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用力地点了点头。
“正如姑母大人所说。通敌进行谍报活动是对国家的叛逆,是再厉害不过的重罪。如果夫人真的背叛了陛下的话,那么放逐根本就是姑息,该判死刑才对吧。”
玛戈无力地笑了起来。
“我想皇兄也发现了这些才对,所以,他才提出了别的理由。”
加百列皱起了眉头。
“别的理由?”
“由不贞而来的侮辱罪。而且并不是因为对丈夫的背信,而是因为连累皇兄的评判而招致的罪孽。”
隔了一拍之后,加百列才在开口问:“陛下是真心这么说的吗?”
“可能的话,我也希望那只是个玩笑而已。”
玛戈在房间中快步四下走动起来,像是要缓解内心的愤怒,恢复自己的冷静。
“因为我对刚才那些愚蠢的告发进行了辩解,皇兄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怒吼你这种轻浮的女人为了名声好听,居然可以脸都不红的撒谎。然后为了证明我的不贞,开始罗列起情人们的名字来了。”
加百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未免太……”
“您觉得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对吧?但是,皇兄确是认真的哦。”
玛戈苦笑着,以歌唱一般的语调说道:“被神祝福的乔易斯公爵,最善于舞蹈的拉。摩尔,阿多尼斯一样美丽的丹德拉克,傲慢得满身生刺的宾西。丹波瓦斯,胡格诺名将杜雷恩,还有您所知道的夏瓦隆。我喜欢上他们的顺序大概也就是这样。我真是对皇兄的调查之详尽甚为感叹。所以,我便无法作出反驳了。”
“夫人……”
“这就是败北的瞬间。我能做到的,只有咀嚼着屈辱,呆呆地站在那里而已。而皇兄俯视着这样的我,像是在夸耀着胜利一样地说着。过去曾经被称为‘法兰西宫廷的珍珠’的你,如今已经成为了无论对谁都能张开双腿的娼妇。把如此肮脏的你置于宫廷之中会损伤朕的名誉,所以你被放逐出了巴黎,明天就滚出去,朕再也不要看到你那张罪孽深重的脸出现在朕面前。然后他命令了艾佩尔农他们,把我和可罗切特赶出了大厅。”
“怎么可以这样……”
这种实在太欠公平的做法让加百列听得哑口无言。的确有了伴侣还寻找情人是一种不贞。但是,如今法国宫廷中没有这个问题的人,可以说是基本不存在的。不会犯罪的人从来都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而已。自然也从来没有人因为不贞被逐出宫廷过。可是遭到责罚的却只有玛戈而已。
“这委实难以服众啊。”
只要一想,就觉得滚滚怒火从心头冒起,让加百列的语气也不觉变得尖锐了起来。
“那位每夜都与女装的男人们嬉戏,蔑视皇后殿下的大人,哪里又会有责备夫人的资格?陛下难道不知道天主‘不要裁断他人,正如你不想被他人裁断’的教诲吗?”
玛戈苦笑。
“皇兄也许只要一面对我就忘记了这句话吧。”
“这绝对是不当惩处的。何况还限定明天就要离开,更是只能用蛮横来形容。只有一天能做什么?不能卖掉这所宅邸,大的家具也只能丢在这里而已。难道陛下放逐夫人,就是为了剥夺夫人的财产?”
“有可能。”
“不能向高等法院起诉吗?”
玛戈摇了摇头。
“没用的。他们除了离婚诉讼的时候以外,根本无法干涉国王的私生活。而且这又能让因为战争而空虚的国库里得到一笔金钱,所以他们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女人的哭叫呢?”
加百列拼命地考虑着,提出了次一级的方法。
“那么,请求皇太后殿下来恢复两人的关系如何?即使陛下不改变心意,也可以将财产安心地寄托给母亲……”
“该怎么说呢。母亲总是对兄长言听计从的。只要是他想要的,她什么都会给他。”
“怎么这样……”
见为难的加百列无计可施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玛戈戏谑般地耸了耸肩膀。
“我感谢您的担心。如今不把我当成瘟神看的,也只有可罗切特和您而已了。我对双亲来说只是个顺带的孩子,对兄弟来说只是争斗的种子。因为宗教战争而不得已与我结婚的丈夫很少登上我的寝台,他的部下则教唆他说‘干脆暗杀了玛戈与王室决裂,再让您喜欢的女人做王妃’。现在我被赶出了巴黎了,除了内拉克之外,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寄身,可是即使我去拜托,我的丈夫也未必就会帮助我……”
声音越说越小了下去,最后终于溶化在一声叹息里。
她的孤独令加百列的胸口作痛起来。没有任何力量,又遭到家族抛弃的玛戈和自己一样,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寻找到安心的居所啊。
“不会有事的。”
加百列能做到的,也只有去相信而已了。正像长长的黑夜总会破晓一样,尽管命运一直都对她那么冷酷,但也总有一天会向着这位善良的女性露出微笑的吧。
“无论是天主教徒,还是胡格诺教徒,都一致认为结婚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既然那瓦尔王身为一位虔诚的基督徒,那么他就不会加害神之授意下结合的夫人才对。”
“是呢。”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可罗切特温柔地抱住了寂寞地微笑的玛戈的肩膀。
“您一直站立着,脚会疼的吧。来,坐到这里来吧……”
玛戈按照可罗切特引导的,在一把带靠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握紧了身旁站立的可罗切特的手。这是她在动摇或者不安的时候的习惯。
“出行的准备好了吧?”
“好了之后伦巴尔会来迎接您的。”
“如果太磨蹭的话,那些西班牙士兵也许会闯进来的。”
“哎呀,你忘了吗?我们不是有一位勇敢的骑士在吗。”
可罗切特发出了明朗的声音。但是她投向侄儿的眼神却带着不安的色彩。
“加百列,只要有你在,就不会让夫人遭到任何危险吧?”
“当然了。”
加百列斩钉截铁地道。
“我一定会斩杀掉无礼的家伙,更绝对不会饶过艾佩尔农伯爵之流对夫人做出那般举动的混蛋,甚至是陛下最宠爱的乔维尤斯公爵。”
玛戈和可罗切特对看了一眼。
“你觉得他是认真的吗?”
“多半吧。朗托克出来的男人可比加斯科尼的男人温柔得多,也值得信赖得多啊。”
这是可罗切特很拿手的隐语。把玛戈推出大厅的艾佩尔农伯爵就是出身于加斯科尼的。
“真是令人放心!我要挨上您了呢。”
向着总算恢复了精神的玛戈,加百列莞尔一笑。
“不胜荣幸。说实话,我随时都恭候着夫人的召唤。”
“但是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啊。”
“我只是觉得,太过明显的把用心表露出来的男人不会受到女性喜爱而已。”
“不过如果男人一点也看不出用心的话,女性也会觉得困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才好哦。”
“是这样的吗?我明白了。”
加百列拉起玛戈空着的手,在她那光滑的手指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像是在窥探样子一样轻轻地歪过了头。
“如何?请问您感觉到我灼热的爱慕了吗?”
玛戈吃吃地笑了起来。
“嗯,差不多呢。”
“那么您会让我成为恋人吗?”
“您像一位天使一样美丽温柔,而且又像骑士之歌中的罗兰一样英勇无敌。能够得到您这样的恋人的话,真是无上的幸福啊。”
“只要听到您的一声允诺,夫人就可以独占这种幸福。”
“我明白。但是,如今是不可以的。”
加百列一下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难道是我的用心还不够明显吗?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会进一步地表现出来的。”
玛戈高声地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加百列的脸颊。
“可爱的小笨蛋。用心只要看一次就足够了。”
“那么请您告诉我不可以的理由吧。”
“好啊。这不是您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我想要与恋人永永远远地在一起。或者说,我喜欢的,是能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人。无论怎样相爱,在远隔两地之后,心情也会冷淡下来。如果我现在与您成为恋人,我们马上就又不得不分离了。您是护卫队的一员,所以不能离开巴黎,而我从此将被幽闭在内拉克。之后的事情会怎么样,您也明白的吧?花心的我会把目光转移到新的恋人身上,背叛您的。这基本是注定了的……”
玛戈抱歉地微笑了一下。
“我的恋人永远只是一个人。而我也永远只需要一个人。所以我不能接受您的心意。我不想让可爱的您痛苦,那会使我无法忍受的。”
加百列叹了一口气。
“您这样说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夫人回到巴黎的那一天。”
“哎呀,多么令人喜悦的话啊。亏我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的……!”
玛戈的双臂将加百列拉了过来。丰满美丽的身体贴了上去。然后,她那形状美丽的嘴唇给了加百列一个像是对弟弟一样的清纯的吻。
“真可惜没我没能空出一个衣箱来。如果有的话,也许我就能将您装在里面运到内拉克去了。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这样做。因为一想到我把欢乐留在了巴黎,我就有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意志了。”
加百列也抱紧了玛戈。
“请您不要忘记了这份心情。请您一定要记得,有人在衷心地期待着夫人的归来。”
玛戈再度亲吻了加百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她向着为了不打扰到两人,退在一边的可罗切特道:“在离开之前,我想在馆中散散步。”
“要我陪您吗?”
“不用了。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你也有话和伯爵说吧。”
玛戈的视线转移到了加百列身上。
“真抱歉我要带走您最爱的姑母大人。可是如果没有了可罗切特,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加百列点了点头。
“如果有姑母大人陪同的话,我也会安心的。”
“谢谢。那么,请保重。”
玛戈鲜红的裙裾翻动着,走出了私室。
被留下的两个人对看了一眼。
“请让我在您出巴黎之前都留在这里。”
听了加百列的请求,可罗切特马上点下了头。
“我也正这样想。虽然可能是我多虑,但我怕陛下手下的人回来找茬。”
“那么雇个护卫如何?”
“我们没有时间去找人。天亮了的话,伦巴尔应该会去招募的,但是要找到人恐怕很困难。”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胡格诺的城堡。自从恐怖的‘圣巴托罗缪大屠杀’以后,巴黎就只剩下了天主教徒而已。你觉得他们会想跑到敌人的大本营里去吗?”
加百列耸了耸肩。
“绝对不可能的。巴黎的家伙们肯定会害怕胡格诺的复仇。不过如果是住在巴黎近郊的人的话,应该还是可以花钱雇到的吧?可能的话,雇上十个,最少也要五个。把他们配置在队列的前后与中间,不管敌人从哪里袭来也能马上对应。”
“我知道的。”
可罗切特咬紧了嘴唇。
“看来要让伦巴尔带上清醒的嗅盐才行。价钱估计会贵倒让人心脏停跳的地步啊。”
“总比心脏真的停跳要好多了。出了巴黎之后,也许就会有盗贼盯上夫人的行李。所以你们绝对需要护卫。”
“我不是说知道了吗?”
见姑母露出不满的样子,加百列问道:“您的话中还有别的意思。难道是还有什么其它不能接受的因素吗?”
“没那么夸张,只是有点不安罢了。像这种匆忙之间聚集起来的护卫又能信赖到什么程度?如果他们像意大利的佣兵一样,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慌忙逃走了呢?不但浪费了钱财,还被残忍地杀掉,那未免也太悲惨了。”
“的确……”
加百列叹了一口气,可罗切特的担心也是自然的。谁都不会想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不知秉性的人。那么这样一来的话……
“果然还是得我跟去了。我就撒谎说我的脸肿还没退……”
可罗切特嗤笑了一下。
“你可别小看了陛下。你要是来了内拉克,陛下的间谍马上就会把情报传到陛下耳朵里。而且他既然已经成功流放了夫人,那么马上就会让你出仕了。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什么‘不想看到丑陋的脸’之类的,根本就是让你远离夫人的借口罢了。”
“真是麻烦啊。如果我拒绝出仕的话,一定会触怒陛下了。那么……”
加百列皱起了眉头。
“我干脆辞掉护卫队的工作吧。”
“不行!绝对不行!”
可罗切特叫了起来。
“护卫队是陛下近侍中的近侍,根本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加入的!只要成卫队员,就说明得到了陛下的恩顾,在被陛下中意的话就可以得到褒奖,哪里有笨蛋会放弃这么了不得的身分?你不正是因为光靠领地上的那点年贡不够吃的,才回来巴黎寻找出仕的机会吗?进入护卫队是绝对的幸运啊!那个负责护卫队人事的艾佩尔农伯爵只允许和自己一样出身加斯科尼的人入队,这可在宫廷里可是出了名的呢。”
“可是贝尔南呢?他不是出生在马赛的吗?”
“那是因为阿尔德维奇大人有皇太后的支持。他的家族是和皇太后殿下同样出身于意大利的。也就是说,他是个特例。而你既然也被破格特许入队,就不能那么简单地辞职。否则会伤害陛下的好意。”
加百列呆住了。
“姑母大人您到底站在哪一边啊?您就不恨透放逐了夫人的陛下吗?”
“我怎么可能不恨呢。但是这又是两回事了。”
可罗切特把手放在了侄儿的手臂上,仰望着他的面孔。那双认真到让人生畏的灰绿色眼睛,直视着与自己同样颜色的加百列的双眼。
“过去,陛下曾经爱过宾西。丹波瓦斯侯爵阁下的剑术。但是他却与夫人坠入了爱河,还投入了教唆他这样做的奥尔良公爵麾下,陛下对这件事产生了剧烈的憎恶。甚至多少次的派去刺客刺杀他。”
“但是那些刺客不是都被侯爵挫败了吗?”
可罗切特对加百列的反问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就结果而言,他是在爱人的宅邸中过夜时,遭到那位夫人的丈夫袭击,最后被杀死。但是大家都在传说那位丈夫其实是受到了陛下的撑腰。甚至,连他的那位爱人也都可能是共犯。也许你觉得这不过是多虑罢了,但是在事情发生之后,这对夫妻可是又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哟。”
加百列大吃一惊。婚外情这种事情在宫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子把其他男人带回家里来过夜,那么只要是人就无法忍受吧?在这样的情况下,男人也不太可能原谅给自己脸上抹灰的妻子。亏这位夫人还敢和杀死自己情人的男人同床共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