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咚的一声,浴桶被一颗小石头击穿,很快散了架。
月光从窗户新添的小孔洒进来,仁杰迅速披衣而起,推开窗望去。
夜空中一轮新月如钩,长长细细的雨丝在清滢的月光下闪亮。
薛侯爷独立中庭,清雅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冷傲。
仁杰惊喜莫名,从窗户一跃而出,将薛侯爷拥入怀中,颤声道:「小雪,一别多时,我好生想你。」
薛侯爷蓦地推开他,俊美的脸上充满了暴风雪来临的冰寒,沉声斥责:「你方才真的走了,你竟敢不理本侯!」
仁杰柔声道歉:「小雪,对不起!」
薛侯爷眼睛一红,扑上去紧紧地揪住仁杰的衣领,白玉般的脸涨得粉红,高傲地说:「那日你在画舫中说些浑话,却言而
无信,与别人勾勾搭搭,哼,小淫贼,我被你气死了!」
少年的红唇近在眼前,温热的气息拂过,空气中飘起独一无二的淡淡清香。
仁杰的心口像被羽毛搔过,又酥又痒却摸不着,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嗓音有些沙哑:「小雪勿恼,我不会抛下你,永
远也不会!」
他们相拥而立,身体不住地轻颤,眼圈有些发红,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可抱怨?
为了对方,两个高贵不凡的男人皆抛下自尊,做出了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他们都是睥睨四方的天之骄子,从没有为别人如此低声下气,如此不计较自身的安危,如此莽撞失去了自制力。
相对一笑泯恩怨。有什么放不下?
仁杰伸出指尖,轻柔地抚过薛侯爷的眉眼,虔诚地说:「我心中只有小雪一人。」
薛侯爷嘴角浮起不可察的笑意,哼了一声,「你那青玉发簪呢,快还给我!」
仁杰笑道:「那簪子太过平凡,难以匹配薛侯爷的身分,我已赏给客栈的佣人。」
薛侯爷「咦」了一声,轻轻挣开拥抱,狐疑地打量仁杰,只见他神采斐然,笑得从容不迫,似乎在说:是你自己不肯要,
抱歉。
薛侯爷胸口没来由的烦躁,俊目圆睁,问:「是谁抢了本侯的玉簪?」他往前一步,挨近仁杰怀中,冷不防捏着仁杰的耳
朵,似威胁似挑逗,「快将那人唤来,我有好东西与他交换。」
仁杰将薛侯爷拥紧,轻喃:「好,进屋再说。」
说着,踢开屋门,一同进房。
薛侯爷脸微酡红,瞥了一眼仁杰的伤口,道:「把衣服脱了,让我瞧瞧你的伤。」
「遵命。」
仁杰转身关门,挑亮油灯,神态自若地脱下外袍。他上身赤裸,里面只着了中裤,背后的箭伤初愈,胸前有几道细小的伤
痕,水滴滑过他小麦色的肌肤,在灯下散发着珍珠色幽光。他的脸孔异常英俊,几绺碎发垂在前额,平添几分魅惑。
他慢慢走近薛侯爷,一步一步,就像敲响了出征的战鼓,每一个鼓点都重重地击在薛侯爷的胸膛,又急又快,让人几乎无
法呼吸。
薛侯爷只觉得口干舌燥,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生机勃勃,充满诱惑力。
哼,果然是个淫徒!
薛侯爷强敛心神,翻出伤药和纱布,熟练地为仁杰包扎伤口,问:「本侯的手法如何?」
「巧夺天工,万中选一。」仁杰连声夸赞,转身从枕下摸出青翠的玉发簪,郑重地递过去,「家母交代,这支簪需送与我
的心上人。」
「好吧,本侯暂且收着。」薛侯爷接过玉簪,对着灯光转来转去玩赏,唇边的笑容不自知地绽放。
仁杰亲触薛侯爷的耳垂,「我听说,恋人之间赠送发梳,有定情结发之意。日后,我会日日为你梳头、画眉,好不好?」
薛侯爷一听,将仁杰扑倒在床,轻轻赏了登徒子左右各一巴掌,威风凛凛地说:「胡闹,是我为你描眉!」
仁杰就势拥着薛侯爷,纵容地答道:「是,小雪。」
薛侯爷满脸春风得意,冲着仁杰神气地扬起下巴,「哼,小淫贼,看你怎逃得出本侯的五指山?」
那似嗔似喜的活泼模样,看得仁杰心花怒放,回想这些日子险些生离死别,不由暗呼侥幸,决定趁热打铁,进一步确认小
雪的心意。
他挑起佳人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捋送到精巧的耳珠后,正色问道:「小雪,我在画舫中的请求,你可记得?」
当日,他邀薛侯爷把臂共游,逍遥红尘,相伴一生一世。
薛侯爷闻言没有作声,清澈纯净的双瞳瞅着他,半晌,才伸手轻轻扯下束发金环,一头又滑又亮的青丝披垂而下。
后唐习俗,不在人前轻易散发,除非是情侣,或是夫妻。
仁杰心中狂喜,撩起薛侯爷的发丝,由发梢吻到面颊,然后含住甜蜜的香唇,情不自禁地低吟:「小雪,小雪,你应承我
了?」
薛侯爷俊面灿若云霞,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唇舌纠缠在一起,快感和晕旋一起袭来,每一次亲触,都点燃了一小簇火苗,转眼烧成了无边的烈焰,腹下部位相
贴轻蹭,彷佛想将对方嵌到自己的骨血中去。
第四章
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传来,仁杰抚着空腹,俊脸微红:「抱歉,我忙碌了一整天,尚未进膳。」
薛侯爷显得善解人意,「无妨,我也没用晚餐。」
仁杰翻身坐起,「我去叫醒厨房的小厮,热些饭菜来。」
薛侯爷抱住仁杰,红唇轻噘吹气如兰,笑道:「不必麻烦旁人,我想品尝小杰亲手做的菜。」
仁杰软香在怀脑子发昏,哪里还记得此刻是半夜三更,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
薛侯爷攀在仁杰背上,趴着不肯动弹,「小杰,我陪你。」
仁杰理了一下敞开的衣襟,笑呵呵地背着薛侯爷,走进位于庭院一角的小厨房。
薛侯爷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仁杰的耳朵,扬声吩咐:「小杰,赶紧给本侯做八宝鸭,清蒸红鲤,蟹粉狮子头……味道得超
过扬州城最好的容华楼,听见了吗?」
他声音慵懒,流溢出一丝情色,尾音上扬,彷佛一个小钩子,勾挑得仁杰意乱情迷,连声应道:「没问题,我以后一定做
给小雪吃,今晚菜料不足,先试试八宝酱面,一会儿就好。」
不一会儿,炉火劈劈啪啪烧得旺,屋里飘散着暖洋洋的暧昧气息,以及食物和花草的香味。
薛侯爷笑着催促:「小杰,本侯饿了,你动作快些。」
仁杰闻声夹起一筷子面条,温柔地送入薛侯爷口中。
薛侯爷俏生生地说:「小杰,好吃,我还要。」
少年清魅脱俗,如天上仙子坠入红尘,沾染了尘世间的爱欲,更加美艳不可方物。
仁杰忍不住侧首亲了他一下,「小雪真可爱。」
「那是自然。」薛侯爷慵懒地伏在仁杰怀里,一探手抄起盛面的大碟,抓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心安理得地说,「出发,
回屋!」
仁杰心口跳得飞快,紧搂着薛侯爷,爬到卧室床上。
薛侯爷优雅地倚靠在床头,手支下颔,两脚相叠惬意侧卧,目不转晴地打量仁杰。
两人视线顿时撞在一起,激起星火点点,两人的唇慢慢凑近,眼看就要触到一处。
突然,屋外响起丁二惊呼:「刺客来犯!」
薛侯爷神色陡变,飞身扑倒仁杰,在他耳边低语:「小心!」
话音未落,几枝利箭穿窗而入,正钉在两人刚才相拥的床头。箭尾「噗」的冒着黑烟,瞬间屋内漫起烟雾。
仁杰拉着薛侯爷滚到床下,鼻子痒痛不堪,竟滴出血来。
屋外,白一急促地喊道:「侯爷,快出房!」接着一阵刀剑相交之声,渐渐远去。
薛侯爷随手扔出椅子砸开窗户,空气顿时流通顺畅了些。两人闭住呼吸冲出门外,倚坐在树下。
仁杰鼻血不住流淌,薛侯爷手指微颤,先点了仁杰的迎香等穴道,暂时抑制出血,并以衣袖轻柔地擦拭血迹。
仁杰自嘲地笑道:「在这关键时刻,我竟然喷鼻血了……」
薛侯爷眼角向上弯,禁不住恼道:「哼,急色鬼!」
他伸出两指搭住仁杰的脉搏,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他凝神细辨,越听越惊心,脸上红晕褪尽。
稍后,薛侯爷敛去惊色,伸手环住仁杰的腰,幽幽叹了口气:「小杰。」
仁杰不知有变,柔声回应道:「小雪,小雪……」这名字彷佛成了世间最诱人的字眼,声声慢慢,悠悠长长,说不尽的情
意。
两人的脸蹭在一起,轻轻摩挲。薛侯爷只觉柔肠百转,心尖都渗出蜜汁来,嘴里却有一丝道不明的苦涩,不禁将仁杰抱得
更紧。
片刻后,丁二已施展轻功飞速赶回,上前禀报:「侯爷,两名刺客武功高强,我与白一合力擒下一名,可惜他当场服毒自
尽。另外一人逃走,白一带着高手追下去了。」
薛侯爷点头,沉吟不语。
一炷香后,白一飞掠到院中。他衣衫有些破损,额角见汗,拱手道:「刺客拒捕,不肯交代来历,已咬舌自尽。」
薛侯爷轻轻「嗯」了一声,暗想:官盐之案已圆满结案,这批刺客会是谁呢?
仁杰则在思考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缓缓打量白一与丁二,问:「刚才,你们一直潜伏在此院中?」
两人为难地对看一眼,几不可察地颔首。
丁二笑道:「仁公子,我等才来不久,没看到什么精彩的场面,哈哈。」
仁杰的脸有些绯红,垂头闭目假装昏睡,心里暗下决心,以后与小雪亲热得找个安静的无人之处,别再让春光外泄。
薛侯爷扶着仁杰站起,神色凝重地吩咐:「丁二,速去请薛神医。」
仁杰在卧房躺下,很快陷入昏迷。他时醒时睡,梦魇不断。
薛侯爷背手伫站在窗边,遥视远方,静静地陪在一旁。
不久,丁二轻轻敲门,前来汇报:「侯爷,薛神医今晨出城,想是回京城覆命去了。我已派人加急追赶。」
薛侯爷眉尖微蹙,凝神想了一下说:「此事性命攸关,也罢,我亲自去追薛神医回来。你们好好看住这院子。」
他匆匆迈步走出卧室,嘱咐丁二将阿飞唤过来陪仁杰。
丁二恭声应着,跟随他走出院门。
仁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头疼欲裂,努力睁开眼睛。
「仁公子醒了!太好了!」一个俊秀的小脸凑到他面前,欢喜地说:「仁公子,阿飞好想你啊!」
仁杰欣慰地笑道:「阿飞,见到你真好!」
阿飞立刻爬上床,紧紧抱住他的颈子,「阿飞陪你,好不好?」
仁杰宠溺地拍拍阿飞的脑袋,「当然好。」
两人正说着话,院中传来一声清咳,卢府新任二管家陪着卢老爷走了进来。
阿飞见状,仰起小脸,乖巧地说:「仁公子,你有客人,我先退下。」
仁杰点了点头,坐起身招呼来客。
卢老爷羞愧地说:「老夫管教不严,庶出次子欲夺家产,竟勾结外人杀害父兄,还参与官盐走私,已被薛侯爷捉拿归案。
可叹那逆子利欲薰心,害仁公子受伤,哎,老夫好生惭愧!」
仁杰温和地说:「无妨,全仗着薛侯爷的英明决断。」
卢老爷感叹着点点头,向二管家使了个眼色。二管家会意地递上一张金箔请帖,恭恭敬敬地说:「仁公子,明日卢府办花
宴,为卢小姐行成年礼,请仁公子务必赏光。」
卢老爷如意算盘打得飞快,想藉机招仁杰为婿。
仁杰心知肚明,婉言道:「待薛侯爷来了,我与他商量过后再作决定。」
卢老爷识趣地离去。
仁杰点头和衣躺下,片刻后,门口有人轻声问:「仁公子,仁公子,你在吗?」
仁杰答:「是谁,请进来说话。」
一位丫鬟打扮的清秀女孩羞涩地行礼,「奴婢西妹见过仁公子,我家小姐有急事相请。」
仁杰微笑道:「我有伤在身,不便前去叨扰。」
那女孩抢跪在床头,急得快哭出来了,「仁公子,求求你,你若不去,小姐会扒了我的皮。」
仁杰皱了皱眉,轻叹一声,「罢了,我就去走一趟。」
天已黑,各院的灯笼高高挂起,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夜风习习,吹得仁杰有些头重脚轻,他慢吞吞地走到卢小姐的独立庭院门口。
院门紧闭,仁杰上前轻叩。里面传来一清亮的女声:「是仁公子吗?我家小姐已恭候多时。」
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训斥道:「西妹,别胡说,我才来一会儿。」
西妹立刻答应:「是,小姐,我们开门让仁公子进来吧。」
卢小姐笑着柔声耳语:「不必了,我卢府大小姐开门迎客成何体统?仁公子是大侠,武功盖世,他自然可以飞跃入花园。
你先下去吧,我自个儿在此等候。」
仁杰隐约听到两人对话,禁不住摇头苦笑。
这卢小姐天真得紧,居然想来一段后花园幽会,只不过他早已情定小雪,岂能令她如愿。
他在院外清声说:「卢小姐,仁杰身体不适,恕我无法越墙相见。」
话音未落,耳后风声忽动,他的身体腾空飞起,如小鸟般越过高墙,向卢小姐的方向扑过去。
仁杰以雁落平沙式摔在后花园,卢家小姐惊呼一声,当场吓晕过去。
薛侯爷天仙般的俊颜凑到他面前,状似惋惜地说:「就你这样的身手,还想学人家风流公子拈花惹草?」
仁杰轻咳了两声,似笑非笑地答道:「冤枉啊,我对侯爷大人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语未停,他突然伸出脚一绊,薛侯爷没有防备,一个趔趄乘势跌到仁杰身上,「大胆小杰!竟敢偷袭本侯。」
「佳人投怀送抱,今日我艳福不浅。」仁杰紧拥薛侯爷,情难自禁偷了一口香。
薛侯爷眼波流转,透出无边艳色,直可夺人心魂,「明明是本侯要宠幸你,还不快磕头谢恩。」
仁杰笑道:「国宝美公子准备以身相许,我真是三生有幸。」
「你这小淫贼,少自鸣得意!」薛侯爷莞尔,勾住仁杰的颈子,依恋地挂在他身上,「小杰,我赶了一天的路,好累。」
仁杰蹲下身,「我背你回房。」
薛侯爷闻言,愉快地趴在仁杰的背上,体贴地问:「小杰,你撑得住吗?」
仁杰面不改色地回答:「当然,我背小雪入洞房,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累……」没等他马屁拍完,头上已经挨了一
记。
薛侯爷一挣跳下地,面带红晕佯怒:「油嘴滑舌!是本侯抱着小杰娘子回房。」
仁杰呵呵大笑,先唤来侍女西妹送昏迷的卢小姐回房,然后拥着薛侯爷,「烦请小雪抱我入洞房,走吧!」
薛侯爷嘴角上弯,手扶仁杰的腰一跃上了高墙,几个纵身回到了卢府雪园。
入夜,清雾弥漫,微雨燕双飞。
薛侯爷在院中枯坐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薛神医推门走了出来,薛侯爷满腔期待地迎上前去,「仁公子没大碍吧?」
薛神医沉吟不语,良久才发声:「仁公子似中了沸血之毒。」
薛侯爷眉头微微一皱,「何谓沸血之毒?」
薛神医缓缓道:「师祖留下的药笺中写道,沸血症是一种致命的情毒,中者不可轻易动情,否则血沸欲狂,头痛如裂而亡
。」
薛侯爷只觉两手冰冷,浑身微颤,可怜的小杰,怎么会中了这种可怕的毒。
他咽下喉头的酸楚,冷静地说:「薛神医,请你对症下药,尽力解毒,无论任何代价,薛邵一定倾力而为!」
薛神医拱手道:「侯爷言重了,此毒极其难解,老夫先开些药缓解症状。」
「多谢薛神医。」
薛侯爷进屋时,对上仁杰墨般漆黑的眼眸,里面满是欢喜和倾慕。
薛侯爷心中一软,慢悠悠地脱了外袍,躺在床边。
仁杰拥住薛侯爷,温和地说:「我只是乏力,歇息几天就好了,小雪不必挂怀。」
当日,他潜入碧寒潭救朱颜帮主,被百变门豢养的怪蟒所伤,中了沸血情毒,他身为医者却无法自医,唯有断情绝欲方能
暂缓发作。但是,情之一字,千古艰难,要他放下小雪,万万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