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提莱特承认自己越来越在意荷伦安了，对方善良、迟钝却又体贴，连方才生气的模样也特别可爱，因为他知道那出于真正的担心。一路上见证着这个人的成长，视线逐渐无法移开；原来他是被对方厌弃的，经历过这么多时日之后，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米提莱特觉得心里有两股意念，一方模糊陈旧却浓烈，燃烧着他的意识，让他无意识地为荷伦安做一些事——这是某个晚上之后新生的冲动。另一种意念就是随着时间推移而积累的，崭新而鲜嫩的感情。两股力量看似不相干，却意外地融合在一起，交织出浓烈的情绪喷泉，迷惑了他的心，他的判断力，更迷惑了他的视线。

现在的他，眼中只容得下一个人了。

可是，与贝基商谈奥艾伦一族未来的每一个晚上，他又不得不用理智与这两股力量抗衡。他是奥艾伦的王，无数奥艾伦精灵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米提莱特迫切想要把前方的荷伦安拥入怀中，无数次地，但他每一次都忍耐了下来。他开始想，斯威特城的余波，对光明精灵的影响，说不定正合他意。假若光明精灵的力量被削弱了，奥艾伦精灵自然就不用担心容身之所的问题了……

眼前出现了分岔路，那里出现了又一个可能性，他要怎么抉择？

45.冰蛋孵化

米提莱特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只会保护自己认为重要的人和事物。一个晚上之后，他决定将荷伦安当替身这个选择再次往后推迟，他会给贝基下命令，让那个总是提高不了的实力的弟弟加把劲。本来优先的选择就是由弟弟继承王位的，不能让他再逃避责任了，毕竟余下的选择不再那么有力了。

一个晚上，一些人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一些生命获得了诞生的希望。

只要是合适的机会，荷伦安哪怕是在赶路的路上，也会为那个小铁炉点一把火。可能是火势不猛，或是热度不够，这枚蛋始终没见孵化的迹象。得知红色的柴枝更合适孵化，他到小精灵的村子上买了一大捆，通红透亮的像第一辈子T国北方的人家挂在墙头的红辣椒串儿。

吃过晚饭之后，他在房间的壁炉里点燃了新一轮的柴火，鲜红的火焰把蛋包裹了起来。看样子可以烧上整整一天甚至更久。晚上要睡觉了，巴布主动飞到壁炉前，一脸认真的样子守护着。荷伦安于是才能放心地睡下——烧着火的房间，果然还是要有人守着确保安全，为免柴火产生不好的气体有害身体，他还开了小小的一扇窗户。

半夜里雪停了，堆积在枝头的雪发出吱呀的声音。

第二天起床，荷伦安如常活动，洗漱，吃小精灵送到房间的鲜嫩水果，还有小小的烤鸟肉。打点好一切，他才走向壁炉，火还在烧，而且几乎把蛋淹没了，巴布靠在靠垫里睡得四脚朝天。他无奈地点了一下巴布的额头，拿过放在铁架里的铁钳子，轻轻地把红柴和普通柴火拨出一个缺口。蛋壳碎了。

他手上动作一滞，仅剩的一小块蛋壳也碎成了灰烬，在火中彻底没了踪影。他捧过旁边洗脸的铜盆泼水，连续泼了两回，火堆熄灭了，他用一根软的木柴小心翼翼地撩拨灰烬，最后不得不承认，不管蛋里的生物是什么，它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蹲在壁炉前来回调整了几次呼吸，开始沿着壁炉寻找线索。仔细伏低身看的话，一道几不可见的水迹蜿蜒着爬向了窗边，水迹在温暖的室内也结成了异常薄的一层冰，荷伦安在室内来回走过几趟都没能把它踩碎，也没能察觉它的存在，可见是有魔力的。他连忙小跑到窗边，痕迹翻过窗框，在外面的窗沿停雪上留下了走向。荷伦安不作他想，立马穿好衣服，抱起铺了软布的小竹篮冲了出去。

绕到自己的房间窗外，薄薄的一层雪掩盖了痕迹，可能是不再下雪之前孵出来并逃跑的。荷伦安跟一个小精

灵借了扫帚，慢慢扫掉上头那一层妨碍观察的雪，断断续续地追上了蛋里生物的脚步。

最后，线索在村边的一条结了冰的小溪边断了。小溪的冰层出现了破裂的细纹，底下的冰发出粉碎的声音。荷伦安喘了几口气，他知道“它”就在下面了。他迟疑着，手贴上冰面。突然，一道银白色的影子破冰而出，快得肉眼看不清模样和动作。荷伦安脖子一凉，收回视线定睛一看，对上了一对绿豆小眼——噢，天啊……多么纯洁的黑色小眼睛。

荷伦安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可笑的“斗鸡眼”，可他再怎么用力，也看不到贴着他的脸轻蹭的小东西的模样。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米提莱特来了，也不知道在后面跟了多久，只是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来。米提莱特抓住小东西，绕着荷伦安的脖子转了几圈，把它解了下来。荷伦安这才惊觉这小东西把他的脖子缠了这么多圈，只要它收紧力量，他就必死无疑了。

这下他可算看清楚小东西的模样了，银白色近乎透明的鳞片，修长的身体和比身体还要长上两倍的脖子和尾巴，薄翼利爪，柔软的矮鼻子，滴溜溜的眼珠子，竟然是一条冰龙，艾斯蒂大陆极其罕见的龙族，看样子还是纯血统的。小冰龙灵活地转动脖子，东看西看，忽然盯上了拎着它的米提莱特。它身体一缩溜出束缚的手，啪叽一声贴在米提莱特的脸上，也使劲蹭了起来。一时间，两个精灵都愣住了。

……

旅馆里，小冰龙引来了克雷兹佣兵团第一分队所有人的注意力。可小家伙对外人都不搭理——它眼中的外人。荷伦安？嗯，那当然不是外人，看，它的小爪子正紧紧地攀着荷伦安的手指啊；还有一个人被它列入自己人的范围，那就是被修长大尾巴卷住手腕导致不能喝果汁的米提莱特。

是的，这是一幅异常和谐温馨的画面，机灵活泼的小冰龙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世界和生物，左右两边坐着两个不得不靠得很近的男人，俨然一家三口的模样。尽管两位当事人不自在，外人看来倒是合适得很。

“血统这么纯正的冰龙可不多。”小霍尔在凳子上蹲着，下巴搁在桌面与小冰龙对视。

荷伦安挠了挠头，“我不太熟悉龙，我要怎么养它？啊，还是我应该放它回归自然？”

温蒂给他头上敲了一记，“不要做傻事，难得可以从小驯养一条龙，你还想拱手送走？我真没见过你这样大方的魔法师。”

米提莱特也同意温蒂的说法，“冰龙吃鱼，蔬菜水果也可以，你还是留下它比较好，养大之后可以让它当护卫，也可以当骑兽，冰龙是灵敏的空中王者。”

荷伦安摸了一下小冰龙的额头，小冰龙半眯起眼睛，喷了两口鼻息，舒舒服服地拿荷伦安的食指当枕头睡过去了。

温蒂双手合十在胸前，露出痴迷的表情，“多么美丽的生物，如果做成饰品……”“不可以！”荷伦安空出来的手连忙挡在小冰龙前面，“我决定养它了，它以后就叫绿豆。”

“绿豆？”温蒂疑惑，“是什么？奇怪的发音。”

荷伦安假咳了几声，绿豆是他第一辈子最爱喝的甜汤，小冰龙的眼睛一直给他看到绿豆的错觉，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个名字破口而出了。话已出口，还能怎样呢。“绿豆是一种食物，和冰龙的眼睛很像，以后这就是它的名字了。”

温蒂和几个战士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爆发出热烈的笑声来，“第一次见有人用食物给龙族命名，荷伦安你太有勇气了。”

荷伦安愣住了，看向旁边的米提莱特，他竟然也一脸要笑不笑的模样，他说：“以后别说出这个名字的真正意义，否则你很容易招来更多的龙族来找你麻烦，就说是宝石的意思吧。”荷伦安涨红了脸，只得点头应下。

绿豆睡着后松了手脚和尾巴，荷伦安在原先的小铁炉里装满了冰块，再附加上持久的冰系固定咒文，当作绿豆未来一段时间内的窝。壁炉旁的巴布已经不见踪影了，大概是又去找它的同伴玩耍了吧。荷伦安不强求它呆在哪里，反正吃饭的时间它总会回来的。

时间还早，他们没事情可干，一起到村子上的酒馆凑热闹去了。

和外头的银装素裹截然相反的是，酒馆里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暖黄色的，吞吐之间都是浓烈或清新的酒香，还有烟草的气味。在这里休养的都是一些闲不住的人，身体到达极限不得不来温泉放松了，精神上嘴巴上还是闲不住的，于是酒馆就成了他们聚集的地方，也是混时间的好地方。

荷伦安一桌要了六杯高浓度的黑啤酒和三杯水果酿的酒。荷伦安问：“真的不用叫哈伦和伊佛力过来吗？”“不用。”小霍尔头也不抬地说。

昨天从温泉回来哈伦和伊佛力就没离开过房间，唯一得以进门去的只有小霍尔，小霍尔在某些方面有其他人所没有的权威和权利。他说没事大概就是真的没事了吧，荷伦安不再探究，专心喝

起了水果酒。

这种酒一般都是由精灵族提供的，讽刺的是，这里不少人都喝着精灵酿的酒揣测精灵族的意图。看来精灵一族的麻烦事已经在这里传遍了大街小巷里。在这里的好战分子们中，人类和巨人大都赞同第二种猜测，矮人和地精和黑暗魔法界勾结，栽桩嫁祸给精灵，意图玷污精灵的圣洁夺走圣地；酒馆另一边的矮人和地精却絮絮叨叨地咒骂起了精灵的堕落。酒馆里的气氛一触即发，全靠小精灵们的周旋和安抚才不至于打破这最后一点和平。

荷伦安因绿豆诞生而产生的欣喜，一瞬间便被忧心忡忡压过了。

酒馆门边的铃声响起，“可爱的小精灵们，快给我们上两杯热乎乎的牛奶，这天气快把人冻坏啦。”

荷伦安循声看去，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米提莱特也看到了，门边那两个不是绅士理查和维特还能是谁？

绅士理查眼中掠过一道精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荷伦安和米提莱特的视线，他扬眉笑开，拖着依旧满脸不愉快的维特走了过来，“好久不见了，朋友们。”

46.法师之死

“好久没见，你们也是来度假的吗？”荷伦安站起身和来者握手。

“是的，维特，别这个表情嘛，和大家交个朋友多好。”理查抓起维特的手和荷伦安的握上。荷伦安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偷偷打量了维特几眼，和以前没有变化，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排斥的感觉？

绅士理查不愧为擅长交际的上流人，即便面对的是克雷兹这种粗人，他也能找到妥帖的话题。于是他们轻易地就加入了这一桌。

“你们知道吧？柯来申镇的怪物角斗我也有份组织的事。”理查笑说，“你们走得倒是干脆，我可是为了善后花了不少功夫啊。尤其是一位贵族的花被偷走了，他可是相当的生气呢。”

荷伦安呛到了，众人反而刻意地不去看他，克雷兹若无其事地说：“做什么职业就要承担什么责任，你们这些贵族赚得不少吧，也得了乐子，这点麻烦算得了什么。”荷伦安投去感激的一眼，老大游刃有余地把莉芙花的话题带过去了。

理查道：“的确是，那是一场美妙的盛会，我的好伙伴维特也在那段时间得到了很多忠实的客户，包括你们的朋友温蒂。”

温蒂吃惊，说：“我买的那些胸针都是维特做的？”

理查说：“是的。”

维特脸颊泛起健康的枣红色，成功赢得了在场唯一女性的欢心。矮人的羞涩很能打破人的心防，铁汉的柔情可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尤其是火爆的矮人族。

温蒂主动坐过去攀谈，倒也相谈甚欢。最后还得到维特赠送的一枚精致的胸针。

一伙人逗留了半天，打道回府。荷伦安跟着小霍尔前往哈伦和伊佛力的房间，为他们送从酒馆打包回来的酒。

伊佛力躺在床上熟睡，哈伦忧愁地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双手支着下巴，“小霍尔，他还没醒。”

小霍尔上前检查，“他中途有没有醒过？”“没有。”

荷伦安说：“他可能只是太累了吧。”

哈伦说：“不可能，这个人精力十足，没那么容易体力耗尽，就算真的只是睡着了，他也会动来动去，把被子掀翻在地。”

“的确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小霍尔贴到伊佛力的身上，认真听了一会儿，“他的魔力正在流失。”

哈伦唰地站了起来，“怎么会！”

荷伦安头皮一麻，在心里呼唤莉芙小花：‘是不是你们做的？’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莉芙花没做过这些事。

“像一个人的衰老加速了，”小霍尔说道，“并不是被谁抽取了，而仅仅是这具身体再也容纳不下那些力量了。”

哈伦问：“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怎么可能会衰老？哪怕真的是失去了魔力，和昏睡又有什么关系。”

小霍尔露出困惑而苦恼的表情，这于他是鲜见的。他说：“让我为他占卜一次。”哈伦愣了一下，最后点头，和荷伦安站到了门外。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巫师怎样占卜，这些都是不为外人道的，他们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这一卜就用去了剩下的整个白天，傍晚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没出来，在哈伦的冰冷气息快要冻僵整条走廊的时候，里面响起了重物落地声。

一闯进去就看到小霍尔晕倒在地上，伊佛力还是躺在床上，脸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皱纹。哈伦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来不及去想，他用冰把伊佛力包覆了起来，制止了苍老的速度。

他揪住衣领把小霍尔提起来，荷伦安连忙上前劝说：“冷静，这不是小霍尔的错！”

哈伦冷笑，“刚才还好好的，占卜完就真的出现了衰老的痕迹，你让我如何相信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确说不清楚。

这时候，小霍尔慢慢清醒了过来，他借哈伦的手站直了身体，说：“不关我的事，是神的意思。”

哈伦皱眉，“神？”荷伦安乘机把他的手从小霍尔的脖子前拉下来。

小霍尔解释道：“守护艾斯蒂大陆的神，我也是第一次占卜到两位以上的神的旨意。他们要伊佛力死。”

哈伦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怒吼：“胡说！这是什么狗屁说法！”

荷伦安初次听说一个人的死是神的旨意。这个世界的神确实是存在的，但飘渺如这类高高在上的存在，很少听说下达这么确切的意思。“为什么神要伊佛力死？”

小霍尔回答：“因为他威胁到神的计划，这个计划关乎整个艾斯蒂大陆的存亡，不容许任何差错。伊佛力差点泄露了不该被知道的信息，所以作为代价，他必须死。”

荷伦安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说不清的情绪袭上心头。

哈伦跌坐在凳子上，“……不能救他吗？”小霍尔摇摇头说：“应

该还剩下十刻钟的时间，你看着办吧。”说完，他离开了房间。

荷伦安认真地打量哈伦和伊佛力，他从来没见过哈伦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他轻轻地把额头贴在伊佛力的额头上，仿佛能再从那上头感受到火系魔法师的热量。

伊佛力曾经是队伍中最活泼的人，像不能安静下来的猴子，现在却沉沉地睡在被窝里，脸上和身上出现越来越多沧桑的痕迹。只是短短一瞬，他从年轻男人的模样变成了五六十岁的样子，再过几刻钟，说不定就会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的生命才刚开始啊……”哈伦沉默了很久，突然喃喃道，他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

荷伦安说：“说不定还有办法解决的，哈伦你不是这种轻易认输的人啊。”也不是那么脆弱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