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然鼓不足他还是坚持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吐出——
“云可远接受这份好意。”
是云可远,不是云涤的太子,这份礼物只代表是个人,与国家无关!可能有人会耻笑,可是这是自己作为云涤太子最后的底线。
这么说完的时候,云可远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接受到的鄙视目光,可是作为一国太子的尊严不允许自己临阵退缩。
青年倔强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少年眼睛一眨也不眨,在看清楚了那双清冷的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和赞赏后,青年怔愣当场,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直到面前的人已经转身而逝,只有清脆磁性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
“尊贵的云涤太子殿下,冰素代表我的陛下恭请您参加今日的金岁庆典,请您快些入席吧!”
云可远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快热得能够烧起来了,胸中像是有把火在燃烧,旁边惊异交加的目光反而让他有了一种被承认的骄傲。
牵过手上拿着两朵花欣喜交加的弟弟,云可远在进了皇宫后第一次高高抬起了脸颊从众位他国臣子的中间走过,笔直的向着前方前进。
身后有轻微的咒骂声和不可置信声,可是这些都阻不住男人昂扬的脚步,在看见少年眼中称赞神采的一瞬间,云可远突然知道了之后的路应该如何走了,还有自己的国家应该何去何从了——
与其缩头缩尾战战兢兢在各国之间求个生存也躲避不了灭国的厄运,那么为何他不能自己率先勇敢的走出那一步?
耀金,也许是一个好的选择,想到刚刚那个有着冰雪之姿的少年——有着那样的属下的耀翔帝,说不定真的如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所不能。
云可远所在的人群明显不是姗姗来迟的最后一批,但集体势力绝对可能是最弱的一批。
临近的时候就听见清澈的流水声,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现在将近酷暑时节,越来越炎热的天气常常让人走三步就一头大汗,特别是一些从极北而来的使臣,更是受不了耀金的酷热,脸色红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
一个侍女领他到了一个座位边,很有特色的竹席就随随便便的铺在地上,前面一个玉石小桌,奇怪的是,除了必备的餐具外竟是连美酒都没一杯,水果都没有一盘,简朴的实在别开生面。
唯有两条水渠开在左右边,在背后交叉而过,云可远先后感觉到凉气扑面中还有一股暖气,仔细一看,却发现其中一个水渠水面上竟然飘着淡淡的白舞,诧异触之,却发现是温的。
“你也发现了吧,两条水渠,一条流的是热水,一条流的是冷水,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一旁有水花声传来,云可远转头就看到了一个竖着金冠的中年人,正将手伸进凉水里拨弄,皮肤已经松弛了的眼睛里全是浑浊的兴味,一看就是平时惯于玩乐的人。
“一转眼就十年了,那时候……啧……啧……”中年人一连几个啧,语气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兴奋,但是不管是哪种意思,云可远都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男人眼里的神采——那是充满了一种名为欲望的眼神。
云可远拉过在一边东张西望的弟弟,然后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毕竟在这儿能出席的地位都不会低,再差也是一国皇子,所以若非必要尽量不要闹僵。
男人眼色迷离,脸上出现了梦幻般的笑容:“那时候是昶曦贵妃刚入主皇宫没多久,朕还记得她当时宴会上的一曲舞,当真是艳惊天人!也不知道今晚朕还有没有福气能够见上如斯美人一面。”
一直听着云可远依旧不动声色,只不过听到那男人自称为“朕”的时候还是微微震了一下,看了看前面,这的位置离主座距离隔得还是比较远的,一个国家的君主居然也就安排在了这么一个位子上,云可远暗自环视了一周,也是在猜不出坐在身周还有哪些是一国之君。
其实一国之君放在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同为君的级别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小国的君王甚至比不上一个大国的侍卫,至少那些侍卫还因为主子而站在了离主位较近的地方。
第十九章:宴会
他们与其说是宾客不如说是笑话,是体现这些大国国力的一种手段,一种显耀。
可是却不得不来,看着旁边还因着东道主的美丽贵妃而妄自兴叹却又不为自己国家担忧的中年君王,云可远觉得口中有绵长的苦涩蔓延开来,他抿了抿唇,只能把心中的憋闷化成了一声叹息半晌幽幽吐出。
虽没有美酒,可是这些旁边早已上演了比觥筹交错更热闹的情景,处处都是恭维声,处处也是暗藏的冷嘲热讽,唇枪舌剑防不胜防!高高在上和卑躬屈膝的眼神比比皆是!
这里是没有鲜血的战场,却是比充满灰尘的战场还要来的血淋淋和肮脏,没有真实,没有真刀真枪,没有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气,只有萎靡的奢华,目空一世的自负和虚伪的永远没有平等存在的交际。
云可远突然觉得很累,他和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无法苟同,也无法接受,偏偏他还没有资格作那隔岸观火的世外人,所以他只能等着有一天同流合污或是最后忍受不了压抑郁郁而终。
自己的母妃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相比于云可远的满腹心事,他的弟弟云可清却是玩得高兴,睁得大大的眼睛止不住的东瞧西瞅,就连那两条水渠也被他兴致勃勃撩了良久,小孩子就是这样,对于没见过的东西,总会抱有极大的兴趣,而不管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的黑暗与丑恶。
云可远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嫉妒弟弟了,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经是用这样新鲜单纯的眼光观察周围的一切呢。
然后他想到了之前见过的少年,那个叫作冰素的少年可是耀翔帝身边的大红人,几乎在耀翔帝登基的时候,他就以大总管的身份跟在了身边,如今算一算应该有十七年了。
云可远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很大错误,冰总管按年龄来说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少年,说不定会比自己的岁数还大,可是那人却是清澈的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即使在黑夜里也不会被忽略的存在。
这样的人是怎样在这黑暗的皇宫中存活的?他的眼睛那么透彻,看着自己有一种被透视的错觉。
云可远又忍不住想叹气,看起来自己真的很没用,耀翔帝身边区区一个总管冰素似乎都来的比自己这个太子有用的多,也不怪耀金会一跃成为四大国之首。
有传言官尖声大喊:“陛下驾到。”
气势十足的声音贯穿了两边所有的桌案,然而比之更快传染开来的却是寂静,突如其来的寂静带来了压抑的错觉,云可远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瞬间绷紧,然后他看见了对面的人还张着没来得及合拢的嘴巴。
云可远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宴会,之前他所涉猎的场所基本上没有出过云涤的边境,可是这不代表他就没有见识,相反作为云涤国这一代的皇子之一,无疑他是最优秀的,从礼仪到课业,从交际到练武,他一直一丝不苟又不会死守教条,所以当之无愧的成了太子。
可是耀金的帝皇驾临的那一刻,本来想随大流作礼的青年却发现自己还是再次小看了那个名声传遍大陆的男人。
肆无忌惮扩散开来的威压让习武炼魔的敏感身体压力沉重,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留下的悸动却是久久缓不过来。
这就是凭一人之力技压全场的气势吗?
云可远偷偷抬头,看向正在跨步前进的耀翔帝,这个男人的传闻太多,亦正亦邪,亦多情亦无情,亦爱民亦冷酷,而传得最多的无非就是高贵的气质,英俊的长相云云。
这些夸奖在皇室的任何一人身上都能听到,可是这么多项都集合在同一人身上还是少之又少了。
抱着闻名不如见面的心里,云可远细细的打量。
耀翔帝并没有穿多么喜庆的颜色,只是穿着一件淡金色的袍子,颜色一如太阳内敛的光辉,是种沉稳又不失张扬的色彩,有玄黑的线勾织出一头张牙舞爪的异兽,其余的花纹都是从简,失去了华丽的花哨反而更加衬托了男人本身的气势——
强大而内敛,冷漠而威严。
云可远视线慢慢往上移,从黑色绣着腾云的短靴到男人修长有力的脖颈,他一一描画在心中然后有些迫不及待的向上看,当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细长双眼时,云可远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男人的表情分明竟似早察觉到自己在观察他,却是一直不动声色,然后在目光对上的一刻奉送了嘴角一抹似讥讽似赞扬的微妙弧度。
在云可远犹自心跳不已的时候,男人已经越过他背着一只手朝自己的帝座大步而去。
云可远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被握得有些紧,低头发现弟弟正在微微颤抖,不由暗骂自己不小心,可清今年才六岁,哪见过这种场面,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真的是不负责。
当下再不顾其他搂紧弟弟,轻轻安抚他的后背,待有些苍白的小脸恢复了原来的血色后,云可远才松开弟弟的手,却发现手心中都是冷汗,也不知道是弟弟的还是自己的。
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若是耀翔帝要追究自己的话,自在这陌生的国界上还真是如待宰的羔羊般毫无还手之力。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云可远回忆之前的一幕,却发现经最后的一吓脑海中刻印的影像都有些模糊起来,一个淡金色的修长背影,而面孔却仅仅停留在那双锋利暗藏的黑眸和嘴角的一抹弧度上……
沉思间,却听得身边的可清惊喜道:
“哥哥,有吃的,还有喝的……”可清的声音很兴奋,然后云可远才听到周围到处都是此类兴奋的声音,云可远大概是知道今晚的夜宴多半是开始了,而且看情形,这开场的架势看来还不小。
转过头一看,即使是心理有准备,也不由惊愣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两股水渠的作用了。
不是消暑,也不是净手,,更不是作观赏之用,不过也可能三者都有,不过最大的用处却不是这些,而是利用水流传递装着各式各样的菜品,热流供奉保温热菜,冷流冷却浸凉冷盘水果酒水之类——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的构想,却奇迹般的成为了这个宴会最大的特色,为人称赞和好奇。
凡是贵族,并不缺玩乐,缺的只是新奇的玩乐,这场融合了新奇和奢华的宴会显然娱乐了大多数的人,剩下的一小部分人也不排斥这样清新的享受,在这样的天然场所中,即使纸醉金迷也会少了一份庸俗,多了一分自然清丽。
云可远听到清濯的使臣在夸赞了一番后,好奇的问道是何人想出的这等奇思妙想,绝对是当世一大奇人。
这问题其实云可远也有些好奇,而他身边的弟弟可清显然比他还要在意,瞪大了眼睛连脖子都微微伸长。
小孩子似乎对能创造出奇妙事物的人总是能单纯的产生强烈的崇拜,即使是一个捏面人的师傅也能在他们的眼中夸大成万能的英雄。
云可远从冷水渠道上给弟弟端了一杯酸梅汁,再给自己拿了壶酒,在此过程中,却是不自觉的注意前方的动向。
他听到了帝皇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可能是他的错觉,因为男人的声音语调和刚才的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云可远就是觉得男人在笑,他的大脑他的直觉都在告诉他这个男人的话里是带着笑意的,而且是真正的笑,自然而带着淡淡的沉淀,甚至还能觉出一丝温柔。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耳朵比思想反映得还要快,牢牢抓住了男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云可远听到耀翔帝说:“不是什么能人巧匠,只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无聊时的胡思乱想罢了。”
后面帝皇似乎还说了类似“让各位使臣见笑了”的官场话,场面一度被哄抬了最高点,之后敬酒献词,送礼恭贺数不胜数……
之前的话题很快便被湮没,那只是一个开始,现在这里的人不注重开始,只关注结尾会是如何。
第二十章:皇子皇女们的礼物
可是云可远的思路却是长长久久停留在了那句话上,一个孩子的想法居然会被采用,而且用在了这样盛大的宴会上,他真的有些怀疑。
显然有怀疑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听到旁边那个不知是哪个国家的君主有些嫉妒的说道:“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过有这样的人才,舍不得说出来也挺正常的”,那人喝完一杯酒后咂咂嘴,可惜道:“为什么朕的宫中没有这样巧夺天工的人?”
云可远侧首,却是不赞同那人的话,大名鼎鼎的耀翔帝不会是小肚鸡肠的人,连区区一个师傅都不肯暴露出来,不过云可远没有说什么话,他从暖流上替自己和弟弟取了几碟小菜和酒水来,然后就默默静待一边。
不像是以前参加的宴会那样,也可能因为这样自助的设计,来客身边都没有安排多少侍女,若非被吩咐,那些侍女也就在一边守着,并不会主动来伺候。
这样边吃边喝,时间过得很快,云可远没有太注意那些歌舞杂耍表演,他的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压着,何况这些玩乐无论在怎么变换着花样,其实原理上都是重复而单一。
而且……看了看周边的人,与其说是看表演,不如说是看人,看哪个美人的身姿更窈窕,看那个少年长得清秀,皮肤稚嫩,过于暴露的眼神辱没了表演者的用心排练,至少云可远是这么想的。
本来以为一场宴会大致也就是这样了,云可远也没有多失望,毕竟这不是耀金的错误,只是请来的这些客人都摆脱不了有钱人的恶俗。
中间有一段的休息时间,耀翔帝的皇子皇女们纷纷敬辞,恭祝自己父皇的圣体安康,福耀百世,明明是最亲近的亲人关系,却是一个人上,一个人下,短短几个阶梯却是构筑成了最远的距离,那是可悲君与臣的距离——
这就是皇室的悲哀吧,虽然从他的方位来看只能看到那些还没长成的孩子的背影,可是他似乎能看到那些带着期盼和渴望的眼睛,带着懦懦的不安,却是忍不住想被自己父皇注视的复杂神色,云可远觉得那样的目光是那么熟悉——
曾几何时,那样的神色也是常常占据了自己的双眼。
云可远打了个咯,然后感觉到衣袖被拉了拉,低下头就看见了弟弟担心的眼神。
“哥哥,别喝了,一会儿醉了就不好了。”
弟弟这么说着,还抽走了云可远手上的酒杯。
小小的弟弟已经会关心人了,意识到这一点云可远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安慰,弟弟是那个黑暗的皇宫中唯一的圣地,只要云可清还在身边,云可远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他没有抢回酒杯,弟弟说的没有错,再喝下去他就醉了,而且说不定他已经醉了也说不定,要不,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耀眼无比的精灵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真的是精灵,独具特色的海洋蓝色头发,不是精灵的话又该怎么解释。
周围有瞬间的寂静,然后这暴风雨前的宁静就被波涛汹涌般的话潮所打破,云可远勉强从纷乱的嘈杂声中听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啧啧,这就是耀金的四皇子吧,那个不愧是被喻为‘太阳之子’的孩子,竟然比当年的昶曦贵妃还要美丽出色!”
原来那就是耀翔帝与精灵国公主生下的孩子,半精灵血统,难怪如斯美丽!
那是一种纯净的美丽,没有矫揉造作,十岁的少年穿着白衣的身子显得尤为纤弱却透着骨子里的优雅,五指透明的似在发光,拨弄在另一手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竖琴上,奏出美丽轻灵的音律。
精灵善音律,这是大陆皆知的事情,他们热爱自然,热爱自然而生的一切事物,就连房屋都是依靠大树而建。
可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退去所有繁华,只有最单纯的曲调的琴音时,云可远还是震撼了,琴音一起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了息,听精灵弹琴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情,精灵们不喜繁华,深居在森林深处,所以有幸听到他们奏乐唱歌的人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