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手抬起的方向慢慢向下看去，刚才背部一阵湿凉，那些红色正沿着紧闭的门底缝隙，汩汩的向外蔓延着。

105.

推开门的一瞬间，我认为自己还在梦里，那个血腥的恶心的梦，满地散落的尸块，飞溅的血迹，刺鼻的味道，都只是幻觉而已，噩梦而已。

不管意识有多么的清晰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都疯狂的拒绝接受，我逃避似的扶着墙大声呕吐，将胃里仅存的一点东西都倾倒出来，眼泪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顺着眼角滑下来，刺痒的感觉让麻木的神经颤栗起来。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惊恐的僵住，却听见月陵溪困惑不解的声音，“常，你没事吧？”

我抬起狼狈不堪的脸，望着月，唇角嚅动，压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是眼前的场景，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应该明白，他们都死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在我信誓旦旦承诺了会保护他们的情况下都死了，而我甚至用了包括月陵溪在内所有人的性命做担保，保证自己会抓到凶手，我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保住暮华，可是我却让他们都死了……我不仅没救到公主，还害死了月他们，我……我……我……

“镇定点。”月陵溪突然伸手在我脸上拍了下，“现在不是你自责崩溃的时候，皇上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皇……上？”

“我赶来就是想告诉你，从天牢那里传来消息，暮华越狱了，那些守卫全被毒死在牢里，而暮华夺走钥匙跑了出去。皇上听了雷霆震怒，派了人把我们的朱雀府都包围了，而你，相信很快也会有人来抓你过去问话的，你现在倒在这里，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可是……可是公主……”

“怎么回事，不是说凶手会在23号动手么，为什么提前了一天？”月皱着眉望着满地的肉块，突然把我拉到了一边，“凶手真的是暮华？”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暮华越狱，然后这里发生了凶案，还有……维给我的药，我是喝了那药才睡过去的，难道那药……

我的脸色变得简直比死人还难看，月陵溪轻易在我眼中看出了端倪，他眉头轻轻一蹙，一瞬间，我不知道他眼中闪过的是什么，像愤怒像悲伤，只是那神情消逝的太快，他至始至终让自己的表情维持在冷静的范畴内。

“那么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们现在只有先跑了，否则落在那个男人手里，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你现在没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了。”他朝屋外瞥了眼，以袖力将门震上，转身带着我朝窗口处跑去，走到窗门边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我试图去推开窗户，却被他一把拉住。

“也许……”他瞥了我一眼，忽然露出一个压抑的惨笑，“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注意到从墙壁一直蔓延到窗台的暗红血迹，窗户这边并没有死尸在附近，那么，这只意味着……我和月陵溪互看一眼，同时推开窗户，向外跳了出去，月陵溪蹲下身子，捻着滴落在草上未干的血迹，眯了眯眼睛，“走。”

血迹一只没断，简直像是故意给我们留下的路标，我望着沿路的血迹，由最开始的焦急逐渐变成担忧，从公主府离开，经过花园，沿途的路绝不算短，但血迹一直没有断，也就是说，暮华如果受伤了，他一直都没停下来止血，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在游戏里，他也是会死的！

他简直疯了！！

月陵溪的神情也是越来越阴郁，拉着我施展轻功加快脚步。

明知现在应该注意隐藏行迹，避免被人发现后节外生枝的，但现在也顾不得了，暮华的情况恐怕很不乐观。

然而等我们真正看到暮华的情况下，我们依然震惊的僵硬了身体。

暮华的胸口几乎是被撕裂了，即使用手拼命捂也捂不住那血顺着简单包扎后伤口处汩汩的涌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撑着走过来，然而这一刻我看着躺在地上轻轻喘息的暮华，突然清晰而惊恐的意识到，他……他也许要死了……

不！！

我疾步走过去，靠近时却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的，只是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他那根本止不住血的伤口，“暮华？”我蹲下身子，想要去扶他，帮他止血，却被他抓住了。

他的手很凉，我轻轻一颤，瞪大了眼珠子看他。

“你们……终于来了……”他依然不改他那副得意欠扁的口气，只是每说一个字，血就沿着他的唇角涌出来。我想要帮他擦，只是手既然因为颤抖而虚软的使不上力，“你别说话，别说……我帮你止血，我带你去找医生，暮华，暮华你别乱动……”我语无伦次的说着。

然后转头对着僵硬站立着的月陵溪的吼道，“快来帮忙啊！！你傻了吗？？站着干嘛！！”

月陵溪慢慢转动着眸子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暮华身边，屈膝蹲下来，目光定定的望着暮华，“人不是你杀的？”

暮华笑了笑，嘿嘿的发出声音，“月，你可真……够讨人厌的……”

“别说话，听不到吗？！！！！”我看着他因为这笑，伤口血涌的更快了，浸湿了我帮忙按压的手，那种粘腻的触觉让我通红了眼睛，狂吼道，“你别发呆，过来帮忙，帮忙啊！！”

“常……公主在假山后面……咳咳咳……没死呢，感谢我吧……来得及太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说话了好吗？”我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他止住这该死的血，只能低声求他，“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别死好不好，求求你，暮华，求求你……”

暮华轻轻笑了，拉着我用力紧了紧，“等……洛非……等他回来，等……别做……傻事……”

不要不要不要，我拼命摇着头，不知道想阻止什么，不知道自己可以阻止什么，只是拼命的想抓住暮华松开的手，然而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间，他整个身子忽然炸了开来，化为漫天飞舞的金粉，就这么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我怔怔的抬起头，望着这漫天金色飞舞的奇景，只觉得四肢冰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暮华去哪了……

是啊，暮华呢？

他去哪里了？

这只是个梦吧，为什么怎么也醒不过来呢？

快点醒吧，快点醒吧，醒过来，我愿意喝暮华给我熬的药，我愿意做他的实验品，只要醒过来他能站在我身边，我愿意答应他一切不合理的要求，我可以发誓的。

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我想要那个从一开始就陪在我身边的家伙，那个无耻的，总是自诩自己是神医却总是做奇怪药物，喜欢打架，却总是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陪在我们身边的，天性乐观到让人牙齿发痒的暮华……

哈？不是说梦里咬自己就会醒吗？

为什么我把自己的手都咬出血了，还不能摆脱这个该死的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明明不举得手痛，这一定是做梦了，一定是……

直到手被月陵溪狠狠抽出，我才茫然的松开牙齿望向他。

月陵溪的眼睛黑的近乎沉郁，又亮的仿佛已经被水洗过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撕下那长长的衣袖，替我包扎被咬得出血的手。

我只是呆呆的望着他，看他仔细替我把手一层层缠绕起来，然后放开我，猛然一个巴掌甩了下来，我被打的直接摔到地上，却依然感觉不到疼。

他说了什么，我听不到，只是觉得凉，透骨的凉，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想要伸手抱住自己，双手却麻木的动弹不得。

闭上眼睛，我对自己说，醒过来吧，醒过来后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梦，噩梦而已，我会让一切变得好起来的，我会保住暮华，我能够保护公主，谁都不会出事，我会抓到凶手，然后亲手杀了他，让他再也不能害人……我会……

“玩家暮华魂体确认死亡，游戏自动删除所有在线资料，玩家暮华所有积分清零，组队积分扣除总积分五分之一。”

主脑清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楞了几秒。

胸口顿时痛的不可思议，我会痛，所以……暮华……死了？

真的死了？

魂飞……魄散……连魂魄都没留下来么？

“啊！！！！！！！！”我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嘶吼起来，恨不得把满身的痛苦，满身的悲愤，连同所有的恨都一起吼出来“不要啊啊啊啊啊！！！！！！！”

106.

我们在假山后找到了昏迷的公主，她并没有受伤，只是被迷昏了而已。暮华没有说谎，如果他是凶手，她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看来凶手另有其人，先不用弄醒她，我今天没力气解释更多，直接把她带回宫吧。”我坐在地上看月陵溪抱起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说道。

月陵溪只是沉默。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如果可以，我宁愿他不要救她，宁愿他活着，只是……苦笑了下，如果不是我这个队长太没用了，他又怎么可能会赔上性命来救公主？

等一下！我心里突然一紧，似乎抓住了什么……

如果暮华不是凶手，他越狱是为了什么？他怎么知道凶手会提前一天动手！我猛的站起来，月陵溪奇怪的看着我。

“我今天会睡着……是因为……是……”我慢慢瞪大了眼睛，“是维替我带来了安神茶，他说是暮华让他准备的，希望我能好好睡上一觉……”

月陵溪双眸猛的缩紧。

“暮华一直被关在牢里……”他看着我，“那些守卫是在外面被人毒死的，他不可能做到。”

我直直的站着，感觉凉意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是维，告诉我凶手会在23号那天动手的人是维，给我茶让我睡着的也是维！暮华杀了那个活口是为了保护一个人，那个人是……维！

“我忘了，凶手只杀了22个人，只杀了22个人，还有一个人没死，我居然忘了，那个人是死在暮华手上的。”我傻了般的喃喃着。

是我太蠢……是我太蠢了，那么多的线索，我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暮华被抓的那天维那么的不正常，他为什么要告诉我的过去，为什么，我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血色从我脸上一点点的褪去。

为什么，我竟然会这么的相信他，相信到对他一点怀疑都没有？喝了他给的药茶，傻乎乎的睡过去，我……

“回去找维。”月陵溪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抱着公主直接朝宫外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我们就被侍卫包围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将我团团围住的侍卫，动了动手指，这一刻，我不介意杀人，不管他们是谁。

似乎感觉到我们的杀意，为首的红衣侍卫警惕的微微后退了一步，接着弯身行了个礼，“属下见过朱雀侯。“

“滚开。”我冷道。

“属下是来迎接公主的，至于侯爷您，皇上有令，让您先回朱雀府，如有要事，他会再另行召见。”

我眉头一跳，“回朱雀府？死了这么多人，皇上不打算招我去问话？”

“属下只知道维公子说公主还活着，真凶已经伏法，是侯爷您……您和月公子拼死救了公主，如今包围朱雀府的守卫已经尽数撤去，侯爷您大可以安心回府。”

“维公子？”我冷笑起来，握成拳头的手慢慢绞紧，“他现在在哪？”

“维公子在您之前已经回府。”

“是么？”我慢慢的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示意月陵溪将公主丢给他们，转身寒着脸对月陵溪道，“回府！”

“背负起自身的责任，无论忍受怎样耻辱与痛苦，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坚定，坚强冷静的面对一切，这也是你必须学会的，常。”

在见到维的时候，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响起洛非曾经对我说过的这句话。

我抬起头，慢慢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里仅剩的一点点小小希冀在见到站在眼前的少年时被尽数浇熄。

我所认识的维，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不是眼前这个绝色少年。一直相信维若是长大了以他的长相绝对是祸国殃民的，没想到真的有幸能够见到。

真他妈的幸运极了！我恶狠狠的笑了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暮华死时的模样成功冰封了我几欲爆发的情绪。

我睁开眼睛，冷漠到近乎发狠的看着他。

“常大哥，”维却像是毫无所觉般的浅浅的笑了，“回来了？”

月陵溪想要冲上去，却被我一把拉住，“回来了，”我平板的说道，“应该多谢维公子替我们在皇上面前解释，我们才有机会活着回来。”

“我还以为你会先冲上来质问我是不是叛徒呢，”他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我不是，应该说，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们这方的，何来背叛之说，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就是被青鹤派来的做卧底的密探，恩……天使俱乐部里的神秘谋士，你们一直挺好奇又没有见过的那一个。所以比起维公子，我更喜欢听你叫我太叔公子。”

笑眯眯的眨了眨眼，“太叔乐维，我的全名。”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听他亲口说出来时，我居然还是痛的不知该怎么反应，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给淹没了的怒火以及冷得仿佛可以穿透骨头的寒意同时自我心里蔓延开来，烧的我双眼血红，身体却冷得不能动弹。

“是么，那么看来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不需要再伪装下去了。”我逼着自己冷漠，却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维和暮华是我在洛非之后最早遇见的朋友，也是我除了洛非以外最信任的人，那种感觉和以前活着的时候被别人当成朋友利用后又被当成瘟神甩开的感觉不一样，我是真的相信他，所以被欺骗后才会这么这么难受。

杀了他……他该死……杀了他……有个低哑的声音在我脑中轻轻说道，我微微一颤，只觉得浑身血液越发冰冷。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跟皇上说的？”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伸手拂了拂袖子，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稚嫩幼童了，变回少年模样的他可以很轻易的将自己整个身体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我告诉皇上，凶手是暮华，不过幕后指使却是洛非。我告诉他现在就对付你不是明智的选择，这只会让仍远在塞外的洛非有机会联合魔教一起对付你，要想一网打尽，就必须耐心等大鱼都进了瓮，才是一网打尽的好时刻。他相信我的野心，也相信了我的诚意。”

“你的诚意，杀死暮华就是你的诚意？”我一字一句将它们从牙缝中硬生生挤了出来，抓着月陵溪胳膊的手也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