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天已经暗了,阎启林也不会错认他的眸光,心底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带着点赌气的小委屈,谁让这个人自从他醒来后就没了踪影。不过,他已经想通要诚实的面对贺东,不能再让贺东一个人付出,何况知道有人这么细致入微的为自己着想,心底的甜蜜怎么也挡不住,阎启林脸上耳尖才逐渐消下去的红晕又有渲染开的迹象。
他挪开眼去看贺东的领子处,手也伸出去拨弄那处的扣子,轻声的回了一句话:“……走。”
“我没听清。林,明知道我会担心的……”
他的样子是贺东没见过的羞窘,贺东的话也不由得软了下来,面对这个人,他根本做不到伤害,伤害对方比伤害自己还疼,教训什么的也只能是气话。
“东,你别生气。“阎启林一听他的声音低沉无力,透着股无奈,知道他误会了,自己不是不想说,只是不习惯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为,”我说我想早点和你走。今天我把这边的事情都办完了,随时可以和你一起走。在这里我会拖累你,你身份暴露了是不是有了麻烦?”
“你不是拖累!唔,你知道了?”
贺东一听,眼神都亮了几分,深邃的双眼极深极深,黑沉沉如无光的子夜,凝神看着人不给他逃避的机会,那双眼里却能从里面品味出急欲勃发的欣喜的光芒。
虽然不习惯这样的坦诚,阎启林还是勇敢抬眼和他对视,“嗯。你说过这一年会有人找你麻烦。这是个机会。”
“原来你记得。”
贺东如穿沙漠而过的旅人看到终点的绿洲那样,神情虔诚的轻吻他的额发,手一收把人贴向自己,好似得了这个答案就已足够,他要把人抓紧些,这样才能心安,这一天真像做梦,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
“我没想到都记得。”腰间的手一紧,阎启林动了一下把贺东这手握住,拉到心口处按着,对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可我这里都记得。在我沉睡的黑暗里,我看到你了,听到你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我还要对你说——谢谢你。”
再真挚不过的坦言,贺东的不安被安抚,他知道自己终于成功占住阎启林心中一席之地,在这里又要顾忌阎启林的伤,贺东只好一次次吻着,手不甘罢休的揉来揉去,把心上人的衣服弄得皱巴巴的,连头发都乱糟糟才停下,把下颚靠着人的头顶,一起分享难得的温馨。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没有人起来去开灯,贺东心底的警醒告诫他要谨慎,可他难得也想任性一次不愿打破这份温情。
等到他们两人带给彼此的热度都冷却,在这没有太好供暖设备的小房间里,响起贺东带着磁性的声音,低沉如琴音,蛊惑着人。
“真的跟我走?”
“是。你去哪我去哪。”
“你今天才叫了我的名字。”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多叫几声给我听。”
“东——东——东——”
“……”
对话戛然而止,谁的声音被吞掉了。
再不久,有人坐了起来,拉起另外一个,就着窗外撒入的光整理着衣着,一人问道:
“你动手了?”
“啊,看,那里。”
两人拥着靠在窗边,犹如一个完美的整体。阎启林隔着窗指向内院亮着的昏黄的灯,院子里看不太清楚,不过贺东观察力一流,进来时一瞥已恍然记住那时候院子里有一对小夫妻,男的如一般乡村青年般朴实,女的有身孕七八个月吧,当时一晃而过自然分析得出是店家也就没在意,毫无威胁的人在贺东眼里都是背景布的存在。
不一会儿,那孕妇推了门走入院子,身后男的往前去了,看样子是到服务台的方向,他们身后还跟出来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嘴巴开合着,隔这么远听不见也看不太清容貌了。
贺东回过神,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问道:“是他们?”
“嗯。两个月前他们从村上搬到镇子来的,盘了这家民宿在经营。”
“我以为……”
“嘘——别说出来。”阎启林的手指压在贺东唇上,“你看,是不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和我家一样,她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呢。我只是来看看,来之前我就知道不会动手了。只是很想来看看,好像看了就能和以前告别了。东相信吗?”
“信。你说的我都信。以后有我陪着你呢。”这是让他心疼到骨子里的宝贝,贺东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尽量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让他心底不要这么荒凉。
明知道和院子里这家人没关系,有关系的李永强已经死了,可看到阎启林这么强忍悲恸故作淡然的样子,贺东又带着恨意的看下方。
贺东深知自己和阎启林的不同,自己是出生在黑道世界,从小接受的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在他们贺家人眼里,弱者是没有生存机会的,弱者的生死都没有任何意义,要想活只有变强,妇人之仁和天使之善都不适合黑道人,那是把自己的命送到别人枪口下的做法。
可阎启林不一样,他在一个完全光明的世界里诞生、长大到十六岁,他完全接受了世界美好的一面,享受着这个世间最幸福优越的生活,这才是他性格大变的原因,极端的黑与白的冲撞。
贺东想还是要解开他的心结,以后跟着自己走,赤子之心无碍,心软心善也无妨,贺东自认能护得了他周全,但为了万无一失,必要的狠厉决断却不能丢,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一定要果断的灭杀,也不要像对待李永强那样劳心劳肺的纠结,古话都说上医医未病,黑道最安全的做法同样是把危险灭杀在萌芽时。
“关于你爷爷的事情,我想和你谈谈,今天他醒了。好吗?”
阎启林转回头看着他,目露疑惑,不知道怎么话题会转到阎单魁身上,不过看他坚持的态度,阎启林就无法拒绝。对阎单魁,他心底也有疑惑,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只是太矛盾了,常年惯性折磨下对那个人早已磨砺出冷眼看他的心态,面对一次疼痛一次,多看一眼就多想到逝去父母而不能报仇的悲恸,最后只好避开了。
贺东正想说先找个地方吃饭,他自己还能顶着,阎启林伤还没好,不宜太劳累。
“当家,有情况。道路两头都有封锁迹象,我们的车子被发现了。”
是贺泽的声音。
“开我的车子,停在后院的后门外,可以通向村子里。我记得村子后方有片较大的树林,有好几条小路可以进去。”阎启林提供了信息,随手马上清理房间里的痕迹。
四个人很快汇合,悄无声息的穿过院子,如优雅的豹子般一一上了车,没有开灯快速奔出去。
“马上联系贺齐,派直升飞机过来接人。今晚就撤离H市,让他们安排。”贺东命令道。
贺泽开车,通过GPS和阎启林的指点认路。贺武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连通后抓紧报了方位和这边的情况及贺东的命令。
“贺齐,这次跟出来的人汇集,一个也不要漏,撤出去后从上到下拉链一遍!给我看看是谁的手伸这么长,给他点教训。”贺东阴森森的最后加了一句,对方来得出乎意料的快和准确,只能是贺家那些老家伙里面有人里应外合。
阎启林看看他们的通讯,摇摇头想这人生气了,肯定有人要倒霉了。他在后座上翻出一个小包裹,里面竟然有几瓶矿泉水和一些干点面包。贺东一瞪眼,这个人莫非早想好了这两天就吃这点东西。
被揭穿小心思,阎启林有点尴尬,可他带着伤到这样的地方,也担心卫生问题,更不想因小失大万一引发炎症那样贺东才更生气吧。他装作不明白贺东的意思,指指前面两个人,意思是给他们也分点。
贺武收线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抿着嘴要笑不笑,忍得有点艰难,马上开口表示两个人刚才已经吃过了,可惜了给他们两个人准备的没赶上带走。说完马上闭嘴,转回身专心查看前方的路,找寻最好的突破口。
第四十三章
贺东无奈不瞪他了,回头看看后方,远处大路两旁有车辆灯光在聚集,还没人发现他们的离开,来人比想象中还多,速度也很快,贺东确实很生气,他生气这些人是自己出门才引来的危险,而阎启林身上带着伤。
“没关系,只要到了林子里就好隐藏了。”阎启林摸摸他的手。
他知道贺东的顾虑,否则四人身手都不错入了密林只需要等到贺齐救援,很容易就冲出去了。
车子从一条小路尽量避开村子,很快就到了树林子边缘,到了此处再开车就会留下追踪痕迹,他们决定徒步进去。收拾了一下带上仅有的几把枪,被遗留的那辆车座底倒是预备了两把中型枪械,可惜了。
他们挑了很隐秘的小路深入一百米就偏离出去,走入毫无规律可言的深处,贺泽贺武一前一后开路和抹除痕迹。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刚才又在车上颠来颠去震着内腹和伤口,此刻走在树林里满是腐叶枯枝藤蔓的凹凸不平的地面,阎启林的速度明显跟不上,脚步声也显得沉重些。
贺东默然紧随着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关注四面八方的同时,总会分出一缕神不着痕迹的照看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扶他或者背他,只要他体力还在,就会有自己的尊严,绝不会做负累。
这样能够最快速远离危险,是最优的选择。贺东只能把此时多余的心疼暂放心底,他们要尽快远离,找到一个藏身处安全的等到贺齐过来。
还好是冬季,除了带着特有的阴寒,不曾下雪的地面不至于泥泞,野兽也毫无踪迹,林子里刚开始还偶尔能看到人为的砍伐痕迹,越来越深之后,树木也变得更茂盛更粗壮,常绿落叶乔木交杂着,一些带着荆棘的树枝偶尔抽打在露在外的脸上手上火辣辣的疼。
走了估计有一个多小时,几次断后的贺武都确认没有跟踪,再次联系贺齐后,他们来到一株比周围更大的老树底下,庞大的树冠黑漆漆的一团,底下倒意外的可以拨出一块稍微干净处休息,树木粗壮的枝干很好的形成一个两面夹击的凹处。
“林,坐下休息一会,这么远应该够了。贺泽去找找看有没有直升机可降落的地方。”贺东安排着。
“是。”贺泽取了一个照明用的探照灯。只有两个,他留了一个下来。
贺武拿着工具扫除休息处的潜在威胁后在周边巡视,静气凝神监测着四周。
阎启林在那五年的训练中多次深入热带丛林,对各式各样的生存手段都很熟悉,以前不管是单兵作战还是团体协作,他都需要自己判断,每一个谨小慎微的决断都判定了生死。
这里只是一般的山丘密林而已,远没有热带雨林里的毒蛇猛兽和不知名毒草毒花的危险多,适应黑暗的双眼只需要协调身体配合前进即可。
贺东翻出挎包里的水,拧开盖子递给阎启林,刚想说什么又收回来,手摸了摸瓶子冰凉渗人,皱着眉说:“这水太冷了。算了,半小时左右贺齐他们应该就能到,晚点再喝吧。”
贺东把水收了回去,摸了摸阎启林的胳膊和后背,一片冰凉,他只穿了衬衫毛衣背心,薄薄的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西装外套以及一件半长薄呢风衣,“怎么出门也不换件厚外套。荣柯就是这样照顾你的吗?”
山区本来就比市区温度低,进了密林温度更是直下好几度,哪怕不怎么透风,阴寒的湿气也让人受不了,何况是受了重伤未愈的人。没法责怪他,贺东只好转移发泄对象,亏他今天还忍着没对荣柯出手呢,他悻悻然心底消化了这些毫无头绪的迁怒,一边开始解开自己外套的扣子。
“不用。脱了你也冷的。这次是意外。以后我会注意的。”阎启林声音轻柔的说,伸手制住他的动作,双目里满含着能滴出水的温柔,可惜贺东看不到。
贺东没依他,挣开手继续解扣子。
他分得出轻重缓急,刚才可以让这人逞强快走,现下暂时安全下来,热气很容易散去,保暖很重要,伤患就该有伤患的自觉。
贺东解完扣子正要拉袖子,阎启林见拗不过他只好依上前,把自己送入他怀里,附着贺东的手拉着他放到自己腰后去,让他的手拽开衣摆把自己包裹着,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说:“那也不用脱,就这样挺暖和。”说着自己的手也收回来,环绕到贺东结实的腰上,精壮的肌肉还在散发着温暖的热气,他还忍不住摸了下那紧致的腰线,头也紧紧的贴着他的肩放松了下来,把自身的重量交给贺东分担一些。
两颗心脏几乎一致的律动着,扑通……扑通……在黑暗的自然丛林复杂的交响曲中仿佛是重重的鼓声一般激荡人心,独特的韵律成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依偎着取暖自古有之,这样仿佛能把毫不相关的两个人融合成一个整体。
贺东小小的犹豫了一下,很快勾起嘴角,这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收紧双臂令彼此更加紧贴,世间其他都不在他眼中了。
这是阎启林第一次在危险中放松神经,不用管周围什么情况,不用收集资料,不用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行进中只需要尽全力前行,休息时体虚了疲倦了可以安心的依偎,再不用强忍每一次伤痛坚持不倒下,随时摔跤都会有人接着的感觉真好,随时都有人惦记着冷暖的感觉真幸福。
自从下午看到李永强儿子一家人在院子里过着最平凡的日子,阎启林长时间站在窗口看着他们,再一次重温了儿时的回忆,少年的仇恨,青年的复仇,他才真的确定,关于这之前的生离死别恩怨情仇随着李永强的死亡,是真正的平息了,一切与之相关的都已结束,他不会再深陷其中噩梦缠身,他要过更好的日子,平凡的日子,有人陪伴的日子……
衣服并不够大,贺东的大掌一上一下缓慢坚定的摩挲着他的背,这样沉静祥和的人儿在自己怀里,他心底一片柔软。外界任何想要伤害到怀中人的人,势必要受到他疯狂的回击,以前他不在乎,甚至还带着点戏谑心理,以期给生活增添点乐趣。可现在这些人的做法危及到他不能承受的失去,那么,贺东的血性就不会再掩藏,只等着把阎启林送到安全处,他就立马带人回本宅,先把贺家内部都收拾一遍,安稳了大后方才敢把人接回去。外部敌人他并不担心,只要没有人背后捅刀子,凭着贺家的能力,还没有谁能真正威胁到他和他的人。
“在想什么?”贺东问起。
阎启林一直都很安静,不过此刻贺东能够感受到这份缱绻并不止自己一个人享受,他迫不及待要分享阎启林更多的心事,好的坏的过往都会一并接受,也要引导这人学会与自己分享,学会对自己的信任和依靠,他们还有长长的未来要一起度过。
暖和的手掌调皮的学着也在腰上摩挲起来,感受着手下肌肤一阵收紧,阎启林无声一笑,才回答:“什么也没想。”
贺东不信,而且腰上捣乱的手掌带着一丛丛火苗似地温暖得令人燥热,他故意板着脸双肘一夹不让阎启林移动手臂,想着这么黑也看不到神情又放松下来,然后声音放低了带着几分暗哑,用着一丝魅惑的磁性,几乎贴到阎启林耳根上才开口:“我不信。林,是不是想我了?”
阎启林手臂被夹着一顿,正要反击,听了这话,耳根一热,随后真要大笑起来。他一直知道贺东很自傲,一副温和微笑的样子都是装给外人看的,实际骨子里是惟我独尊的霸气,机智过人不说,还拥有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我想的是……”阎启林难得调皮正想叉开话题,找个能让人跳脚的灭灭他高涨的火焰,他还想看看贺东更多的另一面,以前浪费了时间,以后他要珍惜两人相处的每一刻。也许真是上天注定他要遇上这个霸道的男人,在他面前阎启林从不需要伪装,相信即使伪装了也会被识破,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