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鸿在月光下出现,身边伴着苏西,带着四品带刀侍卫的官衔;
邹老板不堪忍受,两次晕倒,不省人事,胆小中带着一点悲伤,叫人唏嘘。
他放下茶壶,提声道:“既然来了,就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老朋友了,不用拘礼。”
门“吱呀”一声打开,白衣苏鸿含笑走入,昨晚的肃杀已经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影子。邹雨师恍惚了一下,绽出来一个大笑脸,
跳下来拉住他道:“你可是来了,一年不见,叫我想得紧。”
苏鸿笑着坐下来,问道:“感觉可好些?”
邹雨师忙点头,笑道:“怎么突然到京里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新近被封了四品侍卫,上京赴任呢。”
邹雨师怀疑地看他一眼:“你愿意做这官?”
苏鸿毫不在意地笑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受人之托,做一段时间。”
邹雨师看了他一会,复又笑道:“即使这样,咱们可得好好聚聚。”说罢,似有所感地叹了一声,“可惜老赵去了,不然带你去
他那儿热闹一下,那家伙,最喜欢人多。”
苏鸿笑笑:“是么,可我见他住得倒蛮偏僻。”
邹雨师摆摆手:“要不怎么招了个租客……哎,谁曾想到会遇上这么个事!算起来,还是我害了他。”
“你也别难过,和你并没有直接关系。”苏鸿安慰道。
一时间一室静寂,好不尴尬。
邹雨师佯咳了两声,转着脑袋四下看看。不禁问道:“苏大公子呢?”
苏鸿笑道:“去大理寺了。”
邹雨师一惊,瞪圆了眼睛,喃喃道:“别人躲不及的地方,他自个儿就去了?大公子果然不同凡响!”
苏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邹雨师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怕那白脸判官?”
苏鸿一愣,仰头一叹,道:“惊弓之鸟,惊弓之鸟。”
邹雨师不解地瞧着他,他苦着脸,倾身上前,悄声道:“他那气势和阿西有几分相像,我一瞅着,心里就发毛。”
邹雨师“哈”地一声,心里隐隐泛着苦味。
大理寺狱中森森严严,火把明灭不定,阴沉枯朽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涌出。牢门的根根木桩如铁杆伫立,威严不可侵犯。
狱卒静静地站在牢房之外,脸上的表情木然沉默。牢门内侍卫带刀,为首的男子红袍耀眼,他旁边站着的玄衣男子,两人均一言
不发地打量眼前匍匐在地的女子。
那女子乌发披散,白衣委地,一双妙目殊无色彩。她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巨大的镣铐深深扣在腕上,直嵌入肉中。
方予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嘴角逸出一抹笑容,向那女子道:“窈窕娘子当真什么也不说?”
那女子抬起头来,倏忽一笑,甜声道:“奴家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方予璧眼睛一眯,冷酷地说道:“娘子什么也不肯说,下官可就顾不得怜香惜玉了。”
窈窕娘子轻笑道:“奴家混迹红场多年,可不曾听说过方大人是怜香惜玉之人。”她眼珠子一转,风流婉转地说道,“别说那才
色无双的秦家大小姐,就是那九重天上的昭华公主,都不曾得到大人半分和颜悦色呢!”
方予璧笑着柔声道:“娘子自是与别人不同,可教顾生为你神魂颠倒,抛家不顾,如今连性命也去了,方某区区一点怜香惜玉之
心,不足挂齿。”
“奴家不敢,只是被弃若敝履之人,报这负心之仇,实在无其他。”
苏西在旁边听着,突然冷冷道:“娘子一幅绣图千两,却落得酒席陪客的下场,引出这许多故事,实在是叫人唏嘘不已。”
一抹异色从窈窕娘子脸上掠过,她仍旧巧笑道:“公子说笑了,奴家一幅绣图连令堂的一支绣菊都及不上,不过糊口而已。奴家
突逢变故,不得已入了娼门……”
“赵四,上刑具!”方予璧冷喝一声。下首的侍卫应了一声,不多一会,就窸窸窣窣扛过来一套刑具。苏西似有惋惜地“啧啧”
两声,叹道:“方大人果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方予璧微微一笑,忽地目中精光一闪,出手快如闪电,顷刻间卸了窈窕娘子下巴,冷笑道:“娘子这舌头可以用来招认事情,可
不能用来自杀。”
窈窕娘子面色惨白,双肩不停抖动,旁边的侍卫早过来粗暴地扒光她的衣服,露出洁白如玉的胴体。方予璧眯着眼睛在她全身扫
视,冷声道:“娘子有没有想到什么?”
窈窕娘子垂着双目,颤抖了一会,突然睁大双眼。牢房外的狱卒猛然惊呼起来,只见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直深入房里。
苏西眼中瞳孔一缩,银光一迸,一根针扎向窈窕娘子,她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第六章
邹雨师临行前翻了翻老黄历,发现上边写着“诸事皆宜”,心下顿时一扫阴霾,欢天喜地地出了门,才左拐,就宛如遭了雷劈,
愣愣说不出话来。
方予璧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也停了下来,凤眼一眯,直把邹雨师十魂吓去了九魂半。
邹雨师揣着七上八下的心,走上前陪笑道:“今日在此遇见大人,实在是草民的福分,不知大人欲往何处?”
方予璧斜睨着他,道:“今日风景正好,本官出来透透气,这就遇上邹老板了,实在巧得很。”
邹雨师心中拐过九曲十八弯,笑道:“不知大人案子办得怎样?”许久未听到答复,邹雨师心中一沉,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他刚疑惑着,只听方予璧道:“本官不晓得,邹老板也是煞风景的很。”
邹雨师心中想着最煞风景的可是你,脸上带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草民失礼了。既然如此,草民先行告退。”刚要离开,方
予璧淡淡道:“慢着,既然遇上了,邹大人就随着本官一同赏赏景吧。”
邹雨师的心“啪啪”地朝下沉,忍不住讪笑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邹雨师一向自负风流之人,对着烂漫春景,总是时不时蹦两句好词出来。可惜他今日对着无边秀色,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夕阳
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一句,委实悲摧得很。
方大人兴致倒真是不错,信步走在河岸。绯色官袍拖过姹紫嫣红的花枝,无端搅得落蕊纷纷。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沿河而走。河边是脉脉青山,远远有雾气弥漫在河岸之上。远处河心有小小一洲,坐落在这繁花似锦的京城
,竟也有些出尘的味道。
邹雨师有些出神地望着被雾气阻隔的地方,心中茫茫然不知所想,忽地一个清冷的声音划进他脑海:“这仙境一样的地方,也叫
邹老板这样的俗世中人着迷?”
邹雨师忙笑道:“正是小人处于腌臜之地,才向往这飘渺之处。”
方予璧冷笑道:“黄泉碧落,紫陌红尘,不过是人的幻想,因为看不清,所以道不明;若是看清了,只怕还不如俗世。”他眼睛
四下转了转,不禁笑了起来,“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邹雨师知他话里有话,有不敢置之不理,只得陪笑道:“甚是,甚是。譬如天下皆称大人是冷面阎王、铁笔判官,草民这几日瞧
着,着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方予璧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可知因为你这一句话,足可入了大理寺,大刑伺候?”
邹雨师打了个激灵,忙跪了下去:“草民唐突了,还请大人责罚。”
方予璧皱起眉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得这么干脆,心里只怕有鬼。”
邹雨师心一横,脱口而出:“鬼不在草民心里,鬼在赵家宅子里。”
“哦,哪个赵家?”方予璧冷眼瞅着他。邹雨师匍匐在地,嗫嚅道:“还能有哪个,不就是冤死的那个?”忽觉下巴一阵冰凉,
只见方予璧抬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好一个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借着我大理寺的力气查这案子,吃定了本官不会袖手旁观
么?”
邹雨师谄媚地笑道:“大人铁血丹心,自不会叫冤假错案从手中过去。”
方予璧修长的手指狠狠划过他眼角,划出一道血痕,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正诧异间,只听得那个凉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出
了命案,绕过知府直接找到本官,邹老板确实是个聪明人。”
邹雨师才要谦虚两句,方予璧放下了手,朝他迈了一步,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只听得方大人冷冷地说道:“说起来,顾樵还
是邹老板给赵允常找的,现下出了这等事,邹老板实在脱不了干系。”
邹雨师干笑道:“这……真的和草民没有关系。”
方大人漫不经心地扫了他身后一眼,轻笑道:“若说是薄命女寻仇负心郎,这时间,地点也着实太巧了,还搭上不相干的人,蹊
跷甚多啊。”
说罢,又向前迈了一步。
邹雨师:“……”
他掉下去了。
苏西挑了挑微暗的蜡烛,侧头瞥了苏鸿一眼。后者坐在榻上,支着肘沉思。他嫣然一笑,施施然走到苏鸿身边,爱怜地摸着他的
头,轻声道:“在想什么?”
苏鸿一顿,抬起头冲他笑笑,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肢,脸贴了上去,长叹一声,闷声道:“你说我是不是太事儿了些。”
苏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佯怒道:“你也知道?下回可不准了。”
苏鸿笑着,手指把玩着他的袖口,承诺道:“没有下次了。”
苏西看了他一会,一把将他推倒在榻上,趴在他身上,亲了下去。卧室的温度陡然升高,摇摇晃晃的流苏在烛火的光晕中显得出
奇安详。
直到一室暧昧尽去,苏西亲亲苏鸿的脸,柔声道:“我知道你这次答应方予璧是因为谢家宝藏的事。况且这件事又是陆华亭所托
,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使为了陈俞幸你也会来的。”他停了一会,目光灼灼地瞧着他的脸,“我理解你。”
苏鸿和他对视,半晌,突地笑了出来,亲了亲他的脖子,一直流连向下。苏西呼吸急促起来,脸上飞起红晕,笑骂一声“小坏蛋
”,翻了个身将他压住。
邹雨师委委屈屈地吸着鼻子,不时地偷瞟闲适地坐在一旁的方大人。方予璧换掉官袍,穿着白色绸缎袍子,黑色牡丹花纹的袖口
覆盖下的手指洁白如玉,正捏着茶杯,不时朝茶杯中吹气。他抬眼扫了一眼还在蜷缩在一旁的邹老板,心情突然大好,忍不住笑
道:“本官一时没有拉住老板,还请原谅。”
邹雨师面部明显僵直,勉强笑了两声,哑着嗓子道:“大人不要这么说,大人借小人地方沐浴和干净衣服,小人实在感激不尽。
”
方大人煞有介事地皱起了眉,提高声音道:“老高,上一碗姜汤。”邹雨师忙站起来,摆手道:“不劳高管家了,草民还有事,
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草民先回去?”
方予璧瞅着他,慢慢放下茶杯,悠悠道:“本官介意。”
邹雨师垮下脸,苦笑道:“大人,草民留下来对案子没有什么帮助呀?”
方予璧转过头,表情高深莫测:“本官高兴。”
邹雨师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他,忽听得那凉凉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几许探究:“邹大人不必恼,本官只是想瞧瞧,叶二小姐的夫婿
和赵前侯爷的友情到底深厚到什么地步。”
邹雨师脸色一白,勉强道:“大人说笑了,草民早被二小姐休掉了。”
方予璧嘴角微翘:“哦?那是昏黄岛右护法?”
“大人真爱开玩笑,草民就是个卖包子的。”
“那是秦将军的座上宾?”
“大人弄错了,草民只是去倒买皮草,碰巧得遇秦将军的真颜,还是托得朋友的功劳。”
方予璧眼神一冷:“照邹老板的说法,我大理寺的探子都是些二路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邹雨师忙摆手道,不提防方予璧欺身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打量了一会,颇为惋惜地说道:“可
惜,好好的人,怎么就被废了功夫。”
邹雨师心中一痛,只觉得那双冰凉的手顺着经脉摸了下去,手的主人冷冷地笑道:“可这经脉欲断未断,邹老板运气也不是那么
太差。”他抬起头,恰巧看到一张春花昳丽面容,凑近他,吐气如兰:“你既然引我至此,何须又遮遮掩掩?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么?”
第七章
邹雨师生在术法世家,命理缺水,家里老头大手一挥,就取了“雨师”这样的怪名字,期望他可呼风唤雨。可惜邹某人生到八岁
,终于暴露出不是个学习家中学问的料子,气的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索性把他丢到一边,置之不理。是以邹老板的个性自小就放
荡豪迈。他十五岁的时候偶然瞥到昏黄岛岛主,惊为天人,于是离家出走,跑到岛上卖起了包子。
邹老板虽然法术不行,但做生意很有一手。他的包子味道不错,卖相甚佳,兼之面貌秀美和气,不多久生意就做的风生水起。甚
至连不很待见他的昏黄岛厨子,也不时差人去他那儿买两个包子,美其名曰:“业内切磋。”
事实上少年的目的很纯情,每次那岛主眼睛一斜不斜地从他铺子前过去时,他都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心上人岛主没有注意到他,昏黄岛右护法却提起了兴趣,以各种方式坑蒙拐骗地把一身绝学传给了卖包子的小伙子。不幸的是,
当时岛中内斗,左护法灭了右护法,顺手也断了他的经脉,迫得他不得不逃出昏黄岛,胸口还揣着右护法的扳指。
那位一直偏袒左护法的岛主,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少年,为了每天早上看他一眼,在岛上卖了三年包子,并且卷入了岛
中争斗,差点无法生还。
从岛上逃了出来,邹雨师不小心被正在云游的苏二少爷救了。二少爷俊美无双,英姿飒爽,待人热情诚挚,很快虏获了邹小子茫
然的心。可怜邹小兄弟正对着苏二少爷的兄弟情发了春心时,苏二少爷已经和自己的亲兄弟陷入了不伦之恋。其间情意缱绻,痛
不欲生,搞得分不清自己是旁观者还是局内人的邹雨师也是形销骨立。恰逢叶三小姐和苏大公子婚期日近,那边妾有情郎无意闹
得不可开交,这边邹老板搭上叶家另一位小姐勾搭成奸,竟成了上门女婿。二人横扫商界,妄图用商场上的尔虞我诈麻痹一颗伤
痕累累的心。可惜娘子太过突出,竟然招惹上个了不得的人物。邹雨师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宗旨,抽身而出。
彼时苏二公子迷茫远走天涯,邹老板得到消息。恰逢他和叶欺霜谈判失败,被奸诈的前妻骗走大宗财物,心下一时不忿,跑到草
原上倒卖起皮草,不慎遇上劫匪,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军队风驰电掣驶来,有如天降,一瞬间灭了那群劫匪。
当时他看到领头的将军,银甲白袍,长眉妙目,冷冷地骑着骏马,在阵外瞧着。他微微抬手,铁甲兵迅速列好阵列,一动不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