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个人对阵这么多人都能全身而退，不少人打退堂鼓了，剩下的那部分人和克雷兹这一支小队立刻追了过去。快要跑出斯威特人视线的时候，一阵狂风掠过，最先答话的那个伙计的头巾被吹了开来，所有人都惊呆了，那赫然是一对精致纤长的精灵耳朵！金色的秀发本来是盘起的现在也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有人被刺激到了，极力用攻击的方式去挑开其它糖果店伙计的头巾，一个，两个，三个……脆弱的布料禁不起折腾，纷纷散落，褐发金发灰发全都是光明精灵。精灵们见状越发加快了撤离的速度。杀死好几十个无辜女人孩子的恶徒竟然是传说中以善良与仁慈著称的光明精灵，没有人不被打击到的，连克雷兹小队里的人都被震惊了。

荷伦安和一大队人追着光明精灵们跑进了树林，他禁不住问：“说不定……他们是，伪装的……”

哈伦笑了几声，“精灵的耳朵没办法假造，而光明魔法只有光明精灵能使出，他们的身份是笃定的了。”

他们最后追到了浩瀚的沼泽地前，荷伦安记得这块沼泽地，上一辈子他和米提莱特从斯威特城路过之后，在树林里修养了一段时间，某一天离开这个区域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更远处的那一片沼泽旁遇到了被追杀的光明精灵，他们还帮忙救下了一个。

又是上一辈子重复过的事，只是上一辈的看到的只是显浅的角度，这一辈子他真正走进了每一个片段的深处，从更本质的视角把上一辈子的事件重新经历了一遍。

荷伦安突然确信了最后的悲剧结局一定会到来，因为每当他以为这一辈子经历的是全新的事件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片段跳出来告诉他——这些你都偶遇过。他不知道该怎样想法了，脑袋中一片空白，他只好跟着同伴站到了树枝上，看那些人将要怎样对待那些做了恶事的精灵。

42.一城两案（6）（END）

对光明精灵出手这种事，在艾斯蒂大陆的历史中是很少见的，光明精灵总是正义的代名词，即便是中土人类或其它种族的斗争，也极少会牵连到精灵身上，以至于这些普通的受雇者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精灵们带着黑魔法师消失在了苍茫沼泽的雾气之中。

还能怎么做呢？精灵轻盈的身姿能轻易在沼泽上逃脱，他们追不上；要用狠厉的招式杀死他们又没有人能下得了手，他们一时半刻之间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亦或是惋惜，还可能是什么别的。

众人纷纷散去，荷伦安继续跟在同伴身后离开，米提莱特在他的身旁，表情看起来很是关切。

“别在意，只是他们几个做错事情了而已。”米提莱特说这句话的口吻就像是这些光明精灵和他不是同类似的。荷伦安一时语塞，米提莱特上辈子说过自己是光明精灵中比较特殊的一支，因此，他缺乏认同感荷伦安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自己更加没有认同感，无法对米提莱特这种安慰作出回应。

斯威特城的种种麻烦事纷沓而来，荷伦安一度能像与同学相处那样对待米提莱特，现在被提醒了精灵的身份，也就顺势想起了上一辈子临死前的一幕幕回忆，他再度和米提莱特拉开了距离。

回到斯威特城，糖果店里响起了尖锐得刺耳的嘶叫声，叫声是如此之响，远远就能听到，几十个灵魂被黑魔法淬过的铁链禁锢地无处可逃，阳光让他们惊慌失措，在房间中乱飞乱撞，莉芙花也早已不见踪影，那两套护甲也被带走了。

“我们要帮忙善后吗？”他问。

“当然不，我们不做亏本的买卖。”克雷兹看了几眼，果断离开了吵杂的范围。

荷伦安多次回头看向糖果店，那些灰白色的灵魂像是在哭，却没有眼泪，他们惶恐却不会说话，失去理性忘记了自己是谁，这种感觉应该是生不如死的吧。可是他爱莫能助，被抽出的灵魂要怎么处置他从来没听说过。他只能在心里默默为那些死者祈祷。

回到旅馆房间，克雷兹的房间里赫然漂游着一个灵魂，她是一名清秀的少女，和糖果店里的那些人不同，她一脸的忧心忡忡，却显得理智尚存。

“你是留给我们纸条的那个女孩？”哈伦试探性地问，少女点头，她开口说话，声音很轻，“谢谢你们找出了凶手。”

克雷兹豪迈地靠做在沙发上，问：“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们。”

——荷伦安以为队长最先想知道的会是少女逃出来的办法。

少女说：“时间无多了，我用尽力量才挣脱了枷锁，我只必须告诉你们，光明精灵将会有灭顶之灾。那套护甲完成之日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

克雷兹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有人需要那套护甲，而光明精灵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少女点头，神情越发急切起来，“我要去了，我真的希望你们会是合适的嘱托对象，别让我临死前的最后付出变得毫无意义……”声音逐渐减弱，少女带着那个忧心的神色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

克雷兹大手一挥，“这么多天里，我想大家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个晚上，别的事明天再说。”

休息，怎么可能睡得着？至少荷伦安不行，他尝试把柯来申镇角斗场经历过的事和这次的事联系起来，不知道触发了哪一个灵感，他甚至回想起了大门村的瘟疫，三个地方发生过的事看似不同但又有近似之处。大门村的人们被抽走了骨头——莉芙花的能力，柯来申镇的贵族想要把不同种族的生灵变成傀儡，这里的被抽离出来的灵魂很有可能被变成死灵，一切似乎都与黑暗世界有关。但那十名光明精灵的介入显然打断了整个微妙而细微的联系。

荷伦安睁着眼睛到了第二天，旅店餐厅里都是讨论这件事的声音。他留心听了半天，基本上大家的想法都很近似：

光明精灵没有堕落成为黑暗精灵，那几个黑魔法师也是跟着那十个光明精灵走的，光明精灵没有惧怕那些黑魔法师，也就是说明两者有合作关系或者别的，并非光明精灵被俘虏。

光明精灵带着黑暗世界的生物在中土世界的一座城市里大肆杀戮，这个城市里居住的都是各种厉害人物的家眷，他们杀死她们并且残忍地偷窃了她们的灵魂，毫不意外下一步就是把她们变成死灵。死灵是很强大的武器，是的，黑魔法师从来不把死灵视作生物，他们认为死灵只是工具。

自由的光明精灵，得到不得不执行的使命，一般人都直接联想到是精灵女王的命令；到住满手无寸铁的家眷的城市中杀伐，偷窃灵魂转化为死灵……是不是意味着光明精灵也要堕落了？这样的杀戮是不是会持续到别的城镇里去？

这样的后果恐怕是极其严重的，光明精灵会成为众矢之的，只要这种可怕的事情继续发生，光明精灵终有一天会迎来各个种族的围剿。

也有人猜想，是否有人栽赃在光明精灵的身上，可是在艾斯蒂大陆有历史的那一天起至今，从没有外人能迫使光明精灵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这是不可能的……

最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光明精灵的身上，米提莱特下楼来的时候收到了不少人的视线，有猜疑的，也有困惑的，还有同情的。

“克雷兹有话要说，上来。”米提莱特像是没看到那些目光，对荷伦安说。荷伦安点头，站了起来。

房间中，克雷兹把一袋袋宝石分给众人，“城主的佣金，所有人都有。你们拿了回去收拾行李，我们准备离开这里。”

“这就算结束了吗？”荷伦安头晕脑胀，昨天前天更多天以前的事都历历在目。

克雷兹示意小霍尔解释，小霍尔说道：“首先，是我们的任务，护送矮人兄弟到斯威特城，并保护他们直至把礼物交到他们的朋友手上。他们最初没有要求我们保证他们的性命，只要求保证礼物的安全，现在那两份护甲被收走了，他们到底是被威胁还是被害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到达这里，礼物交到他们想交的人手上，好了，这一桩任务就是完成了；

第二，杀害斯威特城人的凶手，所有人都查出来凶手的据点，捕捉凶手失败，任务完成一半。城主对此表示已经足够了，付给我们一半佣金，这个任务也就算清了。就这样，还有不明白的吗？”

荷伦安左右看了两眼，大家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害死矮人兄弟的人和杀斯威特人的人是同一拨的，怎么……我不会表达。”他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米提莱特见状，补充道：“我知道荷伦安想表达的意思，矮人兄弟是被威胁害死的，那个盔甲还欠缺其它部分，或许还会有其他人受害，最后完成的盔甲可能会成为很可怕的武器；另外光明精灵杀斯威特人这件事似乎也有别的目的，以荷伦安的观点来说就是他觉得这两件事还没有结束。”

克雷兹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夺过荷伦安怀里的一袋子宝石，“你要不要这些宝石？”

荷伦安愣愣地点了头，克雷兹咧开嘴一笑，“那就少废话！我们是佣兵队，不是仁慈的天神。多的是我们管不了的闲事。”

一句话堵住了荷伦安所有的想法：是啊，这些事其实和他没太大关系吧。只是路过，只是任务而已。他需要的是在这个旅途中变得坚强，还要赚钱，虽然莉芙花后提及过拯救世界一类的事情，可谁说他一定得把整个世界的存亡揽到自己身上呢？

荷伦安暂时找到了说服自己不再多想的理由，依言回房间收拾细软。

当天下午，他们离开了斯威特城。

出城的路上，他们又路过了那一片墓地，但没有人出声说话，他们只是安静地离开这个地方，踏上新的路途。

……

矮人兄弟的任务和城主的任务加起来佣金不少，荷伦安决定要把那枚冰系的蛋买回来。

“它应该很快就可以孵化了。”米提莱特把蛋和炉子都交到荷伦安手上，微笑着说。

“谢谢你之前的帮忙，”荷伦安温柔地抚摸光滑的蛋壳，没抬头，“我回那边忙了。”

米提莱特忽而出手把他拉住，“我以为经过斯威特城的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荷伦安心尖一跳，心里暗想：是啊，我也以为我能把你视为寻常认识的普通朋友了，但是……

当一切混乱尘埃落定时，当荷伦安思维不再堵塞时，他发现自己根本达不到期望中的关系，这是新的一辈子，他和米提莱特都应该有新的开始，可是理智是一回事，真正的感觉却是另一种状况。

“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荷伦安看进米提莱特狭长的眼睛里，淡淡地说，“永远都不可能。”

米提莱特怔了一下，荷伦安走了，他还是怔在原地，他觉得难过，没由来的，只是对方希望与他保持距离而已，为什么他要觉得不好受？

两人各怀心思，于是一路上也就再没怎么交集了。

＊＊＊＊＊＊

一连接了三次任务，虽然有成功有失败，但也消耗了不少精力，克雷兹决定带众人去玩乐放松一把。

目的地是沃玛山谷深处的——温泉。

沃玛山谷位置接近艾斯蒂大陆北面的极地冰原，虽然也有花草树木等植物，但早已覆盖上了皑皑白雪。温泉遍布于山谷各处，有趣的是这里管理旅店和商铺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小精灵。它们大多都是些身形娇小的精致生灵，以至于很多事情都要有客人自己动手完成，例如安置马匹，砍柴煮食，打扫卫生……

它们会督促每一位客人自食其力，没人敢顶撞它们，因为要在这复杂的山谷中找到一汩适合自己的温泉必须依靠小精灵的力量。沃玛山谷简直就是为小精灵量身定做的天堂。连荷伦安那个沉睡已久的小精灵巴布也都清醒过来，它高兴得在屋子里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飞出了窗外。

外面的天空中精致的小精灵们像繁星般闪闪发亮，荷伦安注视着这近似童话故事中描述的画面，心情果然放松了不少。

他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

43.温泉之耳（1）

如果用现代世界的某些事物来比喻，沃玛山谷现在就是热闹的圣诞节。常绿的树，丰厚的雪，小精灵们在树枝的末端挂上圆滚滚的彩色宝石。荷伦安第一辈子的时候，家乡虽不曾成为国际化的大都市，但外来文化也影响着那个小城镇，圣诞节便是其中一个象征。

商场店铺门前门内都会摆上圣诞树，有大有小，挂着精致的玩偶，色彩花俏的彩带，明明是不下雪的城市，也能用泡沫和粉末营造出雪天的感觉，街上人潮涌动，许多穿红色衣服戴红色帽子的人在人群之间走动，情侣的手上捧着花，女学生相互间送小礼物和贺卡……荷伦安，不，当年的张何安从来没收过真正的贺卡，表妹用陈旧的硬皮抄笔记本的封面做过一张类似的小小卡片，他视若珍宝，藏在床底下的饼干盒里。

荷伦……荷伦安……荷伦安！

荷伦安猛然惊醒，穿着缎质睡裙的温蒂弯下腰，正盯着他看，他连忙往旁边躲开，“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有事吗？”

温蒂双手环胸，拇指比了比大开的房门外，“大家要去泡温泉，你呢？”

荷伦安探头去看，自己房间外头狭窄的走廊上站满了人，连老大克雷兹都在。他连忙站起来，“我去，你们先走，我马上就来。”

克雷兹挥手，“别急，我们是来度假的，不是赶任务，你慢慢来。”

走出旅馆，灰蒙蒙的天空中飘下轻盈的雪花，像一点点的棉絮。荷伦安瑟瑟颤抖起来，在旅馆里见到众人都穿得简单——睡袍或睡裙加上披风，他以为自己也应该这样穿，没想到外面竟然冷成这个样子，他跟在队伍后面走出不到一百米，脚就再也挪不动一步了。

他暗想，自己不是已经成为精灵了吗？尽管不完全褪去人类的外形，但总不该脆弱至此。他拢紧前襟，让斗篷的帽子与头巾之间不留一丝空隙——是因为耳朵吗？这辈子带着残障重生，所以身体不如从前了？

耳廓上针扎似的刺痛起来，“温……”他抖着唇轻声喊道，狭窄而热烈的街道上人们高声谈笑，走在前方的人根本听不到他的叫声。就在这时候，一直走在前头的米提莱特忽而转过头来，皱了一下眉头，朝他走了过来。

“你应该多穿一点的。”他这么说着脱下自己的斗篷，布料迎风扬起，猎猎响了一波，才驯服地落下，披开在荷伦安的肩上。

米提莱特的斗篷是精灵斗篷，轻薄而暖和，荷伦安穿上一会儿后终于感觉体温渐渐回到体内了，热气滋润了冻得僵硬的脑袋，他晃了晃头，从双层斗篷帽子的边沿偷偷看向侧边。米提莱特穿的是雪白色的精灵长袍，没有华贵的绣花，只是简简单单的式样，却修得

他一身的利落和高洁，仿佛再大的风雪与阴霾也遮挡不了他发色般的光芒。

“谢谢。”他怎么说还是借用了别人的衣物，底气始终是不足的，“你觉得冷的话可以拿回去——”“我不畏惧极地冰雪。”米提莱特垂下视线，微微一笑。

荷伦安移开目光，发现路旁的许多人都穿着斗篷，其中绝大部分的人们都从斗篷中默默窥视着这位精灵先生。果然，这才是精灵该有的魅力。他在斗篷中摸上自己的耳朵，没有任何感觉，手感觉不到那残缺的形状，那里也感觉不到手的冰凉。他合掌凑近嘴边哈了几口气，白色的气雾顷刻便散逸而去了，最终只让指尖更加察觉到看似温柔的雪花有多冰冷。

他们来到村子路口的一栋红顶矮小木城堡前，一个红发红翅膀的小精灵从烟囱蹿了出来，在空气中画了两道绿色的碎光，“小格为您服务，请问各位需要什么样的温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