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都希望被夸赞,尤其夸她的还是很多男人心目中的女神,云络的表情终于柔和了,她回想起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阮贝贝是个文静、学习好的女孩子,总会被男孩子的恶作剧吓到,自己则恰恰相反,胆大又泼辣,常常和男生打架,将男生欺负到哭,就是这么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竟然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随着自己到外地读初中,两个人的联系渐渐稀少,最后终于断了。再见面时,两个人不但变了模样,也改了名字,甚至连选择的职业也和儿时的性格不怎么相符。
“以前我们是好朋友,现在可不一定,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泄露出去?”云络在衣柜前挑选出去穿的衣服,侧着头夹着手机。
“我相信你不屑做这样的事情。”阮云菁的声音里,笑意很明显,若不是她在为事情苦恼着,她相信自己会更加高兴的,几乎每个人关于儿时的记忆都是最纯粹的,喜欢的就是喜欢,交朋友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不像长大之后,需要考虑各种问题,各种关系,因而,儿时的友谊总会显得特别美好,特别梦幻。
被阮云菁的感情牌轻易打动了的云络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约定的小咖啡馆,阮云菁已经早早在那等着她了,点的咖啡早已没了热气,可一口也没动过。
“怎么突然决定要看医生了?”云络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并未像老朋友见面那样先叙旧。
阮云菁显然也没叙旧的心情,用勺子一圈圈地搅拌着咖啡:“我又出现失忆的情况了。九天前,我在快捷酒店的客房醒来,穿的衣服都是我平时压在柜子底下不会穿的那种,而且我明明记得我前一天晚上看了部影片后就睡觉了,可醒来居然是在不认识的地方。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要让我一个人去医院,我又会害怕,想来想去,我只能找你了。”
“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江月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号码的?”云络突然问。
阮云菁显然没有料到云络会问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之后,决定实话实说:“一个星期前,当天我就问到了你的号码。”
“为什么当时没找我,现在忽然想起来找我了?”
“刚开始我很兴奋,想要立刻打电话给你,后来想想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你应该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想利用我的人不少,想超越我的人也不少,所以我请私家侦探查了你的资料,想了很久之后才决定找你帮忙的。”阮云菁握紧了双拳,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这样的实话实说会不会引起云络的怒火,但若是说谎骗她,云络知道后肯定会更加生气。
“你的诚实有时真让人难堪。”云络颇为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走吧,你预约过了吧。”
阮云菁赶紧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怕云络反悔,还是怕自己后悔。
阮云菁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茫然,手里捏着几张纸条。云络看见她,赶紧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阮云菁才堪堪回过神来,挤出一个有些像哭泣的笑容:“也没什么事,就是说我压力太大,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一些,又缺乏安全感,身体就产生了自我保护机制,生成了另外一个人格。两个人格可能性格、习惯、爱好什么的都不一样,相互间也不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事,就像两个没有关系的人一样。现在我自己的这个人格还是主人格,另一个人格很少出来,但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也许另一个人格就会替代现在的我,成为主人格。”
云络结果阮云菁手上的那几张纸条,上面写的都是看不懂的医学名词和药物名称:“那医生有没有说应该怎么治疗?”
“给我开了药,还有定期的心理治疗。”阮云菁苦笑了下,“这么小概率的事情也会让我碰到,我是不是应该说自己的运气太好了呢?”
“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多少有些敏感,甚至有些分裂。这样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云络眨眨眼,看着阮云菁一点也没有变化的表情,尴尬地摸摸鼻子,“好像我不大会安慰人啊,我给你取药去吧,你在这等我。”说着,捏着那几张小小的单据,往药品发放处走去。
等云络取了药回来,阮云菁还在那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云络将装了药的塑料袋放在阮云菁的腿上,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要告诉尹霆翔,我虽然不了解他,但那天订婚的时候,我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他很爱你,这么大的事你不应该瞒着他,另外,凭尹家的势力和人脉,能给你请到更好的医生,更有利于你的治疗。”
阮云菁叹了口气,将药收到包里,声音很是疲惫:“我也知道尹霆翔是真心对我的,他各方面条件都是那么优秀,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喜欢我就和一场梦一样,我不想骗他,可我又不敢告诉他,一个连自己都会忘了自己的人怎么配得上他?”
“但这种事是瞒不了一辈子的。”
“我知道,我会告诉他的,等我做好准备以后。”等我做好被他抛弃的准备,阮云菁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赌他不会放弃你的。”云络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尹家的人其实都很长情的。”
阮云菁在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听见云络那句奇怪的话。
尹霆翔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的心思要比同龄人来得深沉,他也从来不介意运用家族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对阮云菁,他却是真心实意的,一点手段也没用过。
以尹霆翔对阮云菁的关心程度来说,他不可能没发现阮云菁有不对劲地方,但每每问起,阮云菁都会用工作太累来搪塞,她的这种理由不是不能成立,但用得次数太多就显得有些敷衍,尹霆翔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在阮云菁面前表现出来。
直到有一天晚上,尹霆翔路过他们经常吃小吃的小店,老板向他推荐说最近的食材都特别的新鲜,做出来的食物味道比平时更好,尹霆翔一时心动,打包了几样食物,去阮云菁家找她一起吃宵夜。刚刚停好车出来,就看见阮云菁往小区外面走,尹霆翔叫了她也不答应。心中满是疑惑的尹霆翔跟在阮云菁后面到了“魅蓝”,亲眼看见她上了舞台,亲耳听见她唱了那首悲伤至极的歌,又看见她以买醉的姿态喝了两瓶啤酒,随后就匆匆离开酒吧,到一间连锁快捷酒店开了一间单人间。
尹霆翔是了解阮云菁的,他知道阮云菁虽然酒量不错,但始终觉得啤酒的味道有点怪怪的,所以从来不喝啤酒;有一次录节目时阮云菁被激进的歌迷泼了油漆,当时她穿的是白色丝质衬衫,因而从那件事后,她再也不穿任何材质的白色衬衫。可那个晚上,阮云菁将这两条禁忌都打破了,并且,她在唱歌的时候明明看见了站在对面的尹霆翔,但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尹霆翔在酒店对面坐了一整晚,他想到了叶凌夙对他说过的那段让他火大的话,也想到了奥德列特之后向他描述的详细情形,若说他们还有可能将人认错,但自己是绝无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女朋友。那么阮云菁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表现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直到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尹霆翔才看见阮云菁从酒店出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一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哪里的样子,尹霆翔最终没有上前,似乎是感觉到了这时自己如果出现在她面前只会引起她更多的恐慌,因而只能看着她一个人打车离开。
尹霆翔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阮云菁是不是服用了不好的药物,或者是不是背着自己和别的男人幽会这种可能性,他爱这个女人,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她的品格和真心,但她的行为又有异于她平时的习惯,尹霆翔默默地留上了心,暂时并不打算当面问她,因为这些事如果她想说就一定会说,没有说,那就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尹霆翔并不想勉强她。
第三十三章
就如云络自己所说的那样,从事创作的人多少比较敏感一些,自从她和阮云菁见过面以后,写作就一直不是很在状态,所幸的是之前写了不少,倒也没有落到被责编追杀的境地。
无所事事的云络边漫无目的、毫无头绪地想着心思,边拿了抹布从三楼开始,一层一层往下地擦着地板,虽然云络不愿意承认,但自从被迫养成了擦地板的习惯后,擦地的时间就成为了她思维最放松也最活跃的时段,她总在这个时候回想起从前的零碎的记忆片段,或者在脑中构思一些奇思妙想式的情节,她在痛恨这项工作的同时,也爱上了在做这个工作时思维不被束缚的自由自在。
或者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云络擦地的时候喜欢走神,再用一个有力的事实来佐证,就是有人在楼下不紧不慢地敲门敲了五分钟,云络才后知后觉地听到敲门声。
云络不情不愿的挪到楼下,她发誓如果是叶凌夙或者是唐爵忘了带钥匙的话,一定要把他们关在门外好好反省。所以当她开门时,看见的是一位白发、拄着红木拐杖的老人时,不由地很是愣了一会儿。
“不请我进去坐吗?”老人的笑容很和煦。
云络侧过身让老人进屋,照例将司机和管家都关在门外。
“我今天就是来坐一会,”老人踱到沙发前坐下,“很久不见,有些想你了。”
“也没有很久吧,我倒是觉得您这次来的间隔时间比以往都短呢。”云络塞了两个抱枕到老人身后,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心里偷偷笑,任谁也想不到悦盛集团的尹老先生会坐在这种布艺沙发上,靠着糖果色的抱枕,这个形象和在商界呼风唤雨的一代奇人很不符合嘛。
“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不想我啊。”老人有些责备似的皱着眉,和云络开玩笑。
云络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用爱娇的声音说:“才不是呢,我可想您了,您先坐会儿吧,我给您沏茶去。”
许是茶叶蛋事件给唐爵的印象过于深刻,云络在厨房里翻了半天,也没见到一根茶叶,无奈之下只能用柠檬、橙子、山楂切了片,给老人泡了一壶说不清是什么特色的水果茶。老人也不介意,慢慢地喝着茶,示意云络坐到他的边上。
云络忽然有些莫名的不安,但脸上仍旧挂着嬉皮笑脸的表情。
“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和你太婆婆认识的时候,她才刚刚十五岁,可那时候十五岁的姑娘就可以结婚了,不像你们,十五岁还在念书,还在和男孩子打打闹闹。”老人微微地阖上眼睛,似乎思绪已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您和我太婆婆是怎么相遇的?”云络从未听老人提起过往事。
“那天我下了私塾,没有回家,四处乱逛,在河边碰到你太婆婆,她那时候正在洗衣服,累得满头大汗,那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特别的漂亮,我那时也没有事做,就跑去和她聊天,后来,我就经常下了课就去找她,给她买糖葫芦,买糖块,买风车,她就绣了香囊送我,我们私定了终身。有一次,我们去郊外放风筝,好好的晴天突然就下了雨,雨特别大,我们慌慌张张找了一间废弃的小茅屋躲雨,那时候我们两身上全湿透了,小心翼翼的生了火,把外衣脱下来晾干,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蛊惑了,我们就情不自禁地发生了关系。”老人的表情半是甜蜜,半是痛苦,唇微微抖着。
云络将一个抱枕塞到怀里,下巴抵在抱枕上:“那个时候,你们真是很大胆啊。”
“对啊,很大胆,事后我们也很慌张,我想,我是男人,我要对她负责,回到家后,我对父母说要娶她,父母不同意,我就和他们据理力争,最后,父母答应我,若我能去北方成功地收购到上等的皮草和药材,很好地做成生意,就承认我能独立了,许我娶她回家,让我自立门户。我和她说了,她说她会等我,我虽然舍不得,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还是去了。哪知道到了那里我先是水土不服,病了半年,再是上当受骗,被亏了一半本钱,后来好不容易赚到了钱,收购到父母规定的上等品,回到了家。哪知,她那个时候已经嫁人了,还有了孩子,就是你的外婆,我当时很伤心,觉得她背叛了我。我千辛万苦,甚至是九死一生地完成了父母给的考验,而她,居然没有等我,甚至在我离开不久之后就嫁了人。”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个孩子是您的女儿的?”
“我曾经因为她不愿等我的事质问过她,但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告诉我,她是女孩子,她等不起。我一心扑到生意上,不再想感情的事。十年后,你太婆婆有一天突然跑到我家门前来求我,说她的女儿被当官的人家看上了,人家过两天就要把孩子娶回家做姨太太,她让我救救她的女儿,我看她样子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但心里又有些气不过,假意不肯,她情急之下说出那是我的骨肉。原来当年我没走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的父母知道之后,怕被外人知道,坏了女儿名节,就找了我父母,说哪怕娶她做偏房也是好的,但我的父母不同意,给了钱,还找了个病弱书生做她的丈夫,她一个女孩子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的生了孩子,还被我父母威胁不得说出此事。她的丈夫在结婚五年后就病逝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长大,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她是不愿求我的。”
老人顿了顿,又接着说:“她心里一定是怨我的,怨我为什么没有相信她,怨我为什么没有仔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女儿救出来后,她不愿让我们相认。她三十七岁那年,在街上不小心被马车撞到,伤重不治,在弥留之际才告诉了女儿究竟谁才是她的父亲,可她同时叮嘱女儿,绝对不可以回到尹家,绝对不可以叫我父亲。所以,我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外婆,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父亲,从来都是恨着我的。”
“一个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被辜负了,要照顾根本没有感情的丈夫,要照顾年幼的女儿,她咬着牙去求你,却还要被你装模做样的拦在门外,她不原谅你是应该的,不让女儿原谅你也是应该的。”云络看着老人充满了痛苦和悔恨的表情,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的温和与关爱,知道说这样的话是往老人心里插刀子,但她也同样为自己的太婆婆不值。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无数次想象过在那样的岁月里,她是多么辛苦才能把孩子抚养长大的,我后来一直想方设法的补偿她,可总被她拒绝,我还无数次的认为,她没有再嫁是因为在等我,可是,最终,她都没能原谅我。她死后两年,我才娶了妻,我的妻子从我正式自立门户做生意起,在我身边痴心陪伴了我二十年,将最美好的时光都浪费在了我的身上,我不能在辜负了你的太婆婆之后,再辜负她。可她也没能享受到多少好日子,正东五岁的时候,她就病逝了。我这辈子,我爱的和爱我的两个女人,我都没能好好对她们,我真的是……”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云络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什么无情的话:“您要想着好的事情呀,你儿子尹正东和他的妻子一直十分的恩爱,你的孙子尹霆翔也找到了心中的真爱,前段日子不也举行了订婚仪式?而且尹家的产业这么大,是多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难道不是很好吗?”
“我宁愿不要现在这样的产业,我是多么后悔当年离开你太婆婆,如果我没离开她,说不定她就能活很久,我就能和她,还有你外婆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但是事情已经这么发生了,您后悔也是于事无补的,您这么难过,会伤身体的,我相信这是太婆婆所不愿意的,我想,太婆婆之所以不原谅您,是因为她还爱着您。我外婆和妈妈现在都生活得很好,她们的爱人也健健康康的陪伴在她们身边,他们现在过得很幸福、很快乐。虽然她们没有和您相认,还都移民到了国外,但她们没有阻止我留在国内,也没有阻止我和您见面,这说明她们已经不把往事放在心上了,您也不要再自责了。”云络微微笑着,主动握着老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