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挨的那刀，是灵刀，灵刀断气。”他说。

灵刀的可怕之处之一，就是能斩断灵气而使其不能再生。严格来讲，我这不是病，是灵气受伤而使得气机紊乱。

“但是……这和灵界有什么关联？”摩罗要我帮我梳理灵气，在天界也一样可以做到。

“左臂再生，需要再生果。”

令肢体再生，有不少灵界的奇珍异草都可以有此效。再生果就是其中一种。它富含灵气，在灵界服用，就能能够化形为一种依附在身上的特殊灵体。这种特殊灵体一旦进入天界，就能直接化形成为真正的肢体。但这个东西也极其金贵，数量稀少。

“你知道哪里有？”茫茫灵界你到哪里去找？

“知道。”

虽然仅仅回答了两个字，但看他那胸有成竹似的表情，我就挺想说“不用”两字。但仔细想想……还真没有这么跟自己过不去的，于是我闭上嘴巴，靠在他背上，不再动弹。

他说得好像和自己没半分关系，但由背脊传来温暖却令人感到安心。

这是错觉吧……

我挺想道一声谢，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又怕谢了他仍是一张冷脸。我暗自嘀咕着，又想出不用道谢的理由——老子这手还不是为他掉的？于是安安心心趴在宽阔的背脊上。

他背着我，有点那么些许私奔的味道。私奔的狗男女，要是被抓回去，男的割了女的浸猪笼。飘满了芦苇的浅色塘水，没过顶盖，冰凉透心。小媳妇其实是被抢了跑的，死得实在冤枉。

我从没想过还会和另外一个人故地重游，没有手牵手，但前胸贴后背。

“哥哥，我怕。”那孩子说。

“没关系，有我在。”我说。

于是我越发觉得这里寒冷起来，紧紧贴着他的脊梁，不肯离开。

第二十一章

灵界和天界不同，虽然辽阔，却有尽头。

这一切都是灵气作祟。天生的灵气自行成群，自成一体，称之为“灵阵”。每个灵阵大小不同，气息不同，其中生长的生物也都不同。有些堪堪十几步，而有些则是方圆上百里。灵阵中有一到两个地方灵气最为浓厚，这个地方称之为阵眼。阵眼之间相通，因此从一个灵阵到另一个灵阵，只需要在这个阵眼之处停留，等到契机，就能传送到另一个灵阵。

但是，虽然每个灵阵的阵眼会通往何处是固定的，却很难知道。

不过每个掌握了进入灵界通道的贵族，自然都会派人去勘察。勘察几乎是件拼死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也有可能再也传不回来，死在这上头的天人可真不在少数。但至少还是有几条能回来的通路掌握在手里的。

我倒是知道几个出灵草的灵阵，但可惜是从迦楼罗族的通道出发，在这里几乎是睁眼瞎了。

摩罗手上的阵图是鬼武秀给的，应当是鬼武家的珍藏。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条件换来的，按理说罗刹那里也应当有，他不应该这么急着就把我抗过来。

他不说这东西来的不易，也不说从这里到再生果生长的地面要走多久——他不说才是正常的，我又怎么好意思去问他那许多“为什么”。

阵眼之间相互牵引的时间有长有短，短的一刻钟便行，长的却需要一整日。比如现在我和他就只能面对面坐着。

他是郎，我是妾。即便相顾无言也会有几分情趣。他坐的笔直，凤眼剑眉，鼻梁略高，英武俊朗。但我瞪大眼睛盯了他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情意来。

我倒是想躺倒，但要命的是，这些天睡得太多，现在精神很好。

“小时候我背那迦跑过。”摩罗忽然间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虽然是相同岁数的，但他却轻得要命，背在身上像是没骨头，到和你一样。”哪里一样了……我是迦楼罗，迦楼罗族本来就少三斤肉的。

“苗条淑女，君子好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年头连瘦也不行？”

他伸手过来捏捏我的腰，摇摇头。“没肉。”

“……”

“太轻了要是掉下去我会察觉不到。”

你要是拿我当几十斤重的盾牌背着，那我的确不够分量。但你又不用背我上战场，我是个活物，哪这么容易一个筋斗掉下来？

“掉下来我会叫……”

“哦？你要怎么叫？”

“……”

摩罗丝毫没有正在调戏我的自觉，叉着双手闭上眼睛像是打盹。我躺下睡觉，翻来覆去。半晌，他大概也受不了，张开眼睛皱眉道：“你在折腾什么？”

我叹口气，摇头。“没枕头，睡不着。”

其实我想和摩罗谈谈那天晚上的事，可他只字不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小筑楼上，风华月下，床板上纠缠不休。一具身体白皙而修长，一具身体强壮而有力。汗水从身体里渗出，密密麻麻地布满肌肤，晶莹剔透着。

倘若那只是为了这一具躯体，那我权当这是一次强.暴——他要是给钱就是嫖，但他没有给，所以只能定性为强.暴。可是我又觉得那不大对劲——他千里迢迢把我从天界抗到灵界，总不见的是为了付费。

“嗯，过来。”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结果他一把拽过我，把我的头弄到他的腿上。“睡吧。”

大哥，其实我枕着你也一样睡不着。

“拿到再生果之后我们回罗刹。”

“嗯？”我一愣，“夜叉不打内战了？”

虽说我知道鬼武家和长川家干过一场，但夜叉的内战这么快结束却是意料不及。

“夜叉王没死成，又回来了。他们的二王子没几天蹦头。”摩罗冷笑。看他的意思，是等我们回去，内战也应该打完。

“夜叉王很强？”这回倒是真的诧异了。原本在我脑海中，夜叉王已经是垂暮老者，没想到竟然还老当益壮。

“没有不强的王。”顿了顿，他又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称不上恭敬，但罗刹也无需对夜叉恭敬。

停战原本就是夜叉王提出来的，被这一次内乱搅了。但夜叉王要是胜了重新夺回王权，就更不可能再挑起事端。如果有条款，恐怕这次罗刹还是要占点便宜的。

枕头有点硬了。我想说，没说出口。

但就这么躺在他的腿上，我竟然还真睡着了。一觉睡醒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快了，下一个……嗯，再下一个，再下一个就是了。”

“……”我过去瞥那几张兜兜转转的阵图，标注了一、六、七，估计只是这次要用到的几张。但最远的灵阵，至少要传送六、七十次，不免感叹鬼武家的实力强劲。破界之下，除非天赋异禀，不然在灵界中极易虚灵化，再也不能回到天界。而破界的高手在灵界用来探路，一旦迷失，损失不小。

经过摩罗替我梳理，我的身体状况好转许多，但他还是背着我，美其名曰“省事”。

灵界的灵阵中，绝大多数都是水雾灵，灵气凝聚成极其细小的肉眼不可见的水珠，又称云雾阵。这种灵阵最为常见，也最为温和，灵界的许多生物就生在在此种灵阵中。

但是我们这次一脚跨入的，是一个白茫茫的冰晶世界。

一进入这个灵阵，我就觉得浑身一松。水雾灵阵中的灵气太过强烈，即便有摩罗替我释解，但我还得不停的运气转化进入体内的灵气。但这个灵阵中灵气稀薄得多，甚至还不如天界。

这个地方竖立着千奇百怪的白色晶石，头顶岩柱突出，长长短短，有些连着脚下的长条，有些却仅仅是个丑陋的疙瘩。走了几步，视线宽阔起来，高达数百丈的悬崖壁耸立面前。

“这是冰灵阵。”摩罗向我解释，“这阵不大，走一会儿就到阵眼了。”他手上的阵图已经钻研许久，已经颇有心得了。

冰灵阵的灵气全都凝结成半透明的白色晶石，面前这百丈悬崖，全部都是灵气构成。

“要是能把这些时都带回天界，可是发财了。”

摩罗很鄙夷地瞥了我一眼：“这是冰灵，不是晶石。只有在灵界才看得到，要是到了天界，顷刻就不见了。”

虽然外形相似，但结构不同，而且晶石出自空界，灵界里自然是没有的了。

“那是。”我讪讪地说。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来由招来一顿鄙视。

“你想要晶石问我要，多少都有。”虽然这话听起来挺贴心，其实摩罗满脸“别丢我脸”的样子，我就怎么都感激不起来。而且根本上他搞错了方向——他要是同我说，你要钱问我要，多少都有，我就一定感激涕零了。

冰灵阵中的灵气都凝聚成这一块块岩石山脉，因此空气中的灵气反而稀少，所以这阵里是绝不能长出花花草草来的。

“要在这里呆多久？”

“这里阵眼十二个时辰爆发一次。不过我们来得巧，应该刚好赶上。”不用再和他大眼瞪小眼，万幸万幸。

接下来两座灵阵仍是两个云雾阵，虽然面积确实大了一些，我们连走了两天，才迈进阵眼的门槛。幸运的是只是两个没什么危险的阵，而不是凶阵——比如风灵阵。风灵阵是少数危险的灵界灵阵之一，和天界中的天堑有些相似，灵气极不稳定。前一秒还是浓郁至极，后一秒就忽然稀薄得好似没有。这样一来，阵中灵风肆意，宛如刀割。不过就这样的灵阵中，虽然没有灵草，却有几种强大的灵兽，这阵别名“有来无回”，可见一斑。

张开眼睛，仍是满目的云雾缭绕。十几个灵阵兜兜转转，唯独这一个的灵气最为浓厚。云雾灵阵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内在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因灵气多化为水雾，所以水汽较盛，常汇成河流。

灵气最为浓郁的灵阵，干脆就是一汪湖水。所以摩罗脚一蹋地，就向下沉去。他微微向上一跃，浮上空中。灵界的引力相当之小，因此几乎可以在空中停留很长时间。

我可以飞行，但摩罗没有放我下来。

荧光闪闪的的湖面上是一连串悬浮在湖中的绿色颗粒。圆圆扁扁的绿色豆苗，长得很不起眼。它的根部在下方的灵湖中，向上垂直发芽，倒是很别致。

“这是再生果？”我没怎么见过灵界的植物。

“不是，浮萍而已。”浮萍倒是常用的灵草，比如像我灵气紊乱，就可以用这个入药调理。

“……”

“不过，也长得差不多。”

“……”

“等我。”罗摩说着就松开手。我一不提防，差点就被他扔到水里。不过我的怒目而视他也没看见，只是快速地向着远方跃而去。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却十分轻巧，几下就掠过湖面，偶然在他的目标处停留上数十秒。

他的人影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点，随后消失在视线尽头。我追了几步也就停了下来。采药这一行我完全不熟，还是别给他添乱了。

百无聊赖地晃悠了半个时辰之后，摩罗的身影再度出现，手中的灵气实质化成一张网兜，里面明灿灿三个金色的果子。——这和浮萍哪里是长得差不多，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不能用手碰，你张嘴。”他将网兜化开一个口子，喂到我嘴里，“吞下去。”

第二十三章

灵气在我肺腑中翻江倒海，几乎满溢。我从未和这么多灵气做过斗争，因此变得手忙脚乱，步步溃败。摩罗在边上叮嘱着我一些什么，但我乱成一团，浑身发抖。洪水冲过长河，翻腾着淹没城镇。

它们仿佛野蛮的强盗横冲直撞。三对灵翼微微颤抖，在咆哮中摇曳，宛如冲垮中的河堤。但是这些灵气毫无章法，既无法形成第四对灵翼，甚至也无法在我的断臂处汇聚。摩罗在一边看的有些焦急，竟然把剩下的再生果全部塞进我嘴里。

我气得发昏，但哪里分得出力气来对他抗议，只能尽力将这起乱作一团的灵气收拢起来。幸好这些灵气还未完全挥发开来，我只能包包裹裹将他们扔在一边，不去触碰。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增进实力的好机会，但对我来说就是浪费。

其实生出一只左臂，半颗再生果足以。就半颗的病给王子殿下搞成了三颗，足足六倍——这药哪里还有吃不死人的道理？

整整花了好几个时辰我才将再生果的灵气凝聚出体外，形成左臂。灵气凝聚成的左臂和真实的看起来差别不大，只是泛着灵气特有的荧光，十分漂亮。

收工的那一刻，我不免长叹一声——世人当牢记，病急不能乱投医。

从灵界回到天界，出来就是鬼武家的密室。鬼武秀正在门口等着，笑着说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也就是这几天下午。”他扫过我，略略点点头，就和摩罗说起话来。“陛下已经平乱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晚上。”

“动作倒快。”摩罗淡淡笑了笑，“夜叉王陛下在哪里？”

“陛下现在在西武鹤城，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们明日就可以启程。”他们说的应该是罗刹和夜叉停战的事。

“西武那方面什么意思？”

“西武和陛下，是一条裤子的。”鬼武秀说这个话倒是不太恭敬了，“而且你这次一下干掉了长川家不少精锐，最高兴的还不是西武家？想来他们也不会在这个关口捣鬼。”

内乱过后，稳才是第一要务，虽然时间不长，但也伤元气。

“另外……我十五妹的事。”鬼武秀顿了顿又说，“我已经让她到你院子里去了。”

摩罗一皱眉：“她还小，这样不好。”

“反正总要跟你走，先让混熟反而好些。”

鬼武秀和摩罗并排走在前面，我慢慢坠在他们后面。鬼武秀脸上总是笑嘻嘻，但怎么看都是猥琐，正是印证了一句俗话——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你真打算让我带走她？”

“她母亲是德良家那边的，已经殁了好几年了。”鬼武秀笑笑，“我们家丫头多着呢。至于你说的那个正妻的事，我看也没多大必要。”

摩罗嗯了一声，脸上仍是看不出什么来。

踱步到了菊院门口，远远地看见罗清站在门前张望。“二嫂的消息到快，算了，不打扰你们夫妻。”鬼武秀大笑一声，向另一条路走了。

我没精神看他们夫妻两个搂搂抱抱的，干脆等他们进了屋这才进院子回房。春樱坐在里头，看见我大叫了一声：“夏大哥，你回来啦。啊，你长手了。”

这小姑娘就没说对过话。我懒得跟她计较，一瞥眼忽然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怎么了？你哭过了？”

“没什么。”她扭扭捏捏。

“说出来听听，能帮我就帮你。”这话的意思是，其实我能帮你的不多。

“昨天，我去见我姐了。我……我想我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忽然哇得大哭起来，倒弄得我有点莫名。想了下终于明白过来：摩罗把她买下来，那么回罗刹是要带过去的。她一个夜叉，又没模样又没地位，到了罗刹还不知道什么下场。

我想了想她，又想了想我，叹了口气说：“算了，明天我去跟殿下说说看，能不能把你留下。”实话说王府真不差这么个仆人，三十贯买个丫头也就和捡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