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 上——俞洛阳
俞洛阳  发于:2012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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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腿站在那里,忽然身上一凉,觉出不对来,登时尴尬无比。

而后一干人看着他,都愣住了。那男子微蹙眉,片刻后道:“你冷不冷?”

萧谏呐呐道:“也没觉得冷。”见那男子身后的随从已经露出了笑容,他忽然感到无比的难堪和羞涩,脸色一点点涨得绯红,低

声道:“不好意思,忘形了。”

那男子也不在意,道:“我船上有衣服,要不要上去先穿上?”

萧谏道:“如此也好,多谢兄台。”当下随着他上了船,待进了舱室,见那船外表也就是一只旧船,室中之陈设却甚是雅洁精致

那男子吩咐随从去拿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过来给萧谏,萧谏连忙穿上,听他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这般伤心?”

萧谏低头不语,片刻方道:“说也无妨,我……我被我的新娘嫌弃了,她瞧不上我,竟然在拜堂的时候要以死明志。我还有什么

脸见人!”边说一边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那男子劝道:“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她不喜欢你,自然会有别的女子喜欢你。以你这般人才,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姑娘吗?自己

躲到这里哭什么?”

萧谏摇头叹气,想起来自己从十六七岁开始奶奶就开始张罗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两年有余,这中间说了多少门亲,却都不明所

以地无疾而终,果然悲惨落寞。他看这男子温柔和善,虽是初次相逢,却忍不住把心里的抱怨说了出来:“今年我奶奶找那算卦

的找了十几个呢,都说我红鸾星动,结果却这样!看来算卦的都是骗子!回头我定去金陵城中砸他十个算卦摊子出这一口气!”

那男子笑道:“算卦的也不过靠着胡说几句混个温饱,你又何必和他们计较?”

萧谏想想也是,便抬头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多谢兄台赠袍之恩。兄台可否留下姓名及府邸所在之地,改日容我登门拜谢

?”

那男子道:“我家离得很远,拜谢就不必了。我叫林再淳,你呢?你叫什么?”他问话甚是直爽,萧谏道:“在下萧谏。”

那男子嗯了一声,道:“你和我大哥一个姓,说不定是一家子的。你还没有用午饭吧,请你一起用饭可好?”

萧谏犹豫了一下,他今日大婚,激动之下连早饭也没有吃进去,如今果然是饿了。林再淳见他踌躇,便道:“公子何必拘泥于世

俗之见?不过是一起吃个饭而已。”

萧谏道:“那好,如此叨扰了。”

林再淳听他答应下来,微微一笑,却是清雅俊逸,温柔可人,显见的由衷地高兴,道:“我经常来金陵,这次却是一个人,要见

的人恰好又出去了,正嫌自己吃饭寂寞呢,有人陪着真好。”当下招呼侍从摆上午饭来,萧谏也不跟他客气,两人虽是萍水相逢

,但推杯换盏的一点儿都不耽搁,席间林再淳道:“我这两天还不走,你若是无甚要紧事,明天也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如何?”

萧谏道:“好啊,没事儿我就过来,明天我带着朋友和妹妹一起过来可以吗?明天我来做东。”

林再淳笑道:“人越多越好,我就喜欢热闹。”

两人言谈甚欢,那林再淳举手投足间舒缓雅致,风度怡然,颇有魏晋高人之遗风。他慢吞吞地劝解着萧谏,萧谏听着他的轻声细

语,一腔怨气渐渐地平息下去,不知不觉已经是夕阳在天,萧谏却还是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想起来揪心看着窝心的现实,却听

河岸上有人一溜小跑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呼唤道:“萧少爷!萧家少爷!你在哪里?”

萧谏一愣,跑到船头去看,却是丁无暇的贴身小厮小福,当下答应了一声:“在这里!找我作甚?”

小福子一见他,登时捶胸顿足:“萧少爷,小的们找您找疯了,您却在这里乐和!快回来吧,太师府……太师府出大事了!”

第三章:下药

萧谏一听,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林再淳听到两人对话,从舱中跟了出来,道:“萧公子,家里有事你就赶快回去,有什么用得着

我的地方就来找我,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秦淮河上。”

萧谏道:“如此多谢。”与他匆匆拱手告别,上了岸。

那小福把他拉到一无人处,道:“我家公子交代了,您先不能回太师府,否则被看押起来,可是什么都干不成了,这就随我去找

我家公子从长计较。”扯着他匆匆而去。

黄昏时分,朝中的两个重臣拿着圣旨,带着大内侍卫统领蒙昕等人,把萧太师的家给抄了,太师府里人喊马叫乱成了一团。除了

没有找到萧谏,其余人一律被撵到一处院落看押了起来,所有的家产房舍统统封条封了。萧润晚饭未吃完,被如狼似虎的大内侍

卫掀翻了桌子,扯进了宫中。他为官多年,自知这会儿喊冤也没用,便一声不响,一路跌跌撞撞跟着行来,见竟到了皇帝的寝宫

外,却被吩咐在殿外等着。

萧润只得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心中惊疑不定,正腰酸背疼地思潮起伏,忽然一个人影凑到了跟前,轻声笑道:“萧太师?”

萧润抬头,见是二皇子临汾王高泽,相貌倒也端正得很,只是一身的胭脂酒气,一脸的嬉笑轻浮,萧润忙道:“见过二殿下。”

高泽呵呵一笑。低声道:“听说你家女儿很有本事,竟然给皇上下了药!嘿嘿嘿,不过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我家老三那个孽种,

不就是下药下出来的?皇宫大内说起来密不透风,这点破事,却瞒得了谁?”

他只管在这里大逆不道胡言乱语,萧润心中惊恐万分,也不知萧容给皇帝究竟下了什么药,也不敢问这没正行的二殿下,只是不

说话,高泽见他不语,冷笑了两声,道:“待我去尽一尽孝心再说!”施施然进了殿门,看到卧床昏迷的煦文帝,忽然之间就垮

下了脸,声泪俱下地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呀!儿臣在外面忙于公务,听到了消息就加急赶回来,您这样叫儿臣如何活下去

啊!”

高帜昏迷尚未醒,三皇子舞阳王高淮住在宫里,所以来得较早,一直坐在高帜的床边,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对他的聒噪恍如不闻

。高泽扑到床前,东看西看,片刻后道:“三弟,父皇这是怎么了?”

高淮站起身给他见礼,道:“病了。”

高泽道:“三弟,大皇兄在南蜀打仗,我这领着礼部和户部,一向事务繁忙,又住在外面王府中。只有你一直在宫中,如今父皇

成了这副样子,你两个字‘病了’就把我打发了?你在打发街上的路人?父皇是如何得病的,你能不能详细一点地告诉我?”

高淮道:“我不懂医理,你问太医。”老太医凑过来一个,战战兢兢正要解释,高泽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们那老一套我早

听腻了!三弟,还是你说吧。”

高淮低头不语,伸袖不着痕迹地掩住口鼻,片刻后道:“就是病了。”高泽不知是从礼部还是户部沾染了一身的脂粉味回来,熏

得他脸色发白,一阵阵几欲作呕,却也只得忍着。正僵持间,高帜慢慢又睁开了眼,看了高泽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你还是出

去吧,吵得朕心慌!”

高淮见父皇醒来,便端起了身边小几上的参汤,尝了一尝,递到高帜的唇边。

高泽看看老皇帝的脸色,只得道:“那么儿臣就不搅扰父皇了,儿臣告退,父皇千万保重身子。”叩头退出,待行到跪在殿外的

萧润身边时,复又弯腰低声道:“原来脱阳之症是这般脸色,有趣啊有趣。”

萧润一哆嗦,心道:“脱阳?”目送二殿下晃晃荡荡离去,却有太监出来传他进去,萧润慌忙一路膝行进了殿,满室中俱是浓烈

的药味儿,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他微微抬头,见当今煦文帝高帜卧在他那张巨大无比的龙床上,脸色灰败,有气无力,显见病入膏肓。床边一张椅子,坐着一个

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着月白色缎袍,长长的乌发用青色的缎带束起,眉目清明俊雅,脸色冰冷沉郁,一只手紧紧握着煦文帝

搭在床边的手,见萧润进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接着垂下了眼帘。

萧润停了片刻道:“罪臣叩见皇上,皇上可是龙体欠安么?”

高帜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是啊,朕龙体欠安,欠的很!若不是淮儿赶过来用内力给朕续着这一口气,朕这会儿恐怕已经驾崩

了!”

萧润心中咚咚乱跳,悄悄看那少年男子一眼,原来竟是三皇子舞阳王高淮,只听说他闭门读书十几年,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

面目,如今看他相貌,果然如传言一般和高帜极为相像。

高帜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萧润!这全是拜你那好女儿所赐!

萧润一惊,忙叩首道:“不知罪臣那小女她……她做下了什么事情,惹皇上震怒至此。皇上可否看在老臣薄面上,饶她这一次?

高帜道:“饶她?朕倒想饶她,就不知朕有这个命没有了?她竟然给朕下了药……下了药……害朕差点就丢了性命!”愤怒之下

,忽然大咳起来,登时上气不接下去。把床边侍立的宫女太监御医吓得一块往前凑,高帜胡乱挥手道:“滚开!滚开!一群没用

的东西!”

高淮连忙站起身来,低声道:“爹,你别生气。”右手抓着高帜的手不丢,左手绕过去轻抚他的背,高帜靠在儿子怀中,一口气

终于顺了过来,道:“你还是去问问你那好女儿吧,朕不想和你多说!朕这一条命要送到她的手里了!朕本要立时就处死他,想

起来你也算是劳苦功高,就叫你来再见她最后一面吧。”

萧润在心中迅速思量,若真的给皇帝下了药,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恐自己再无机会过来说话,忙道:“是,是,罪臣这就去,

这就去。不过罪臣有一事相求,小女顽劣,都是罪臣教导无方,但看在她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的份上,可否饶她一命?若要赐死

,让罪臣替她……替她去死,请皇上成全!”

煦文帝脾气暴躁,最恨人啰啰嗦嗦求饶,但萧润做太师这么多年,当年南楚之战又曾立了大功,如今出言哀求,皇帝也需斟酌斟

酌。正思忖间,萧润见他不语,接着斗胆道:“请皇上成全臣这一片父母之心。”

煦文帝喃喃道:“父母之心?”

他缓缓抬头看着高淮,高淮却也正在看他,黝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干净清澈,却殊无表情,然后收敛眼神,复又低下头去。高

帜叹了口气道:“父母之心算什么?还得看做儿女的稀罕不稀罕。朕也是做父亲的人呢!好,今日当着三皇儿的面,朕就成全你

这一片父母之心,你去吧,就在那边等着发落。”

萧润道:“罪臣谢主隆恩。”叩下头去,接着微微转了下身子,道:“谢过三皇子殿下。”他为官多年,警觉之极,感到煦文帝

话中之意是在隐隐地讨好这位不言不语的三殿下,便顺带也谢了三殿下。而后方出殿来去见自己的女儿。

萧容所居之宫殿名叫玉华宫,此时已被大内侍卫监禁看管了起来,萧容在主殿中把东西砸得满地都是,劈头散发,花容月貌已不

复见,待见萧润进来,忽然间泪流满面,跳着脚道:“爹,爹,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把女儿送到这暗无天日的所在,受尽羞辱折

磨!女儿宁愿死也不想待下去了!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萧润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但如今萧容贵为贵妃,他又如何能轻易便去拂逆贵人?只得劝道:“你究竟在闹什么?皇上说你给

他下了药,你你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萧容脸色一阵绯红,忽然冷笑道:“春药,怎么了?他几年也不宠幸女儿一回,召去侍寝了也就是给他捶捶背,捏捏腿!如此这

般,女儿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皇子?如此下去,这皇宫中还有女儿的容身之所吗?”

萧润惊道:“春药?”

萧容接着冷笑:“是啊,春药!就是春药!没想到圣上这般不中用,也不过三次就昏了过去,哼!”

萧润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差点也晕了过去,道:“你疯了?你给圣上下……下药?你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啊!我做了什么孽,怎

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女儿?”

萧容叫道:“我为什么不能下药?为什么?当年的敬诚皇后,不也是给皇上下了药,才生下了当今的三皇子。她下得药,我为何

就下不得?”萧润急道:“谁告诉你当年帝后的旧事?这是咱东齐皇朝的大忌讳,你瞎嚷嚷什么?”

萧容道:“我哪有瞎嚷嚷,都是二皇子告诉我的!他还说我不中用,笼络不住他父皇的心,说当年的敬诚皇后也是不招皇上的待

见,为了有个皇子,就……唔”忽然顿住了,却是被老父亲冲上来捂住了嘴。听萧润颤声道:“不要再提敬诚皇后,孩子,千万

别提,你上了二皇子的当了!事到如今,就算你不想活了,多想想田田和窈窈,他俩还小啊!”

萧容听他提起田田和窈窈,想起一事,伸手拂开他的手,道:“田田今天成亲,我被关起来了,也没法子出宫去看看,怎么样啊

?”

萧润道:“别提了,别提了,回头再说吧。不知圣上龙体现下如何,唉!”

萧容道:“哼!还能如何?爹,我这次反正也活不成了,索性就说个痛快!皇上说起来宠爱我,都是在掩人耳目,他的心里,始

终就没有忘记他的皇后!他把那个三皇子当宝贝一样地收在自己的宫里,我本来和皇上说想把窈窈许给三皇子的,结果那小子说

什么?他说他决不要咱萧家的任何人!瞧他受宠的样子,将来他若做了皇帝,以后还有得咱们过吗?”

萧润叹气,道:“这原是不可强求之事,你何苦为此生气?”

萧容发怒,杏眼圆睁,埋怨话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发不可收拾:“我能不生气吗?我们萧家怎么了?当年哥哥和您拼

着命打开了金陵的城门放他们君臣入城,哥哥为此送了性命,开城门那时候他东齐可没人说咱是贰臣,这两年了一个个清正高贵

的不得了,背后里贰臣贰臣地叫您!想过河拆桥了吧?想卸磨杀驴了吧?这如今一年不如一年,谁还把您放到眼里?在宫中谁又

把我这贵妃放到眼里,说起来我是后宫之首,这后位到现在都不肯给我!大皇子不在京都,也就罢了。二皇子见我就油嘴滑舌地

嘲笑,那三皇子就见过女儿一字,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沉着脸就过去了。若等着皇上归了天,我恐怕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萧润再一次上去捂住了她的嘴,道:“我真是把你惯坏了!真是把你惯坏了,你自己作孽还不够,非要拖累的一家子都跟着你死

?”

萧容伸手抱住他,哭的梨花带雨,乱七八糟,萧润见她状若疯癫,只得好言抚慰,嘱咐她不可再胡言乱语,萧容胡乱点着头,也

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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