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安鼓着眼,想反驳两句,没想到院子里飘过一阵笑声。
云月回来了。
云月站到两人身边,卷帘憋着笑,福了下身子。
季平安看着云月玉面潇洒,心里更不是滋味,虎着脸不理云月,只是那脸鼓鼓的,反倒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云月嘴角噙着丝笑意,“卷帘这话说得极好。”
卷帘听到云月说这话,脸上笑得更欢了,冲着季平安仰着脖子。
季平安被脸都红了一片,气的,心里腹诽,呸!什么天鹅?在小爷心里就是只鸭子!小爷看上你那是抬举你!
季平安在心底气的是“癞蛤蟆”和“天鹅”,不知怎么,对那个“想吃”好像没气起来。
云月莞尔笑道,“我记得你骂过本教主王八,现下细细想来,两人在一起不是讲究门当户对么?我两却也相陪。”
卷帘嘴里就跟吞了个核桃似的张着,“怎么相配了?”
季平安斜着眼盯着云月,就跟逆毛的小老虎。
云月笑道,“鸡配鸡,鸭配鸭,癞蛤蟆配小王八,岂不正好?”
季平安忽的笑了出来,还真是正好!
卷帘翻白眼,咬着唇不出声。
云月望向卷帘,故作哀叹,“卷帘,你这么牙尖嘴利,以后谁敢娶你?”
卷帘跺了下脚,脸红得就像那盛开的金凤花,娇艳欲滴,“谁敢不娶我?大不了我谁也不嫁,一辈子伺候教主!”
季平安低垂着眉眼,如泣如诉,“卷帘,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
云月和卷帘同时转头看着季平安,云月眉头一挑,卷帘眼神一呆。
季平安忽地抬头,笑得跟朵花似的,“也不要嫁给我!”
卷帘气的抬着手指着季平安,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跑了。
云月霁颜一笑,眉眼微微弯着看向季平安,宛如清风拂面,让然看着说不出的舒服,季平安脸上热热的,别开眼,死死盯着海棠,一颗心却砰砰直跳,心里暗骂云月像只狐狸精,自己老是不小心上了他的套子,魂都要被勾去了一般。
忽地一阵风起,白色垂丝海棠花瓣纷纷,风里花瓣流转,花香漂流,云月伸出手去,一片纯白色花瓣落在掌心,轻盈如蝶,云月神色眼底瞧着季平安,嘴边不自觉带着几分柔情,柔声道,“淡淡浅白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
季平安听着这话,依稀好像悟出了什么道理,却很朦胧,说不通透,忽地想起了以前看《红楼梦》是林黛玉所做的海棠诗,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在云月面前表现一番,不让云月小觑了自己,咳了一声,接着道,“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后面还有半阙,但是季平安不记得了,觉得光靠这几句就可以拿下云月,神情间很是得意,就像个讨赏的孩子似的看着云月。
“偷来,借得……也罢,不管是偷来,还是借得,总归还是拥有!”云月说完眉间都是倨傲,仿佛这天下就匍匐在他脚下一般,绚烂夺目,这等光华,叫季平安看傻了眼。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夜间山涧生气了点雾气,水雾迷茫,把整个吉祥天环抱在烟雾之中,越发显得吉祥天一片神秘。
云月坐在檀木椅上,双目微阖。
九畹,锁花,顾三爷和枯荣都立在堂下,等着云月发话。
自蛊雕死后,枯荣便接替称为白虎堂新任堂主。
站了半日,云月还是未发一言。
夜间带着雾气,丝丝微凉刺骨。枯荣不知为何,细细看着衣裳上还带着点湿气,站在这夜风中嘴唇带着点紫。
云月缓缓睁眼,眼神清亮,透着一股子神采,“如今这机会甚好,不能错失,叶家早就被灭,霍家也不为惧,姬家无人可顶,顾家当家也被鬼面刀毙命,上官家就剩下个残废。九畹,锁花,枯荣,你们三人分别带上手下下山,令我之命,灭上官,姬,顾!”
九畹,锁花,枯荣连忙领命。
云月笑得恣意,宛如那九天上的太阳,光芒刺目,让人忍不住拜膜一番,“此番得胜,江湖六大家便只剩苏家,一家之力,如何阻挡我吉祥天?到时取了苏家,武林又有何畏?”
夜更深,山里雾气更甚,看不清前路。
季平安过着被窝,睡的正是舒服,忽的感觉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喘不过起来,差点被憋死,季平安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身上黑漆漆的爬着颗人头!
季平安心吓的都不会跳了,张着嘴刚想大喊救命,就被一只白嫩嫩的手给捂住了嘴,那只手白得跟藕似的,甚是好看。
那人抬起头,笑意盈盈,“馒头,别怕,是我!”
来人是锁花。
锁花慢慢放开手,季平安气的眼角直跳,啐了一口,“大晚上不睡觉,装什么鬼!”
锁花抿了抿唇,红彤彤的嘴唇艳丽无方,神色很是哀怨,“你都回来好几天了,也不来看看我,只好我来看你了,你个没良心的!”
季平安被锁花这么一说,有点子不好意思,怎么说两人都是朋友,可自己还真是一下子给忘了!
季平安讨好的看着锁花,眼神很是真挚,“谁说我忘了?我已回来就想去找你了,可惜教主非不让我去,说我那是乱跑,真是气人的很!”
说完往枕头底下一翻,拿出个绣着牵牛花的红色香囊塞给锁花,“喏,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一直想给你,就是没机会。”那香囊是里放着些安神的药草,季平安看那牵牛花绣的极好,针脚纤细,图案栩栩如生,闲来没事,这才买了玩的,没想到现在排上了用场。
锁花一脸惊喜的拿过香囊,紧紧贴着胸口握着,笑的很是开心,“馒头,你真是太好了!”
季平安被锁花看着心里发虚,故意推了推锁花,没想到锁花看着纤细,可这力气还真是不小,任凭季平安怎么推,岿然不动。
季平安被就被锁花压得难喘,现在又使了劲,更是差点一口气上不来,“锁花,你别压着我,我喘过不气来了!”
锁花连忙让开身子,从季平安身上下来,躲到一边,一双手却环着季平安,眸子里都是热情,把头一低,窝在季平安的肩脖,“馒头,我明天又要下山,又见不到你了……”
说完死死地盯着季平安,仿佛要把季平安刻到骨头了一样。
季平安被锁花呼出来的热气一烫,微微移开了一点,“你要下山?”
锁花怕吓着季平安,不敢告诉季平安自己是去灭人满门,含糊其辞,“嗯,就是帮教主办点事……我很快就回来,你要等我!”说完勒紧了季平安。
季平安被锁花勒的生疼,心想锁花还真是把自己当好朋友了,心里忽地觉得对不起锁花,想到等锁花回来,自己也要真心实意相对,于是狠狠点头,“放心,等你回来,我天天都去看你!”
锁花听到季平安这么一说,脸上笑颜齐开,衬着一双水淋淋的眼睛,说不出的好看,“说话算话!”
季平安亮着排小白牙,“一定!”
锁花心里满满的,撑的都要炸开一般,嘴唇擦过季平安的脸颊,脸上烫的都要烧了起来,眼里都是季平安的笑脸,别的,全没了。
第 31 章
转眼过了几日,又到了十五,云月每每一到十五,便要到后山修行,这次也不例外,卷帘早早就嘱咐好了季平安,季平安拎着个食盒,晃荡着去给云月送饭。
拧开后山山洞开关,季平安进了去。洞里还是依旧冒着股森然的寒气,季平安仗着练过《暖阳经》,倒也不觉得很冷。
云月在石床上打坐,听到季平安的脚步声,一双眼睛慢慢睁开,眼底流光溢彩,“怎生这么慢?”
其实季平安也没晚,只是云月一天没见季平安,心里不快活,连带着就觉得季平安晚了。
和云月在一起的时日长了,季平安对云月也没了那么大的恐惧,还敢回嘴,“怎么可能晚了?我可是一路跑这来的,没见我还在喘着大气么?”说完使劲喘了口气,看着还真有点气喘吁吁地样子。
云月虽然知道季平安满口谎话,可是心里止不住暖意满满,云月刚想说点什么,忽地,只听洞口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接着仿佛还跟着一阵石块碎裂之声,季平安只觉满口都是硫磺味,很是难闻。
虽然还未见人,到却可听到众多的脚步声朝着两人过来,季平安满面吃惊,看向云月,“这是?”
云月毫无动作,依旧盘腿坐在床上,眼神里寒光尽闪,神情倨傲,“有人找来了……”
说完就听到一阵大笑充满整个山洞,“教主,别来无恙?”
来人乃是顾三爷。
云月唇角一挑,眼里三分不屑,三分厌恶,淡然道,“没想到你也想做这教主。”
顾三爷拍着圆鼓鼓的肚子,笑起来眼尾还带这点细碎的皱纹,“可不是,想了好久了,从你杀弑上任教主夺教开始,我就想着,你能做得,为何我顾三爷就做不得?”
顾三爷手下举着火把堵住洞口,人数众多。
季平安心里着急,想到九畹,锁花和枯荣都下了山,局势很是不妙,不过好在云月武功高强,应该没什么大碍。
云月噙着丝冷笑,眼光在顾三爷身上一扫,轻蔑一笑,“就凭你,还真做不得。”
顾三爷面色一紧,眼角都跳了起来,啐了一口,“你还敢狂妄?当我不知,每月十五,你借口要到后山修炼,实则乃是《池水血寒》反噬,令你在十五遍体身寒,吞心蚀骨,功力也不及五成,你躲在这山洞了,为的就是调息养睿,躲开众人!”
季平安听到顾三爷这话,心里现在是真急了,功力不及五成,也不知是不是顾三爷的对手?
云月面带寒霜,神情却是不变,“不用五成,你也不是我对手。”
顾三爷笑的脸颊泛红,“阮赤水,我看你是太过张狂。我既然要反你,怎会不做好准备?你那吉祥银面,一共六人,无一活命,全死的干净。你院里那丫头倒是忠心,死也不肯说出这山洞机关的开法,我心里一烦,一刀捅死了她,让她到地府等你,也好和你再续主仆情缘。”
院里的丫头?可不就是卷帘么?季平安听到顾三爷杀了卷帘,心里又惊又怒,虽然卷帘时时和自己斗嘴,可是心肠不坏,人也可爱,想到卷帘一死,季平安气的手一抖,食盒也没拿稳,哐嘡,掉了下来,里面的饭菜撒了一地。
顾三爷眼神扫向季平安,大笑起来,“我倒是忘了,你这还有个小厮,也一并送了去地府陪你!”说完掌风一晃,朝着季平安打去。
季平安顿时一愣,还未来得及闪开,只见眼前一片雪白,云月飞身挡住了顾三爷一掌,瞬间嘴角血丝顿显。
顾三爷也没想到云月会替季平安挨下这一掌,一时间愣了愣,云月突地拉住季平安朝着石床飞去,两人刚上石床,云月不知按了什么机关,那床底簇然消失,两人掉了下去。
顾三爷看着两人消失,眼底火苗直烧,“给我追!”说完纵身跳了下去。
这石床之下原是一条密道,季平安和云月掉了下去,云月虽然受伤,但是轻功还在,扶着季平安站定,刚一触地,云月喉头一阵腥甜,瞬间喷了口血,那血全喷在了季平安胸前,血液穿透衣裳,沾湿了季平安,季平安只觉那血热的烫人,不禁烫心,而且烫眼。
云月拉着季平安,飞快说道,“快走!”
季平安连忙点头,扶着云月顺着密道前行。
顾三爷带着人跳下密道,见到脚底血迹,心里大喜,“阮赤水今日定当葬身我手!”说完飞身追去。
季平安扶着云月,一路出了密道,没想到密道口竟是山顶悬崖口!
后有追兵,前是悬崖,季平安心都凉了,手里直冒汗。
崖顶悬挂这一轮凄凉的圆月,月色透亮惨白,找的人脸上都失了血色。虽然月色凄然,可却诡异的柔和,就像九天仙女身上的纱衣一般轻薄。
云月握紧季平安,柔声道,“别怕。”
苍凉的月色打在云月脸上,却显出云月一派柔情,那柔色宛如夏日荷尖上的露珠,虽然只是点点,却叫人心里软得想落下泪来。
季平安声音哽咽,“你要是不挡了那掌,说不定拼死,还能留一条活路。”
云月柔柔一笑,“我若是不挡,你可不就得到地府报道去了?我可懒得到地府去寻你。”
季平安反手握紧云月,心里又酸又涨,胸口那滩血早就凉了,贴着胸口,说不出的冷。云月手里却还更凉,任凭季平安怎么捂,都捂不热。
没等片寻,密道口灯火闪烁,顾三爷带着人马出了密道,围住两人。
冰冷的月光加上火热的火光,说不出的诡异,显得顾三爷一片狰狞,“阮赤水!我看你往哪逃!”
季平安和云月站在悬崖边,确实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云月神色淡漠,脸色白的如那初冬的白雪,透着股寒凉,却还透着股干净,忽的开口,“顾三,阮赤水今日命丧于此,也无话可说,馒头和我毫不相干,一命换一命,你放了他。”
季平安身子一僵,呆呆的看向云月,没想到云月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心里一片空白。
顾三爷直笑,笑的肚子都颤了起来,“没想到心狠手辣的阮赤水竟是个痴心人?你拿命来换,我怎么会不答应?”
云月一笑,“切勿食言!”说完松开季平安的手,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季平安,季平安在云月的眸子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一瞬间的眸光,陌上花开,醉人心神。
云月轻轻一笑,向后一跃,竟然跳下了下着山崖!
季平安一颗心如被一把快刀慢慢绞碎戳烂,心里千疮百孔,想伸手抓住云月,却只摸到那一袭白衣,季平安朝着涯底嘶喊,“云月!”那声音在山间回荡,却再也没了人应。
顾三爷仰头大笑,眉飞色舞,声音里还有点不可思议,“阮赤水就这么没了?如此甚好!”
一旁手下看向季平安,出声问道,“堂……教主,这人该当如何?”
顾三爷听着那声教主真是通体熨帖,身心具畅,“阮赤水对他这么钟情,罢了,就当给阮赤水送礼,把他杀了,给阮赤水陪葬!”
那人领命,提起刀向着季平安走来。
季平安面上都是恨色,一咬牙,翻身跟着云月跳下了悬崖。
一片黑云遮住了透亮的圆月,夜,黑极了。
第 32 章
季平安翻身跳下悬崖,害怕的紧闭着双眼,只觉夜风呼呼的挂在脸上,就跟刀子似的,季平安心里想到,这跳下去定然是脑浆乱流,成个肉饼。也不知道要是变成了肉饼,仗着自己肉厚,会不会比云月好看点?
还没等季平安想完,只听一声巨响,自己浑身冰凉,满口都是水,被呛的喘不过起来,季平安睁眼一看,这悬崖地居然有个水塘!
这水晶莹剔透,湖里水草茂密,衬得水也带着点碧绿色。这水冰冷刺骨,季平安感觉被池水跑着就像被一刀一刀割在肉上一般,虽然不见血,可是这疼的入心。季平安被池水吸着往下,扑腾几下,也起不来。这时只见远远的有人朝着自己游过来,那人一袭白衣在这漫天的池水中也是白得亮眼,那是云月。
季平安奋力挣扎着想朝着云月游过去,但是还没摆脱池水的吸力,动弹不得,云月游向季平安,拦着季平安的腰,向上游去。季平安在水底看着云月,水流包裹着两人,觉得云月美得就像个水妖,把自己心神也给夺了。
游了几下,云月带着季平安簇地窜出了水面,季平安趴在岸边喘着粗气,等气喘匀了,抬头看向云月,云月面向上,静静地躺着,面上一片灰败,只有胸口微微的喘动说明点生命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