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谏道:“这会儿了还管得他丢人不丢人?走!能说得成了你就在他家里别走了,丁无暇他想说亲?哼!休想!”兄妹两人拉拉
扯扯地摸到尚书府,尚书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萧窈揽起妹妹,从后花园围墙处展开轻功越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丁无暇的居
处,丁无暇却不在房中。
两人只好偷偷摸摸地四处看看,待绕过一处回廊时,却忽然被路过的家丁发现了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声惊呼,接着狂喝起
来:“有贼!抓小贼啊!”
这一咋呼,府中霎时乱了,巡逻的护院家丁啥的蜂拥而至,萧谏带着妹妹躲也没地方多,只得大大方方走了出来道:“别叫了,
是我。你家公子在哪里?”
丁府的护院头子认得他,晓得这兄妹二人和公子过往甚密,但太师府出了大事,已是传遍京师,也不知公子还敢不敢招惹这两人
,正犹豫间,却见自家老爷和公子一起从老爷的书房那边赶了过来。
本朝的兵部尚书丁蕴四十二岁,是个谨慎认真的人,这快半夜了依然衣冠整齐,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半夜了吵什么?”待看到
是萧谏兄妹,却分明地愣了一愣。
萧谏带着妹妹恭恭敬敬地给丁蕴行礼,道:“见过丁世伯。”
丁蕴道:“贤侄不必多利,无暇,请两位到书房来。”言罢转身就走,丁无暇做个手势让家丁退散,带着萧谏兄妹随后就进了书
房。
三人进了书房,萧谏还未开口说话,丁蕴瞄了他一眼,道:“贤侄可是暂未找到落脚的地方?”
萧谏微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是,晚辈刚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处理好,暂时还没有顾上寻找落脚的地方,不过很快
就要去找。”
丁蕴伸手拉开身后多宝格上一个小抽屉,伸手抽了几张银票出来,道:“无暇,把这个给萧家少爷,让他拿去先用。夜深,这就
送客,老夫明日还要上朝,恕不能相陪了。”
萧谏一愣,萧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转身便想出门而去,被萧谏一把拉住,她低声叫道:“哥!”
萧谏不动声色地看看她,然后转头向着丁蕴道:“丁世伯,小侄今番前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令郎的终身大事。丁世伯可知
无暇大哥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肯娶妻?皆是因为他私心仰慕舍妹之缘故,因此对丁世伯给他定亲一事推推拖拖。我和他自小一起长
大,却知晓他的心意,不忍拂逆他这一番盛情。无暇大哥,是这样吗?”
丁无暇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萧谏,你在胡说什么?”
萧谏微笑道:“我是为你好,怕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就替你说了。我兄妹二人如今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本来我带着妹妹,
想着不如跳了长江,随爷爷奶奶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也遂了东齐朝中那帮敷衍趋势趁机落井下石的人的心意。但思前想后,无
暇哥你待我妹妹这一番心意,虽引而不发,我萧谏却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丁世伯一直对晚辈多有照拂之处,我们就这般死了,岂
非对不起二位?因此我就主动把妹妹带过来了,无暇哥,我这番心意,想必你能体会了解,是吗?”
丁无暇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唇角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心中暗道:“萧谏,你就吃死了我,要死要活地这样来逼着我娶你
妹,我前一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碰着个你?”
丁蕴慢慢沉下了脸,片刻后道:“萧谏,婚姻大事,轻率不得。无暇是老夫唯一的儿子,老夫须得为他的前途考虑,请萧少爷见
谅。”
萧谏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接着:“世伯,小侄也是在为无暇哥的前途着想,朝中官员家的公子如他这般年纪还没有娶妻的,几
乎没有了。再这样拖下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着舍妹吗?若我带着妹妹去寻了死,那无暇哥岂
不要终身孤独?实则生死对萧谏来说,都是小事,家中遭此巨变,我本来也不想活了。若妹妹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萧谏为了妹
妹的终身幸福,也断不会再轻言这个死字,定当振奋精神,好好活下去,决不会拖累耽搁了无暇哥的仕途。若违誓言,犹如此树
!”言罢忽然拔刀出鞘,反手甩出,一道流光闪过,打破了窗户,接着窗外一棵梧桐树轰然倒地,竟是被他的飞刀生生拦腰斩断
。
书房中登时鸦雀无声,丁蕴听说过萧谏自小好武,又勤奋好学,据说年年去十三旗的青琐印花楼看书,武功相当不错,如今看来
果然名不虚传,片刻后方道:“萧少爷,你口口声声我儿仰慕令妹,可我儿并未对老夫提过此事,你这番话,却是从何而来?”
第六章:落水
萧谏道:“无暇哥未提此事,须是面薄的缘故。无暇哥若再这么羞怯下去,那就只好有劳无暇哥为我兄妹二人收尸了,在这金陵
,萧谏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在死后帮着收尸的人,无暇哥意下如何?”他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丁无暇,你答应不答应?你
不答应我死给你看!”
丁无暇看着他英挺秀雅的脸,见他这般步步紧逼地和自己耍赖,心中又气又笑,却也是百般滋味莫辩,片刻后道:“爹,孩儿确
是仰慕萧窈姑娘久已,从前不愿说亲,也是因为此故,还请爹爹成全。”萧窈听他终于吐了口,悄悄瞥了他一眼,脸色慢慢红起
来,萧谏却仍不罢休,接着道:“丁世伯,无暇哥已经吐了口,虽然自古婚姻大事须由父母做主,但我东齐民风甚好,夫妻二人
也讲究个两情相悦举案齐眉对不对?还望丁世伯成全。”
丁蕴见他一番话说的云天雾地,待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得皱眉不语。萧谏见他犹豫,微微一笑,道:“丁世伯,我萧家落
到今天这种地步,和从前爷爷姑姑做下些不好的事可能也有关系,这贰臣之后的名头,我萧谏却绝不会担负一世,男儿在世,当
有大志向,行大道义,总有一天,我必定要凭一己之力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光大我萧家门楣,彻底洗脱这不良名声。丁世伯,
您就信我一回如何?”
丁蕴垂头思索,还没理出个头绪,听丁无暇又道:“爹爹,孩儿愿娶萧窈姑娘为妻,您就答应了吧。”
两个孩子一块来夹攻,丁蕴也并非不通情理的人,长叹一声,凝目望着他,道:“萧谏,你说你会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少年人
胸有大志却也口无遮拦。事到如今,老夫我就相信你一回,你二人若无处可去,就先暂且住在我家,等风头过去,老夫这边准备
妥当,便给他二人成亲,萧少爷意下如何?”
萧谏道:“如此多谢丁世伯!”扯着萧窈扑通跪下,恭恭敬敬给丁蕴行了大礼,丁蕴连忙双手扶起,萧谏道:“那么我妹妹就留
下了,小侄我却不能留下,这就告辞!”言罢转身出门,丁无暇惊道:“萧谏,这半夜三更的,你去哪儿?”
萧谏道:“我自有去处,谢谢你,无暇哥。”闪身出了门,去到门外那梧桐树下捡取了自己的佩刀,丁无暇连忙出去拉他,见萧
谏身形一晃,已是展开轻功离去,转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窈和丁无暇一块儿撵出了房门,萧窈叫道:“哥哥,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算什么?”心中瞬间空落落一片,珠泪盈眶。丁无
暇摇头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萧谏掠出了丁府,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孤独凄凉无比。他从小没有了父母,爷爷奶奶对这一对孙儿爱若珍宝,萧谏自小
和萧窈相依为命,从未和妹妹分开过。今天跑到丁家去胡搅蛮缠,要挟耍赖,若为了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但为了妹
妹,就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想起这几天功夫竟似从云端跌入了泥地,果然是天壤之别,思至此一边走,一边眼泪止不住纷纷落
下。
可是哭也没用,日子还得过下去。
萧谏一边有气无力地走,想起来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哭起来也很耗费体力,如今这状况,竟然连哭都快哭不起了,干脆也就省省
力气吧。摸摸身上似乎还有几两银子,但放眼四顾,所有的饭铺却都已关门打烊。他踅摸了半天,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思忖片刻
,忽然想起那日在秦淮河上偶遇的林再淳来,却不知他还在不在哪里,当下就信步往秦淮河的方向行来。
夜晚的十里秦淮,两岸楼台倒映,华灯璀璨,来来往往的画舫上无不笙歌艳舞,热闹喧嚣,萧谏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看着,想起几
日前因为娶亲受挫过来大放悲声的事情,竟是恍如隔世,如今比起来,那点小事究竟算什么?
他游目四顾寻找林再淳的那条船,却没有找到。正茫然间,却听身后一个清冷地声音唤道:“萧谏!”
萧谏连忙回头一看,籍着秦淮河上璀璨流离的光,见那人一身浅色衣衫,长身玉立,清俊挺拔,竟是当朝的三皇子高淮。
萧谏一惊,想着此人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连忙后退了几步,自觉安全了,方躬身道:“见过三殿下。”
高淮走近他一步,萧谏心里害怕,跟着再退一步,高淮只得站着不动,道:“你怕什么?我问你几句话。那块玉佩,你是从何人
手中得到的?”
萧谏沉默不语,想起他那天动手和自己抢夺玉佩,耽搁了不少时间,害得没能及时挽回爷爷的性命,心中忽然愤恨起来,片刻后
方淡淡地道:“不是我不愿告诉殿下,给我玉佩那人有交代,此事只可我自己知道,不能告诉别人。”
高淮轻轻地吁口气,听起来似乎在强压怒火,缓缓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摔了我的玉佩,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就别在这里
推三阻四好吗?”
萧谏冷笑,毫不客气地道:“这世上,难道只有你的事情才很重要?我爷爷的性命对我也很重要,那天让你给耽搁了。我两个奶
奶的性命也很重要,一听说我爷爷死了,她们跟着去了。我一下子失去了三个亲人,我却应该跟谁计较去?”
他言辞犀利,态度恶劣,高淮侧头听着,面无表情,似乎不以为杵,片刻后道:“怎样你才肯说?”
萧谏心道:“怎样我都不说!”皱眉做苦苦思索状,而后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不想告诉殿下,只是事隔多年,恕草民实在
记不清了。特别是那天挨了您一掌,到现在内伤还没有好,这脑子就更加糊涂,想说也无从说起,还请殿下您多担待我这糊涂人
吧!”一边眼光四处游走,便想找个机会走掉。
高淮看在眼里,寒声道:“你糊涂?我看你一点也不糊涂!”忽然飞身抢上,伸手就去抓他肩头,萧谏惊觉时,劲风已经拂到肩
头,他斜身飞起,堪堪避开,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反身就逃了出去。
还没奔出几步,后心杀气袭来,萧谏无奈急忙拔刀,反手,回身,刀如流光,格挡了出去,却忽然眼前一花,高淮的剑影竟如落
花纷纷,刹那间从四面八方攻到,他不及多想,连着劈出二十四刀刀,刀刀紧迫快捷,正是萧家刀中有名的一招:“二十四桥明
月夜”。叮叮当当兵刃撞击不断,形成一片细碎的响声,勉强把高淮的剑势格挡了开来。
两人在这秦淮河畔交起手来,数十招一过,萧谏便呈败象,左支右绌抵挡不住,高淮步步紧逼兀自游刃有余,抽空还道:“你好
好说,我就不再难为你!”
萧谏道:“我记不起来,怎么说?”
高淮见他拼死抵赖的模样,怒火一寸寸升起,忽然手上加快,剑光流利轻盈,挟着一缕劲风,转瞬间刺到萧谏的咽喉处,萧谏连
忙挥刀回斩,却忽然手腕一痛,已被刺中,手中兵刃脱手飞出,远远落入了秦淮河中,攻他咽喉却是虚招。
他这下子赤手空拳,忙叫道:“我的刀!我家传的宝刀啊,你赔我!你赔我!你要是赔不起,就别再和我提你的玉佩!”
高淮一顿,刚才还真没看出那是一把宝刀,手中稍一迟缓,萧谏趁机反身就跑,高淮顿悟他在骗自己,冷哼一声,抢上去反手一
掌劈出,萧谏上次的内伤还没好,身法更是不如高淮利索,被他正中后心,一阵剧痛,只得借势踉踉跄跄向前扑出,见眼前水光
一片,扑面而来,干脆就势一头栽进了秦淮河中。
高淮一惊,见他入水后瞬间不见了踪影,连泡都不冒一个,叫道:“萧谏,出来!“
萧谏沉入水底,往河水中央潜去,待一口气吐尽了,方冒出头来,见高淮站在岸边,怔怔地看着河水,竟颇有几分孤寂萧瑟的模
样。但他一冒头,高淮立时就看到了,道:“萧谏,你上来,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没别的意思,你跑什么?”
萧谏道:“你是第二次打我了!我才不上去!”
高淮皱眉:“我若不走,你就一直赖在水里?”
萧谏道:“在水里就在水里,反正我也娶不到媳妇,干脆等着龙王把我招女婿算了!怎么着?”
高淮简直无言以对,片刻方道:“我在问你正经事,这跟你娶……娶不到媳妇有什么关系?”
萧谏反口道:“当然有关系!关系大了!我爷爷奶奶若还活着,也能张罗着给我娶房媳妇。如今我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才把我妹
妹嫁出去,我的终身大事,以后可要指靠谁呢?要不这样吧,你负责给我找个媳妇,什么公主郡主的都行!花费的银子你出!我
就好好想一想,把那块玉佩的由来告诉你!”
第七章:截江
他一边啰嗦,一边借着水势顺流而下,高淮不愿下水去抓他,无奈之下,只好在岸边跟着往下游走,边走边道:“萧谏,你胡搅
蛮缠的本事当真不小!”
萧谏冷笑道:“也就一般吧,承蒙三殿下夸奖,草民很荣幸!”却听高淮道:“船!”
萧谏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微一疑惑,却忽然咚地一下,重重地撞在一只逆水而上的船上。他本来就受了伤,那船行得极慢,而萧
谏却正在和高淮争吵得兴起,根本就没有听到水声。这一下撞得着实不轻,隐约听船上什么人一声轻呼,接着眼前一黑,竟然昏
了过去。
高淮目力过人,在岸边看得清清楚楚,心道:“撞一下能晕过去?这孩子也太能装腔作势了!”却不知萧谏连番遭逢打击,又受
了内伤,实则已是强弩之末,本就是硬撑着在跟他周旋,早已有些支持不住了,这一撞,也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
眼看着萧谏往水里沉去,这要没人管,就算他会水,也非淹死不可。船头站着的一个黑衣人忽然甩出了一根长长的缆绳,竟在瞬
间缠上了萧谏的腰,接着手一抖,把他从水中提了出来,扯上了船头。
高淮凝目观看,见那黑衣人身形修长端正,船上灯火很亮,照见他的相貌甚是俊秀美丽。腰间浅色的腰带,在夜风中轻轻地飘拂
。接着见他俯身细看萧谏,萧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像是装的,看来是真晕了过去。那人检视了片刻,却忽然低声轻呼道:“
萧公子?”原来两人竟是熟识。
高淮不好再跟上船去,轻轻一击掌,身后黑暗中出来两个侍卫,他吩咐道:“跟着这个船,探查清楚那黑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