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加百列硬邦邦地坐到了国王的身边。

“真是越看越美丽的容颜啊。可以与凯琉斯不相上下……不，也许甚至超过了他。”

侧脸沐浴在那粘液般的目光下，加百列垂下了头。

“您这是说笑……”

“为什么你觉得这是说笑？”

“我曾经拜访过圣玻尔大教堂，拜见过陛下为凯琉斯大人建立的壮丽的墓地，以及装饰在那里的他本人的铜像。即使是冰冷而坚硬的金属，仍然传达出了惊人的美丽。与这样的一位大人比起来，我这种人……”

亨利伸出手来，并拢食指和中指抬起了加百列的下颚。

“多么谦虚的年轻人啊。”

“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

加百列以嘶哑的声音说着。然后，他为了润湿因为再次高涨的紧张而干哑的喉咙而吞了口唾液。那咕嘟的声音听起来大的异常，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身体。注意到了这一点的亨利眼中闪出感兴趣的光芒。

“不，不是的。你是还没有注意到真正的自己。接近我的人们通常都了解自己的魅力，并且把它发挥到了最大的限度。凯琉斯也好，艾佩尔农也好，甚至乖巧的乔维尤斯也都知道自己的优势。没错，正像你知道的那样，我的眼里只有美丽的东西。偶尔我会觉得自己难堪，但我无论如何就是无法抵抗这一点。但是，你却丝毫不在意自己所持有的致命武器，也不会想着如何征服我。你对自己的美貌抱以粗疏的态度，所以在我指摘出这一点的时候，你才会露出意外的表情。就像现在一样。”

亨利用双手包住了加百列的脸，以食指的指肚爱抚着他的脸颊。

“如果这副表情是装出来的话，你就真是个天才的演员了。但是你的确背叛了你那优雅的外表，是个武人，所以我不认为你能演出这样的戏剧。天使的魅力是自然而然的，所以你只是根本不可以去意识到这一点吧。你那清澈的心灵没有让你陷入自恋的余地。也就是说，你的人品也已经凌驾在凯琉斯之上了。”

“会对臣下说出如此温柔的言语的陛下，也是一位有着了不起的人格的人呢。”

加百列尽量地微笑了一下，而后向后缩了缩身体。但是亨利的手却没有放开。这个样子让人很不舒服，被不自然的拉长的脖颈也开始作痛起来，加百列只得死了逃亡这条心，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你的魅力是毫无疑问的，而我被这样的你……”

国王的声音中断了，他忽然探过头去，吻上了加百列。然后向着被吓到而向后跳去的对象投去一个微笑，再缓缓地把引诱一般的言语继续了下去。

“彻底魅惑了。”

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怀疑了。国王对自己抱有欲望。不知什么时候起，斥责的场所已经变成了诱惑的场所。这根本无法预期的展开让加百列焦躁万分。当然，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测到。在国王命令他坐到寝台上去的时候，他就模糊地觉得“糟糕了”。但是知道像这样被逼迫的时候，他才切身地感觉到恶劣自己的危险。

“陛下……”

“难道你已经有了意中人了吗？”

“不。”

“那么，就来与我共叙恋语如何？”

亨利拉起加百列的手，把嘴唇贴在他的手指上。虽然动作和刚才贝尔南所做的一样，但是感触却有着鲜明的分别。

（贝尔南的嘴唇更灼热啊……）

也许那是他的感情的反映吧。贝尔南爱着加百列。热烈地爱着。但亨利只不过是想和加百列上床而已。而且，恐怕这也不过是一种确认而已。如果加百列按他所说的，把自己的身心都无条件地奉献给了国王，那么就绝对不会拒绝这个要求。拒绝了的话就说明加百列在撒谎。狡猾的亨利正是把这些都看得清清楚楚，才施施然地等着看他做出的反应而已。

（怎么办？）

虽然因为不测的事态曾与贝尔南共渡了一宵，但加百列从打生下来就没有过什么侵犯男人，或者被男人侵犯的念头。他非常非常地想拒绝。可是真的这样做了的话，绝对只会触怒国王而已。也就是说，必须要有大难临头的觉悟了。

（就没有既能保住国王的面子，又能委婉拒绝的的方法了吗？）

加百列拼命地转动着头脑，挤出了一个也许能让自己逃离苦难的解释来。虽然不知道亨利听了这个能不能收手，但是还是先说说看吧。如果这也不行的话，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只好把屁股交出去，作为工作的奉献了。

“这真是我的光荣，陛下。”

“那么你是？”

向着探过了身体的亨利，加百列抱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您的心意我万分感谢，但是实在抱歉，我的身体并不能接受陛下的恩宠。”

亨利的太阳穴上一阵痉挛。

“为什么？”

“我在离开故乡多普兰克的时候，曾经立下了誓愿。因为臣下的人生是受到了君主的命运指引的。所以也就是说，陛下的幸福与治世的安泰，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加百列自己积极地握住了亨利的手，将嘴唇谦恭的落在那中指上戴着饰有徽章的黄金戒指上。

“于是我便思考了，陛下的幸福又是什么呢。陛下已经拥有了所有的东西。华丽的城堡，矫健的骏马，优秀的猎犬，精美的衣饰与大量的宝石。当然，还有美丽的王妃殿下和爱人们。但是在我这样列数着的时候，发现只有一样东西而已，是陛下所欠缺的。陛下您也知道那是什么吧？”

亨利以明显的怒气冲冲的口吻说道：“想不到，快点说。”

“就是继承人。”

国王的眼睛中闪过了些微的动摇。加百列可没有看漏这一点，趁现在，他立刻一鼓作气地追击了下去。

“巴洛亚王世的安泰，取决于陛下能否生下继承人。所以，我为陛下能够得到一位出色的王子而立下了誓愿。就好像进入了戒律最严明的修道院一样，我要守住自己的纯洁，绝对不会做出一切会招来神的愤怒的行为。所以，陛下，请您不要让我打破自己的誓言吧。”

亨利以咬到了苦胆一样的表情反问：“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你所说的纯洁的意思是？你真的到了这个年纪都没有与女性做过，也没有跟男性做过？”

与高雅的可罗切特不同，亨利的追问直截了当。

“是的。我与这一条路是无缘的。”

“难以置信！就算你不去接触，周围的人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的啊！”

加百列耸了耸肩膀。

“多普兰克和巴黎不一样。很少有人能让我感觉到魅力。而我的双亲也是重视贞节的人，所以严命禁止我对佣人出手。不过跟我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倒是都把这种教训当耳旁风，随便孕育私生子去了。”

亨利大大地点了点头。

“这才算普通啊。”

“是的，我也这么想。恐怕姑母可罗切特也有同感吧。最初给我取了‘天使伯爵’的绰号的就是她，其实这个绰号并不是从我的名字加百列而来的，也不是因为容貌如何如何，而是在揶揄我的迟钝和不开窍。”

加百列凝视着亨利。

“最初我还对这个绰号很有抵触情绪，但是现在我却觉得这也不坏了。为了谁而保守者童贞，即使遭到嘲笑，也一点也没有什么可耻的。不然的话，我的誓言也就无法成立了啊。”

“的确。”

亨利开始接受加百列的意见了。接着就只剩下最后的一步而已。

“所以求您了，陛下，请成全我的誓言吧。如果身为新教徒的那瓦尔王抢走了法兰西的王座的话，这个国家就会遭到分裂，陷入到混乱与悲惨的命运中去。为了让敬爱着的陛下的臣民们免遭这样的惨境，请让我继续祈祷下去吧。”

“唔……朕知道了。鉴于你的忠义，朕会控制自己。”

亨利不情不愿地发出了许可。

“多谢陛下！”

逃出了危机的加百列喜色满面地叫道。还好刚才没有在紧要关头放弃啊。

“生下继承人的确是件重大无比的事情。所以朕也不能让你打破誓言。”

亨利从寝台上站了起来，像是要发泄欲求不满一样，在寝室里来回地快步走动着说道。

“但是，人心是易变的东西。朕也必须要确认你是否遵守了誓言才行。”

加百列慌了手脚：“确认……怎么确认呢？”

“很简单。只要每天都让大家一起看着你就好了。”

“怎么会！”

见加百列的面上浮起动摇的神色，亨利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你为什么会吃惊？如果你对自己的身体毫无愧疚的话，那么多少查探一下也是不疼不痒吧？”

这么说着，他忽然拍了一下手。马上门就发出大大的声音打开了，艾佩尔农伯爵等人一起冲了进来。

“你呼唤我们吗，陛下？”

加百列咬住了嘴唇。这是什么速度啊。多半他们是把耳朵贴在门上，把门里的一切对话都偷听了去吧。甚至偷偷把门打开了一个缝，从缝隙里偷看也说不定。在看到了最后出现的贝尔南的表情的时候，加百列明白了真相。是后者。在他那发青的面孔上，褐色的眼瞳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嫉妒色彩。他一定是看到了国王亲吻加百列的场面了。

（你就痛苦去吧。这是对你偷看的惩罚。）

既然看到了，那么进来救我不就好了吗——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加百列还是这样想着。然后他把视线从贝尔南身上转了开去，为了防备下一轮攻击，而看向亨利。

“你说你会一直保守纯洁到朕生下继承人的时候？”

国王继续确认。

“是的。”

“好。你的这句话，朕从心底记下了。”

亨利扫视着时常成为自己的共犯的宠臣们。

“你们就来作证人吧。”

圣琉克奸笑着说道：“遵旨，陛下。我们会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伯爵到底有没有打破他神圣的誓言的。”

亨利满足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有劳各位了。如果听说多普兰克与谁同床共枕了的话，就要马上来通报给朕。因为撕毁誓言的举动，就是对神和朕的侮辱。”

然后国王向加百列看去，面上带着薄薄的冷笑。

“这样一来的话，你就会被送到巴士底狱去。说不定，甚至还会因为诅咒王家无后的罪行送去格雷瓦广场。所以伯爵你还是不要抱着愚蠢的念头比较好哦。”

“遵旨。”

加百列低下头。如今他已经为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而深深后悔了。真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为了逃出这个狡猾的国王的手心，自己还需要相当的修行啊。

虽然早已有了充分的预测，但是加百列为了皇太子的诞生而立下誓言，保守纯洁的事情还是立刻被艾佩尔农伯爵等人散布到了宫廷里，成为众人的笑柄。

“我就觉得他的脸上还稚气十足，真没想到还是童贞啊……！”

“听说伯爵家是从胡格诺教徒该宗成为天主教徒的，不会是弄错改成连夫妇都要彼此禁欲的苦修教派了吧？”

上了年纪的男人们不由失笑。

“应该不是‘不去做’，而是‘不能做’才对吧？一看那张女人一样的脸就知道。身体也细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难想象他腿中间的那玩意儿是怎么样的呢。”

“是啊。多半伯爵就是怕被村姑们看到了，被她们笑话呢。”

年轻人们这样嘲笑着。

“虽然什么时候都是准备充足，只要想要就能爆发出绝伦精力的男人也不坏，可是像这样拼命忍耐情欲的美青年更是让人食指大动吧？”

“我理解我理解！正因为一下子得不到手，所以才好嘛！等待和焦灼之后的欢乐才更大更长久不是吗？也许说这话会遭罚，可是我啊，从过去就好想和天使或者圣人睡睡看呢。难道你们看着完美的人或者清心寡欲的人，就不想把他们弄脏看看吗？就好像伊甸园里的蛇一样诱惑他们，让他们表现出被压抑的欲望，这是多么棒的事情啊！”

“哎呀，你真是个坏人呢……！”

妇人们发出吃吃的好色偷笑声。

但是，其中最让加百列火大的，是凯瑟琳皇太后那煽动着这些恶劣女人们的高声大笑：“你们就没有攻陷多普兰克的自信吗？”

嘴唇左下点缀着一颗黑色艳痣的格雷西伯爵夫人佛兰索瓦斯立即回答道：“当然有！”

佛兰索瓦斯是恶名昭著的“游击骑兵队”——负责在床底之间探索男人们的秘密与情报，把这些向皇太后报告的美貌女官中的一个，被评为最精通色事的女性。虽然她的渔色不输给任何一个花花公子，令人不由蹙眉，但是因为她丈夫格雷西伯爵是个真真正正的少年爱好者，从打新婚之夜来，就从来没碰过她一手指头，所以知道这种又辛酸又令人生气的事情的人都对她抱以同情态度。是啊，既然家里没有任何的愉悦可言，那么到外面去散心到底有什么错出啊。正因为这样，佛兰索瓦斯加入了游击骑兵队后，就把一只压抑着的性爱方面的才能大大地发挥了出来，表现出了让选择了她的皇太后都惊讶不已的活跃。

“就连那位伟大的亚里士多德，到老了之后也为恋情而疯狂，自己扮成马让年轻的女孩打他的屁股，还高兴地高声嘶叫不是嘛。自从听了这个故事，我就觉得没有女人还能活得下去的男人真的太少了。虽然他的学生，亚历山大大帝又另当别论。”

“那么就把天使伯爵引上你的寝床看看吧？如果你能获得漂亮的成功的话，我会赏赐你一千金币的哦。”

凯瑟琳又环视了一下默默地听着她们对话的其他侍女们。

“你们也可以去挑战。除了赏金之外，我还会赐给那个胜利者‘令天使心动的宫廷第一美女’称号！”

一听说“宫廷第一”这几个字，女人们的眼睛顿时就变了颜色。这里一样存在着竞争，什么是归根结底也还是竞争。这个充满了冲天干劲的美女军团，就像一群饥饿的肉食猛兽一样，纷纷盯准了被这番无视本人意愿擅自进行下去的对话吓得哑口无言的加百列。

“贝尔南。”

拼命压抑着马上拔腿就跑的冲动，加百列仰望着站在身边的男人。

“怎么了？”

“我觉得一身恶寒。抱歉，虽然才刚刚来，可是我已经想回家了。”

也听到了凯瑟琳她们的对话的贝尔南以充满了同情的声音说：“我明白。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

然后两个人立刻溜出了卢浮宫。

可是，他们能轻松逃走的，也就只有那一天而已。

既然身为护卫队的一员，加百列就不得不去宫殿侍候。而宫殿已经成为了那些危险的猎人们的巢窟。

不管是在塞纳河畔，还是在翠绿的庭院，抑或没有人影的走廊，不知是属于谁的阴暗居室里，加百列都遭到了女人们执拗的攻击。威胁他如果不抱自己就投河而死的。装作晕倒让他来抱住自己的。丢开女性的矜持试图径直把他压倒的。哀哀哭泣着诉说自己的真挚恋心的。还有派了仆人把加百列拽进附近的房间，两个人一起按住他打算直接侵犯他的。附带一提，最后这个就是格雷西夫人干出来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