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岛链的年度研究会议上，蓝色的人鱼正在侃侃而谈，会议室中间的巨型投影仪正随着话语声播放着不同的数据、表格、实例。而真正应该发言的石矶研究所蓝迪所长，此刻正抬着头眼神热烈地看着讲台后的人鱼。

“邱公子，我承认你说的不错，但是请不要忽略‘自由七号’的作用。”5号岛屿上的研究所副所长开口，“自由系列”这款可以将鱼尾暂时变成双腿的药物正是他们引以为傲几十年的研究产品。

“‘自由七号’？不知道姚副所长有没有亲自试过这款药物。”邱海飞低头伸手在光脑上敲击了几下。

“我……我又不是人鱼。”姚永红语噎了一下，“但是这款药物的市场反应一直很不错，亲自试验的人鱼也觉得很好。”

“很好？如果你能还我双腿我也会觉得你好，不管那过程和结果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抬头看向那个差不多有60岁的副所长，邱海飞正色道：“但作为研究人员，仅仅只是人鱼说好就是好了吗？”

“软化的骨头重新长硬，长成的皮肤再次撕裂，等药效过去后再逆着重来一次，你以为这是魔法世界，变来变去不会产生副作用？”

转过身拿着光棒点向投影屏幕：“请看一下资料。使用过自由系列产品大约10次左右，由于多次重复性的骨殖增加，在人鱼40岁左右会出现骨质增生从而形成骨刺。我想大家也知道，软化的腿骨并不像外界认为的那样就变成了一整条骨头，它依然还存在着关节。为了承重，关节部位的骨头甚至会更坚硬一些。那么当骨刺磨掉了软骨，谁能告诉我会发生什么？”

环顾了一下会议室的众人，邱海飞谦和地低头微笑：“这是常人也会发生的状况，我想大家不会不知道吧？或许是觉得人鱼坐轮椅也很正常，所以刻意忽略了？”

被蓝色人鱼看着的人纷纷掉转开视线，就像邱海飞所说的，珍贵的人鱼公子只要倍受宠爱地待在家里乖乖生孩子就可以了。什么无损害地自由活动，那从来就不是他们的研究重点。

“现在言归正传。”再次敲击了几下光脑，投影屏上换成了人鱼骨骼剖析图，图中的主角正是这个明明不是研究员却占据了解说位置的人鱼：“请看一下这里。我相信大家已经研究过‘蓝海’基因原液，在这里就不再赘述。现在请大家回顾一下十七年前蓝迪所长所递交的一份《关于人鱼改造的设想两三点》的报告。

“在这份报告中，当时的蓝迪研究员从生物演化的角度对人鱼蜕变进行了推论，并针对推论的可行性作出预测。无可否认，这份报告是颠覆的。让人类早已退化的尾椎成为主体，而将双腿人为的退化掉——这从构想到操作都显得那么天马行空——于是这份报告被驳回了。我相信在座的有些人应该还会记得这份看上去异想天开的报告，但事实证明这份报告虽然看上去异想天开但它确实可行。通过追踪几个已经正常生活的试验体，可以发现他们的个人行为能力与其他的改造人鱼有本质上的提高，而繁殖力也没有受到损害。因此，石矶试验所申请扩大受试面积以便作出更好的改进。”

或许是议题本身已经让人感兴趣，也或许是因为发言者是人鱼，石矶实验所的议案被迅速通过。出师大捷让邱海飞在离开主岛会议室的路上一直很愉快地和蓝迪所长说笑。

“什么嘛，不过是人鱼而已。”议案没有被通过的其他岛屿成员看着那头被束在脑后飘在空中的长发有着满满的不甘。靠人鱼来争取议案什么的，真是太不守规则了！

漂浮在前方的迷你人鱼车突然停了下来，扭转身体看过来的邱海飞在认真地看了对方两眼后拉开了笑容——

“你也可以去当人鱼。”

17、船上

12月，首都星的北方已经飘起了雪花，絮絮如鹅绒一般轻盈地飞舞在空中。干爽而沁凉空气仿佛在提醒人们，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与北半球不同，南半球依然还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唯有行人们换上的长袖衫和不再浓烈如炙烤的日光才让人觉得冬季已经渐渐走近。南海的海面在和风中漾着轻轻的波澜，间或有着飞鸟自空中扑击而下，然后带着一尾收获再次返回天上。然而今天或许不是猎食的好日子，一波人耳无法听见的声音冷不防扫过了这片空域，顿时天上就如下饺子一般摔下了不少海鸟，而原本被猎食的鱼则瞅到空隙立刻咬住这些暂时无力的宿敌拖回了海底。

一艘身上画着北斗七星的邮轮没多久就经过了这片海域，船桨打起的巨大水花附近，游鱼正欢快地竞相追逐，吸引着高空的海鸟流连不去。

邮轮的甲板上早已打起了遮阳伞，露天水吧正殷勤地为船上乘客提供尽可能满意的服务。

停职检查已经9个月的徐莫应正坐在这艘开往生命岛链的定期邮轮上，和煦的阳光和柔和的风让人不自觉地心情愉快。能登上这艘邮轮的多数是直接在研究院调制自己人鱼的繁衍者，这种带有实验性质的调制可以得到与众不同的伴侣，于是让一些在上层人士情愿冒着调制失败的危险而让自己的情人去尝试。

和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聊天打发时间的人不同，徐莫应一个人拿着低度酒精饮料坐在船舷边，眼神迷惑地看了会海天后又将视线凝聚在靠在水吧边谈笑的几人身上。

卫枫，空港机械师三组成员，少尉衔。活泼的性格和良好的技术让他总是能得到让人眼热的随舰任务。

东方鹬，东方家族旁支，以“鹬”为名的自由撰稿人。近几年发表的《随我去海底》，因其对鱼类的细致描写而深受好评。

林城，情报局中尉，主要负责主星星域的情报收集。

翡翠，空间局技术人员，主要负责星门调试和维护。

邱海飞的死党，不，或者应该说爪牙才合适。

3年前，邱海飞在参谋部的几次特别表现或多或少背后都有这几个人的影子，这其中甚至包括一个星球的暴乱和几个政党的失势。

所以当他在空港遭遇记者拦路的时候，就想到了这几人。也是那时他才想到怀中的人鱼并不仅仅是那个在水中迷惑了他的精灵，还是曾经因为一个小星球皇室对他的误会可以毁掉对方整个经济网络的凶徒。

“一场网络上的争执维持不了一个星期，一场星战时期的战争也持续不了3个月。”

那个人交叉着双手悠闲地靠在座椅里，然后将那个小星球纳入了主星的版图。

“徐少校，你也是去接老大的吗？”

视线相接，卫枫仿佛刚刚发现徐莫应和他们在同一条船上一样打着招呼。从徐家星舰上下来他就不再负责那舰只的维护，对于不是直属上属的徐莫应并没有多少敬意。不过看在同路的份上，对于老大内定的伴侣，他还是会友好一些。

“是，邱伯父让我来接人。”点头承认自己的目的，徐莫应看着因他的回答对方挑起了眉头。

“城城啊，人家名分比我们正哎。”卫枫歪头撞了撞身边一身禁欲气质的男人，不甘地撇嘴：“兄弟没地位了呀，日子越来越难混了。”

“看不顺眼，就把人丢下海喂鱼，我们不告发你。”正勾搭水吧小弟的东方鹬丢了一句，然后继续去逗那个小脸憋得通红的男孩子。

“打不过呀……”转头看看林城专心给正在调试机器的翡翠遮阳一点都不打算理他的样子，卫枫无奈地叼着冰棒晃到了徐莫应旁边：“打个商量不？反正你也每个月例行去探望老大了，这次你也当自己是去探望的，就由我们负责把老大送回家吧。”

“不行。”低头摇晃着杯子，看着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摇晃，徐莫应淡淡地回应：“伯父不认识你们。”

说来也是奇怪，以这几人和邱海飞穿一条裤子的交好程度，却从来没有除了本人以外的交集。这种奇怪的交往方式在自出生就处在繁复关系网中的徐莫应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人是群体动物，而他们，则更像孤狼。

“送过去就认识了呗。”仰身靠在船舷上，嘎嘣嘎嘣咬着冰棒的青年看了眼那个被冰块敲出清脆声音的杯子后抬头看天：“总得给哥几个机会啊，那可是人鱼哪！”

“那是我的人鱼。”抬眼，看向对面船舷外的蓝色大海，徐莫应仿佛在看着那条蓝色人鱼：“那是你们让我‘爱’上的人鱼，所以你们没机会了。”

嚼冰的声音停住了，然后靠着船舷的青年叽咕着又晃回了同伴身边。几个人头凑在一起，远远地能听到几个夹杂着“不傻啊”的感叹词。

徐莫应笑笑，低头一口喝掉了手里的饮料。视线里，岛屿的黑灰色已经出现在海的边际。

18、路上

又过了大约一小时左右，邮轮停靠在了生命岛链主岛外围的一个小岛上。在放下了所有乘客后，这艘七星邮轮继续向前驶向主岛的背面，它将在那里的停靠码头上卸下装在腹舱中的货物，然后在7个小时后去接回那些带着人鱼的乘客返程。

小岛上被放下的乘客们正等候在检查站里。在这里，他们被要求取下所有除本身以外的所有东西进行从内到外的检查，以防止携带不明危险物品进入主岛。检查完毕后，换上一身安全服的乘客们又汇聚在一起由带着军犬的警官们送上了去往主岛的悬浮车。

“才这么点距离，居然奢侈到用星门。”进入主岛后，不少人扭头看向背后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空间门，太空旅行才能看到的玄奥场景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小型星门，星空历1372年由奇格公司出品，跨越里程从1公里到1光年，是典型的超短距离传送设施。”被没收掉玩具的粗犷男人似乎不太习惯手里没有东西，相对的双手正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着手指互点。

“在外面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有人好奇的问。

“不实用。容纳的体积有限，传送的长度也不尽如人意，造价又过高。虽然制造的本意是为了方便民用，但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那这个？”

“乱流。”说了这两个字男人就低下头，浅色睫毛下那双绿玉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游戏。

既然男人已经没有兴趣继续进行解说，一众乘客也就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继续将精神留给窗外的景色。

看着窗外飞一般驰过的绿色农田，徐莫应知道那个绿眼睛的男人并没有说实话。这个被军方命名为“闪电”的短途传送设备，自研发开始就是为了更高效地完成星球登陆后的突击战。在以星球、星域为战场的星战时期，是陆军除了机甲外的常规移动设施。

而被视为人类繁衍的重中之重，生命岛链的主岛拥有这种设备并不令人惊讶，岛链周围的人为乱流除了积蓄设备动能外，更是绝好的防卫力量。

接近30万平方公里的主岛，其上不止有着可以容纳数以几十万计人鱼培养舱的转换基地，还有着大型机械农场和水力动能转化工业。几乎可以完全自给自足的建设和全方位的防卫措施，让窥视者如狗咬刺猬一般无处下嘴。

经过了精确到微秒的3小时路途，悬浮车停在了位于岛中心的人鱼基地会客楼门口，在留下一句“1小时后出发”后将所有乘客都放下了车。

进入会客楼一层的接待大厅，由于目的不同，乘客们被分成了两拨。登记人鱼调制实验的被接待人员带入后面进行更进一步的身体心理检查，而来接回人鱼的则在大厅的两旁的机器上查看自己人鱼在生活区的房间号，并在输入声纹指模后获取该房间的钥匙。

在所有人都三三两两地离开后，接待大厅只留下了徐莫应和卫枫等5人。由于邱海飞是少有的非委托实验调制的自由人鱼，基地生活区并没有给他安排房间。在询问工作人员后，徐莫应等人径直来到了位于基地工作区的石矶研究所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上，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那条蓝色人鱼正坐在那辆特制人鱼车上一面点击着光脑一面和别人交谈着什么，神态安静而愉快。

“那辆人鱼车怎么样？我特地为老大做的。”指着邱海飞坐着的透明蓝蛋形人鱼车，卫枫洋洋自得地和兄弟们炫耀着：“那个蓝什么的老头不是不让老大用光脑嘛，我就参照‘Q蛋’造型做个带光脑的迷你人鱼车，让老大坐着趴着都行，还自带悬浮抖动修正功能，上下楼梯都没问题，看他还怎么说！”

“你怎么把车子送进来的？我给老大带的礼物在岛外就被扣下了。”一路上都在纠结没法把“魔方”带过来的翡翠掐着卫枫只差没摇晃让他把方法交代出来，根本没想到压下嗓门。这一嗓子下来，正在和石矶研究所人说话的邱海飞立刻就把头扭了过来。

“当……当然是走货物码头……这么大的东西……总……总不能随身带……”艰难地把话说完，卫枫瞥到邱海飞正向他们这边移过来，立马声嘶力竭了起来：“老大！救……救命啊！”

19、见面

“你们来了。”先看了看徐莫应，邱海飞才把视线投向自己的兄弟，看到他们穿着安全服那身怪异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真是……一点都不适合。”

或许是岛上太枯燥，每天看见的不是白衣就是人鱼，要不就是半成型的人鱼，那些性格古怪的研究者们就把视线投向了每月会出现一次的外来者身上。中古的太空宇航服，从帽子到鞋都是一体成型，穿在外来者身上白乎乎胖鼓鼓的。如果不是繁衍者本身的身体素质就高出平常人许多，只怕连正常的抬腿走路都成问题。

“摸不到老大的尾巴……”看看自己被包裹在厚厚的隔热材料中的手，卫枫悲催了。原本以为只能看见穿着人鱼裙的邱海飞，没想到那条蓝色鱼尾的尾翼和鳍翼居然大大方方地就这么露在外面。

而东方鹬和翡翠早就蹲下身来近距离用目光膜拜着那带着微微透明感的翼膜：“啧啧，这就是老大的脚。”

“能走路吗？”林城无视了那几个看到鱼尾就蹭上去的家伙，走到近前问道。

“可以。”邱海飞点头。

“走两步看看，走两步看看。”颓丧的卫枫立马精神起来，他看过摸过老大的鱼尾，还真没见过用鱼尾走路的人鱼。他家人鱼爹一般是在人鱼毯上滑行，而他家那条自然人鱼小堂弟也最多用尾巴蹦来蹦去。

邱海飞看看一脸兴奋的几人，甚至连站在一旁的徐莫应都有些期待的样子，轻轻笑着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一身黑色的开叉收腰长袍就完全展现在几人的眼中。虽然有些无奈，但这女式改良旗袍的样式却最适合他，从侧边露出来的鳍翼衬着长袍上的水纹宛如最华贵的裙装。

“人鱼也可以这样穿啊！”

“只有老大这种尾鳍才需要这么穿。”友情提供服装的东方鹬用话戳着看到邱海飞的穿着就皱紧眉头的徐莫应，“你见过哪条人鱼有这么大的尾翼和鳍翼？”

在当前多数人的概念里，人鱼的鱼尾和古中国女人的小脚一样是私人情趣的东西，是不能展露在外面的。可偏偏邱海飞的鱼尾比平常人鱼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不仅具有欣赏功能还具有行动功能，再加上这人鱼还讨厌束缚，于是人鱼裙被彻底摒弃了。

只见那条蓝色鱼尾平铺张开，下半截尾翼呈弧形支撑在地面上，左右鳍翼靠外侧最长的第一和第二根鲸骨支在尾翼的前端，和尾翼一起形成了个半圆形。行走间由鳍翼先向前，在定下支撑点后再将尾翼往前移。并不像人类那样左右交叉运动，更近似于支撑双拐的腿脚不便者。不过由于鲸骨的弹性，行走间并没有残疾人的颠簸感，再加上身后随着动作轻轻飘动的长发，反倒觉得这样的迤逦而行让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