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互看了一下,还是李永强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不知对谁的嘲讽和一丝不明的遗憾:“你还真命大,这样都没死。”
“你都还没死,我更不可能死了。”
意外的,此刻面对仇人,阎启林没有像以前那样总是从心底涌动着噬血的冲动,想了想自己谋划了好几年,到了最后一刻才发现人活一世要往前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强加于别人身上的使命也是一种负累,与阎单魁、小玉之间的谁是谁非他暂时不想弄清楚,先要把面前这个人收拾了再可以去想其他的。
他们两个之间的纠缠从十年前开始,阎启林斟酌了一番,说道:“你自以为是个枭雄,得了安和帮还不满意,还想觊觎我阎家的产业,才要暗杀我全家。可是你不知道我阎家的资产早有公证,直系血脉无存时会全部捐献出去,而不是回到老帮主手上,也更不可能留着你再暗杀老帮主后继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不是错,错就错在阎单魁养了一只白眼狼。阎启林闭了闭眼,这是他不能原谅阎单魁的关键,这才是一切的开端。
李永强估计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才导致今日的下场,他的恨也是从老帮主开始的,哗啦啦抖动了链条,想向前迈步却被拖住,只好退回去一脸羞辱的说:“是。你有个好爷爷!什么给我安和帮,几十年下来他做了什么?他把大部分资产都转给你那个无能的父亲,养着你们一家子过着上流社会的日子,没想过那些钱都是我们出生入死弄到的吗?我要拿回来有什么错?”
撕开伪装的面具,他也没有再维持什么一帮之主的高贵,犹如一只逼到绝境的野兽,死也要拖着敌人一起的咆哮:“安和帮,那是我爸的!我爸才是正大光明的帮主!如果不是那老头我爸怎么会死,我爸没死的话,你阎家还不知道在哪里过着平民老百姓的生活。别在这假清高,胜者王败者寇,落到你手里我也没想过要活,要怎么折磨随你来。”
“自以为是。”阎启林的声音平稳,却直透人心,“这都是你的借口。为了成全你野心的借口,你只不过要找个由头好笼络人心罢了。安和,你们都看得这么重,为了安和你不惜杀我父母;为了安和的稳定,老帮主竟然能忍下丧子之痛!竟然还敢阻挠我报仇!但是,我不能!你们一个二个毁了我的家,我就要毁了你们的安和。大概你也知道了,安和帮已经成了历史,你李永强从高高在上的一帮之主变成人人喊打喊杀的罪魁祸首过街老鼠,这滋味怎样?”
“你杀我家人求财,你可知安和的资金早就被我转走了;你要做安和帮帮主,现在众叛亲离也毁了,从高处掉下来的滋味如何?这就是你野心的下场。如果这还不够的话,你的儿子,稍后我送他一家人上路陪你,让你也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这样又如何?”
一声呵斥如雷劈般凌厉,终究阎启林心底还是疼痛的,父母温暖的手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随后缓了缓语气,阎启林并不想表现太多激动给人看,悲恸是自己,没必要秀给谁理解,他接着说:“这才是我的复仇,对你的,对阎单魁的。我也要你们尝一尝一夜间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生不如死的滋味。”
李永强瞪大双眼,脸上青筋暴起,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自从他知道拿不到阎家资产后也就一心扭转自己在老帮主面前的形象,毕竟那时因为他这个错误的决策导致老帮主收回了传位的命令。对这个幸存的年轻人他根本没放在眼底,时不时还撩拨一番,有机会就让底下人去试试身手找他麻烦,杀死了就算了,没死就当做底下人的磨刀石。
他很想开口说道上有规矩,祸不及妇孺,可他自己做过更绝的。他自己一生都不可能有退路,却学了阎单魁早早把亲生儿子送走,一点也没沾染道上任何是非,甚至知道他有儿子的人都不多,即使知道了也查不到他把孩子送哪里了,为了不走阎家老路,他的儿子只是过着一般人的生活,希望这样不招人妒恨。而继承人,等他坐稳位子过一两年再重新生一个,从小带在身边来教导,这是他的如意算盘。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为了自己的野心做尽坏事,父子分离,可他内心还是非常看重亲情,也带着迂腐的传宗接代思想,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柔软是别人不能碰触的。这犹如最后一根压倒他的稻草,他嗓子沙哑的乞求:“他们是无辜的。你杀了我,我把海外的资产都给你,不要去找他们。你要怎么泄愤都可以,三刀六洞、打成筛子或者找人来干我都行,怎么畅快怎么来,杀你家人的是我,和他们没关系……”
阎启林怔住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在他印象里,李永强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野心分子,为了财和权六亲不认,连养他长大的老帮主都能下手,只要谁挡了他的路最后都不得好死。少数几个知道他有个儿子的,从他表现的样子,没有人认为他看重那个儿子,否则堂堂安和帮呼风唤雨的大佬,亲生儿子怎么会过着小市民的生活呢。
这就是一个和任何父亲一样的卑微乞求,这也是和任何一个父亲一样的对自己子女的保护,阎启林想起那场车祸里自己一脸一身都是爸爸的血,临死他也只是要自己以后好好活着。
阎启林仿佛被抽去所有的力气,更颓然的发现自己浪费了十年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还牵连了一大批人。他深深的看着这张无数次导致自己陷入梦魇的脸,以后再也不会成为噩梦的源头了。
说话都成了多余,这张脸让它随风消逝吧。阎启林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也没有使出任何曾想过无数次的残忍虐杀,一枪正中心脏,没有再多看一眼,完结一个生命,抛开一份桎梏。
荣柯把人泼醒后就一直等在门外,盯着门看,他知道小少爷不会有危险,不管阎启林在里面做出什么他都能理解,当看到人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来,赶紧伸手托着,他觉得小少爷虚弱了很多,好在他不像以前那样爱逞强。
托着人转身霎那,荣柯看到审讯室的一切,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他压下心底的疑惑,坏蛋还是早死早好,令人头疼的事情还多着呢。
贺东自从他进了审讯室,就默默的看着那个方向,他在等此人了结H市的一切的决定。人心真是难以满足,有了肌肤相亲就想着绑定他,人昏迷着只希望他醒来就好,醒来了又希望他是自愿提出和自己走,何况听闻贺六的说法,不知死活的人有不少都到了H市,阎启林除了跟着自己别无选择了。
看着他被荣柯搀扶着,那一抹背影脆弱得让人心疼,脚步迈出半步,贺东又站停,为自己一见他就乱了方寸的心无可奈何,可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本人想清楚,旁人做再多也是枉然。
直到看不到影子,贺东才转身回头,继续和贺齐等人开会,既然敌人都敢杀到门前,他不介意找找这些人的晦气,正好他最近也憋得慌要找人出气。
中饭也只有荣柯陪着吃,贺家只有贺九来去匆匆的检查了一番换了药,看他的样子很急忙,闭口不提他们在筹划什么。
阎启林才想起贺家是个庞然大物,根本不能与之前自己接触过的势力相提并论,他心底一紧,看着荣柯,想到还昏迷在床的阎单魁,还困在海岛的小玉,难道要因为自己,让他们再无脱离黑道之日吗?
“这里是不是被贺家接手了?”阎启林问道。
荣柯有点为难的看着人,他没有办法对抗贺家的强势,还有一点就是他始终看不清自家小少爷的意思,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对待贺家人,只是点点头没回答。
“是吗?”阎启林斟酌一番,继续问:“外面的线人都暴露了没有?如果我和他们离开,你还能不能脱身?老爷子一次都不能移动?”
荣柯听懂这意思,他从未想过要牺牲小少爷保全自己,所以当初知道阎启林坠海他才那么难过,他带点倔强的说:“小少爷去哪里,荣柯就去哪里。”说完直瞪瞪看着人,生怕一眨眼自己又被丢下了。
发觉是被误会了,阎启林赶紧拍拍他的肩膀,这两日他越发觉得荣柯像个孩子般脆弱,“我跟着他们,如果要走的话他们拦不住我。你们不同,你们跟着,有什么不测我顾不过来。而且,小玉还在等你,难得你不想和她过上平安的日子?”
这样美好的设想如蜜枣般诱人,荣柯怎么会不想呢。他们谋划了这么几年,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干干净净脱离黑道么,散去安和的势力、产业,转移安和的关系网,撇清一切的利益纠纷,把仇敌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都送去坐牢,甚至连身份都丢弃,想来再也不会有人会对阎家使出阴招,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人死如灯灭是最好的结局。
阎启林的手段荣柯是知道的,既然他这么说了也找不到话反驳,只是确认道:“以后真的会去找我们吗?”
“那当然。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她没事了是好事情,我不怪她也不怪你。”阎启林宽容的说,死过一次的人对过去都放下了,何况从小玉的角度出发别人没有错。
荣柯也觉得自己这两天流露的感情都不像往日般冷静,眼眶涩涩的,他知道越是在意的人的欺骗,心底越难原谅,否则不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想到自己的幸福垂手可得,而小少爷才脱离过往,又掉入新的漩涡,还是个更难以摆脱的,他也幻想着是不是有点可能小少爷对那个贺东也有点好感:“贺当家,小少爷对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第四十章
喜欢吗?阎启林看着窗外,难得这几日都是好天气,新年新兆头般灿烂,窗外蓝天白云,宁静悠远,一如那日小岛上的晴空,如果心底这份对未知相伴的忐忑和甜蜜期待是喜欢的话,那么应该是喜欢的吧。自从那日心底轰开桎梏,过往与今日合一后,七情六欲也都识得,不再像刻意压制的人般绝情淡漠,想着以前自己没有给过那人任何的回应,只是冷冷的享受着他给的好,希望以后也有机会为他做点什么。
“小少爷,也是喜欢的吧?可是,贺家允许吗?”
这也是荣柯最担心的事情,那样大的家族,一个男人要怎么才能呆在当家身边?荣柯纠结来纠结去,也没想明白是希望自家小少爷喜欢那个人好,还是逃离贺家好。
这么一说拉回了阎启林的遐想,他回头灿然一笑,如春风拂面般温柔,却有说不出的坚韧令他的双眼如蕴繁星,他的声音清亮而坚定:“不试过怎么知道不允许。”
荣柯简直是眼前一亮,他从没看到过这样明朗的小少爷,完全没有往日的阴霾狠辣,就像老爷以前形容的那样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这样的人,到了哪里都不会被埋没,贺家再大又如何,难道还能困住腾龙吗。
想着荣柯也不自觉从心底升起一股傲然之气,仿佛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一扫这段时日的阴郁,努力过才有可能,他们不是一直都努力着过上平稳的生活么。
“是。小少爷到了哪里都能成事的。”荣柯一边说还一边点着头附和自己,眼睛亮亮的,一如他对此人盲目的崇拜和跟随。
阎启林是彻底被逗笑了,这样的荣柯更像自己的弟弟,这十年少了妹妹的伴随,仔细想来换回一个弟弟也是不错的,而且他是记得荣柯也是被阎单魁收养在名下做孙子的,不过是从小带在他自己身旁罢了,算来,这也该是自己在世的亲人。
“以后不要叫我小少爷了,叫名字或者就叫哥哥吧。不管你最后是否和小玉在一起,你都是我的弟弟,阿柯。”阎启林带着点幸福憧憬的表情,换一种看法看人生,天也亮堂多了。
荣柯犹如被惊吓住了,太大的惊喜砸到头上令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虽然这也一直是他渴望的,他是个孤儿,阎单魁给了他一个家,从小他就听着阎单魁一遍遍说着国外的这家人,那些温暖的人和事已经深入骨血,此时被这样认同,这一声和阎单魁一样叫法的“阿柯”让他双眼一下子蓄满了水,他激动难耐却又羞涩困窘得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才好。
阎启林静静的带着笑看他,没有催他开口,真的就是一个满心疼爱弟妹的大哥哥一样包容的看着。
荣柯从椅子上站起来,如昨天被此人拥住那样主动去抱着人,同样的怀抱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他简直想要嚎啕大哭才能抒发心底的激动和幸福,泪水按捺不住的涌出,一声仿佛从深渊蹦出般厚重的“哥——”荡在房中,温情满满的要把房间都占满。
第一声出口后就容易多了,荣柯不能自己的叫了一次又一次,他终于也有哥哥了,一边哭一边笑的,笑容里满是赧然。
阎启林也收了笑,眼底微红,放过自己放过别人其实真的很容易。顾不得被抱得有点疼的肩膀,他也回抱着,被叫一声就应一声,两人之间往日因为地位身份相隔的疏离也随着应答间消散了,只留下浓浓的亲情和长期默契的生死相伴之情。
等两人都平静下来,就阎启林如何与贺家人离开,荣柯怎样把阎单魁带走的事情计划了一番,荣柯才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也催促着阎启林多休息,伤疤虽然收了口,可失去那么多血损了的精神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补回来的。
深夜贺东回房时看到的已是阎启林沉睡的容颜,温和舒展的安详,这是他放在心底最深处的容颜。他脱去身上带着寒气的外衣,速度很快的洗澡换了睡衣才上床,把人抱在怀里他牵挂了一天的心才落到了实处,为自己这种如小孩般别扭的心他自我嘲讽了一下,可还是舍不得放开。
虽说没有在阎启林身边看着,可他的心思都挂在这里,看着荣柯脸上那怎么也遮掩不了的开心,不知他们又私底下商量了什么计划,想不通都这样了他们还有什么心思能令荣柯高兴成那样,难不成此处还有什么不在贺家把握之内?想到这贺东心底一紧,抓不住此人的恐惧衍生出愤懑,手底不注意又收得过紧,怀里人估计被勒疼了哼了一下,待贺东放松后竟然没醒,贺东才想起他的药里还带着少量助眠药,也就释然了。
贺东把被子掖了下,亲了亲怀中人的唇瓣,不敢有太过火的动作,他身上有伤,点燃了自己的火也没处灭,只好自我安慰的想以后绝对要讨回利息,动了几下才安稳的侧躺着。
一时也睡不着,听着耳畔轻微的像猫一般的呼吸声,贺东只挂念着再过几天,等把自投罗网的敌人收拾之后,这个人要是还没有决断,就不再放任他,绑也要把人绑回贺家再说。入睡前贺东还在疑虑荣柯的笑容,心想着什么时候他也能让我这么开心就好了。
贺齐他们忙着给敌人下套,拨动不少人把医院周围布置得固若金汤,荣柯早在不久前就有计划的调走了医院的工作人员,这几天除了最核心的几个人之外基本都遣散了,贺家接手安防后连保镖都没剩下几个。
到底对方派了多少人马到H市来目前还不清楚,贺齐贺三等人劝不走贺东只好陪着更仔细的安排,他们在贺东的威慑下也没有人敢去阎启林面前劝说。
会议室里大家在和本家的贺六开视频会议,贺一也在赶来的飞机上,正说到要调动多少武器从哪个渠道进来时,会议室的门被拍得啪啪作响。
贺东皱眉,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
最靠近门边的贺三得了指示伸手打开了门,正是他手下负责最外围保全的小队长,一脸不安的看着人。
他后面还跟着几个下属,其中两个竟然压着的是荣柯,贺三挑了挑眉,这可是怪事情了。
贺三还没发话,贺东闪过不好的预感,看着阵势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呵斥道:“说,怎么回事。把他放了,谁给你们权利压着他的!”
很少直面当家的几个人一阵发寒,远远的慌忙放了荣柯,手足无措的看了看小队长,很快列队在门外站好了。
小队长虽然也满头汗,还是顶住威压口齿伶俐的报告:“他和另一个人驾驶两辆车冲开我们外防,打伤了几个人。因为有过命令不许伤害这里的人,我们没敢开枪,忙乱中只截下他驾驶的车子,另一辆没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