最后他是如愿以偿看到热闹,我和铭宇却倒霉的成了热闹给人看。”
荆落花挑眉:“就是那次除魔大会啊,我有所耳闻,鬼泣子被骂成采花大盗,而且与魔教教主狼狈为奸,混入大会被当场认出来。”
想到这,铭宇就极为不爽,恨不能将老八再剥光了踹下去,毕竟被百八十人千里追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聂不求转着眼珠挑眉说:“反正闲来无趣,铭宇,咱俩也赌一把?”
铭宇冷笑:“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若我赢了,你便脱了裤子从这跳下去。”说着指了指窗外,然后接着道:“若我输了,同样如此。”
荆落花不由啊了一声,见此二人居然双目炯炯瞪向对方,一副马上就要开始的模样,她叹息,看来自己是肯定得目睹这两个风流人物其中之一脱光跳江的场景了。
不一会,十来坛酒摆在脚下,两人面前各放三个空坛子。
荆落花站于一旁,吩咐小二将脚下的十几坛酒倒入三个空坛中,混起来。
她犹豫着说:“当真要这样喝?混酒对身体可不好呢。”
铭宇豪爽的一摆手:“无事!尽管倒就好!”
于是,女儿红,烧刀子,竹叶青,乱七八糟的全部倒入空坛里。
一切准备就绪,荆落花说:“那么,现在开始。”
话音一落,铭宇一拍酒桌,咻咻两声,酒坛腾空!
纵身跳起,双手一捞便将坛子抱入怀中,他一脚踩凳,一脚踏桌,咕噜咕噜灌下去,一滴酒都不曾流出来!
聂不求哈哈一笑,竟一手就将坛子抓起,仰头便灌,他身姿挺拔,气势非凡。
荆落花不由感叹,此二人均是不出世的风流人物,此刻较劲,竟让人目不转睛。
眼见铭宇先行灌下一坛,脚下一踏,另一坛飞起,他接住,干脆利落的继续灌,面上神色未变,毫无醉意。
那边聂不求随后喝完,拿起下一坛加快速度,竟先比铭宇灌下!
他拿起第三坛,灌下许多后,铭宇才将第三坛拿起,落后的情况下胜算不大。
但他直着脖子,嗓子极少咽动,竟灌下的比不求还快!
转眼那坛酒便见了底!
喝到最后,结果不算出人意料,整日与酒为伴的铭宇赢了。
不求喘气,扔掉那最后的酒坛,瘫在椅上断断续续道:“你……你……你这臭小子!速度怎么如此快!”
“哈哈……哈……给老子脱!”脸上少染红色,醉意朦胧,夏铭宇摇摇晃晃指着聂不求,趾高气昂地命令。
当初八王爷喝得最慢也最少,输了时还保持清醒,于是鬼哭狼嚎死也不愿脱衣服。
但这次不同,不求将三坛全部喝光,眼前模模糊糊,脑中糨糊一般,只记得自个儿输了,得脱衣服。
竟很豪爽的解开外衫,开始扒衣服。
铭宇抱着酒坛,脸颊酡红,笑嘻嘻说:“不错,不错,你可比老八干脆多啦!脱吧!脱吧!”
聂不求大着舌头说话:“脱……脱就脱!有……有什么……了不起的!”
边说边爬上窗栏,身上白色里衣紧紧贴着,他蹙眉烦躁,想赶紧将衣服扒光,但喝醉的他根本看不清衣扣在哪。
一旁铭宇等得不耐烦,怀里还抱着酒坛,抬起一脚就踹上不求屁股!
“啊——!”长啸一声,人已飞下,坠入江中。
铭宇大笑,踉踉跄跄的转着圈,嘴里嘟囔:“让你慢吞吞……”
却早忘了衣服没脱光,等他清醒后,恐怕连肠子都得悔青。
玩得极为开心,铭宇未注意其他。
却不知一旁副楼中,正有一人垂袖而立,静静观望此处。
此人黑发笔直,垂在脸颊两侧,一张刀削般的脸孔毫无表情。
那双冰蓝的眸子极冷,衬着紧抿的双唇,令人望而生畏。
他一身白衣,长袖飞扬,腰间别两把长剑,正仰头直直注视铭宇。
幸而铭宇早早将不求踹下江去,否则他若敢真的脱光,恐怕这一旁默默守着的藏锋剑气一出,不求就得先咽气再跳江了……
藏锋心中无奈,那日铭宇落荒而逃,他本气得想离去,却又不自主跟上。
静静看楼上少年发着酒疯,听他嘴里吐出的诗句对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恨!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
“一楼萃三楚精神,云鹤俱空横笛在!二水汇百川支派,古今无尽大江流!”
“黄鹤飞去且飞去~白云可留不可留~”越说越醉眼朦胧,他摇摇晃晃靠上栏边,瞧着不求狼狈的爬上岸,然后死猪一样瘫在地上呼呼大睡。
荆落花连忙吩咐人去将聂不求带到上方休息,几个下人奔出去,到了岸边将人抬走。
眼见铭宇醉得厉害,荆落花微微叹气,脸上晕红,靠近后柔声说:“公子,酒高了,去落花那里休息吧?”
铭宇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落花伸手去扶,却突然感到身体发冷,冻得她缩回手去。
惊诧地回头,便见一身材颀长的白衣男子站在身后。
此人面容英挺俊朗,却偏偏一股寒气缭绕,冷得如同冰人,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怀疑他是否活着。
冰冷冷的蓝眸一直注视夏铭宇,感受到落花视线,便抬了抬眼皮瞧她一眼。
嘴里硬梆梆吐出四个字:“别靠近他。”
第二十三章:往昔如烟
藏锋,今年八岁,生得白嫩文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总那么安静的看着人。
他很懂事,从小就懂事,除了出生时大声哭过,此后就从未大过嗓门。
逝竹崖上的人都很疼爱他,觉得这样懂事的孩子实在讨喜,不论是厨房大娘,还是园子里的大爷,总爱给他递糖吃。
这孩子之所以如此让人疼,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崖主对他太严厉了。
不论小藏锋表现得多优秀,都会被崖主要求要更好,且从不称赞他。
看得一众下人心中疼惜,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少崖主。
所以老崖主不在的时候,小藏锋还是过的不错的,但老崖主一出现,他就会活在水深火热中。
好在他本就沉静稳重,又从小被这么对待,也没觉得有何不对。
很多对于孩子太过严厉的习惯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慢慢地,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越来越明显,感情起伏越来越少。
下人们常常感叹,少崖主比老崖主还冷,还没感情,就似活生生的雕像。
逝竹崖代代崖主都是武痴,追求武道最高境界,在他们心中,剑是武道最高境界的表现,所以他们又是最强的铸剑师。
但同时每代崖主又极力想抛开剑,达到驭气化剑,万物皆可为剑的境界。
老崖主武功高强,是当时武林中的巨头,但也未能达到此种天人之境,很是遗憾,即使年纪已大,却依然不断修炼,并且更加严格要求藏锋,希望儿子能早日达到天人之境。
一日,小藏锋在冰泉中打坐,正要集中精力开始运行功力,却听见两个下人在假山旁讨论起江湖八卦来。
“听说聂不求那魔头退隐了!”
“不是吧!?”
“唉,当年鬼泣子突然从江湖上失去踪迹,几个与他关系甚好的人物便都开始低调,聂不求更是极少再出现,没想到现在竟完全隐退了。”
“这真是……你说,那鬼泣子到底为何突然消失?”
“我猜呀,八成是被哪个疯狂女人囚禁了!”
“算了吧你!鬼泣子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哪会因一两个女子栽跟头?”
“你才算了吧,江湖中说哪个英雄人物死在女人手里恐怕都有人怀疑,唯独这鬼泣子,恐怕早晚得真死在女人手里!”
“你这么一说也是,这家伙才几年就骗了那么多女人,还个个都是奇女子,他是会什么邪门功夫吗?为何那些女人跟苍蝇似的盯着他?”
“人家魅力无敌,是女人就喜欢,能有啥办法。”
小藏锋不理解仆人语气中的酸味,或许其他的他也都不理解,唯一能理解的,便是鬼泣子三个字。
老崖主曾跟他提起过,在他出生没多久便消失在江湖上的一代风云人物。
他一直记得,父亲提起道号鬼泣子的九霄宫第一大弟子时,那种复杂的眼神……
他虽然一直不很明白,但对于父亲来说特殊的人,对他来说也是特殊的。
特殊到一旦听见这道号,就不由自主继续听下去。
此后,不论他有多么忙碌,需要接受多么严酷的修行,只要空暇,他便会来到冰泉,听那些仆人讨论江湖趣事。
不过是希望能在那些多而杂的八卦中听到一点点关于鬼泣子的。
对于小藏峰来说,鬼泣子便是年少的一种特别寄托,崇拜着,敬仰着,更是向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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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铭宇,今年八岁,生得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两颗黑宝石嵌在脸上,小巧的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傻乎乎的。
他有一头毛茸茸的红发,被很仔细的梳成童髻,髻上的坠子垂在两边耳侧,他一跑动就荡来荡去的很是可爱。
因为有个极为强悍的娘亲,所以家中富裕,他算是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
小时不懂事,总觉得有娘亲,有姐姐们的地方就是家。
但上了私塾后,夫子多嘴,让他知道其实正常人家不是这样。
正常人家的孩子,有娘亲,有父亲,有姐妹还有兄弟。
但他只有娘亲,还有一大群的姐姐,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
小铭宇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因为听说没有父亲的娃会被其他孩子欺负。
他咬着手指从私塾里跑走,泪眼汪汪来到燕落姐姐房中。
小小的身体吃力的推开门,他哽咽着问:“燕落姐姐,燕落姐姐……呜呜呜……你在吗?”
燕落见小少爷有些笨拙的小身子出现在门口,赶忙放下手中的刺绣,来到少爷面前将他拥入怀中,柔声说:“小少爷,怎么哭了?谁欺负我们可爱的少爷了?”
“姐姐,姐姐,为什么铭宇没有父亲?”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盈满泪水,似乎只要燕落说错一句话,那泪水便会夺眶而出。
燕落无奈,尴尬的不知怎么说,只好摸摸铭宇白嫩的颊,微笑着把麻烦推给别人:“燕落姐姐也不知道哦,不过你飞虹姐姐应该清楚的。”
铭宇才八岁,而且智商明显比同龄人低许多,他瞪着天真大眼,确定道:“真的?”
燕落嘴角有些抽搐,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当然啦,燕落姐姐怎会骗你?”
于是很傻很天真的铭宇欢快的奔去他飞虹姐姐的房间了。
“飞虹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吗?”他在房中转了许久也未见飞虹美丽的身影,有些失望的耷拉着脑袋走出去。
“咦?小少爷,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正要进屋,见她可爱的小少爷不大开心,连忙问。
铭宇高兴,立刻就问:“飞虹姐姐!你知道铭宇为什么没有父亲吗?”
飞虹看着眼前可爱的少爷,双颊红红的,小小的唇微微张着,好可爱好可爱,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很心疼。
她温柔地蹲下来摸了摸那头毛绒绒的红发,很有耐心地说:“姐姐不清楚呢,这个问题少爷应该去问夫人才对哦。”
铭宇有些不高兴,他皱着可爱的眉,咬着自己的手指,委屈地低头说:“可是可是,燕落姐姐说飞虹姐姐知道的。”
飞虹脸色立马黑了,心里大骂:好你个燕落,知道事情不妙就将麻烦推给我?!
她对铭宇说:“燕落姐姐那是骗你的,她最坏了,少爷不理她哦。”说着就在铭宇白嫩的颊上使劲亲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