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从未怀疑过贺九的诊断,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想承认自己头一回真心喜欢的人如此懦弱,故而一次次找机会找借口默认贺九多次的检查,看是否是外在因素造成昏迷。
人找回来三天了,贺东也到了临界线,而李永强找到办法要偷渡离开就是引线,霎时点燃了他的怒火,为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仇家,值得花上十年甚至搭上生命去报仇吗?所以他直接下令把人抓回来关着,对他来说仇家直接杀了就是了,人死了一了百了,玩什么卧薪尝胆,玩什么猫捉老鼠都是浪费生命的作为。
“阎启林,你给我好好听着!”贺东从未曾用过这么严厉的,不带感情的冰冷的语气对阎启林说话,此时却一个字一个字凿出来一样甩到床上,“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光明正大一枪毙了李永强报仇去!别给我玩这套你躲我藏的把戏,玩多了心理战一个二个都他妈的变态了是吧,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枪了。他杀了你家人,你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不会一颗子弹解决他!没见过这么废的人!……”
贺东的声调开始还压抑着,后来不知怎么的那股子悲和哀从心底冒出来,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颓废过,他的人生从来都是目标明确,杀伐果断,要的就努力争取,放弃从不在贺家字典里。
他整个人压到床上,把平躺着的阎启林整个覆盖住,双肘搭放在他脸颊两侧支撑着不给伤口压力,凝视着,哀痛过后求而不得的抓挠烧心感越发强烈,得不到不如毁了他,与其他自己放弃生命做个懦夫,不如自己给他个解脱,也算圆了不放他走的念头,他不是要逃避么,那好,自己来成全了他。
贺东想着,一手缓慢的掐到那恢复细腻嫩白的脖颈,只需要一下,攥紧一收这里的一切就都会结束,说不定自己还可以回复以前看遍世间百态,游戏人间的潇洒。不用像个傻子似地为了一个不值得珍惜的人患得患失,也不会让跟着自己的一大批兄弟为难,龟缩在这块小地方围着一个人团团转。
他的眼里一片漆黑,陷入对外界无感的思维里挣扎,一边是坚定的理智的坚持自我的果断放弃,一边是感性的不可自拔的沉醉,心心念念除了一个人别无他物。他的修长有力的手掌,略略收紧,呼声变得沉重,呼哧声喷在阎启林玉白的脸上鼻尖上。
阎启林的脸色经过调养虽不如以前那样莹白光泽,可也不再惨白着,还是细细的呼吸仿若熟睡的天使那般气态安详,没有清醒时的淡漠冷情。
也许贺东心底的猜测是对的,他只是自我放逐的沉睡,选择了逃避!在贺东的手再次加重力气时,他是真的被掐住了呼吸,他的脸庞逐渐变红,鼻息也沉重起来,口微微张开像要讨要什么,眉头也向中间靠拢,不一会喉中喷出了一声沙哑的单音节声。
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呻吟声惊醒了贺东,意识到自己真的出手了,贺东霍然放手撑起半身,一脸骇然的不可置信,眼前这人的脖颈处泛着青紫的掐痕怵目惊心。
阎启林彷如回到水里的鱼急促的吞咽着空气,人未醒本能的吞咽动作却豪不僵硬。
“对不起。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林,你醒醒吧,别睡了。林你再不醒来,我就去一枪杀了李永强,让你没法自己报仇!……”
贺东的吻急切而毫无章法,亲了那些乌痕,亲着冒了汗珠的鼻尖,亲着他的眉梢,一边喃喃的一会儿轻柔的道歉,一会儿又恶狠狠的威胁,才威吓完又想到自己的失控,赶紧又拥住他平息怒火,然后他一发狠,干脆堵住了阎启林的唇瓣,凶狠的啃噬起来,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就放弃了呢。
贺东心底憋着一股气,他想着如果自己再不发泄掉这股子邪气,肯定还会发疯做出伤害阎启林的事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他最讨厌的方式来唤醒他。
他使劲的吻着,好像要把人吞到自己肚子里去,此时的贺东简直就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野兽般疯狂,这个人是他的,谁也不能带走,哪怕是阎启林本人也不行,想要躲避在虚无的世界中,那就强行把他揪出来……
太过于粗暴的啃噬竟泛起了血丝,也不知道碰伤了哪里是谁的,顺着嗑开的口滑入阎启林的喉咙,猛然,他嘤咛一声被呛住,头也摆动起来要避开什么,被压着的双手没什么力气的抬起,只能到达贺东的肌肤就无力举起了。
贺东抬起头,看着人好像真的醒了,他倒像做了坏事的小孩一样局促不安起来,看着人咳嗽的厉害,又牵扯到伤口似地抽着气,不知自己是否压到伤口了,他赶紧手忙脚乱的起身下了床,轻轻托起病人的头部,一边按按钮把病床前段略微抬高一点。
“林,醒了是不是?疼吗?能听到我说话吗?”贺东从未想过自己有如此轻柔的嗓音,带着谨慎的小心和欣喜,还不太能相信幸福来得如此之快。
阎启林蕴藏在长而密的睫毛下闭着的眼,终于在贺东企盼的目光中微微睁开了——清澈的,带着不可错认的柔和和歉意,回望了贺东。
贺东一下呆住了。这样的目光他从未沐浴过,一时找不到言语嘴巴也戛然而止。
没有了压在身上的束缚,平息了咳嗽,阎启林很快恢复了身体的控制力,正如贺东预测的那样,他的机能恢复力超强,沉睡只是心理上的因素。
阎启林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男子,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吧。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贺东的嘴角,那里有一丝血痕,自己口腔的疼痛和手上的触感让他知道那血液是自己的,贺东呆呆的样子还是没什么反应,阎启林豁然开朗的心情让他有了恶作剧的心思,他的指尖挑着那抹血色往上摩擦,小丑一样的胡子鲜活了起来,这个男人……
第三十八章
这个男人……阎启林在黑暗中看到的最后一缕光明来自他,在冰冷中唤醒自己意志的也是他的温暖,被血脉亲人欺骗了10年的真相揭开时哪种昏天灭地的哀恸,冲开了他囚牢般的内心,把过去的和现在的他糅合在一起,回想起复杂的过去,沉睡的他在昏迷途中醒来报出东的联系电话,知道自己必然获救之后,又蜗牛般的逃避起来。
毕竟,他的一生犹如一个黑暗中的笑话,取悦不了人,还是如此的羞耻。如果能一直沉睡,阎启林确实想过就此躲开纷乱的人世,可这个男人他不同意。
“啊……咳咳咳……”阎启林想说话,一张口发不出清晰声音,喉咙火辣辣的疼,外部的内部的夹击着疼,口腔里唇瓣上也不太好过,有点干的嘴角在发痒。
回了神的贺东判若两人,心底作何感想无人得知,他平静的给阎启林喝了水,拧了毛巾给他擦拭。
看他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贺东征询道:“要叫医生进来看看吗?”
阎启林摇摇头,嗓子还是疼,不过能说话了:“不用。”
他的眼睛一直瞅着人,双眼不再像以往那样半眯着的冷漠,而是睁大了看,没有一点虚弱的痕迹,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猫。
贺东能从里面看到自己一身的狼狈,可并不影响他天生威仪的形象,褪去笑着的假面,他的脸给人严厉到苛刻的感觉,沉默时无人能直视他鹰隼般犀利的眼神。
可阎启林是例外,经历过一次生死,脱开过去沉重的桎梏,如贺东曾经所想那般,阎启林从来不是一个躲在翅膀下的黄鹂,而是一个随时能展翅翱翔的雄鹰。
但,贺东无法解释自己欣喜过后的复杂忖思。
看到人真的醒来,而且好像他很明白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也不负所望的回应了自己,他的理智又都回来了。
贺东接下来用淡定的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组织了精简的语言把他坠海后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完后就退后靠坐在沙发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不知道是否在等这人给他个什么答复或者承诺,只是有点难受,他无法轻易原谅并接受一个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他也没把握自己是否还能承受一次这样的后果。
这仿佛一种暗示,聪明的阎启林暗了眼神,放松了绷直的背倒向床,空气有点清冷。
记忆里令他安心的声音,清醒后再次听到,心底涌动着一股酸涩,也被这与记忆中不同的淡漠的语气伤到,原来在意一个人时,对方淡漠的回应是如此难受,他的心底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怎么醒来后一切都变了似地。
天逐渐变暗,难得一见的阳光很快消失了。朦胧中更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要不要去看看你爷爷。”
半响,床上的人才回答:“不去。”声音幽幽的,空灵而悠远,仿佛风一吹就散。
贺东也无话可说。好像他们之间能说的都已经说完,完全像两个陌生人。
贺东的焦虑、愤怒、不甘、懊悔甚至欣喜和爱慕都消失了一样,掩藏在看不清的深潭底下。
时间静静的流逝,偶尔能听到门外像他们这样有敏锐听觉才能听到的有人走过停留的声音,贺东清楚只要自己不招呼是不会有人敢来打扰的,他这几天饮食极其不规律,今天又是中饭也没吃,估计是贺齐担心了才来查房。
“咕噜噜……”床上一阵响,犹如打破枷锁的魔咒,半眯着眼的阎启林扭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真是尴尬。
贺东站起来,按亮了房间的灯,霎那间一片光明,他走过去伸出手探了探阎启林的额头,没有发烧也没有发汗,发现他的耳尖有淡淡的微红,手顺势就想要摸一摸,才到一半又顿住收了回来,转而按了床头的通知按钮,说道:“要不要起身洗漱?醒了就可以吃点流食,过两天就好了。”
“好。”阎启林转回身子,两处伤口愈合得不错,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崩开,不过动作还是有点僵硬,身子也虚着手脚无力,毕竟前后算下来他已经躺了有五天了。
很快贺齐敲了门端着餐盘进来,一眼望去床上没有人,想到人肯定是醒来了,不由得高声叫起来:“老大,是林少醒了吗?要不要贺九来看看?还是要先吃东西?”
“先给他弄点吃的,吃完了再让贺九看看。你去通知荣柯吧。”贺东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好的。”放下餐盘转身贺齐就出去了,他的脚步轻快如风。
阎启林在贺东的搀扶下进了卫生间洗漱,到贺齐来了又走,然后是蜂拥而来的人,吃饭,检查,再然后贺东说要去处理点工作带着他的人都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荣柯和自己了。
荣柯眼红红的,难得看到他这样真情流露的样子,阎启林倒是觉着几分新奇,不知道是否心态变了,同样是淡漠的心情,以前是如一泓止水不起波澜,而今倒是温和很多,看着身边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另有一番品味。
荣柯看到小少爷脖子上的掐痕差点和贺东打起来,可惜不说他不是对手,连接近都不能就被贺三拦下了。直到他们贺家人都出去了,他倒局促不安的,带着愧疚的看着人,这一切的源头他还是归咎于自己保护不周。
“好了,我不是没事了。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听贺东说了。”阎启林倒过来安慰他,放在以前也许他看到也不会做出表示的。
“小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会丢下我们。不是还没报仇吗,你怎么可以放弃了……你知不知到老爷听到你的消息昏迷到现在都没醒来……”荣柯没听他解释,还沉浸在这几日担惊受怕中。
阎启林喟叹一声,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个愚蠢的决定,那晚不知被什么附身了才会走出那一步。阎启林站起来走上前拥住他,拍着他的肩,不一会儿怀里的人绷着身子,一抹湿意染透肩上薄薄的布料,这一刻阎启林才恍然发觉荣柯竟是比自己还小一岁,可从来自己都是受着他细致入微的照顾。
“你联系到小玉了吗?”过了一会儿,阎启林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
荣柯一僵,沉闷的说了一句:“联系过一次。“
他收了口好像又想起什么,焦急的带点哽咽的马上又说:”对了,老爷昏迷越久情况越坏,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要不要把小玉接来?我们不敢移动他。”
说完他很不好意思的直起身子,想起小少爷才是病人,扶着阎启林坐到床上去。
“你给我说说这几天的情况,贺东说的肯定有漏的吧。”
荣柯有了主心骨,加上面对的是病号小少爷,很快就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个遍,特别是关于贺东囚禁李永强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偷窥着阎启林的神情,他敏感的发现这两个人之间有点不对劲。
最后他总结道:“贺家还是帮了不少忙,这几天舆论也压下去了,阎家在本市就算结束了,我们的计划也算完成了。萧锐他们还算守信,安和的人都基本安排了,李永强派系的人在逃的也不多,这么大力度能逃的很少,即使逃了对我们也没有威吓。就是沈当家一直不相信你没有消息,过两天海上打捞和排查都会撤销。不过沈当家已经好几次对我质疑了。交接完我就尽量不和他碰面了。”
知道内幕的荣柯说完这句话赶紧低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让沈费清怀疑了去。
阎启林听完,沉吟了一番,把前后过滤了一遍,确实,除了把李永强杀了报仇,他们这一帮子人再呆在H市毫无意义了。而且他记得贺东说过最近比较忙,可能还会有危险,可听荣柯的说法及贺东匆忙去工作的迹象看来,自己还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这已经不是利益可以划清界限了。
毕竟身体还虚着,也闹不明白贺东前后不一致的态度究竟怎么回事,阎启林有点困乏,也不逞强,顺着荣柯的服侍躺了下去。
“你去休息吧,这几天没好好睡过吧。什么事情明天醒来再说。”
其实荣柯还想问问关于小玉的事情,不过看到躺着的人一副很疲倦的样子,他只好很听话的出去了。
阎启林一个人在黑夜里等着,房间应该是很暖和的,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清冷还是无处不在,估计残余的药效还是起了作用,他本想等贺东工作回来谈一谈,没等到人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倒是感觉到贺东的气息,可那时他已经陷入梦魇,怎么也挣脱不出,后来被拥着温暖着熟睡了过去。
天大亮时才醒来,贺东也已经起身,连贺九都过来检查过了,阎启林想着自己没有以前警醒,贺东就罢了,贺九对他来说就是陌生人,被陌生人这么靠近都没醒过来,要么是身体真的虚得厉害,要么是贺东在身边的安全感下意识的作祟。
多了个外人,贺东还是那样淡淡的亲力亲为,服侍着阎启林起身、洗漱、吃饭、吃药等,可阎启林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他好好沟通。
等荣柯也过来时,贺东又带着他的人走了,看样子急匆匆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阎启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贺东也只是搪塞了句挤压了几天的工作需要处理。
睡了一觉醒来,手脚力气恢复不少,阎启林和荣柯商谈了一下事情后,让荣柯把他带去审讯室,该了结这份仇恨了。
第三十九章
这是一个临时设立的审讯室,里面只少少几样工具,都是贺三的杰作,看样子要不是贺东下了命令估计阎启林是看不到一个只是颓废的完好的人吧。
“泼醒他。”
寒冬里哪怕是室内被冷水泼醒也不是好享受,何况被吊了一日夜的人。李永强挣扎着咳嗽了几声醒转过来,他是被绑着双手高举站立的姿势。
原以为能逃出这里以期东山再起,还是功亏一篑,落入人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从昨天开始就没有遇到拷打和审问,让他有点猜不出是哪方势力。
睁开眼看到一身病服的人,他知道没有机会了,哪怕用自己手上所有的一切来交换也不可能了,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