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和扭过头,「为屿,好久不见了。」
「热烈欢迎!」柏为屿脱下工作服,夸张地抱了段和一下,「魏师兄说你刚参观了工瓷坊和木楼,感觉怎么样?
」
段和点头:「很震惊,尤其是魏教授的地下室,里面有不少国家级文物……」他的目光投向柏为屿身边的杨小空
,「这位是?」
柏为屿用大拇指往后一指,「我的师弟,杨小空,绵羊的羊,大小的小,天空的空。」
杨小空抗议:「柏师兄,是杨树的杨。」
「是是是,我们一个是柏、一个是杨;一个鸳、一个鸯。」柏为屿嬉皮笑脸的往段和那一扬下巴:「这是段和,
我和你说过,在墓里哭哭啼啼的人,我顺手救了他一命。」
段和:「喂,方丈。」
柏为屿登时收敛笑容:「段二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人嘴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家伙说话和夏威一个调调,听着就烦人!段和向杨小空伸出右手,「你好,小空。」
杨小空踌躇着不敢伸出手,他的手由于接触大漆最多,过敏得最严重,一片红肿连着一片脱皮,相当吓人,生怕
伸出来吓着新朋友。
段和一愣,疑惑地看向柏为屿。
柏为屿耸肩,「他怕他的手会吓着你。」
段和了然,笑着逮住杨小空的右手握住,用力摇了摇,「小空,今后我会常到对面的工瓷坊,我们做个朋友吧。
」杨小空腼腆地连连点头。
段和将杨小空的手背翻过来观察片刻,「你的过敏太严重了,应该先回避大漆一段时间。」
「他已经回避半年了,有些东西回避不了,只能面对。」柏为屿高兴地勾住杨小空的肩膀:「他这几天没有新起
的疹子,看样子是逐渐适应大漆了!」
段和拍拍杨小空的肩,「我学过医,先帮你配一点药辅助治疗,只要不再起疹子,很快就会恢复的。」
杨小空正欲道谢,乐正七夹着杰士邦一阵旋风闯进来,嚷道:「段和!」
段和一乐,「小七,放学了?」
杰士邦飞天一扑:「喵!」段和往旁边躲开,「让这个妖怪离我远一点!」
柏为屿抱住杰士邦,搂在怀里顺毛摸了摸,「杰士邦,段博士伯你,别吓他。」
杰士邦悻悻地舔舔爪子,「喵。」
乐正七接着嚷:「小蛮呢?」
段和的笑容僵了僵,干咳道:「我怎么知道?」
乐正七很失望:「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为屿说你们过年的时候还去度蜜月。」
段和勉强保持微笑,斯文和蔼及礼貌地说:「别听柏为屿那狗养的放屁!」
柏为屿大惊失色:「段二哥,你、你居然说粗话骂人!」
段和冷眼:「骂人还算好的,换作是我哥,他只会揍人。」
柏为屿一听段杀,先打两个冷颤,试探性地问:「你哥最近在干嘛?」
「什么干嘛?」段和一挑眉,「上班啊。」
柏为屿莫名心虚:「你哥近来身体可好?」
「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你哥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倒霉事吗?」
「没有。」段和一脸狐疑:「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我哥?」
「我……」柏为屿不自然地抓抓脖子,「我哪有?」
杨小空:「你有啊。」
段和一乐:「对了,我哥升等,现在好像是警督了……」
柏为屿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干人等往自己房间跑去,哐地关上门,默默地从抽屉里扒出一个扎满针的小草人……「
让你身体好、让你升官发财,我扎我扎我扎,我就不信扎不死你!」
曹老和段和聊了聊天,十分投缘,恐怕没有哪个老人会不喜欢沉稳博学的年轻人,曹老只差没把段和夸成一朵花
儿,再一看跳蚤柏为屿和受气包杨小空,恨铁不成钢,不时想起来便训斥道:「看看人家也没比你们大多少岁,
多懂事、多稳重!」
杨小空虚心接受:「曹老,您说的是,我会努力改进。」
柏为屿一撇嘴:「呸!」
曹老再也没提及交换学生的事,杨小空身上的疹子接连长了半个多月,再敏感的体质也理所当然的免疫了,他的
皮肤开始逐渐恢复,一天比一天好转,慢慢的结痂。学漆画对于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阻力,对于杨小空来说,当
真是褪好几层皮才换来的机会。除了到妆碧堂练习作技法板以外,工瓷坊后面的仓库是杨小空最常出入的地方,
在柏为屿看来,这个师弟总是能自娱自乐,那些个破瓷片有什么好玩的?
杨小空惦记着杜佑山答应借他很多关于瓷器的书,每次杜佑山到工瓷坊,杨小空都希望对方能主动提及这件事,
可惜杜老板这位大忙人记性似乎不太好,完全把这事忘掉了。
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要吧?杨小空只好放弃这个念头,一头栽进瓷片堆里自己揣摩,有什么不
懂的,直接问魏老。
别看魏老患了老年痴呆,一旦谈及瓷器,他老人家没有半句胡言乱语,说的头头是道。由于他眼睛看不到,教给
杨小空的辨认方式尤其与众不同,一切全凭触觉!其他器物姑且不论,单说瓷器,任何一个对瓷器内行的人都知
道触觉的重要性,杜佑山、魏南河、乐正七、段和,乃至工瓷坊里的数名陶工,都掌握「一看二摸三敲四掂」这
个鉴定瓷器的要诀。
魏老的神奇就在于,他只需要摸,经过几十年的千锤百炼,他的手指一旦触及某件瓷器,就能立刻说出真假和年
份,不需要任何理论依据,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能力,他称之为开天眼。
魏南河不屑这种的说法,但不由得他不承认,他制作出来的东西只有他的父亲能辨认,哪怕专家鉴定的结果是真
品,魏老一摸就露馅。
魏老是魏老,杨小空是杨小空,魏老这个本事是古玩界的神话,杨小空想学这个本事,简直是笑话。
所以当柏为屿在饭桌上问杨小空研究瓷片有什么收获时,杨小空说摸瓷片有点感觉了,乐正七一笑而过,魏南河
连笑都懒得笑。
段和买了辆Chevrolet的车款,积蓄勉强付了头期款,实习的薪水显得有些吃力,没钱只好打电话向他哥要,却被
段杀狠狠训了一顿:怎么买这么丑的车?长的和你一样傻。
段和嘴上唯唯诺诺,私下腹诽:「名车和单价成正比,谁像你薪水那么高?」
段杀假装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看到柏为屿?」
「看到了,怎么样?」
「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你干嘛问?」
段杀没好气说:「你还要不要钱?」
「我要钱和柏为屿有什么关系?哥,你最近很暴躁……」段和不满地嘀咕:「你到底想问什么?」
段杀哼道:「替我跟他问个好。」
段和不知这话中玄机,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第二章
在答应魏南河的提议合作后,段和频繁的出现在工瓷坊,潜心研究了一个月,斟酌着写出了三万个字的概述。柏
为屿这下子真的见识到什么叫作书呆子,段和这个书呆子一写起文章便洋洋洒洒写出三万个字,看书、看瓷器研
究一番,再与魏南河互相讨教,动手一改改掉两万字。
魏南河知道段和还有博士毕业论文要赶,便劝道:「概述写出来就容易多了,后面可以慢慢补充,来日方长嘛。
」
段和笑笑,「说的是。」
柏为屿很怨念地发现这位哥儿们变成长辈级别的人物了,连魏大师兄都对他谦谦有礼的。
杨小空对柏为屿说:「柏师兄,你和段老师熟,你帮我问他一件事。」
「什么事?」柏为屿心说:「屁啦,什么老师!猪鼻子插葱,装象!」
「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关于古瓷的书,借给我几本。」杨小空可怜兮兮的。
「段二哥……」柏为屿打开妆碧堂的大门,朝段和挥爪子。
段和在工瓷坊台阶下,远远的喊:「我要走了,有什么事吗?」
柏为屿一努嘴:「小空问你有没有什么关于古瓷的书,借他几本。」
段和顿了顿,穿过石子路走过来,「小空要看吗?」
杨小空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只不择不扣的菜鸟,面对博学多才的专家段博士,他有点局促的应道:「嗯,书店和
图书馆里这类书不多。」
「我倒是有不少,还收集了很多没有出版过的资料,可惜都在西安。」段和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抽出一张借书证
,「文博系的资料室里有一些,你先去看看。」
杨小空咬咬嘴唇,「段老师,不用了,你也要用借书证的。」
「我都看过了。」段和把借书证塞进杨小空手里,「对了,小空,别叫我段老师,我才比你大几岁,叫得我怪不
好意思的。」
「那就先谢谢你了。」杨小空捏着借书证,甚是感动。
「你什么时候要去学校,我顺路的话可以载你,不用跟我客气。」
柏为屿粘上段和,「我要去买漆,载我。」
「滚!漆厂远得要命,谁理你!」段和不为所动。
「段二哥……」柏为屿眨着星星般的大眼。
段和无奈,「你真烦,走吧、走吧。」
柏为屿抛出一个飞吻,「段二哥,你真好……」
「哦,我想起来了。」段和一拍脑袋:「为屿,我哥托我……」
柏为屿听到此,猛然全身炸毛,蹭地一下从段和身边跳开,「你想干什么?」
段和纳闷:「你怎么了?我哥托我向你问个好而已。」
柏为屿怒目圆瞪,声嘶力竭地怪声喊道:「段和,你给我等着!」喊完愤然扭头,泪奔而去。
「你……不去漆厂了?」段和手足无措,问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杨小空莫名其妙,「好像每次一提起你哥,为屿就很激动……」
段和一头雾水,「这个神经病……」
魏南河每周要去学校上五个半天的课,回来后一头忙着接杜佑山给他的生意;一头要跟段和共同研究教材课题的
事,当真是忙得脚不着地,幸亏乐正七在学校老老实实的没添什么乱。
四月初,模拟考的成绩下来了,作家长的再忙也要抽空去开家长会,魏南河临走时,乐正七坦白从宽:「南河,
我考得很差!」
魏南河揉揉他的脑袋,「你考得好我才惊讶。」
乐正七嘿嘿傻笑,要是家长全都是这样,哪个孩子念书还会有压力?小屁孩在魏教授脸上亲了一口,蹦蹦跳跳抱
上笔电跑去找杨小空跟柏为屿打游戏。
谁知,魏南河回来后脸色臭得吓人,不是因为小孩地理只考了三十四分,也不是因为他把杰士邦那只猫带到教室
里搞得一团乱,而是因为班主任说:「魏教授,你家孩子亏您管得严,基础也很好,这几个月进步得很快,语文
和历史已经有一定的水准了。虽然联考对他来说比较勉强,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所以您要常跟他谈谈心,劝劝他
,别顾着谈恋爱浪费念书的时间。」
魏教授满口答应着:「是、是!」是了一半,愣在当场,「什么?你说什么?谈恋爱,和谁?」
「跟他的同班同学,我说他们,他们还不承认。」班主任漫不经心的道:「十七、八岁的孩子了,谈恋爱也是很
正常的事。魏教授,我们谁没有这个年龄的时候?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联考了,他们中午一
起吃饭说个没完也就算了,上课还不停的说,我把他们的位子调开了,他们就用手机互传简讯,你说这不是谈恋
爱是什么?
后面的话魏南河都没有听进去,最让他不放心的事出现了。凭心而论,乐正七喜欢他魏南河什么?在没有认识自
己之前,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除了父亲和姐姐及姐夫,几乎没有接触过别人,他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小孩的初夜是魏叫兽用一对烤翅骗来的,没有什么浪漫和柔情,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性欲,乐正七的第一次疼得死
去活来,巫山云雨过后,魏南河抱着自己的宝贝,呢喃着我爱你、我会疼你一辈子。
乐正七哭了半天,好不容易说出一句:「给我烤翅!」想想好笑,想想也很可悲。
班主任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魏南河觉得头疼的厉害,揉揉太阳穴,说:「我知道了。」
魏南河回到工瓷坊时,木楼小厅里正热闹着,段和过来找魏南河没找到,被乐正七逮个正着,抢走了他的笔电,
四个人凑在一块玩游戏,魏南河不想凑热闹,只是站在茶室门口勉强笑了一下,「段和,你来了。」
段和忙不迭站起来,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资料,「魏教授,那个概述……」
魏南河摆摆手,「不急、不急,我还要作课题,我先上楼去了,你们玩。」
乐正七追出来问魏南河:「老师有没有告状?」
魏南河用冰冷的手背轻抚乐正七的脸颊,突然发现两年前的清秀小孩现在已经小有男人样了,个头高了一大截,
脸型端正,眉目和鼻梁的线条变得深刻起来,阳光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儿稚气,这副模样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指责魏南河诱奸未成年,他向来置若罔闻,他想用时间来向所有人证明一切,证明他
魏南河不是玩玩乐正七,他是认真的要和乐正七过一辈子,白头偕老、断子绝孙。而直到今天他似乎才肯承认自
己是何其无耻的人,这一厢情愿完全是自己单方面的认真,并不代表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孩会晓得什么叫认真。
他也有过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十七岁,回想起那段日子何等轻狂随性、无拘无束。让乐正七去接触社会时他就应该
有这个觉悟,孩子豁然面对的是五花八门的诱惑,缤纷美好的青春,也会有青涩的情窦初开,谁都阻挡不了。
乐正七惴惴不安地望着他,「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你考得不错,有进步。」魏南河在乐正七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回身上楼了。
魏南河他劳心劳神,爱得提心吊胆,但乐正七对他的感情却不一定是爱。如果有一天乐正七要和别人走,或许是
因为小孩长大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哪怕他想留也留不住,十多年前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若再一次历史重演,
他依然无能为力。
市郊疗养院的看护病房,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电视开着,声音吵杂。
玻璃门缓缓开启,武甲拎着一袋水果,还没有跨入门内,先笑了笑:「伯父!」
老人中风后落下了后遗症,偏瘫失语,他吃力地扭过头,朝武甲扯了扯嘴角,嘴里发出声音表示惊喜。武甲走过
去,将水果放在柜子上,「伯父,我这段时间很忙,没有来看你,你身体还好吗?」
老人点头,目光望向门外,「呵呵。」
武甲将窗户打开半边,道:「那两个小家伙要上课,我没有带他们过来。」
老人失望地拍拍轮椅扶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抱怨,武甲弯下腰听了片刻,笑:「我知道,他们能逗你笑!这
样好不好?周末我看看有没有空,带他们来玩好不好?」
老人似乎对这个答复很满意,头一点一点的,两个小家伙是杜佑山的儿子,别看杜佑山招人厌,两个儿子倒是十
分可爱,是武甲一手带大的。
两个人言不达意地聊了一会儿,武甲扶着轮椅提议:「我带你去散散步吧?」老人摇头。
「看护早上带你散步了?」老人点头。
「这几个看护有没有怠慢你?」老人摇头。
「她们有没有每餐帮你削一个水果?」老人生气地点点头,愤怒地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感叹词。
武甲拍拍他的肩,「别怪她们,是我交代的,我知道你不爱吃水果,可是光吃维他命补充不够,对身体不好。」
老人用力捶轮椅扶手,嚷嚷不断,武甲只好陪着笑说:「好了好了,我和她们说,改成每天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