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完,一阵细碎的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未到声先至:“当家,有人,应该是一个。”
是贺武的声音,四周除了自然光和偶尔野兽绿油油明灭不定的幽光外,他们都没有再亮过灯,贺武到了跟前将他的发现汇报后,开始联络贺泽。
相拥的两人迅速进入状态,马上分开后整理好自己。
贺东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他没有想到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跟随得这么紧,这是个追踪高手,和这种人交手很令人头疼。
“这个人是要等后面的包抄,还好被发现了,我去处理他。林你和贺武去找贺泽。”
贺东没有犹豫,这个跟踪的人不能留,不然飞机到了他躲在暗处放冷枪一样是危险,只希望他后面尾随的大批人马还没有完成包围。
正巧这时传来贺泽的口哨声,这是他们的暗号,黑暗里为了避免误伤。
贺泽告知十分钟后飞机能到,并且前方不远处有个比较平的山坳,零碎山石不少,高大树木基本没有,在那里放下软梯很安全。从这里过去,如果是开阔的平地那只要一两分钟,可这种情况,预计要五六分钟才能走到,这还是贺泽侦查后才找到的比较好走的路。
飞机一旦靠近,附近有敌人的话就变成活靶,那就是直接暴露目标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贺东没改变决定,迈前一步在身边站着的阎启林嘴唇上印了重重一吻,退开后也不管是否黑暗,对着他的眼睛说:“到飞机上等我。别让我担心。”
随后他对贺武贺泽命令道:“把他安全带上飞机。”转身迈着稳健步履,如丛林中的豹子般奔向贺泽刚才过来的方向。
不需要自己去冲锋陷阵,只因为自己身上有伤,阎启林按捺下心底的不适和不安,他配合着两个保镖的护卫向着山坳走去。
阎启林知道这时候他不能成为贺东的负担,贺东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安危,逞强的后果是影响到他的判断,带去危险,但是阎启林从来不是一个弱者,这一回就算了,养好伤以后做他并肩作战的伴侣,不会丢下他一个人面对敌人,不会做他护卫下的夜莺只知道等候。
果然,才走到山坳附近,黑黝黝的草丛中还是能看到一些石块的反光,这块空地确实适合软梯登陆。
不一会儿,听觉灵敏的阎启林就听到了不属于大自然的声音,相信很快飞机就会过来,贺东还没有影子,他的心被吊着始终无法平静,比自己面对无数次危险时更忐忑,怕他受伤,怕他来不及赶回来后面敌人就追上了,紧攥着的手心冒着汗,山坳处的冷风一吹冰冷刺骨。
第四十四章:有惊无险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闪一灭的光逐渐清晰起来。贺泽发出信号,贺武高度警戒着四周。
终于,遂着信号而来的直升机停在上空,贺齐和贺三两人都在,通过联络他们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飞速的放着软梯,他们居高临下的监测着周围,有了红外装置,扫视一圈后通知下面的人暂时安全,可以开始爬梯子了。
扶着梯子,贺泽让阎启林优先上去自己随后跟上,贺武也紧接着上来了,这时候讲究的就是效率。
飞机上警戒没有解除,反而更加凝重,远处隐约呈扇形包围圈的火光陆续点亮,看来他们也知道来不及包围顾不得暴露了,这些火光正快速直线的都往这里涌来。
“当家来了。”贺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激动,提示着驾驶员随时准备升空。这个距离有一点危险,贺三吃不准对方带着什么距离的枪械。他从红外眼镜看着那个如风般快速跳跃奔跑的矫健身姿由远及近的变大,那是他无比熟悉的体形。
直升机已经调转了方向尽量给贺东提供照明,几秒后执意蹲在门口的阎启林也看到了丛林里的身影,每一步跨越都那么利落坚定,视阻碍如无物般如履平地地快速移动,当他的手抓稳梯子的霎那,直升机立刻升空。阎启林绷着的一口气一散,呼的一下坐了下去,倒把他身后立着的贺齐给吓得退了一步,略带诧异的赶紧伸手要扶他起身。
远处的火光有加速的有停滞的,甚至还传来零星的枪声,看样子他们也是仓促行事并未准备远距离武器,这真是万幸。贺三褪下眼镜放好枪时这么想着,额头上一阵冰凉,他伸手一抹竟然紧张得出汗了。他心底知道这次自己这些弟兄都大意了,不应该同意贺东毫无保护的出门,以后不管怎样他贺三是绝对不会同意了。关了门他转回身看向另一面放软梯处,看着阎启林坐着的略嫌单薄的背影出神。
阎启林挥开贺齐的手,也不回头,只是低头盯着下面的人登梯而上,靠近时伸出手去接人。
贺东从踏稳后仰头就看到阎启林的身影,安全无虞,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继而才察觉阎启林真的变了很多,如此显露的紧张和关注,赤诚如孩童。
他看着贺齐被挥开,看着阎启林微微探出的身子,看着他眨也不眨的眼睛此时明亮中带着焦虑担忧,优美的下颏显得特别的白皙。随着他一步步登高,犹如揭开神秘面纱般阎启林的五官越来越清晰,这是我愿意倾尽全力爱护的人,贺东再次深深的确认。
握住伸来的手,这手心里一团冰冷的汗液,贺东自己干燥的手掌与他交握,十指相扣,却觉得内心如火,炽烈地燃烧着每一处神经。
这一刻,他想起一句很文艺的话: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贺东并没有借助阎启林的力气,灵巧的一蹬就进了机舱。
他还顾及着这人的伤呢,肩膀上的伤口是不能反复裂开的。贺东从没想过这些念头会如此深植心底,犹如本能地跳出来控制自己的行为,当他意识到时,已进入患得患失状态了。
两人退到预留给他们的座位上,阎启林正要坐下,鼻子一嗅,动作也停顿下来,皱起眉头问道:“你受伤了?”
血腥味他们在场每个人都无比熟悉,刚贺东在风口上没闻到,这一坐下空气中就飘荡着,所有人的目光刷的都转过来,不过除了阎启林别人都看不清窝在座位上的人的脸色。
“卖了个破绽他才肯现身。”贺东不在意的说,也没有具体描述的意向。他回头看了周围一眼,大家马上收回眼神,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只贺三送了个救护箱放在走道上后也识趣地马上退开。
贺东只好把小腿伸了出来,这点小伤他根本不在乎。
阎启林听了后没说话,咬着唇只是沉默着卷起他的裤脚,深色的西裤只有一坨血渍看不到伤口,卷上去后看到如他所说只是一道明显的子弹擦伤。阎启林拎过救护箱打开,拿出药水和纱布,手法利落却轻巧的给他包扎伤口。
他知道是因为时间紧急,贺东是这批人的最终目标,他以身诱敌才能出奇制胜,也可保住自己这边的安全。
被人舍命保护的感觉很好,心底泛滥着温热;被人舍命保护的感觉很不好,看着他受伤宁可自己受伤,疼在他身上一如疼在自己身上,甚至更疼。
有惊无险,直升机直飞机场,通过隐秘的私人通道与早有准备的其他人汇合,都换到贺家专机飞离H市。
专机上有专门给当家休息的隔间里,已经休息过一阵的阎启林睁开眼,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夜空出神。
“怎么不多睡一下?还早呢,到了我会叫醒你的。”贺东一向浅眠,身边人呼吸频率一变他也跟着醒了。
此次阴差阳错虽浪费了这几天调度的人手,浪费一次给对手的回击,不过能让阎启林从此脱离过去的纠缠,他心底还是很庆幸。
贺东摩挲着他的手,也能理解他此刻纷乱的心情,理智知道要放下也能放下,但并不表示人的情感从此真的不再受到影响,还有未知的恐惧茫然谁都不能避免。
“既然不想睡了,那我们聊一聊。”贺东侧着身,修长的腿曲着搭到他膝盖上,把阎启林向窗的脸转回来,不让他费神去胡思乱想。
“好。你说吧,我听着。”阎启林顺势调了下重心,这人的腿好沉。
“把你和荣柯送到,我就要回一趟本宅,这次滞留时间会稍微长一点,半个月左右。”贺东说着,半眯着眼是笑非笑,既然有人不满意现况,那就不要怪自己手段强硬,让他们一无所有才好掐了他们的翅膀不能作怪。
“这回是我们最后一次分开,等我再来接你,可就再不能后悔了,生死都是我贺东的人。”想起这人曾经放弃过,贺东的语气低沉性感却夹着一股狠厉气势,这个结并不如表面那样容易化解。
阎启林仿佛听不出其中的危险之意,并不因此有何反应,反倒沉吟一下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伤才不能一起走?”
这虽然是很关键的原因,但贺东还有其他想法。贺家庞大无比,自己才接任不满一年,此任期内几乎可说是每届当家任期中最混乱不安的一年。排名紧随其后的精英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个位置,他们身后的老一辈有些甚至会在这个时期不惜孤注一掷,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
这几个月贺东如此忙碌也有此原因,本人并不在本宅,而是由贺六坐镇调度,一边从内部削弱老一辈的控制力,一边从外部稳固新当家的地位,最重要的是安全,一般一年左右同一时期的弟子安分的都会被安排到世界各地去任职,不安分的也会找机会要么铲除要么发配。
而今该处理的都差不多解决完了,只剩下最大一股分支,这里面关系比较复杂。仔细说来,贺东排名第一成了新当家,这股分支寄予厚望的小辈贺连希排名第二。第二是个令人尴尬的位置,这一年贺东要是出了事他就能顶替上位,第二往往身后都有不可轻易撼动的支持,要找到很好的机会才能处理掉。而复杂是因为贺连希还有个妹妹贺连湘,她却是贺东母亲跟前的红人,至于这红人红到什么程度,贺东心底还有点吃不准,这次回去要和自己家里的太上皇母亲沟通了才知道。贺连希的爷爷又是上上代当家退位,如此一来盘根错节的关系令贺东解决起来愈发要小心谨慎。
但是,不管如何,之前贺东都可以循序渐进的瓦解贺连希的势力,但此次危及阎启林安危的做法,甚至有可能遭遇以威胁自己为目的的绑架,光是想一想贺东就心底疼痛不安,这次回去他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难,把大本营稳定了才把人接回去,贺家当家的位置贺东从来没想过让给谁。
“有一点,你的伤该好好养养,不能留后遗症。但这不是主要的。”贺东没解释太多,不想让阎启林为自己担心,“我要和你谈谈关于你爷爷的事情,他比我们先一步到岛上,贺九带过去一批医疗器械,就这样也不能肯定他能支撑多久。我不想你留遗憾,你在这里送他最后一程。还有你妹妹,我想你也要和她好好过几天,以后再要见面也不是不可以,只怕不太方便。”
贺东没忘记白天荣柯的咆哮,下午阎单魁的期盼,这一家子人为了脱离黑道付出了太多代价,可最终谁也没想到自己横插一杠,使他们真正功亏一篑。贺东并不为此感到不安,脱离的目的是为了一生平安,跟着自己,贺东相信一样能够保护他一生平安。但他妹妹及荣柯,还是放他们过正常人的生活去,不该有太多瓜葛。
超强势力带来优越就会带来危险,没有人能比这两个人更清楚其中的含义了。
阎启林一听就知道贺东的意思,压下心底的一丝疑惑,这个理由他能接受。
看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贺东暗呼一口气,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让人不好受,还是快快换话题更保险,于是他整理了听来的故事,用着事外人平稳的不带偏见的语调,缓缓的诉说开。
这差不多要从六十多年前说起了,在阎单魁还是孩童时就与李永强之父李立天同吃同睡。稍大点两个人性子明显的各异起来,阎单魁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商业头脑,对打打杀杀极其厌恶,浑身气质更是优雅贵气毫无戾气;李立天却不同,有着黑道中人的豪迈义气和血性,体格也强壮如牛,从小论起斗殴的凶狠灵活几乎无不称赞。可这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关系却跌破眼镜的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阎单魁是安和帮少主,却早早表示绝不参与安和任何事情;李立天只是安和一位长老之子,却小小年纪就当作下一代帮主培养。
如果只是这样有序的长大,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冲突,甚至只需要到下一代也许关系就会开始疏远,直至毫无瓜葛。在李立天要接位前两年,一次巡场中,他破天荒救了一位被迫卖身的女孩,在那女子要自尽的危急关头把人完好无损的救下。这一出英雄救美,结局却不是以身相许,起码不是对李立天。李立天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第一回动了心,死心眼的对这女孩好,哪怕女孩明确表示要命可以,也可以做牛做马回报,却对他毫无男女之情,李立天还是为女孩着想送她去学习,给她找正经的工作。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那一天,雨过天晴,强壮的李立天带着秀气端庄的女孩去面试,面试的工作是阎单魁提供的,此时阎单魁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安排一两个人只需要上下嘴皮子一碰。不过既然是义兄特意带人来,他自然少不得要亲自接待。谁也没想到阎单魁会与这女子一见钟情,之后两情相悦再无第三人插足之地。
李立天的痛苦可想而知,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个是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心上人。那两个人也不好受,因此拖着纠缠着直到两年后才定下婚期。谁曾想,李立天一个得力手下竟然鲁莽的打抱不平,被人挑拨离间后在低调的婚礼上竟敢抢婚。混乱中枪弹无眼,新娘和老帮主要救阎单魁,李立天要救新娘,暗藏期间的其他势力一起发难,老帮主和李立天当场毙命,鲁莽的手下惊觉中了外人的计时已无力回天,和着几个手下与对头几乎同归于尽。一场喜庆的婚礼铺天盖地的鲜红,怵目惊心。
阎单魁就是这样临危受命不得不挑起安和帮的大梁,却也坚定了开拓不一样的黑道之路的决心,同时,为了子孙后代不受这样的横祸,他的儿子一出生没多久就送出国外,比他自己当年还彻底的脱离黑道长大。他为儿子源源不断的送去自己暗地里经商得到的资金,打造一个干净的强盛的商业帝国去保护子孙。自己的一生已经毁了,换来子孙后代的福他是心甘情愿的。
十年后,阎单魁才得知李立天当年听闻婚期一时借酒浇愁在夜场与一个卖笑女过了一夜,谁也没想到就此还留下一个儿子,就是后来的李永强。而这个女人只生不养,自己也百病缠身在李永强不到五岁时去世了。李永强从小在那样肮脏混乱的环境里长大,心智早就扭曲,看尽世间狗都不如的人世百态。
阎单魁一直难以启齿与李立天和自己妻子之间这段过往,这里面缠绕着他自己的父亲、兄弟的两条命,他们用自己鲜活的命换下了自己夫妻的命,对李永强,阎单魁不止是愧疚,还连带着想把一切好的都还给他的心思,怀着复杂的心思把他一接回来就给他安排了继承人的训练,一心一意要培养他以后继承安和。
如果不是后来发现李永强眼底深处隐含的对自己的仇恨,阎单魁早就退位离去。他不知是谁怎样告知李永强,毕竟当年那场婚礼之变死了不少人,帮里去参加的基本都死了,活着的反倒都不是核心人物。拖到十年前,阎单魁自问把安和帮也做到了最好,四大家里安和几乎稳稳的第一,李永强也人到中年,野心勃勃,于是要传位给他。谁曾想,李永强竟然不知怎样知道了阎启林一家,甚至还查到阎单魁往外送去巨额资金。一时不查,竟酿出那场暗杀。唯一庆幸的是保下了两个孙儿。
最最后悔的是第二场暗杀,阎单魁是万万没想到的。老年丧子之悲恸使得他一时冲动,听闻李永强在帮里的动作竟先一步离开,才导致了不可收拾的后果,这后果直到今日他依然在承受其反噬之痛。
这连续两场暗杀,导致了阎启林心性大变。这才是这十年阎启林所受痛苦的源头。
第四十五章:老人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