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比死了强——”柳云宗争锋相对。李子修面色骤白,命史金重新换过茶盏,视柳云宗与我如无物,
用白布一寸寸擦着怀中的琴。我转目微扫,梧桐面,杉木底,通身紫漆——再眼熟不过,这张琴是我花大
价钱购得,出自唐时雷公之手,乃琴之仙品。我心中嗟叹:李子修不通音律,真是委屈了这张琴,不过保
养得倒是精细……念及此处,父亲知我爱琴如命,既然琴未焚于大火,那么人必安然!想的得意,略有些
眉飞。
“白仇兄在欢喜什么?”柳云宗有意无意道,他太精细,一个瞬间的表情都没逃出他的眼眶去。
“我在叹顾承阳真是乃风流名士。”
“此话怎讲?”
“李大人不通音律,怀抱好琴一定不是他所有之物,在下听闻顾承阳最擅操琴,曾藏数十把仙品鸿宝,若
在下看得没错,那张琴一定是出自于雷威之手,名为九霄环佩……”
“白仇兄,你说错了!”柳云宗指着杯子道:“顾承阳最擅的不是操琴,而是品茶,但我和李大人不好此
道,白仇兄既然精通茶道,今日不妨为我和李大人讲解一番如何?”
我双腿微微有些发麻,只见李子修沉如重暮的眼扫过来,极平静地道:“哦?想不到身为柳大人的爪牙,
你也会品茶?”说着,他靠在墙上,轻敲桌面,史金换水添茶,李子修举杯轻啜,闭目道:“此茶为何茶
?”
我轻品,回道:“此茶乃秋茶,白云茶中的一种,猴茶!”
“因何得名?”李子修一伸手,史金即刻递来白净的手把巾,他擦了擦手,望过来,不屑道:“可是不知
?”
我深深看他一眼,道:“龙湫背上有茶树生于悬崖隙缝,寻常茶农是上不去的,山僧便训些猿猴攀至悬岩
采茶,所以此茶得名‘猴茶’。”李子修闻言身形一顿,只因这回答同夜半私语竟一字不差。
“你倒有些见识——”李子修侧目道:“水是何水?”
“初冬雪水。”我言之凿凿。
“对茶如此有研究,实在不像是西南之人——”他忽而越桌逼过来,看的很深,“有如此见识,何必当人
走狗?”
我处变不惊,大笑道:“李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抬眼,对上他,咧嘴一笑。
李子修一怔,蹙眉站起,泠然道:“呵,真对不住!本官不奉陪了!”拂袖而去,我注目其背影,叹道:
“李子修也不知是真是假,照说以他的城府早就该不形于色了,何必如此外露?”
柳云宗轻磕茶碗,鄙薄道:“他?他只是命好罢了,蒙人眷宠,否则以如此张扬个性,怎么会活到今天?
”柳云宗笑笑,一把攥住我,甚大力,道:“不过,我是当真没看出来,白仇兄竟然有鉴茶的本事!而且
是白云茶!”
我轻轻覆上他的手,一指一指掰开,闲闲道:“柳兄,你可有时间听一个故事么?”
“是长是短?”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那我们不如去裕德楼,唤上几个小倌伺候着,隔着屏风听白仇兄一边讲故事一边玩乐,岂不妙哉?”柳
云宗拍掌,自顾自道:“就这么定了!不瞒白仇兄,我甚好风月之事,最爱同人拼时长,许久未有对手,
不知白仇兄如何?”
双目交接,我猥琐道:“在下虽然与大人同好此道,但断断是比不过大人的!”
柳云宗摇头叹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我欣然而笑,“既然大人兴致高昂,那在下就舍命陪君子了!”
瞬间,柳云宗微微睁眼,一线冰冷的光芒将我从头至尾拢住了。
“如此甚好!”
第四十四章
活动方案
前朝男风极盛,上至九五至尊达官贵人,下至引车卖浆贩夫走卒皆有相好,人人以断袖为荣。然太祖甚不
喜,开朝建国伊始便做圣明除弊之事,乃下政令,禁行龙阳之好。传至本朝十二代,男风逐盛,政令渐废
,携手同游不掩耳目,就连裕德楼门前都堂而皇之地呈车水马龙之相。
此楼霸踞男色风月之地首位已有近十年,一是哥儿俏,二是长期独买“药师”之绝密猪脂。京中谈及此位
药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此人因缘际会,在落魄潦倒之时偶得前朝扬州诃府春总管那本记了独门猪脂秘
方的药书,该猪脂不仅香溢满室,更有催情之功效,令人欲死欲仙,此药师遂名动京城,富贵逼人。
遗憾的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看上了柳云宗在裕德楼的相好,神魂颠倒之际以强力使其从之。不
幸的是,恰好,我知道这件事。
“白仇兄,你且品一品,这是什么茶?”
“明前龙井。”
“那这杯呢?”
“君山银针。”
“这杯呢?”
“西南沱茶,而且是最后一泡,只怕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啧——”柳云宗倒在榻上,身拥红衣小倌,风姿闲散,笑道:“白仇兄果然对茶道甚有研究。”
我摇头,轻晃琉璃盏,茶汤挂杯,果然是上品,看到此处,忍不住又品了一口,方道:“在下有研究的,
并非只有茶……”
“哦?”柳云宗挑眉,大讶:“那还有什么?”
“太多。”我言简意赅,“京中大员好什么,我便研究什么。”
柳云宗冷笑一下,驱走室内小倌,举着酒杯走至我面前,俯身贴面道:“那你可知道,我好什么?”
“好吹箫。”
柳云宗点点头,从怀中抽出一支萧来,用两只指头把玩转着,继续问:“齐大人好什么?”
“齐大人最杂。”我边饮茶边道:“他通道学,擅易经,天文地理无一不精,不过说起来……最爱的应是
象碁。”
“李子修呢?”
“擅饮酒。”
“薛大人呢?”
“好养鸟,更好女人。”
“徐大人呢?”
“这个说来可笑,徐大人喜欢在家中做木活,亦擅象碁。”
柳云宗长长舒了口气,挺背站直,叹道:“白仇兄果然对京中之事所知甚深,那么我再问你——皇上,好
什么?”
我淡淡一笑,自顾自饮着茶,低声道:“此事柳兄不是比我更清楚?”
柳云宗似笑非笑,“我不知道,还请白仇兄赐教——”
“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说罢,我放杯,凝视着柳云宗道:“皇上好的,是一个人,李子修!”柳云宗
面色骤沉,道:“白仇兄何出此言?”
再自斟自饮过一杯,我方才开口:“皇宫大内之事,在下并不清楚,在下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顾承阳先与
袁首辅交好在前,尔后又与齐大人结盟,同袁首辅反目,没到一年袁首辅就被赶下野,此人心机不可谓不
深,而且他在朝呼风唤雨,有什么理由去用献茶这种低劣的手段去害皇上?外界谣传他是为报复李子修,
可是——”我耸耸肩,“他犯得着么?而茶又是李子修献上去的,如今李子修仍旧屹立不倒,理由只有一
个,你我心知肚明,柳兄,我知道你猜忌我,不过用此话来试探我,实在是看低了在下——”说罢,我劈
手夺过柳云宗手中的萧,贴至唇边,一首《忆故人》倾泻而出,斗室之间顿时弥漫起清亮的泛音,静谧安
宁又现萧索……
“好曲!”一段毕,柳云宗拊掌道,“白仇兄……我柳云宗在世数十年,今日可算是真心服了你!”
“柳兄,你还可以找人来同在下对弈,亦可让在下做个木活出来玩玩,或者让在下测个字也行……”
柳云宗轻笑,“来日方长,既然白仇兄身怀异才,我慢慢欣赏不迟。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
“柳兄请直言——”
“既然白仇兄如此洞达世事,为何蛰伏数年之久?”
我猝然起身,一字一顿,带着万钧之力逼了过去,冷道:“在下是何人想必柳兄已知,在下是受广荣王庇
护才以一个已死的身份进京的,广荣王对在下而言可谓是再生父母,可是那夜郎国国君的位置本应是我的
!只可惜那逆贼现在已同广荣王交好,共御西南蛮夷,我若夺权,必然要借助外力,第一个除掉的就是广
荣王!我是一个恩将仇报,薄情寡义的无耻之徒!若不能一击得逞,我势必性命难保,更勿论东山再起!
我已然抛弃为人的尊严,怎能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蛰伏数年只是因为朝中无人敢将广荣王视为对手!
”说着,我从柳云宗手中夺过酒来,铿锵有力地道:“若柳兄不愿同在下一道共图大事,在下即刻告辞,
之前的事情,柳兄当我没说过——喝过此杯,你我从此便是陌生人……”
“呵——”柳云宗一怔,随即轻轻用手遮住杯口,笑道:“白仇兄倒是同我是一路人呢!都是寡义廉耻之
辈!”他将酒杯接过去,一饮而尽,拉住我,“如此美好月色,岂可辜负春宵?你我今日好好玩上一场才
是——”
我笑道:“在下正有此意!”
拍掌,门外静候小倌立即推门而入,重新落座,霎那间骤升欢歌,柳云宗一指屏风,道:“白仇兄?我们
赛一场?”
我撇脸转向门边一纤弱少年,道:“在下中意此人,柳兄可否让美成全?”
“那是自然!”说罢,柳云宗一揽身边小倌,深深看我一眼,目光不存,寒气犹留。柳云宗乃我平生所见
最多疑者,看来这一次,绝对逃不掉。
我收声敛气,对那小倌招招手,冷道:“伺候我宽衣!”小倌极伶俐,闻言立即窜到身前来,我一把拧住
他的头发,狠道:“不准抬头!好好伺候着!”
小倌柔媚一笑,乖巧地道:“是!”
只听屏风那边柳云宗阴阳怪气地道:“白仇兄,脾气不小啊,可别吓到人家,你挑的可是裕德楼里十大红
人之一啊!功夫极佳!”
我悄无声息地自袖中落出一粒蜡丸来,捏碎轻轻洒入酒中,紧盯片刻,一饮而尽。
九扇紫檀木素绨春宫屏风,人物皆仿前朝庆王旧作《十二玉树图》而成,虽号“十二玉树”,其中内容不
过是两名男子,一高洁清雅似海棠,一艳丽张扬似芍药,人物秀丽,意境古雅,上有书法大家董三僧亲笔
手书庆王传世艳词:不求洛神献花容,只愿玉树滚红浪。恣情昭昭,人言:《十二玉树图》画的乃是庆王
情海浮沉。
情海浮沉?无非就是我爱了你,而你又不爱我,说来说去总在得到和得不到之间取舍……戳穿华丽辞藻的
粉饰后,只是肉碰肉的关系,自以为感天动地,也不过尔尔。
我默默闭目,小倌唇薄,口/活却佳,只见他腮帮子鼓鼓的,像鸡啄米一般前后摇着头,多么香艳的场景,
多么销魂的技巧——只可惜,我半分感觉也无,直勾勾盯着那副屏风,刘老丈的话不由自主浮在耳边:“
夜郎国有秘术,能以蛊入身,吞噬腐肉,以药物催进血肉再造,公子复原不是没有可能——”
“需要多久?”
“静养三年,不可行房。”
“我等不了,有没有即刻坚/挺的?”
“既然公子等不了,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这里有夜郎国的秘药一颗,用酒送服,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可
以傲然挺立,但是此药……我建议公子不要服用。”
“有什么影响吗?”
“挺立不过也是半盏茶的时间,由于强烈刺激,一般人需要数年才能回复,以公子的身体,恐怕服用之后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治愈的机会。”
“……无妨,给我吧!有或没有,无所谓。”
……
“呃……”小倌嘤咛一声,面色潮红,贴面其上不住摩挲,眼神渐已迷离,未等我出手便自行宽衣解带,
白瓷一般的靡曼身体横陈在我面前,不知廉耻地望了过来。
我低头,竖在体下的陌生部分赫然通红发亮,面目狰狞——乍看之下,骤然心惊,忽然想起李子修昔日赤
条条在房中走来走去的样子,不知不觉,面色倏然发烫。
原来,此物当真有别。
“还在等什么呢?”小倌耐不住性,自己攀上来,脱衣解带,如蛇一般附在我身上,冰凉透骨,一双手不
安分地上下游走,最后将我推倒在榻上,低语道:“小人阅人无数,大人这话/儿不见得大,却非常勇猛呢
!”我冷笑,无动于衷翻过他,付出了我身残终生的代价,岂能不勇猛?
我鲁莽地寻位,正欲挺身插/进,完成这一荒唐的比赛,却听见屏风那边传来一声怒吼,和响亮地一记耳光
声。
“怎么了?”我高叫。
隔壁死一般沉寂。匆匆披挂,故意衣衫不整地跑过去,就见柳云宗面色苍白,双眉紧蹙,捂着下/体恶狠狠
盯着那蜷缩成一团的侍寝小倌,见我进来便立即抬眼看来,勉力笑道:“扰了白仇兄的好事,真是罪过!
”我蹙眉道:“怎么会?柳兄这是怎么了?”说着话,我走过去,柳云宗在我胯/下匆匆一瞥,道:“今日
不适,恐怕不能与白仇兄一较高下了……”
“那不如我同柳兄回去,改日再来?”
“不了!白仇兄且玩你的!”
“柳兄不适,我哪有心情?”
柳云宗抿唇,冷汗涔涔,一张脸已然脱了相,着实恐怖。我见状不妙,立即搀起他,低声道:“可是遭了
道?”
柳云宗摇摇头,“不知道!白仇兄先回府去,如何?”
“也好!”我放下他,命小倌取了衣衫,穿戴整齐,再深深地看了窝在榻上的柳云宗一眼,佯装关心地焦
躁道:“要不要找大夫?”柳云宗挥挥手,我便轻轻掩上门,退下了。关门的瞬间,柳云宗颓态尽显,连
沉重的喘息声都掩不住,如兽低狺般回荡四壁之中,额上冷汗顺脸颊而下,落入眼中……我最后看到的,
便是他闭了眼,颤颤巍巍甩了小倌一耳光。
每月十六日,裕德楼派人去药师处取猪脂。本月的猪脂本是好的,但怪只怪那药师配药的时候正跟我说着
话,手一抖便下错了药,单用无妨,但偏巧混上了大内特质的午莲香就会变成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