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领命而去,高淮看着那船缓缓驶去,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也不再追赶,只在岸边怔怔地站着,清风徐来,水波澹澹,他伸袖
盖住了半边脸,轻轻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低声自语道:“我也太多事了,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改变什么?”
萧谏昏昏糊糊地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总算慢慢清醒过来。觉得身子轻轻地一晃一晃,似乎是在船上,他动动身子,感到衣服已经
被换过,游目四顾,房中没有人,便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东看看西看看,听得左边的板壁外隐隐有人声,萧谏凝神听来,听得
一个女子脆亮轻快的声音道:“大堂主一会儿传信让咱去荔汀别业等着,一会儿又传讯让咱们来长江上等着,这么变来变去的,
究竟他想怎样?”接着一个温柔和缓的男子声音道:“大哥一直都是这样的,应该有他的道理。未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习
惯吗?”
那女子道:“整日价疯起来疯疯癫癫的,懒起来就论堆儿卖,真是……唉……少见少见!”
那男子道:“不可这样背地里诋毁我大哥。”
萧谏听那声音很像林再淳,不好意思再听墙角,便开口问道:“有人吗?”
然后房门一开,一个女子很快地冲了进来,咋咋呼呼地道:“醒了醒了!二堂主快来看,他醒了!”
萧谏茫然抬头,见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身形窈窕,相貌甚美,浅橘色的衣衫华丽非凡,瞬间冲到了萧谏的眼前,上上下下打
量了两眼,接着笑道:“这一醒,比躺在那里装死狗好看多了!二堂主,给我吧好不好?我正缺个男跟班的!”顺手就在他脸上
捏了两下,夸赞道:“好嫩啊,快掐出水来了!”
萧谏嘴角抽搐几下,道:“这位姐姐,你是在说我吗?”
那女子一指头点到他的额头上:“不是说你是说谁?这儿有别人吗?小子看起来倒也不笨,难道是个呆傻?”
萧谏道:“可是我……”忽然看见一个黑衣人进了房门,果然就是自己要找的林再淳,他大喜过望,叫道:“林大哥!”
林再淳微笑,慢吞吞地道:“未央,你想让人家做你的跟班,也要人家愿意才成。这位萧家少爷,可不是你手底下的那群人,未
曾卖身给你。”
未央秀眉一挑,道:“没有卖身?你把他救上来,虽然是你给他看的病,灌他的那几碗参汤可是我的东西!我那是东北长白山的
老人参!一碗怎么着不得一百两纹银,这算下来就是三百两!”
她大咧咧凑到萧谏身边,挤着他坐下,把一只玉白的手伸到了萧谏的脸前:“你给我三百两银子,我就饶了你,不用你做我的跟
班了。否则你就得卖身给我!”
萧谏皱眉,苦起了脸,摸摸身上,似乎穿的还是林再淳的衣服,又哪里有银子给她?只得挠挠额角做迷惘状:“姐姐,我没有钱
。而且,我不记得我喝你的参汤了呀,我喝了吗?我真的喝了吗?”
未央瞪眼道:“啊?你喝过了想抵赖?”
林再淳伸手拍开了未央的爪子,道:“未央,你别吓他。”去凑到萧谏的另一边坐下,两人把萧谏夹在了中间,林再淳道:“萧
公子,你受了内伤,又撞到了我们的船上,所以就昏了过去。我已经给你看过,没什么大碍,将养将养就好了。”
萧谏道:“如此多谢林兄。我在水里和岸上那人吵架,吵得太过兴起,结果一不小心就……我真是没出息,不过我从小就不喝参
汤的,我不喜欢那个味儿。我奶奶说,就算我昏迷了,有人硬灌,也灌不下去的……”话还没有啰嗦完,船身忽然一阵晃动,似
乎停了下来。林再淳一皱眉头,见一个随从进来禀报道:“二堂主,我们的船被人拦住了!”
林再淳道:“什么?”未央跟着咋呼:“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拦咱二堂主的船?”
那随从道:“是十三旗的叶七公子。”
未央道:“胡说!叶七轻易不出十三旗总坛,如今跑到金陵来干什么?定是你看错了!”
那随从道:“属下的确不认得七公子,可他自己说他是叶七。”
未央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半晌方道:“真的是他?那,那他是不用吃雄心豹子胆也敢拦的。说不定只是喝了一碗一百两银子的参
汤而已。走,看看去!小跟班,你走得动不?要不要跟出去看个热闹?”
萧谏思忖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身上困乏的很,起不来,想看热闹也看不成了。”十三旗是江湖上一个极大的帮派,
萧谏的爷爷萧润,曾经和十三旗过从甚密。萧谏经十三旗总门主许可,十四五岁开始就年年去十三旗的青琐印花楼看书,和楼主
叶七极为熟悉。如今家里遭逢巨变,十三旗的消息向来最为灵通,想来早已知晓了,也不知人家对自己的态度会转换成何种模样
,为免尴尬,还是先避开为好。
未央和林再淳出门而去,萧谏悄悄凑到船舱的门口,扒开竹帘缝隙往外看,见船只不知何时转到了长江之上,不远处就是燕子矶
,两岸春风杨柳,十里桃花。迎面不远处水面上五只不大不小的船,一字排开拦住了自己乘坐的这条船。中间船上那人青衣如水
,长发微拂,面容清隽,肃然而立,可不正是十三旗青琐印花楼的楼主叶七公子?
十三旗在江湖上恶名昭彰,臭名远扬,兴风作浪,无所不为。但作为二当家的叶七却很少涉足江湖,如今亲自跑了出来,定是发
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林再淳抱拳道:“七公子好。不知七公子拦住在下的船,有何指教?”
叶七冷冷地瞥他一眼,道:“叫你家大堂主出来答话。”
林再淳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地道:“我大哥不在这条船上,在下不知道他在哪里。”
叶七道:“叫他出来!我追了他一路,他如今就在这条船上!”
林再淳微蹙眉,道:“真不在,你相信我,我从来不骗人。”
叶七坚持道:“叫他出来!”
林再淳无奈,他拙于言辞,只得侧头看看未央,未央接口道:“我家大堂主神出鬼没,我们的确不知道他在哪里。”
叶七道:“你再啰嗦,我就让人上船去搜了!”
未央道:“七公子,那可不成,虽然你们十三旗素来不讲究什么江湖道义,但也不能就这样欺负到我们二堂主的头上,你想来搜
船就来搜船,搜不着了怎么办?再说,我们大堂主怎么你了,你这样气势汹汹地跑来找人?”
叶七冷哼一声,顿住不语,片刻后方道:“他怎么我了,他自己知道!”
萧谏躲在舱中看得奇怪,瞧叶七的脸色,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琥珀色的眼珠已经转成了深褐色,似乎拼命压抑着愤怒
。他和叶七认识多年,七公子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再瞧那林再淳温雅秀丽,言语来往间萧谏也终于猜到了他的身份,原来竟是江南五大堂排名第二的惊神堂主。江南五大堂分为内
五堂、外十堂,林再淳的地位应是仅在五大堂第一堂肃仙堂主之下。
叶七不再和他们啰嗦,道:“上去!”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人同时从两条船上飞身而起,瞬间抢上了大船,一人执刀,一人拿剑
,齐齐向林再淳和未央攻来。林再淳叹气,无奈地迎上去,未央拔剑出鞘,跟着抢上,乒乒乓乓地打在一起。
船头上高手交战,你来我往,几个人影嗖一下过来,嗖一下过去,刀光剑影,凶险迭起,萧谏正看得兴奋,忽然身后有人低声问
道:“看得这么卖力,好看吗?”
第八章:授艺
他惊起,竟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个人,连忙回头去看,一个人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几乎已经快贴着他的后颈了。瞧来约有二十七
八岁的年纪,肤色淡褐,双眉斜飞,着一件白色的衣袍,式样宽大随意,隐隐用银线勾勒出了繁复细碎的牡丹花图案。萧谏看得
怪异,细看才明白,他身上的衣服竟是一件睡袍,他却大白天穿出来了,还穿得大大方方,自在舒适无比。
萧谏忙后退一步,惊道:“你……你……”那人比划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个叶七还真是阴魂不散,他祖母的!甩了一路
也没有甩掉。”
萧谏明亮慧黠的眼睛眨得几眨,也低声笑道:“难道你就是那个大堂主?”
那人道:“是啊,我就是。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萧谏道:“在下萧谏。”
那人一愣,顺手搭上了萧谏的肩膀:“萧谏?你是萧润的孙子?那也算玉马金堂萧家的分支呢!嗯,怪不得!我可是你的本家哥
哥。快叫哥哥!”
萧谏试探着问道:“你也是萧家的人?”
那人道:“本堂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萧雄是也!玉马金堂地十七代传人,属于太湖鸣风庄一支的,他们都叫我‘太湖龙王‘。
嗯,不过我喜欢我的另外一个绰号,很动听的一个绰号。”
萧谏奇道:“什么动听的绰号?能告诉我吗?”
萧雄半眯着眼,瞧了瞧他大睁的双眸,忽然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你哥哥我另一个外号叫‘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
天下第一……丧门星’,怎么样,很动听吧?”
萧谏拼命忍住笑,连忙附和道:“很动听,果然很动听。不过大堂主你既然天下至尊所向无敌了,作什么还要怕七公子呢?干嘛
不出去和他单挑?嘿嘿,让小弟我也看个热闹。”
萧雄道:“谁说我怕他?我才不怕他!本堂主这次只不过是稍微有点心虚而已。”
他不知何时歪倒在了萧谏适才躺的床上,顺手拿起来床头小几上的一盏茶喝了,然后道:“呸!这么难喝,死林子越来越不讲究
了。”言罢伸个懒腰,道:“被七公子追了一路,真累!小子,既然咱俩是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你出去,替哥哥把七
公子打发了!也算你给哥哥的见面礼。”
萧谏笑道:“大堂主,你看起来比我大,应该是你给我见面礼吧?再说十个我也不是七公子的对手,纵然我出去,也挡不住他。
而且他认识我,我可不敢见他。”他回身瞄了萧雄一眼,奇道:“我就是好奇,大堂主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把七公子惹成这样?
”
萧雄懒洋洋地卧倒,以手支颌,大大咧咧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不过跟无常门门主打赌比喝酒,依据约定,谁输
了就单闯十三旗总坛,去把青琐印花楼给烧了。结果我不小心输了而已。叶七他就因为这点小事开始纠缠不休。这厮小气的很,
果然小气的很,我觉得他应该叫‘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天下第一……小气鬼’,你觉得这绰号怎么样?动听吗?”
萧谏“啊”地一声惊呼,下巴差点掉了合不上,半晌方道:“你……你把青琐印花楼烧了?”
萧雄不在意地道:“是啊,是烧了。不过也没烧完,那楼是大理石筑成的,烧不起来,我就把楼里泼了些火油,单单烧了楼中存
放的东西而已,楼还给他留着呢!你看我对他多宽容,多客气!和我一比,他叶七就小气得很了!实则本堂主也是被逼无奈,你
说我打赌打输了怎么办呢?咱们江湖中人,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总不能输了就抵赖吧?”
他信口说来,却见萧谏两道漂亮的剑眉拧到了一起,神色竟是痛惜万分,简直快要痛不欲生了,奇道:“你怎么这般表情?”
萧谏叹道:“我没怎样,就是心口有点疼。大堂主,你……你……七公子这般千里迢迢地追你,果然是有缘由的!我听到了七公
子心碎的声音,啪啪响啊!”
叶七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类资料秘籍等,青琐印花楼位于十三旗总坛中。在他十几年的精心经营下,已成为江湖中最大最
全的资料存放之地,号称知尽天下事。萧谏因为从前自己爷爷和十三旗素有勾当,被许可每年可以去楼中看一个月的武功秘籍,
当真是获益匪浅。没想到这么好的地方,却被萧雄给毁了,而且还是一个很混蛋的理由。虽然萧谏知道自己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
会去青琐印花楼,但此时听来,却仍是心痛无比。却不知楼主叶七的芳心已经碎成了什么样子。
萧雄哼一声,接着顺口诋毁:“那叶七,他就是那王八咬人,死不松口。唉,人太执着了果然不好。像我,随和通达,多好!”
舱外甲板上依旧在乒乒乓乓地交手,混乱中忽然听到未央一声轻呼,萧谏往外看了一眼,见十三旗那拿剑之人刺伤了未央的右臂
,林再淳的两个随从抢上来挡住,看来却依旧不是对手。萧雄道:“这是十三旗的排名第三第四两大护法,芳菲剑休眉和五音杀
手夏冰南,小林子也还罢了,未央那娘们儿可不是对手!萧谏,哥哥稍微有点心虚,不大好意思出去。你去帮忙把他们打发走,
我给你大大的好处。”
萧谏心中一动,故作为难道:“大堂主,我学的虽然是萧家刀,可都是自学的,实在是拿不出手。人家十三旗的护法一个个都是
武林高手,我哪能是对手呢?咱俩既然是自家人,你这好处大了我也不好意思要,要不你就……给我指点指点刀法?我也勉为其
难帮帮你的忙。”
萧雄翻起眼看看他,片刻后道:“我依稀听说你去过岭南,去找萧家的长辈讨教过,貌似没有人搭理你?”萧谏可怜巴巴地道:
“是啊,所以小弟我很可怜了。若是打败了,岂不是坠了玉马金堂萧家的威名?”
萧雄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岭南的玉马金堂号称萧家的正支,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哪还有什么威名让你坠?守着那一成不变
的刀法,能有什么长进?他们自己还没有长进,又如何指点你?萧谏,你去,就找那个夏冰南动手,他用的也是刀,让本堂主我
先看看你的路数再说!”他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说叶七认识你?对了,哥哥也不能让你为难。”伸手冲他勾勾手指,道:“
你过来!”
萧谏慌忙颠颠地凑了上去,萧雄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给他戴在了脸上,笑道:“这下子他认不出来了吧,放心去吧
!说话的时候压低声音,别让人家听出来就成。”顺手操起身边的一把刀递到他手中。
萧谏道:“好!”提刀义无反顾地冲出了舱门,道:“未央姐姐,我来帮你了!”
未央碰上了五音杀手,已经在生死轮回中转了几圈,林再淳抽空就替他抵挡一下,纵使如此,还是挡不住夏冰南的刀势。萧谏提
刀加入战团,未央松了口气,看到戴了人皮面具的萧谏,奇道:“咦?你是谁?”
萧谏向她挤挤眼,做个怪脸,抢上去挥刀劈向夏冰南,去势狂横霸道,气象万千,正是萧家刀的起手式‘云横梅岭’,接着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