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夜雪连天

第一零一章：暗涌

季节已是到了初冬时分，正午的阳光照到身上，也觉不出有多温暖。

西北的方向更有乌云渐笼，或许，干净的大陆气候里，雪季会来的比较早。

大踏步走在宫墙里回转的石板路上，夜合欢几乎是无情无义地，迅速抛开了挂念龙吟的儿女情长。

不是他做到了帝王无情，他只是认为，对于没有结果的事，多想无益罢了。

更因为眼前，太多的责任与束缚，也不会给他时间去挂念。

崔庄和司马那边，没有见到有异动的回报，也就是说，柳淞卿眼前还能沉住气，若今晚他还没有行动的话，是不是该考虑再派人去放把‘火’？

夜晓星，对他这个哥哥心存不轨的女人，该不该直接打发她回老家去？管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炙焰道帧，一直以使节的身份隐在帝宫，他不停地用各种乐器刺激我，到底我手里，或是夜帝宫里，有什么是他觊觎的？

更不知，尹庄那里，蓝花打探的如何，只希望，寒天不会真的傻到自寻死路。

想起琵琶上那暗红色的血滴，夜合欢心里骤然乱成一团，寒天，小鸡，若你能平安回来，我夜合欢——怎样呢？

寒天，我夜合欢对你，没有承诺，却有亏欠，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还会露出小酒窝，那么，我夜合欢怎样，也都是愿意的。

“何大。”一道细小的声音，在夜合欢耳边响起。

是灰花，夜合欢顿住脚，他正往往‘晏德殿’赶，他必须知道杀叁的情况，“灰花，说。”

跟在身后的小柳，一见皇帝放慢了脚步，嘴里也嘀嘀咕咕，立刻乖巧地退开几步，查看周围的情况，侍卫、内侍远远见皇帝过来，早都该躲的躲，躲不及的也都隔着老远跪着。

‘寻欢阁’里有个规矩，没有生死攸关之事，是不能暴露自己身份的，十花更有严格的身份规定。

夜合欢虽然总抱怨自己象个蝙蝠，但他却很明白，对于暗卫来说，黑暗当然是最好的保护色。

所以，阁里的人总喜欢半夜请示工作，他其实是很赞同的。

非到万不得已，不得表露身份，这还是夜合欢自己定的阁规，呃，似乎阁规里用的是抛头露面这词。

所以，灰花并没有从隐身的地方出来，只是低声在暗里和夜合欢交流。

“何大，他刚刚出宫了，和那个仲新一起。”

灰花的责任，一直是暗里照看澜听雨，“嗯，你呢？”若不是有灰花觉得不对的地方，他不会离开听雨身边跑来汇报。

“在‘风雨楼’一楼窗下的座位，那个人，戴着斗笠，紫花和属下见过。”

“是么？紫花说什么了？”听雨，你是否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在我如此待你之后。

“确实染病，坐车去的，跟了八个人，俱是江湖中人，紫花不敢离太近。”

夜合欢沉吟道：“如此，灰花任务不变，依然保护国师安危，不管何时何地；那个仲新，如心术不正，可立斩。蓝花回来另有任务，去吧。”

一声‘属下告退’，灰花已是悄然无迹。

抬头看了看天，临近正午，崔嫣应该去了户部了。

仔细再想了想，所有的事基本已安排妥当，该掌握的，最迟今晚，都会传来消息。

边关有巫将军，以龙吟的外冷内热的性子，此次落跑的速度，估计会日夜兼程，最多五日，军事要镇的事就会上马。

至于宫内使节的叵测居心……

凉国程利大夫使听命于夜晓星，夜晓星应该还有个同党，此同党却又偶尔不大合作——

昨晚他没彻底痴呆的时候，那个黑衣属下的话，他听的很清楚。

据夜合欢推测，这个同党最大的可能，是自己的便宜叔叔，当然，还有个小可能，李青霜。

不过夜合欢却肯定，若夜晓星和李青霜有合作的话，那句‘赶不及来，一切单凭您决定’的话就难以成立。

炙国后宫之首、目中无人、心如蛇蝎的贵妃娘娘，是不可能听命于，看似弱质纤纤，实则诡秘莫名的夜晓星的，即便是偶尔听命，也不可能。

至于人家霜贵妃心如蛇蝎的事，咱合欢皇帝是如何考证的，阁里资料先放一边，主要的原因——

这女人，曾经陷害过，某只外号小鸡的美人，单凭这点，她霜贵妃就不会让合欢皇帝待见。

夜轩，这个一开始就梗在他喉头的便宜叔叔，夜合欢那是相当重视的，要不，怎会‘寻欢阁’一成立，就大老远巴巴派人去‘保护’呢？

当然，直到如今，他叔叔还一直处在‘保护’当中。

若是在那个死鬼夜合欢的时候，夜轩若有篡位之意，或可能成功。

但如今，想篡我何总的位？夜轩，即使你年纪大上那么几岁，即使你收买了不少江湖中人，就冲你低估我，连吃喝拉撒睡都被我的人看个透彻这点看，你离篡位也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至于你一来就勾引我老婆这事，那是私事，咱可以私下解决。

最后一个，炙焰道帧，此人态度鬼祟，和他传闻里沉稳阴郁的性格相差很大。

若不是资料有误，那就是，能让一国太子炙焰道帧也能如此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的东西，必将是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

更兼有李青霜不惜从老巢出动，还有‘顽仙’老头夜半突现偈语，那么，这东西，也必将是能让整个天下都为之疯狂的东西。

那么，既能让人疯狂，又能让人争个头破血流的东西，会是什么？

财宝？秘笈？奇功？仙术？……

不管是什么，那东西，如果现世，在这个迷信的时代，势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夜合欢又很肯定，能让这东西现世的引子——就在他夜合欢周围！

更说不定，这引子，就是他夜合欢呢！

这真的、真的不是他自恋的毛病又犯了，若非如此，‘顽仙’嘴里所谓的乖徒弟，为啥派他师父通知我那四句话呢？

请注意，是徒弟派他师父，很有猫腻的作为。

说我夜合欢是瑞宝是不可能，但那个异端，夜合欢却认为，起码有百分之九十是指的自己——

因为，他到如今，依然不相信，以自己的驾驶技术，会无缘无故从立交桥上翻到桥下，还一口气，把魂都翻到这个见鬼的天翔大陆。

至于‘夜可泽披’四个字，夜合欢的理解是，瑞宝重现的当口，或许会有不可预见的灾难，例如世界末日那样，整个天翔大陆会顷刻覆灭那样。

而在这个危难关头，能挽救大陆于危难之时，就指望大夜国，或是某个姓夜的人啦，比如，姓夜名合欢的人。

呃，那岂不是说，俺的用途，其实是救世主来着？！呕！

激灵一个冷战，某欢被他自己的想法恶寒到了，赶紧把念头转回各国使节的用心上来。

既然知道炙焰道帧，或许还有夜晓星、夜轩，或许还有暗里隐藏没有露面的人，他们的目的是他这个‘异端’。

那么，事情发展的主动权，自然是掌握在我夜合欢手里。

在夜合欢大步踏进‘晏德殿’门口的时候，咱合欢叔叔，从他叔叔想到他妹妹，从使节想到偈语，从现在想到过去，从过去想到未来。

这番天马行空后，得到的唯一认证就是——嗯，天下局势都尽在掌握，很好，我这皇帝当的。

“陛下！”白须白发的章太医，在夜合欢刚踏进内殿，就急三火四喊。

“章太医，人怎样？”

“老臣无能……”章太医抖抖索索就要跪下来。

“站好！”夜合欢蹙眉，“其他人呢？”

“陛下，”章太医眨巴下萝卜眼，竟然一把拉住夜合欢的右臂，“请让老臣诊视下您的脉象……”

“章名景！”夜合欢轻喝，这老头老糊涂了？“让你医治杀叁，你给我诊的甚么脉象？！”

老头不经吓，眼皮乱颤，手指抖动，“陛……下，老臣不能允许……您伤害龙体，陛下！”

“老太医，您这是在陛下面前胡说什么呢？”小柳扯了扯老头衣襟，没看到皇帝陛下的眉毛都打结了么？

“何大……”嘶哑压抑的声音，从夜合欢身后传来。

“杀壹？”夜合欢看着杀壹本是英气勃勃的脸，如今憔悴不堪，一双虎目更是眼眶通红。

“……翠花呢？”夜合欢不知此时该说什么？节哀顺变？这样无力的安慰，说给杀手听，那实在太过苍白。

“翠姑娘还在里边。”小翠和小春从里屋走出来，同时扫了杀壹一眼，面色也很难看。

“陛下！”章太医又拉夜合欢的手臂，同时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瞪了杀壹一样，“您且坐下，让老臣诊视……”

“章太医，”若不是杀叁的生死梗在那里，章太医这副护犊的样子，夜合欢指定会笑出来，“你关心朕的健康是好事，但你且分清时辰行不行？”

“何大，您回来了。”翠花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走了出来，也是，一夜未眠，谁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好了，翠花说吧，想救杀叁需要些什么？”夜合欢不想浪费口舌，看杀壹的欲言又止就知道。

翠花还没应声，章太医又胡子乱抖，指着翠花道：“你，你，你会下毒，可不会医病，你再可着胡说，老朽就……”

“小柳、小翠，把这老头给我挟出去！”夜合欢下令。

看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挟了老头出去，夜合欢对翠花示意，说。

十花中最毒的一朵，‘毒寡妇’翠花，一向不畏强权，敢说敢做，此时看着何大深邃的眸，却欲言又止起来。

“翠花，什么时候学个扭扭捏捏的娘们毛病？！”急起来的夜合欢，说话也磕碜起来。

娘们？‘毒寡妇’讨厌这词，眼一翻，这是你让我说的，“要救那傻叁，两物即可，印魂为诀——龙血为引。”

第一零二章：龙血

龙血为引？

这大陆没听说产龙，自然这龙指的是他夜合欢了。

就说这见鬼的地儿很魔幻！

不管治个病，还是救个人，动辄就要放俺的血，这么郁卒。

“龙血？我的吧？那等什么，来放吧。”

合欢皇帝坐到椅上，很干脆地把右手放到翠花眼前，正好我这手臂一直不爽，说不定放放血就爽了呢！

不是何总大叔没良心地忘记前世党的教育——封建迷信要不得，毕竟党教育了他三十多年。

而是，从他灵魂出窍至此世，又是娲族，又是羽化，又是诅咒，他已经被魔幻打击到习惯了，嗯，就和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一样的道理。

假若有人此时跑过来告诉他，合欢同学，你其实不是个人，你本体其实是个猪，呃，是条龙，大概夜合欢也会觉得，那也是没什么的。

“嗯，犹豫什么？噢，印魂为诀，还要这个东西是吧。”

见翠花又犹豫，想起怀里一直揣着的那鸟蛋，手在怀里一捞，把青色的鹌鹑蛋拿了出来。

从凉国使节呈上这颗传说里娲族的宝贝起，夜合欢就一直把它揣在怀里，一有空就拿出来研究一下，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这石头哪里象个宝贝了？

青色的小石头在桌上滚动了几下，迎了殿外几缕光线，滚动间，似乎在无光的青色内，隐约一点暗红。

嗯？夜合欢拿起那石头，对上阳光，果然没错，一点暗红在青色内晃动。

不对啊，那天和龙吟在一起研究的时候，也这么对过阳光，那天咋没有这红色？

难不成，果真是个假货？幸亏这几天忙乱，我还没倒出空给听雨哥哥献宝！

不过，凉国使节不献美女、不献美男，千里迢迢，郑重其事，得意洋洋，献个假的宝贝，给国力相当的大夜帝王，难道是为了引发战争？这个推理，可以选择无视。

“印魂诀，龙血，齐备了，翠花，动手吧。”夜合欢淡淡扫了眼想制止的几个侍儿，温声道。

“何大……您……”杀壹单膝跪在夜合欢脚边，眼睛布满血丝，忠主与救人之间，让这个热血男儿无法抉择。

“……何大，”翠花不得不开口，“请原谅属下不能这么做。”

“迂腐之极！”夜合欢‘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放点血而已，又不是要割我脑袋，你们犹豫个屁啊！小翠，拿刀来。”

瞪着牛眼示意小翠拿刀，想当初为听雨解毒，我还差点割腕‘自弑’过，今日为救小鸡的旧部下，再来次血的奉献又何妨？

‘噗通’一声，这次居然连小翠也跪下了，“陛下，奴婢不能眼看着您……”

情况好象有些不对，夜合欢沉声道：“翠花，这药方是谁开出来的？”

翠花无言地递过来一块布条，布条上红色的油粉扭曲的字体：子夜之时，印魂之诀，龙心之血，可留一命。

“您刚出宫上朝的时候，宫外侍卫捡到的，用飞刀扔进来的。”小春低声回道。

“人没有追到，”翠花道，“绿花和大姐大都没追到。”

夜合欢端详着布条，白色的丝布，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应该是随手从衣襟上撕下来的，龙心之血，是要挖我的小心肝么？

“听雨怎么说？”‘拈花圣医’不知何时出的宫，我这皇帝上朝的时候，他还在我榻上安睡。

翠花道：“澜国师看了这个一直皱着眉头，似乎也束手无策的样子，直到一个时辰前，他殿里伺候的童儿跑来，嘀咕了几句话，澜国师就急匆匆走了，什么都没说。”

童儿来找听雨？那陪着听雨正在‘风雨楼’幽会的仲新呢？

“子夜之时，是要等夜里子时的意思，救人还需要时辰的？”若救人都要算好时辰，那前世的医院可以直接改殡仪馆了。

“属下觉得这里一定有问题，何大，您手里有这印魂诀，都有谁知晓？”翠花问。

有谁知晓？天下人基本都知道好不好？嗯，或许有个人是不知道的，澜听雨。

“杀壹，你起来吧，翠花，杀叁情况怎样？”夜合欢看着六神无主的杀壹，叹气。

“下手割他主脉的人很有分寸，并没有全部割断主脉，却能让血流不止，太医和属下暂时止住了血流，主脉却无法连上，失血太多，属下只怕……”翠花看了眼杀壹，没再说下去。

人身的血液含量是有限的，一旦失血过多，又得不到及时补充，即便不死也算不上活了。

夜合欢挠了把头皮，这时代，既没精密医疗器械可以接上主脉，更没有不同血型血浆储备库。

从受伤到现在，足足近十二个小时，杀叁能被吊住一口气，也是听雨、翠花、太医三大神医费尽全力了。

“熬到子时我看不必，熬到听雨回来，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夜合欢抬脸对殿里几人柔和一笑，“杀壹，只要有救，我们绝不会放弃，我想，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是谁动的杀叁？”

杀壹定定看了眼面容温雅的夜合欢，声音嘶哑，“何大，属下不想瞒你，杀叁和我，一直四处搜寻旧主的踪迹，那晚，主人不知所踪，是杀叁一直追随主人身后，一直追到凉国边界，主人突然就踪迹皆无，杀叁无奈，只能放了消息，让我们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