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推论，面前的这个家伙，就算任由我拿刀子直接去割，我也未必能割出一滴血来。
“你怕死。”
“怕。”
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有人割下我的头颅，将它悬挂在金鸟旗下。那颗头颅裂开嘴，对我无声嘲笑。然后我就无法喘息，在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为什么？”
“因为……不想死。”这个家伙的强，不是一般地强，我甚至能够透过他那温和的光滑的肌肤，感受到那里面所流动着的巨大力量，能够铺天盖地宛如洪水一般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淹没。
绝不是奉承。
他轻笑着站了起来。他没有做任何动作，但是从身上散发出的铺天盖地妖魔气，却凝聚成了一股实质性的冲击，直接扑面而来。
我直接跪倒在地。虽然立即释放出了羽翼，但身体却像是无法使唤似地无法动弹。这就是绝对力量的威压。这家伙的力量，接近了十六羽。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种实力，一个人就能把在小商河所有的金翅军都杀光。
“六羽。”他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我冷汗涔涔，跪倒在地上，不断喘息。
一般来说，越强的人，就约容易察觉到力量。就好象一个圆，面积越大，周长也越长，能够感受到的也越多。但是他在将绝大部分的力量全都隐匿的情况下，我没可能感受到他的力量程度。所以他这是在试探我。
拿我塞他牙缝都不够格，所以他的举动完全无法琢磨。
他渐渐走近，威压也越来越强，几乎令我无法喘息。
第九章
“嗯，的确是六羽。”他伸出手去，直接抚摸着我的灵翼。虽然灵翼并不是实质性的物体，但却可以被其他同种性质的力量触摸，比如说妖魔力。
灵翼虽然是灵气组成，但也是迦楼罗族命脉的一部分，十分敏感，更况且灵气和妖魔气天生就相互抵触。我不仅痛得几乎昏厥过去，那种侵蚀和撕咬绝对不下任何一种肉体上的酷刑。我错了，这家伙压根就不是一个好人。人家只是觉得摧毁一只蚂蚁的自尊心没意思，不过直接用牙签捻就没什么问题了。
幸好这种触摸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他就松开了手，甚至收起了威压。
“原来如此……嗯？你好像很痛的样子？”
“……”我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忍忍就习惯了。”
“多谢。”我当然要对安慰表示感谢，但忍不住直哆嗦。
“很痛？你应该很能忍吧？不然……断掉六翼的那时候，是怎么忍下来的？”麦克赛昂很有兴趣地问。
“……”那不是“很能忍”，说句好听的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句不好听的是不知死活。
“你以前，应该有六对灵翼吧？”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来。
“那……我可以不说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挺有兴趣的。”他嗯了一声，挑了挑眉毛，只是把手抓着我的下巴。这种动作，糅合在俊美和纤细的躯体之中，竟然带有一种奇特的美感……只是这种美感，除了能让我悚然之外，并不能引起我半点欲念。
“我吸干过上千只魅妖。你看……我什么都能做的。”他慢慢说。
“我说。”我吸了一口气，恍然发现我背后完全湿透，就连额头都有冷汗挂下来。
经过积年精血和灵力哺育，才能得以延续后代。这是迦楼罗族贵族产生后代的方法，亦是一种高人一等的骄傲。
“我出生于一个贵族之家。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
不过我和弟弟的双亲，在我们出生之后不久，就因为精血耗尽而死去了。可以说，他们是因我们的出生而死。
抚养我们长大的，是两位哥哥。
大哥实力出众，十分能干。不过长兄如父，亲和力就稍微差一点，我和弟弟在他面前，几乎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幸好二哥对我们多有照顾。他继承了母亲的温柔和美丽，虽然我知道用温柔来形容一个男人比较不象话。不过你要知道，我喜欢对着美男子发痴这个习惯，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后来，弟弟长大了。
“后来，弟弟长大了。”他是迦楼罗族的天才，不，他是天才中的天才。
“弟弟……”我吸了一口气，“为了家族的继承权，杀了哥哥们，同样我也成为他的眼中钉。”
“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有被迫断翼逃命。”
我当然记得他那俊美而充满朝气的脸。当然不是在那一天，那一天，我变成了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那一天之前，他还笑盈盈地折了一枝花送给我，上面卷了一张纸条——“送给我最喜欢的哥哥”。虚情假意装满了一个瓶子，最后剩下的，到只有那一句轻蔑的“逃吧。”
迦楼罗族的羽翼在放出的时候，可以大大提升灵气运用的效率，加速吸收灵气作为补充。但是，它本身也是灵气凝结而成，所以，如果将凝结的羽翼完全打散，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数倍的实力。但是打散的羽翼，是无法恢复的。
那种撕裂的疼痛，令我浑身不停颤抖。我根本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后来我就得了哆嗦的毛病。
断翼是迦楼罗族的大忌，也因为如此，我的实力，在二十多年里……未有寸进。哪怕是吸收了再多的蓝晶，也无法凝聚起第七个翅膀。
“所以……我大概算是个废人。”
的确，并不是我这些年来藏得有多好，而是他已经不需要再介意一个自爆六翼的废人了。
每凝聚一只羽翼，都需要前一只羽翼双倍的灵气凝结。不到一百岁就凝结成十四羽翼，进入迦楼罗族一流高手的行列——即便我没有伤病，也不可能是那家伙的对手。
“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他悠悠地问。
没意思，但我就想活着。
这没有道理可讲——就像被刀子搁在脖子上的时候会哆嗦，纯粹是个生理反应。
小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不爱我，如果我自己还不爱自己，那就活不下去了。后来才发现这事是一个误会，人什么时候都能活下去——我是被秦月救的。人家和和气气把你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然后给你套上衣服，烤上火炉，硬生生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就算自尊心不小心丢了，那也没什么，至少我还活着。
“本来我打算把你留下来陪我。”他轻笑了一声，“不过，你既然没办法变强，留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妖魔界不需要废人。”他微微顿了一顿：“你替我办一件事。”
我侧耳倾听。
“我会开一条前往天界的空间通道，送你回天界。你帮我去给一个人送一个信——那个人叫摩罗•；班尼亚，是罗刹的贵族。”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你帮我告诉他，我还活着。我会回去找他，把辛班家族送进地狱。”
他肯放我离开并且送我回天界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因此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送你回去不费事，虽然需要消耗一点儿力量，但也有限。妖魔都是一些随心所欲，自行其是的家伙，没人会干涉其他妖魔的私事。”他说着叹了口气。
他的举止行为十分优雅，甚至带有一份女性化的柔美，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罗刹——我见过的罗刹也大多数都是贵族，他们虽然彬彬有礼，却绝对没有这份从容。罗刹族以杀戮为天性，很难做到这种优雅。
他从床边上的架子上拿出一对护腕，递给我。“这个对我也没什么用了，给你吧。”这对护腕用银色的细小链子编织而成，中间各有一块暗红色的宝石。这对护腕似乎有些年头，虽然它似乎被清洗和擦拭过了，但仍是色泽暗淡，银中透黑。
“这是……紧那罗腕？”
紧那罗腕是紧那罗族最擅长制造的一种增幅器。佩戴在身上，能够增强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灵气吸收和释放速度。它的主要材料就是正中那一颗红色的宝石，血灵石。
血灵石是石之精，只有在成群的大片火红岩内才会生长那么一点，不过它只喜欢灵气充足的地方。在天界，只有紧那罗领地里有大片的火红岩。当然因为血灵石难得，这种紧那罗腕也只有少数贵族才能弄得到。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他微微晃动酒杯，橙色液体在杯中打旋，“我的母亲……是一位紧那罗。”
“咦？”我吃了一惊。
这一位竟然是混血。难怪他和普通罗刹看起来不同。
紧那罗是一个优雅的种族，以制器和精通音乐闻名，他们一族人口稀少，几乎只有迦楼罗族的三分之一，更不用说和罗刹夜叉族相比。千年战争的时候，紧那罗族加入了混战，死伤惨重，几乎灭族。
不过，这也和他们天性混乱有关。
夜叉族和罗刹族仇深似海，三天两头开战……但是，他们两族和紧那罗族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夜叉族和罗刹族因为仇敌而厮杀，但紧那罗族和他们开战的理由是“今天老子高兴了，所以打你”或者“今天老子不高兴，所以打你”。
“我的母亲很美……全罗刹都找不到像她那样美丽的女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神情有些恍惚。
紧那罗族是优雅而美丽的种族，他绝对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我忍不住想问问他是否要给那位漂亮的母亲带一个信的时候，麦克赛昂似乎意识到我想要说什么。直接抬头看我。他的眼睛始终被那块绸布遮挡，但我却因为这种看不见的扫视而发冷。
“她死了。”
“……”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不记得了。”他笑了笑……嗯，似乎是在笑的。“不过……”微微一个转折，“不是每件事都那么容易忘怀。所以你记得，一定要把我的口信带到哦。”
“……”
他也不在意我的态度，又从手上褪下一只戒指扔了过来。我这才发现的他的两只手上都有戒指，左手上甚至有四只，只不过因为十分小巧而不太醒目。
“这是月光石戒指，据说会带来好运。”
月光石又称生命之石，据说含有神奇的生命能量。它也是一种罕见的宝石，但实际作用几乎等于零，纯粹是因为稀少而珍贵。
这位妖魔城主的态度我始终琢磨不定，他搂住我的时候，我几乎觉得他是在渴求温暖。就像小时候我总觉得冷，不搂着人就睡不着。
我把月光戒指戴到手上，他怔怔看着我……希望他是看不见的，不然我现在的神情一定能令他感到光火。我一定是皮痒了，刚被他折腾过，就觉得他可怜——他很孤独……我也是孤独过来的人，所以不免同情心泛滥。
有时候你不必说一句话，就能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他除了孤独之外，还很不好惹，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觉得这不能算是一种病，两种病已经够我折腾了，我实在不想再多一种。
第十章
幸好他真是看不见的，并没有看到我的表情。
“你的武器也掉了，我给你弄一把。你用什么？”
“刀吧。”
“不是枪？”他有点意外，“据说迦楼罗族都很擅长使用长枪。”
“迦楼罗族觉得枪很尊贵，不过从实用上来说，还是刀比较好。”刀和枪我都用过，实际上我的枪法也不错，但是金翅军实用至上，反而是刀兵占大多数。因为低级妖魔的生命力也很强，比起刀来，枪的效率比较低。
他放下酒杯，叫了一个魅妖仆从吩咐了两句。不多久，那只魅妖就捧着一把弯刀送了上来。
“这是王宫宝藏库里的东西，嗯，这座王宫本来就是阿咯留斯的……有不少好东西。”
这把刀倒是有一定分量，刀鞘虽然没有花里胡哨的纹路，但显得十分沉重。拔出弯刀，森森寒意扑面而来。这可不是我原来用的那把量产货，连“魇”的那些触须都砍不断。如果我没看错，这把刀是一把灵刀。灵刀不仅能够增幅灵气输出，而且本身也拥有一定的灵力。
仔细一看，刀身上还刻有四个天界的文字——大爱无情。
我叹了口气，把刀归鞘。
从妖魔界开通道至天界，要比从天界开通道到妖魔界，需要更多的力量。但事实上没有哪个天界人会开启这条通道——界和界之间的空间裂隙几乎是全天界人的灾难。
开辟一个空间通道，最少需要稳定超过三倍破“界”能力的实力作为保障。我还没有变成废人的时候，堪堪可以打开一条通道，下场是灵力耗尽，没有十天半个月恢复不了。
我站在行宫顶端的平台上，熔岩地狱只有炙热而没有寒冷这个词语。尽管迦楼罗族喜欢寒冷，但习惯了倒也并不是不能适应。但妖魔界没有灵气，时间呆长了就会觉得窒息。
麦克赛昂放出妖气，轻轻一伸手，就抓出一条裂隙。这个泛着灰色的缝隙，就是天界的某个地方。随着力的拉扯，这裂隙渐渐扩大，已经足够数人穿过。这种临时通道相当不稳定，四周的气息极度紊乱，旋风撕扯着。
虽然他巍然不动，但狂风吹得太大，以至于把他围在眼睛上的绸布吹走。所以那一刻我看见两个空无一物的眼眶。我这一惊吃得几乎呆住，他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那条绸布。
虽然我知道即便有伤口也早已愈合，只是那伤口太过可怖，令我觉得正有鲜血从那里面流淌出来——这种眼睛恐怕连泪都无法流出了。
“进去。”他望着我，冷冷说。我连忙迈步，但他还是嫌我太慢，一把抓着我的脖子，直接把我投进缝隙。
不过越过那条通道之后，刹那间一切都平复下来。没有狂风也没有漩涡，四周涌来的稀薄的灵气，正是天界的气味。我本该感动流涕，现在却满脑子都是那空洞的眼眶——他已经不能抽我，我可以十足地发挥一下同情心。但现在我只是发冷。麦克赛昂很周道，武器护符都打包送我，但是他忘了给我衣服……
奶奶的真是冷啊！
这里是天界的北方，脚下的黄土向远方蔓延。
我抱着刀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没有看见村庄，倒是被两个毛贼打劫。像我这样孤身一人（我不想提我一丝不挂）走在路上，手上捧着一把好刀，腕上还有两颗宝石，在盗贼的眼中，绝对是一只“肥羊”。
这里虽然是罗刹族的属地，但似乎靠近边缘地带，不仅没有像样的城镇，而且十分混乱。比如我现在脚下的这个稍微能够称得上规模的镇，应当是罗刹族最东北面的边界线了。天界虽然地域旷阔，但也有许多地方气候紊乱，空间不稳定，是不能住人的。
我蹲在路边，听见自己肚子在叫。
身上当然已经穿上了破旧的衣服，是我在那两个罗刹毛贼身上扒下来的。小爷我打不过妖魔城主，还打不过两个毛贼？可惜这两个贼也的确穷得要命，我浑身上下全都搜了个遍，也只摸出五个铜板。只够买两个面饼，还是隔夜的……真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