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管家此话,怎讲?”晏敏蹙眉。
“世人都知道南宫家家大业大,却不知道这几年世道乱了,生意不好做。前年跟去年一旱一涝,茶叶蚕丝的收成不及往年的三分
之一。收入的还没花出去的多。若不是凭着往年家主攒下来的家底,这一大家子几百口人恐怕早就坐吃山空了。答应每年资助朝
庭三十万两银子,也是主父对朝庭的一片赤胆忠心。前面那三十万支了出去,家里现在已经力不从心。再三十万,实在拿不出啊
……”
晏敏笑了笑:“我也知道为难南宫家主和管家了。只是,南宫家若拿不出,别家更是拿不出。边关告急,我也无力再去别处奔走
。只要南宫家主能够帮助筹到这笔钱,条件都好说。”
南宫秀轻轻摇头,又喝了口茶水。
“禀三爷,白大侠求见。”又来一护院,打断两人的谈话。
“没见我正跟晏大人谈事情么,叫白大侠稍候。”南宫秀低斥了一声。
“是。”护院走了。晏敏轻吐了口气。
南宫秀又道:“瞧晏大人说的,南宫家又不是贪得无厌之辈。做生意的最懂的就是圆通,若有力相助,绝不把话说死。且容我把
话回给主父了,再做定夺。纵是拿不出三十万,十万,举许能凑得出来。”
晏敏端起茶碗,情知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外头又有人求见南宫秀,南宫秀已有逐客的意思。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的滚出去
,然后忐忑不安的等他提出苛刻的条件。那条件一提出,只怕又是要在郦宸风的身上剜去一块肉。郦宸风这个皇帝已经做得岌岌
可危,周围全是那些端着碗的豺狼虎豹等着割肉,如果不想点办法,那点肉撑不了几时。
抿了口茶水,晏敏低声:“好茶。”
“晏大人若是喜欢,带些回去就是。素衣……”
“在。”刚才奉茶的丫环过来。
“去拿些百花茶,给晏大人带回去。”
“是。”丫环下去了。
晏敏笑了笑:“谢谢南宫管家。”
“不必客气。”
“对了。”晏敏灵机一动:“南宫家是不是还经营着赌坊的生意。”
“呃,是,不过也不景气……”南宫秀不明白晏敏怎么突然转到赌坊那里去了。
“晏敏刚才突然想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可以让南宫家主不那么为难,又可以解我的危机。”
“什么办法?”南宫秀眉心微拧。
“做一场赌局。”晏敏浅笑:“那些王孙贵族虽然没钱拿出来资助朝庭,却可以在赌场上豪掷千金。我想让南宫管家帮我做一场
赌局。”
“那赌什么呢?”南宫秀也笑了起来,又将晏敏打量了一遍,果然是严相忌讳的人,恐怕也是南宫家今后要忌讳的人。
“赌……”晏敏低头沉吟。南宫秀看了一眼花厅外边侯在不远处的白衣的人影笑了笑:“生死相搏,不管是王孙贵族,还是那些
富商大贾都有兴趣。不如晏大人去请一位绝世高手,我也找一位高手做生死对决。再请两位江湖中素有威望的人为此事公证。晏
大人意下如何?”
“嗯。”晏敏想了想:“倒是个好赌局。”
“那就这么定了。晏大人选定了高手立即告诉我,我在赌坊里开好盘口。若是晏大人赢了,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南宫家赢了,南
宫家会在赢下来的钱里抽出三十万两资助朝庭。不过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南宫家要拿一个所有海港进出不需查验的通关文牒。”
果不其然,狮口大开。晏敏淡笑:“我派人快马送信回京请陛下定夺,南宫家一片赤胆忠诚,陛下想必不会反对。”
“如此有劳了。请晏大人尽快选定高手吧。”南宫秀志在必得的笑起来。
……
天下三分明月色,二分无赖是扬州。
司马空睨了一眼朦胧月色,打了个哈欠。好风明月,其实到哪里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周边的景致。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上
在屋顶上点行,转眼那身影到跟前,夹着一阵香风。司马空闭着眼,无动于衷。
凌落雪的刀子轻轻的落在他的脖子上,抵住了咽喉。司马空的眼睛睁开一道缝,淡睨着她。神情即不惊奇,也没闪躲还手的意思
。凌落雪无趣的收回刀子,巧笑嫣然:“司马公子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杀你?”
司马空双手枕在头上:“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惹怒了晏大人,他已经下令要杀了你。”凌落雪将一篮酒肉递给司马空。一只羊腿,一壶竹叶青。竹叶青虽不如自己的熏风
那样合口,但比锦楼春要好得多。
司马空痛饮了一口,回想起晏敏,轻轻的笑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酒里下毒?”
“他要杀你,我却不想。”凌落雪皱眉。
“为什么?”司马空咬了一口羊腿,也不知是哪家酒楼的手艺,烤得十分精致,羊肉的膻气去得干干净净,外焦内嫩,程度刚刚
好。
“若非司马公子,我只怕已经死在他的剑下。”凌落雪沉下脸:“我追随他三年,鞍前马后。即便如此,出手也一样毫不留情。
”
司马空又喝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把嘴,痛快的吁了口气:“我喜欢。”
第八章:条件
一场赌局……
从南宫家回来,晏敏又领着郦颖浩在街市上转了转。在扬州赫赫声名的“听月楼”吃罢晚饭,回到驿馆时天已经黑了。晏敏坐在
房间里,郑武送来茶水。晏敏嗅着香气,是从南宫家带回来的百花茶。谑笑了笑,眉心皱成川字。
原是想能顺利筹到钱,又不再给南宫家什么可趁之机,结果还是让南宫秀占了先机。说来,南宫秀这个人很不简单。来了扬州这
么久,与南宫家接触四五次,都是见的南宫秀,连南宫家那位大公子都极见少到。不禁叫人怀疑,眼下的南宫家到底是谁在当家
做主。莫不是也如朝中,南宫家主其实是个被架空的傀儡……
是不是傀儡暂且不管,单想眼下的赌局。以南宫家的财力,他们要请一个绝世高手,轻而易举。这边请谁来应对?晏敏正冥思间
郦颖浩推开门:“晏少保。”
“小王爷。”晏敏脸上浮起笑,鞠躬行礼。
“晏少保很忙是不是?”郦颖浩坐到晏敏身边。
“小王爷有什么吩咐?”
“嗯。”郦颖浩看了看晏敏,将一张纸摊开在晏敏面前:“我写了一幅字,晏少保帮我带给父皇。”
晏敏默了片刻点点头:“好。”
“有劳晏少保。”郦颖浩起身出去,晏敏嗅着淡淡墨香,将字收起来。
窗前响起两声叩窗的声音,凌落雪和林珞非从窗子进来:“参见晏大人。”
“免礼。”晏敏低声。
“严相的第一批盐船已经过了扬州。”凌落雪微微抬眼。
晏敏端着茶碗轻轻叩着茶盖若有所思。
林珞非拱手:“第二批在后天,四艘。今夜这三艘由漠北四煞押运,以后的,恐怕也都由严相笼络来的那些高手押运。大人以为
我们当如何……”
晏敏又默了片刻抬起头:“珞非觉得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中可以排第几?”
林珞非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恐怕在二十开外。”
“二十以外了么……”晏敏略略有些失望。
林珞非垂眼:“珞非愚笨……”
“不是这个意思。”晏敏轻叹:“我今天去南宫家借钱,南宫秀说南宫家拿不出银子来。我便跟南宫秀商议了一个赌局。无论输
赢三十万两银子都有着落,只是如果输,南宫家拿钱出来的同时要全国各港口的通关文牒……”
“这……”林珞非和凌落雪惊讶的相互对视。
“若非有十成的把握,南宫秀想必不会开下这样的海口。”晏敏喝了口茶:“江湖排名一、二的是少林的智心和武当的玄尘。他
二人都是方外之人,想必不会参与江湖和朝庭的是是非非。我在南宫家听说有位白大侠找南宫秀,我记得江湖排名第三的,可是
位姓白的?”
“白宗甫。”凌落雪道:“白宗甫十五岁时手持太阿剑击败太湖慕容水寨的大寨主,一战成名。十八岁用普通的柳叶剑连挑了祁
连三城的上官、独孤和皇甫三个城主。二十五岁用一把木剑败当时武林排名第四的段飞鸿于剑下。而今手里没有任何兵器,却让
江湖中人都闻风丧胆。传闻他指尖的剑气,锋利过世上任何一把剑。”
“莫非,南宫秀能找白宗甫出战?”林珞非心惊。
“珞非若是对阵白宗甫有几层胜算?”晏敏又问。
“一层也没有。”林珞非坦言:“或能支撑过一百招。”
晏敏的眉头拧得更紧,放下手里的茶碗:“江湖中四到十位的,都是哪些人?能够为我所用的有哪些?”
“第四原是段飞鸿,不过他是个江洋大盗,输给白宗甫之后,被白宗甫废了武功;排第五的蒯霄近年来有病在身,已经不问江湖
事;第六的公孙铭听闻走火入魔至使筋脉逆行,人已经疯颠了;第七的是西域僧人塔舒翰,神龙见首不见尾……”凌落雪细数着
前十位的高手,林珞非出声:“其实,眼下有一个人,大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你是说……”凌落雪看着林珞非。晏敏脸色一沉,又端起茶碗来。
“四大捕快也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曾经合力跟排名第八莫如风打了个平手。属下听凌姑娘讲过四大捕快与司马空交手的事。他
一人战四大捕快,一百招内胜出还有余力,足见此人的功夫应该在江湖可排入前五之内。对白宗甫一战,想来非他不可。”
那个人……
一听这名字,晏敏怒从中来。
凌落雪冲林珞非打了个眼色。林珞非不解,倒也没再继续。
凌落雪和林珞非走后,屋子里静了下来。仲春的天气,夜间湿气极重,晏敏披了件衣服回想着刚才林珞非所说,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不用司马空,找人需要时间,说服他替朝庭出力也要时间。累加起来,玉门关破了,西北门户大开,什么白夷、斯兰、胡越
一个个都长驱直入。朝中到时再生出一点变故,太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也就到此为止。况且,排名第四、五、六的已经不可
用,用第七来战第三,无异于已经向南宫秀投子认负……
晏敏在房中来来回回踱了许久,幽幽的叹息。眼下能找到的,只有他!唯有他!
……
司马空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晏敏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司马空轻轻一笑,拍拍身边的瓦:“坐。”
晏敏的剑突然出手,司马空避过锋芒翻滚到他脚边,晏敏退让不及被司马空抱住腿压倒在屋顶上。
“放手。”晏敏恼羞成怒。
“大人问好的方式十分奇特,却又相当对我的脾胃。”司马空邪气的笑着,呼吸出来的热气飘到晏敏的脸上,带着酒臭气。
“滚开。”晏敏挣扎,司马空整个身子压上,把他压得死死的:“大人最好不要乱动。”
晏敏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心静气:“请司马公子放手,我有要事相商。”
司马空翻了个身,坐起来。晏敏也坐起来,整了整衣服。
“大人是同意我的条件了么?”司马空侧脸看他,笑问。
“不。”晏敏冷然:“我想跟你谈谈别的条件。”
“别的条件?”司马空瘪瘪嘴,听声音,完全没有兴趣。
“我听过一首斯兰民间流传的歌谣:西上萨拉峰,但见明月宫,有女颜如玉,不及我锦城。据说是锦城公主和亲时,斯兰王多罗
伊为锦城公主吟唱的歌。”
司马空似笑非笑的又倒在屋顶上,眯起眼睛。
“锦城公主和亲一年之后,就生下纳木尔王子。王子自小聪慧过人,斯兰王多罗伊爱如珍宝。原本是打算传位给纳木尔王子,却
不想多罗伊一次围猎病死在途中。王位被众臣推举由大王子撒蒙继承,并将锦城公主和纳木尔王子贬入贱籍,沦为奴隶……”
司马空打了个哈欠。
“原来是自己的东西,成了别人的。原本可以安详终老的母亲,却孤苦的病死在流放地。纳木尔王子,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们可
以合作。等到我王赢回天下的时候,便也是你回到斯兰拿回属于你的东西的时候。”
“纳木尔已经死了,那些东西要了又有什么用?”司马空笑。
“纳木尔没有死,纳木尔龟缩在中原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晏敏厉声。
“你怎么知道他醉生梦死?你又凭什么相信,那些王权富贵就是他要的?最是无情帝王家,锦城公主是一个牺牲品,纳木尔也是
。那些黄金的枷锁,除了让人死得更快,不会带来半分好处。还不如逍遥江湖载酒行。”
司马空笑着拉拉晏敏的衣襟:“晏大人不如也抛却你那个什么朝庭,跟我一起浪迹江湖岂不快哉。”
“休得无礼。”晏敏拔出袖子一脸厌恶。
司马空撇着嘴唇:“好遗憾。我对晏大人一见如故,若是能长厢斯守真是再好不过。”
晏敏捏着剑柄,从身体里散发出浓烈的杀意。
司马空气定神闲的坐起来:“我听说,白夷人在玉门关外囤兵了。”
剑几乎又要脱手飞出来。但是他杀不了司马空,这一点晏敏很清楚。
“如此孱弱的朝庭有什么值得你尽忠的呢?”
“伦理纲常知恩图报这些,自然不是你们这些番帮蛮夷能够了解。”晏敏冷冷的讥讽。
“嗯,大人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司马空点头。
“一万两银子,你只需要帮我一次。”
“钱财身外物。我又不置家田产家业,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两万两。”晏敏伸出两根手指。
司马空不吭声。
“三万两。”晏敏伸出三根手指。
司马空蹙眉看着他纤长的手指,伸手将他的三根手指握住扯到面前,像是看一件珍稀瓷器那样小心翼翼的一一摩梭了一遍。手背
看着纤细,手指却极是粗糙。他一个瞎子练成这样一身功夫,想来付出的比常人要多出无数倍。司马空轻轻唏嘘,掰转晏敏的手
腕将三根手指对着晏敏自己:“三晚。大人如果用你的三晚交换,这买卖就成了。”
晏敏倏然挥手,司马空脸上着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司马空轻轻的揉脸,看着晏敏的身影在屋脊间跳跃着消失。
“手指那么纤细,这力道,还真是厉害。”司马空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捉弄他。你这样子,晏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凌落雪翻身上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