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干啥？”他毫不给我面子，“战王亲卫队随便出来一个，哪个都能随手把你给灭了。”

“也是……”

“本来我也不想叫你去，但是管事的说要找干净漂亮的，以免污了主人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反而显得不太乐意。

罗刹族虽然自己不美，倒是的确很喜欢美人。

“这艘飞船，是往哪里去的？”

“夜叉族。”

“夜叉族？不正是和罗刹族开战吗？”罗刹和夜叉族经常打得天昏地暗，近百年来虽然收敛了一些，但绝不会出现什么友好访问。

“要停战了……”邦德大声叹了口气，忽然一眼看见路口有个他手下的小子跑过，连忙抓过来，从他身上摸了一只烟来。他坐下点上香烟，猛吸了好几口，他才舒坦地伸开两条大腿，挂在台阶上。“血战不顺利啊。”

“怎么回事？”

魔域的血战，要比小商河间隔时间长久很多，差不多两年一次。规模也大得多，夜叉族、罗刹族有将近十多万人参战。

“近两年的血战，死人太多了。”邦德叹了口气，“原本那些妖魔，都是一哄而上的。所以虽然人数要比我们多得多，但杀不了我们多少人。但是不知怎么，他们竟然开始有秩序有章法起来。”

“这没道理啊？”

自从几千年前魔域血战开始，就基本没有变过。虽然魔域血战多有高级妖魔——这些高等妖魔都有智慧，但他们在血战中仅仅混杂队伍中间，看看热闹，动动手，谈不上指挥。

“可不是。”邦德吐出一口烟，“所以这里可就顾不上内斗了。这几次夜叉族死人最多，夜叉王又不是个傻子。况且我听说，停战的意思，也是那位老大发出来的，希望我们和他们可以消停一点，恢复一点元气。”

“那位王子是去停战的？”

“没错。”邦德解释了一下，“他是被罗刹族推举出来去参加谈判的。”

虽然这位王子，只是罗刹战王的第四个儿子。但是罗刹战王多年前已经不管事，现在掌管着战罗刹这一支军队的实权的，恐怕还是这位四王子。

“如果你去的话，在船上时间也不会很久，一个月三贯，怎么样？”

三贯在这些武士眼中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没生意的时候——什么生意就不用重复说明了，他们每个月也就只能领到一贯不到点的零用钱。

“好，我去。”我一口答应并不是为了这点钱。走这趟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这位王子叫摩罗。就算他不是，在船上或许跟下面的人混熟了，也可以跟着他们回罗刹——可不是指这个荒凉的地方。一来省了路钱，而来还可以打听到更多的东西。

“不过……您老人家是不是先把三贯钱预支一下，顺便再给我买两身衣服什么的？”

三天后，罗刹战王子的战船靠岸。这艘飞船身长二十多丈，要比普通商船狭隘，但却长得多。最令人乍舌的，还是船头那尊船首像——一尊惊人的“血阿修罗”。而且这分明不是什么雕刻，而是用某种秘法将阿修罗尸体保存起来，做成一尊雕像。

血阿修罗和梦魇这两种妖魔，是除了血魔神之外，妖魔界最高等的妖魔。他们即便在妖魔界，也至少是称霸一方的城主。

这只雕像栩栩如生，脸上带着狰狞和惊愕。但我并不觉得这它有多少威武的气势，只觉得有些恶心。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也不见得要将枯骨放在枕头上。

邦德很早就带着手下不少人站在码头迎接。飞船上陆续下来不少采办，邦德手下的各个头目十分熟稔地迎了上去。邦德等最后一个管事的走下来的时候，凑了上去，把我拉到了前头。

这次除了我之外，还有邦德手下的两名罗刹武士作为杂役一起上船。选的这两个家伙看起来身材瘦弱，其实身手不错。窃窃私语几句之后，船上有人把我们领上去。

我小时候见过罗刹贵族们专用的飞船。这些飞船也可以用作战船，夹板上下各有两层。房间很多，厨房洗浴设施齐全，不过一般船主会占据整整一层，包括他们的护卫、贴身仆从。甲板下方是仓库和密封舱，用来存放食物武器等。

密封舱提供动力。这是龙族的不传秘法。龙族发明这种能够飞行的船只也是偶然的事，他们生命长久——至少可以活上好几千岁，生性慵懒——躲在天界的星海中可以上百年不出门。

故事是这样的，那位龙族的天才在出门闲逛的时候，偶遇了一位迦楼罗族的美女，一见钟情。为了追求这位女性，和她一起翱翔天空——要知道，迦楼罗族都是会飞的，于是他闭门花了一千年的时间，研究出了会飞的船。姑且不论他研究出来之后那位迦楼罗族的女性是不是还活着……这个研制的理由的可信度也并不高。因为龙族也会飞翔，能飞时间甚至比迦楼罗族更长。

另外两个杂役被留在了加班一层，而我则被领到了甲板上第二层的一个单间。这房间线条整洁，明亮干净。窗台上还摆放了两个木雕的小摆设。

因为停船重新备货的缘故，甲板那边显得有些慌乱，但不影响到上面。我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竟然一个路过的闲人都没有。直到下午，快要开船的时候，才有个面容姣好的女罗刹来找我。虽然也说不上十分漂亮，但长得端正大方，这已经很难的了。我上船前才听吉兰说过一句罗刹的俗语“仆人们的脸蛋取决于主人们的身份。”

“你叫罗夏？”

我点点头

“不用那么紧张，小姐人很和气。”她笑了笑说，“什么事不会的话，慢慢来，不要紧的。”

“小姐？”

“嗯。小姐是殿下的表妹。”她知道可能没人跟我仔细说过，稍稍解释了两句，“你来，是负责照顾小姐的。我也是服侍小姐的。”

她让我换了件干净的外衫，带我去了前面。

我对于奴仆这一行，实在不熟。我当过主人，但这不代表能当好下人。结果往往都是相反的。

这些罪奴曾经高高在上，飞扬跋扈，但家族一旦倒了，这些可怜的少爷小姐们就会被绳子串起来，身上烙个大印，然后送到其他贵族加里当奴隶。虽然他们头低得很低，但脊椎却挺得太直。脑袋仰得太高脖子会断掉，但是脊椎挺得太直也一样会断掉。

船只狭长，宽只有几丈，但从船尾绕道船头，也得走上一会儿。船身、船室用一种铁槐灵木制造，这种木头坚固而又轻巧，纹路粗大完整，搭建出来的船室一间一间十分整齐。

第二层应该是主人居室，不包括水手、卫兵和下级仆从。但我一路走来，却发现这层的船室中也有不少护卫，隐隐透出一丝严肃的气味。

我被带到船头的一个厅室，里面铺设地摊，甚至还有壁炉，装饰极其豪华。穿过客厅，是一条内部长廊，上方有一排斜窗，光线充足。推开长廊一侧的合门，把我领了进去。

“小姐，按照您的吩咐，人带来了。”罗刹女仆把我推到前面后，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被称作小姐的年轻女子正趴在桌上，十分专注地看着桌面上的棋盘。她下巴微尖，睫毛修长，脸颊带着一丝红晕，尽管只是侧脸，也看得出这是一位美人。但我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竟然是迦楼罗族。

她正在专心面前的棋局，似乎并没有听到女仆的话。但她对面的罗刹青年倒是抬头来扫了我一眼。“知道了。”他的声音很冷。

虽然和其他罗刹有着一样偏黑的肤色和少许凸出的鼻梁，但他的眉线刚硬，脸形瘦长，和丑字倒是沾不上边。

这家伙……很厉害。我暗暗叹了口气。想必就是那位罗刹王子摩罗吧。

“不下了，每次都下不过你。”那位小姐把棋盘向前推了下，站了起来。

“……嗯，你是从镜湖来的吗？”她扭过头来打量了我一下，“你叫什么？”

我抓了抓脑袋，硬着头皮想要把谎话说得圆一点，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位王子殿下就猛得站了起来。我一张嘴，他已经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这东西你哪里来的？！”他的语调冰冷，几乎抑制不住勃然而发的力量。

我这只手上没什么东西，只有被他抓着的那只护腕是麦克赛昂送的。护腕已经很旧了，唯有两块宝石稍显的醒目。在迦楼罗族佩戴各种饰品很常见，但在这种强盗作风盛行的罗刹，我怕惹来麻烦，原本已经把护腕收了起来。

但是这对护腕的确是好货，灵力增幅甚至高达百分之五十，所以我在上船之前又把它戴上了。

第十二章

“摩罗，怎么了？”

“这护腕你哪里来的？！”他没有回答小姐的话，而是冷冷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正在踌躇着怎么回答，但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叫摩罗，又这对护腕这样上心。不会这么巧就是要传话的那一位吧？

实话说，麦克赛昂让我带的那句传话可真不算友好。他听了之后如果大法雷霆，一掌挥出……估计我能被他直接从船舱打飞到船舱外，途中还可能经过数个船室，并且在每个船室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人字形的窟窿。虽然我觉得我的命够硬，但如果被这样折腾，也一定该断的断，该软的软，在摔到地上之前就死透了。

“这是……”我想把那两句话改头换面委婉地告诉他“有人要来找麻烦”。但我才说了半句，还没来得及把瞎编的话说出口，身体忽然无法动弹了。

这还不算什么，在那两个字堵塞在嘴里，一个停顿之后，我竟然开了口。

“摩罗……你活得很好，很快活吧？”这声音阴柔缓慢，根本就不是我的。

“那迦？！”

“摩罗……我还活着，没想到吧。”这是……麦克赛昂的声音？！那种刻骨的寒意窜过我的意识，直接就从我的口中流淌出来。“我在地狱里等你来……我一定会杀了你，毁掉辛班一家……你等着……”

小姐的脸上惊疑不定，摩罗的脸更可以说是阴沉地可怕。

汗水从额头滴落，我忍不住颤抖着。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浑身是汗，好像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我这才想到，自从回到天界之后，就一心想着办他交给我的差事。这很奇怪，因为他基本追不到天界来，而我也不至于倒霉到再被弄到妖魔界去。所以他一定是对我下了某种暗示。以他的实力，在我身上做上点手脚，我根本发现不了。

“我……我只是个送信的。”我好容易才憋这么一句话来。

“我知道。”他死盯着我看了足有好几分钟，说了三个字，一松手，转身掀起帘子就走了出去。

谢天谢地他没有当场把我撕了泄愤。

“可以把护腕给我看一下吗？”

我脱下护腕递了过去。她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唉声叹气，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喃喃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事呢？”

我想说其实她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来说道：“你见到过那迦？”

麦克赛昂的确和我说过他原先的名字，但我现在已经不敢肯定是不是那迦。但我还是点点头，诚恳地说道：“如果您说的……是刚才说话这人，我见过。”

“他……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要说不好吧，他是堂堂妖魔城主，统辖妖魔千万。要说好吧，他原本是个罗刹，现在离家万里，终日不见天界的阳光。熔岩地狱风景虽然独特，看多了也就只剩下想吐了吧。

小姐似乎误会了我的沉默，开口笑道：“我对他没兴趣，我想问的是，他现在实力怎样？”

“……”

“我想知道的是，他能不能打赢摩罗。”她斟酌了一下，“你看过他出手的话，说点来听听。”

我倒是并没有看见那迦正规出手，但我总觉得，他说要杀死摩罗的话语，并不是毫无把握的谩骂。我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好说，但我觉得，至少他不比殿下差。”

“不应该啊……他当初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优势。”

“他是妖魔城主。”

这显然令她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妖魔不能轻易离开妖魔界。但如果血魔神想要送一位妖魔到天界的话，也并不是难事。”她猛然抬起头来，“你是在天界看到他的？”

“不是。是因为出了点事故……我才被卷到妖魔界的。”由于空间裂隙的不确定性，这种事故偶然也会发生。

她并不在意过去发生的那些破事，我发问的时候也随口向我解释了几句。

八十年前，那位老罗刹战王还未退休，摩罗王子正是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他以不满五十岁的年纪，突破了三十三天的大关，是罗刹族的少年天才。罗刹族的计量方法和迦楼罗族不同，这个三十三天，相当于十羽，也就是“界”。

但是这位罗刹族的天才，运气却不怎么好。他在第二次参加血战的时候，被对方突然杀出来的血罗刹擒获。妖魔族并不喜欢天界人奴隶，不过也有少数高等妖魔拥有特殊癖好，比如那位血魔神火王。

如果被抓获的是其他人也算了，偏偏是摩罗。不仅因为他是王子，也不因为他是战王最受宠爱的嫡子。身份虽然重要……但在这种要命的原则性问题上，身份也就不算什么了。关键在于摩罗是个天才。顺便说一句，这辈子我最恨天才这两个字眼。

摩罗在五十岁之前就突破了界，所以极有可能会成长为罗刹族的“王”。这种罗刹族的最高实力段位，历史上也不曾超过两位数。

所以战王提出用其他罗刹交换。十换一，或者一百换一，哪怕一千换一个。罗刹奴隶多得是，凑上一千个不成问题。

罗刹战王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出要回俘虏，这在过去从没有发生过。一来妖魔很少抓活口，二来罗刹族认为只有战死的英雄，交换俘虏和他们的习俗不符。

如果是其他另外两位血魔神，肯定会钻研一下这个事情后被隐藏着的问题。为什么战王如此看重这样一个小年轻的？

按照他们的存活年龄，战王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在他们面前也是个小年轻。他们这个等级的妖魔，几乎是永生的。从这点上来看，麦克赛昂倒是得到了实惠，他如果实在打不过摩罗，可以跟他比谁活得更长久。

这个命题其实不成立，因为另外两位血魔神不喜欢天界人，也不会留着活口。只有阿咯留斯这个妖魔界的异类，才喜欢抓天人回去研究。

这位妖魔王提出了一个条件“被抓的是一位王子，那么你也得拿一位王子来交换。”

没有什么其他目的——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被抓到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阿咯留斯兴致来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据说以前曾有几位他手下的直属妖魔，被他的命令搞的整晚整晚失眠，进而精神分裂。后来他们宁可死在血战中也不肯回去听他讲话，可见这位王有多么不得妖心。

为了这位王子，战王必须舍弃另一位他的儿子。虽然罗刹有三位王，但他不能指望鬼王和冥王拿他们的儿子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