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苏子瑞只觉得那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了好几圈，连带着那人的身形，离开了。

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苏子瑞不想那样窘迫的面对着文静轩，早上的事情，还是有些尴尬。

“运气真好，哥哥都没训斥我一句，”文静湘莞尔，转头对着一直低头不语的苏子瑞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

不过第二天，苏子瑞还是在一阵训斥声中被吵醒了，听得出是文将军的声音，中气十足。但训斥的总是那几句，语言很是匮乏。

“阿宝。”苏子瑞试探着叫了声。

“诶，苏大夫，你醒啦？”阿宝马上凑了过来，原来就在屋里站着呢。

“外面是怎么了？”苏子瑞皱了一下眉，“好像骂了很久，也没见文将军歇一会。”说完就见阿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文二少爷在前厅，大概是补昨晚上的教训吧。”

心里一下想到文二那个心有余悸的表情，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啊。苏子瑞起身穿了衣服，等着梳好头发，等打理好内务开门时，一眼就瞅见坐在庭院石凳上的文静湘，那身大红袍子，竟然也有些黯然了。

“看你没精打采的，被训斥了心里难受？”苏子瑞移步到文静湘跟前，坐在一侧的石凳上笑道。

“我爹今早去吏部查了我的考勤，这个月迟到了几次。”文静湘苦笑了几下。

苏子瑞听了点点头，问道，“你是怎么想的？”见文静湘有些疑问的眼神，又重复到，“就是对你迟到的事情，或者对你现在的工作，是怎么想的？”

“这个有什么关系，当日皇上召集了五品以上武官的子嗣挑选护卫，人人都恨不能拿出自己所有的本事在陛下面前显示一番，可皇上偏偏选中了我。我生性散漫，皇宫的生活虽不是我所喜爱，但有些事情就是身不由己。”文静湘皱眉仔细顿了顿，“平日都是一日日的过着，没仔细想过这些事情，现在想起来，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身不由己吗，苏子瑞皱了下眉毛，思索一下开口，“你若觉得自己性子目前还不适合在宫里生活，我帮你磨合一下如何？”

“怎么磨合，子瑞你莫不是想改了我的性子吧？”

“我哪有那个本事，再说你的性子我哪里舍得改，”苏子瑞笑着白了对方一眼，直看的文静湘心花怒放。

“我知道有一种石子棋能锻炼人的心性，我先教你规则，你在宫里有时间也多琢磨一下，时间久了定能心平气和，运筹帷幄。”苏子瑞偏头想了想，“我先在这儿把棋子的样子画下来，你叫管家过来拿样子。这棋叫做围棋，你记清楚了。”

文静湘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苏子瑞，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怅然，“子瑞，你对谁都这么热心的么？”

热心？苏子瑞愣了下，现世的自己是怎样都不会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的吧，那时候的自己对谁都是防范三分，因为那样的相貌，总是被人专注着，不知道谁是真心的对待自己。直到来到这里，师父对自己……称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坏。渐渐的觉得自己是也是个一般的人，也会为了柴米油盐苦恼，再后来，毁了容，开始被一些人讨厌，这样的生活才真正的真实吧，被师父磨去了过分敏感的棱角，开始学会关心人体贴人。不过心中的骄傲，却从来没有低下头过。

“我，只对自己喜欢的人热心。”苏子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定定看着文静湘，“我和你不是好兄弟么，对你热心是自然的。”

我只对自己喜欢的人热心……

文静湘脑袋里面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子瑞这是，在变相的对我表白？这个喜欢就是那种喜欢吧，是的吧。哈哈。

“静湘，静湘？”苏子瑞拿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怎么就突然笑了，还笑得那么傻气。

“子瑞，你说你只对自己喜欢的人热心？”文静湘还想再听一遍。

“对啊，比如说静湘你啊，阿宝啊，都是我在乎的。”苏子瑞补充道。

笑意凝固在了脸上，文静湘阖上开要脱臼的下巴，早知道就不问了……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不过这个结果也不错，还有机会！文静湘，一二三，努力！！

苏子瑞在现世的时候，老爹常常跑来找自己下棋。两人水平都不错，苏子瑞严谨，苏爸爸狡诈。虽说苏爸爸的棋技更高一筹，但苏子瑞的潜力无可计量。如今要训练文静湘这个新手，自然不在话下。

第二十七章：当围棋成为一种时尚（上）

真没想到，围棋看起来简单玩起来又这么玄妙。文静湘白天跟苏子瑞学了一天，晚上睡觉也觉得兴奋的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虽被老哥揪起来上朝，但精神实在差的不行，两眼朦胧的跟在老哥身后亦步亦趋，上了御桥文静轩突然停住，差点被身后的人撞了个踉跄。

“文静湘，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懒成这样干脆掉进御河淹死算了。”文静轩皱眉，回头一看这人还睡得香。这身站着睡觉的功夫，八成早就在皇上身边练就了。

“哥，昨儿个子瑞教我下围棋，真正太太神奇激动的我一晚上睡不着，早上自然会犯困。”文静湘好容易松开眼皮，看样子真是一宿没睡。

“什么围棋？”

“嘿嘿。”文静湘在一边乐呵得开心，“子瑞只教了我一个人！围棋是以黑白两色棋对弈比赛。规则很简单，但棋阵变化莫测，个中玄妙大概只有玩了的人才能知道。”说完眼睛还夸张的闪了闪。

站在御河之上，文静轩的脸色晦暗不明，许久才开口，“静湘，这棋你和子瑞玩玩就行，别让皇上知道了。”

“为什么？”文静湘其实很想看看皇上会怎么玩，一般来说下这个棋很能反应人的性情。

没等到老哥的回答，倒是看到他一脸严肃看着自己不做声。

“知道了，不说便是了。”文静湘疲惫的甩了甩手，“进去吧，耽误了上朝看你怎么交代。”

抽皇上上朝的空挡睡了会小觉，总算回复了点神气，依稀记得老哥在御桥上跟自己说了几句话，记不清楚是什么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吧，不然昨天就该说了。抓了抓头发，文静湘释然。

直到……

“文二，在家这两天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皇帝发话了。

“回皇上，没什么事情，不过昨日苏大夫教我下了一种棋倒是……”文静湘突然闭嘴了，回想起老哥当时严肃又极度不信任的表情，完了完了，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倒是什么？”皇上好奇了。老天爷你果然喜欢和我对着干，老哥也是，自己睡着了说梦话他还当真了！

“倒是也不算新鲜。”这句话还不如不说。有拔舌冲动的文静湘在皇上叵测的笑意中忐忑说明了规则，连带还得奉送上昨天刚打制好的围棋。

顺手拈起一颗有些凉手的棋子，百里长宁微微一笑。

“皇上，吏部尚书和太尉求见。”太监总管来报。

百里长宁只看着棋子，还是一副兴趣盎然的表情，未看总管一眼，摆了下手，“不见，今日谁也不见。”说完又对一边垂着头的文静湘示意了身边的床榻，“你过来，陪我下一盘。”

“皇上，这样……”文静湘面露难色，毕竟还是公务要紧。虽说皇上难得对一个东西感兴趣。

“恩？”皇上抬头，那个有些雀跃表情看在文静湘眼里竟然闪烁着无辜的光芒。

想皇上登基四年有余，每日都忙于政事，对旁事不关心不说，就连平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奴才们也都不知道，谁让陛下心思藏的那么深。不过今天为着围棋突然多出这些情绪，文静湘那无限的责任心又涌上了心头，当即坐下开棋。

两人连着下了几局，文静湘觉得自己太菜，竟然都让才知道规则的皇上赢了。等到吃饭时间皇帝才意犹未尽的放了棋子，看着占了大半的黑棋开怀笑道，“明日叫苏大夫过来，跟你下没意思。”

我这不也是才刚学么，文静湘泄气的放下棋子，皇上的棋出其不意，埋伏又多，走着累。

“行了，看你那副泄气样子，今日准你再回趟家里，明日若是带不来苏大夫，你也不必回来了。”皇帝笑得合不上嘴。

……

听见后门的马蹄声，文静轩一下黑了脸，放下手里的毛笔就往后门去，果不其然，就看见了正下马的文静湘。

“你回来做什么？”好凶的口气，哥哥对弟弟怎么能是这种态度，“是皇上要你带子瑞进宫么？”

原本有些懊恼的情绪立刻被好奇占满，看着文静湘那表情，宰相大人无奈的背过身去。

“哥，你是怎么猜到的，皇上要我明日带子瑞去宫里，他说……”突然记起来哥哥早上说的话，“那个，哥，我今天不小心给皇上说了围棋的事情。”

“我知道，”文静轩一扬手里的扇子转身敲在弟弟头上，“就说子瑞这几日染了风寒，不宜进宫面圣。”

“啊，子瑞生病了吗？”昨天明明还见他好好的。

“没有！叫你这么说就是了。”文静轩皱眉。皇上哪那么容易就对苏子瑞死心，现在估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找机会拉拢苏子瑞，偏偏这个弟弟还主动把他往老虎口里送。

“可是，皇上说要是带不回子瑞，明日我就不用回宫了。”文静湘也不敢问为了什么，只能低着头小声说出口。

“你！”文静轩真是气得没话说了，半响，才摇了摇头，“罢了，我还是找子瑞说去好了。”

第二十八章：当围棋成为一种时尚（下）

苏子瑞在听到自己被召进宫消息的时候，脸色也不好。不过虽说心里有些埋怨文静湘，但想来他也是无心之举，心里哀叹一声便释然了。

文静湘被他老爹叫了去，剩下两人，一个站在屋中间，一个坐在窗口旁。

苏子瑞半支着头看着窗外的白玉兰不做声，文静轩轻轻合了手里的扇子，坐到苏子瑞对面。

文静轩想告诉自己什么，苏子瑞大概也知道。只是他想不通，想不通文静轩为什么想帮他。他喜欢自己是不可能的，而且以文静轩的性格，苏子瑞不认为他会热心到提醒自己伴君如伴虎之类的道理。

“你为什么要帮我挡了皇上的要求又强留我在府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苏子瑞一反之前的悠闲，放下手对文静轩正色道。

刚张开嘴的文静轩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毛，然后抿嘴笑了下。他那副自若的表情苏子瑞一看就知道他准备开口说瞎话。

“不要把我对你的容忍作为你强迫我的资本，”苏子瑞不等他开口又说道，“文静轩，不要让我后悔救你。”

经过在山上几年的磨砺，那个渐渐被刻意压抑的冷漠、高傲的苏子瑞，在危险的刺激下，初见端倪。

如冰刃，锐利而冰冷。

文静轩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苏子瑞沉默了半响，站起身，“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倒很乐意自己去找答案，你是在保护谁，我大概猜的出来。”说完便走出房间。

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前院，文静轩微笑着挑了下眉毛。

第二天，文静湘见苏子瑞一脸平静的上了马，觉得有些奇怪，一般人进宫应该会有些紧张吧。

“子瑞，你没什么不舒服吧？”文静湘试探着问。

“没有啊。”苏子瑞摇头，看文静湘有些担心的神色，笑了下，“不用担心，昨日教我那些入宫的礼节我都记在心里，不会出岔子的。”

“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见他坦然，文静湘倒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出了岔子也不要紧，我会帮你的。”

真的出了岔子，怕是帮也没用了吧。苏子瑞心情有些复杂的轻踹了马肚子出发。

虽说在茶楼远观过皇宫的宏伟外貌，但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感觉，除却那有增无减的压迫感，皇宫的阴森让苏子瑞倍感压抑。

太监尖而细的嗓音在空旷的殿前天空响起，像细线缠在心脏上拉紧。

“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提线木偶般跪倒在地，重复着昨日刚学会的言辞。虽然低着头但仍能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压力。

许久，才听见皇上的平身，很遥远的感觉。接着身后被放了座位，原来是赐坐了。于是又跪谢。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苏子瑞的头一直晕乎乎，不知道是房间香气的原因还是什么，手心里沁出了汗水。不久眼前又摆上了棋盘，两边是黑白的棋子，闪着玉的光泽。

“之前和文静湘用的是石头的棋子，见他宝贵的不得了，我重新差人做了一副。”眼前的空地上出现一袭阴影，低沉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

凌厉的气息在身边坐稳，苏子瑞这才抬起头，看到皇帝已经坐在了对面，手里拿捏着一颗乌亮的黑棋，对着自己宽容的笑了一下，示意自己落棋。

两人一直没说话，御书房安静的只听见落棋的声音，敲打在心尖，苏子瑞微颔了身子，背脊一直是紧绷的。

这棋下的艰难，苏子瑞得输但又不能输得明显。

好容易眼见皇上再落一子就赢了，突然一颗黑子砸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有棋子被震落到地上转了个圈倒在苏子瑞脚边。

皇帝收了手指，有些阴霾的看着眼前的人，“你让了我五处，我便让出你六处。这样的下棋还不如和文二来的有趣。昨日我推了朝中大臣们的觐见，可不是来与你谦让的。”

苏子瑞离开座位，跪下身去捡起棋子，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难道要五体投地大呼该死？

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咯的膝盖生疼。苏子瑞一动不动跪着等待在书房来回走动的皇帝发话。许久，膝盖已经被麻痹到失去知觉，皇帝才重新回了座位。那尖锐的视线打在背上，压得苏子瑞抬不起头来。

“你若能陪我下一个月围棋，我便许诺你一件事情。你想要什么？”头顶上方有声音响起。

僵直的身子动摇了一下，许久，苏子瑞说，“我恳请皇上能解除我于宰相大人的婚约。”

有轻笑的声音，“我道你在顾虑什么，这有何难，一个月后我撤消你二人的婚约便是。”

“谢皇上。”苏子瑞俯在地上。脑海里想到了那人若有似无的眼神。

你怎么我不喜欢你？

他说，带些戏谑的笑。皇上有什么目的，苏子瑞知道自己猜不出，然而却想逃开文静轩的气息。他对人的好太冷清，夹杂着不善良的味道。直觉呆太久会很受伤。

如今的苏子瑞已做不到现世的来去无意，如今多了需要挂念的人，师父，小青还有朋友。

狠不下心离开的一清二白。

“苏子瑞，你这棋是如何想到的？”皇帝发问。

“小时候我性格多动，家父便教了我这棋，说是定性的。”苏子瑞回答。

皇上站起身看着窗外，“今日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过来。”

第二十九章：专宠

苏子瑞出了皇宫，回头看着那错综辉煌的宫殿。长吐了一口气，本来还算平静的心竟然开始砰砰跳了起来，心情烦躁。

通往文府的路变得模糊又遥远，一个月之后，自己就要离开了吗？回想这几个月的生活，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情绪，突然和人上了床当了别人的未婚妻，现在又见了皇帝，成为了御用棋手。和山上完全不同的生活，好像总是被人钳制着，离自己的意愿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