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侬想了一下,“她还说我们的大祭司和炙国那个裕牧是兄弟,难道,这次的事,会是炙国在里边捣鬼?”
依羚蹙眉不解,“可你有没有觉得,大祭司以前对我们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去‘紫甸坞’拜上神,上神推演出我是祸源,要拿我祭神的时候,还是他帮我们说好话的。”
依侬也皱眉,“可我们一直被关在禁地好多年,很多事爹爹也不告诉我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你有没有觉得,夜合欢刚才抓的那个老女人,好象知道不少事。”依羚水灵的大眼熠熠生辉。
又直呼皇帝的名讳,依侬摇头,“小羚,不要对夜国陛下不敬,他看似温和,内里可不是面上那么好说话的人,你也老实些,别再出去闲逛了,万一碰到那些人,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啊?姐姐你是说,他会把我们——”依羚在脖子上做了个手势。
依侬被她逗得一笑,“那倒不至于,我只怕他会,直接把我们扔到狼群里,不管不问。”
“……他会这么狠心?”
“会。”依侬丝毫没有犹豫,眼前闪过夜合欢深邃的杏眸里,刚刚说拿下黑衣人时,那一闪而过的森厉。
******
而转身回屋里的夜合欢,却微微蹙了眉头,见小秋站在外屋,就问道:“御书房情况如何?”
他语气平和自然,丝毫没觉得,他询问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小侍儿。
其实在他心里,不但因为四个侍儿是他魂归此世以来,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人,更因为,他们都是龙吟的人,因为信任着龙吟,所以就信任了他手下的人。
因为对龙吟有了不一样的心情,所以看待他们四个,就较信任又多了一层亲近。
小秋很恭敬地低头回道:“小春还在盯着,国印失窃了,司马大人也在,已经派人搜查去了。”
值得李青霜出马,来实行这个声东击西计划,盗取夜国御印,那么,也就是说,夜合欢此前关于至宝的猜想,起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符合的。
心里有底,点了点头,“小秋,去传司马大人过来,若催侍郎在的话,一并传来。”
看小秋走出去,夜合欢扭身往偏屋而去,“采花,觉得该如何处理鞭子贵妃妥当?”
崔嫣紧跟身后道:“何大,好象此人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吧?”而且,您一会儿大姐,一会儿大哥的,不早就被你混淆了视听么。
脚步一顿,夜合欢弯了下嘴角,“难道嫣嫣的意思是,对于夜闯皇宫内殿,企图对皇帝不利的刺客,刑部稍微施点刑法逼供,也是不为过的,是吧?”
“……是。”什么我的意思,这明明是你的意思好不好?崔嫣很恭敬地垂首,表示同意皇帝的说法。
“那最好能让刑部在那无名使节发现前,审出真正的秘密,当然,若刺客是女人,朕总是不忍刑罚太重的,嫣嫣,你明白?”
“崔嫣明白,何大确认是刑部?”
“难道大夜的刑法机构除了司马的刑部,还有别的不成?”合欢皇帝看了眼崔嫣,眼神很纯洁,“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家寒天巴巴回到家里来,目的居然是那鹌鹑蛋,而紧接着来的鞭子人,张口不是要我的心肝,而是也要它,是不是很奇怪?”
“何大,”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灰花,听到这话,突然单膝跪地,“属下擅自做主,拿给姬公子的那枚东西,不是杀叁嘴里的,属下越矩,愿领阁规,请何大处置。”
崔嫣低垂的眼不由朝灰花翻了翻,“何大,擅做主张的不是灰花,是属下暗示灰花的,若那传说是真的……要领阁规,属下也有一份。”
就觉得那枚鹌鹑蛋透明的古怪,当时吸足了血的时候,那青色也没变过,就算救杀叁用过,也只是内里暗红变成浅红而已,而且若不经过阳光投射,还不显眼。
交给寒天的那枚,当时没觉得不对,站在窗边看着雪花飞舞的时候,才突然觉得,怎么鹌鹑蛋放到寒天细腻的掌心,会剔透到象一滴眼泪呢?
夜合欢抬眼,偏屋摇曳的昏暗灯火,在纱窗上映出一道瘦削的剪影,孤单的剪影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听雨。
幽然轻叹,寒天,若冥冥中真有神灵,你我是不是总是摆不脱注定,若有一天,要我为这注定承担责任,那么,寒天,夜合欢无话可说。
“起来吧,你们没错,倒是我,私心太重……”若寒天知晓,自己给他的那枚印魂诀居然是假的,他会怎样?心里一紧,终是说不下去。
能怪崔嫣和灰花么?他们的心思,夜合欢是再清楚不过了。
天下归心,永生不灭,多有诱惑力的传说,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站在为国为民的立场,‘天下归心’四字就足以让上位者疯狂。
第一一三章:凌晨
凌晨时分,晏德殿。
崔庄和司马杉虽然都是一夜未眠,但看起来精神都还不错,只有崔庄脸色有点发白。
夜合欢双眼带着稍许血丝,座在外殿客厅的椅上,嗓音也带着点哑,“催侍郎若是太累,可以先下去歇息。”
崔庄看了下帝王身后黑衣的崔嫣,崔嫣脸色不变,眼里却亲情不变,不由欣慰,摇摇头,“陛下,臣无妨。”
“那都坐下吧,”夜合欢示意小春上茶,“为何你会在御书房,经过详细说给我听,司马。”
司马杉毕恭毕敬斜着身子坐了下去,“微臣昨日和崔侍郎按照您的指示,一直暗地里监守着柳相府,您放心,我们不会让他知晓,白日无事,谁知到了半夜里,先是从外面进去一个黑衣人,然后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最后消失的方向居然是皇宫……”
“等我们进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有侍卫发现了御书房遭窃。”崔庄补充。
“按理说,侍卫发现的很早,那么多人围捕,此人居然一眨眼就寻不到踪迹。”司马杉一直皱着眉头,眼睁睁看着黑影一闪,再也寻不到,怎么也想不透。
若不是躲进了暗道,就是宫里有人接应。
而暗道,已经有阁里‘土木部’的成员在改造,相信若有人进去,指定就出不来。
所以,夜合欢确定,宫里有内应,而内应,夜合欢更确定,百分之百就是炙焰道帧一伙。
现在李青霜落到了我的手心,那么,炙焰道帧很快就会露出尾巴的,那么,就无需再等,夜合欢勾了唇微微一笑,“很好。”
司马杉被皇帝突然的一笑惊了一下,皇帝今儿怎么笑得这么邪里邪气?虽然蛮好看,不过,怎么跟个妖怪似的?
“崔庄、司马杉,”夜合欢敛了笑意,正色道:“柳相里通外敌,勾结异邦意图毁我大夜之城,想必是有目共睹了。”
崔庄和司马杉同时起身,道:“窃贼夜半从柳相府出入,有我御前侍卫多人亲眼所见。”
“既如此,对危害我大夜的害群之马,司马以为,该当何罪?”
“据大夜律法,凡意图侵害大夜立足根本者,满门抄斩!”刑部尚书司马杉沉稳有力的语调,回荡在大夜国帝君的宫殿里,压抑而深沉。
“那么,”夜合欢看了眼沙漏,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眸色暗沉,“再有两个时辰不到,就该早朝时分了,两位爱卿就在此歇息片刻,稍后,一同早朝。”
“是。”崔庄和司马杉同时躬身恭应。
崔庄其实不明白,昨天崔嫣已经把一摞东西交给了自己,和阿杉一份一份看下去,饶知道有真有假,但证据确凿到让知道真相的两人,也脊背直冒冷汗。
既然都有这么多有力的证据,按照律法,拿下柳相很简单,为何今晚皇帝又郑重其事地,特意演练这么一回?
真的是特意,敲定柳相罪行的对话,即使在早朝群臣面前,崔庄也很有把握能绝对配合好皇上的问答,相信司马杉也绝不逊色,权利中心浸染的人,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心里虽有疑问,但崔庄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如今的皇上,从没有过的温和,从没有过的仁义,却也有从没有过的气势。
看了眼司马杉,眼里是同样的疑惑,只对他不着痕迹地微微摇头,再看了眼崔嫣,女儿眼里传来的信息却是坚信。
殿里一时寂静,只有烛火的爆星声偶尔‘毕剥’一声。
沉吟许久的夜合欢突然起身,对两位紧随起身的重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无关紧要的人,充军也罢。”
他终是做不到,待人命如蝼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太血腥的味道,会让灵魂都能吐出来。
司马杉愣愣的应声,“是……”看着夜合欢颀长的背影,不知该不该劝陛下斩草除根。
看夜合欢走向偏屋,崔嫣的声音近似耳语,“爹爹,陛下做事总有他的手段,我们只要照做就好。”然后退到角落,和灰花一样的没有存在感。
屋内,夜合欢紧挨着澜听雨坐到榻上,看了看杀叁,依然不省人事,脸色却好看了些,那枚青色的印魂诀,在他嘴里含着,隐约闪着红光,杀壹趴在床头,不知睡了没有。
“听雨,”把右手环到听雨后腰,轻轻把他刚坐直的身子拉到身侧,用自己冰凉的脸,蹭了蹭他温热的颊,冰得听雨不由缩了一下,夜合欢侧脸轻笑,“外面下雪了,很漂亮。”
漆黑的眸子转动了流光,看了看夜合欢微湿的发梢,抿唇,“都处理好了?”
夜合欢点头,再次把脸蹭过去,答非所问,“听雨,一直陪在我身边,就这样,愿意吗?”
愿意吗?听雨愣怔地听着这三个字,从来,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
从小就被师父认定是国师的继承人,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刀剑武艺无所不学,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
恋上那个人,追随那个人,被那个人弃之如敝屣,利用,囚禁,侮辱,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
愿意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从没有人说过的。
因为,从来没有人,让自己和他站在同等的高度看待自己。
合欢,是不是,你愿意,让我和你站在一起?
“又在乱想,”入眼是一双氤氲的黑眸,夜合欢了然地轻叹,这样的听雨,越来越让自己沉沦,紧了下腰上的手臂,附耳低语,“若在帝位和你之间选择——”
顿了下,直直看进听雨的黑眸,那黑眸里,隐藏了怎样的苦涩,虔诚地俯身,把唇印到了黑眸上,道:“得你心香一瓣,此生足矣。”
无须说爱,一个眼神,但愿长醉不愿醒。
“嗯。”轻到似乎是耳语的回应,是摆脱世俗束缚的唯一承诺。
******
‘昕合’五年初冬的第一场雪那晚,也就是大夜国皇帝二十五岁辰诞之典的那天凌晨。
夜国史记上,对于黎明前发生的事,只有寥寥几笔的记录,后人若不仔细翻阅,总是会被忽略过去。
而这寥寥几笔,却记录了当日一场惊心动魄,瞬息万变的宫廷政变。
政变的起初,威风凛凛;政变的最后,无声无息。
也就可以说,整个政变的过程,只有开头和结尾。
中间的经过,没有战争,没有厮杀,却,腥风血雨。
见证这个经过的人很少,而从开始到结束都亲身经历,并且能从结果推演出全部经过的人,就更少之又少,刑部尚书司马杉就是其中之一。
当晚,刑部尚书司马杉,户司尚书崔庄,因为在帝宫里处理国印遭窃一事,被皇帝陛下挽留在帝王寝宫暂歇,等待卯时初的早朝。
丑时一刻,皇帝轻手轻脚从偏屋出来,并掩上房门,大家就都心里有数,想必是澜国师在那屋里了。
丑时二刻,一直歪在软榻上的假寐的皇帝起了身,和崔嫣嘀嘀咕咕一番,崔嫣面色凝重没了影,皇帝又躺到榻上昏睡。
寅时初,皇帝突然一高从榻上蹦了起来,害得小庄同学差点失声喊救命。
然后皇帝冷飕飕的声音道:“司马崔庄跟我来,果然有效,嘿嘿。”皇帝嘴里飘出来的笑声,阴森而恐怖。
于是,司马杉和崔庄,就成了那场血雨腥风的第一见证人。
寅时一刻,司马杉和崔庄跟着皇帝,站到了御书房的回廊前,皇帝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几个黑衣人,司马杉认识他们:黄花、灰花、橙花、绿花,还有小嫣嫣。
寅时二刻,御书房前院假山幽深处,突传来嘈杂异声,那声音,短促、沉闷,似乎是嘶吼,似乎是刀剁肉骨,似乎是断肢残臂。
渐渐,那声音越来越扩大,似乎整个帝宫都充斥了这诡异的声音。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似乎有不少声音,是从脚底下传来的。
司马艰难地看了眼小庄,一直只读圣贤书的小庄,此时脸色映了雪白的地,更白得象死人。
而皇帝身后的几人,包括皇帝本人,只是任凭雪花飘落到身上,任凭魔音侵耳,纹丝不动。
直到,一个黑衣人嗖一下冒出来,一张冷冰冰的寡妇脸带着诡秘的笑意,“何大,大姐大,任务完成,无一逃脱。”
皇帝面无表情,“想必少了两个重要人物。”
寡妇脸点头:“何大一向英明,正主和他儿子确实没出现,领头的是守城校尉什么郑勇的。”
寅时三刻,从帝宫北面紫乾门起,至皇帝‘晏德殿’周边,寻欢阁‘土木部’成员,训练有素,动作麻利,清理、恢复了所有碍眼的东西,不留一丝痕迹。
酉时将至,大片大片的雪花突然飘落,盏茶时分,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
酉时正,皇帝因为一夜未眠,而脸色微微苍白,但那双好看的杏眼里,却是神采熠熠,和往常一样,让四个侍儿伺候洗漱,带金冠,着龙袍,上早朝。
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司马杉却知道,御书房前院假山边,那几株寒梅明日会开得更艳。
第一一四章:黎明
同一时刻,夜国帝都,郊外尹庄内的一间密室。
“爹……你……造反?!”微抖的嗓音也压抑不住的恐慌,让倜傥公子的脸色,在一灯如豆的映照下,更显惨白。
昏暗的灯光里,脸色同样惨白的,还有双眼怨毒的柳淞卿柳大人,“若为父不走这步棋,你以为现在你能安稳站在这里?”
“为……为什么?”柳邺不明白,父亲左相的地位,已经是万人之上了,这且不说,即使要篡位,也不该如此仓促起事。
被他爹派的随从,从‘寻欢别野’阿婳的床上拎起来,没头苍蝇一样跑到这偏僻的庄子来,一来就被他爹‘造反’二字震住。
他左相公子的身份,虽然天性使然,算不上横行跋扈,但纨绔子弟该有的,他一样都不少,帝都有名的‘四公子’他就是头头。
父亲一直的动向,他作为唯一的儿子自然心有所觉,更别说最近父亲一直和炙国那一男一女接触频繁。
篡位、造反,父亲的作为,柳邺是有所觉的,因为柳淞卿从来就没打算瞒着他,他也不是没替父亲考虑过,但那也只限于在周边打算,比如拉拢各位要臣的公子,招待来访的秘密客人。
只是,真的遇到这么一天的时候,他骤然无法接受这事实,特别是这造反十有八九是失败了的情况下。
柳淞卿看了眼唯一的儿子,瞬间仿佛老了很多,功亏一篑啊,自从皇帝不再宠信自己开始,他就加快了步伐,但是,却还是没能快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